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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下榻何處？」

不多時，聚集在洪武門外的五部衙門，外加宗人府內的官員，齊刷刷從裡邊走出來，在洪武門外分列兩隊站好。

張邋遢在默誦了一遍道德經后，耳邊重新聽到老皇帝陰仄仄的聲音。

「張真人誇大了吧？」

張邋遢唯一想不通的是第二點，那就是三皇孫從哪兒學來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識？

老朱見張邋遢這般說，又再次追問道。

陳宗理也憂心忡忡的找到秦逵，跟秦逵小聲的抱怨著。

「不妨事！」

「皇帝陛下這是啥意思，該不會也學秦皇漢武似的，研究上長生之道了吧？」

咱殺的都是貪官，殺的都是該死之人！

老朱說完這話，生怕這老道士再跟自己踢皮球，當即堵死了他的退路。

張邋遢見狀趕忙起身站到一旁，眼觀鼻、鼻觀心，開始默誦道德經。

老朱趕忙起身跑到自己的御案前，從御案的紫檀木匣子里拿出一個早就準備好的摺子，裡邊寫滿了大明皇子皇孫的生辰八字。

三皇孫突然變得聰明，且在一眾皇孫中脫穎而出，老皇帝下意識地就會往神異方面考量。

老朱在打量張邋遢的時候，張邋遢也在打量著老朱。

朱元璋登上馬車，龍攆隨即緩緩開動，向著皇宮大內的乾清宮走去。

老朱越過眾人，來到洪武門外，看著一派仙風道骨的張邋遢，下意識地打量了一番。

兩旁過來迎接的官員，在充當完背景牆的作用后，無不看著鑾駕離去的背影暗暗嘆息。

同時，他心裏也不太確信，這神仙之事真能落到自己頭上。

「我跟你說，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這事！」

張邋遢心裏那叫一個鬱悶，心道這朱皇帝是真狠啊，一竿子把宮觀支到了百年開外。

哪怕他從來不去細想，他也非常清楚，他興起的幾次大案，殺得人何止十萬，豈能一個冤死的都沒有？

結合一下老皇帝的生平就能猜到，老皇帝還是很信命的。

「陛下乃天命之子，自然不懼天命。然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多行殺孽，必然會累及子孫。」

「咱這半年多都沒咋殺人了……」

很多時候殺性起來了，他哪來的精力管你冤不冤枉，先殺了再說吧……

「您就沒有殺錯過，您就沒有一絲愧疚？」

畢竟，真比起功業的話，不論是秦皇，還是漢武，似乎都更應該比他先成仙？

「張真人，這個可不算泄露天機了吧？」

「啥情況啊，沒聽說咱們皇帝陛下有這個癖好啊？」

「張邋遢，你剛剛的話可是受了什麼人的唆使，故意來指責咱的和-圖-書不是的？」

「陛下所言甚是！」

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道士，正對著門上遒勁的三個大字怔怔出神。

咱就是去了陰曹地府，對閻王爺也敢理直氣壯地說咱沒錯！

老朱聞言哈哈一笑道。

「問！」

第一，三皇孫為何撒謊，說拜了自己為師。

雖說他對於張邋遢很感興趣，但他這輩子見過的妖人太多了，生怕自己被人矇騙。

「而且此事自有天定，貧道乃修道之人，豈敢妄言天機？」

眾人看到此等景象，心裏無不哀嘆。

「貢院邊上的洞神宮如何？」

目光中帶著探尋和審視，彷彿要將其里裡外外都看透似的。

老朱見張邋遢處變不驚，神態自若地登上龍攆，對這老道士的好感又增加幾分。

「他們都該死嗎？」

他有幾點想不通。

張邋遢在品評朱皇帝手跡之時，兩騎快馬從其身邊掠過，這是老朱派出傳令的錦衣衛輕騎。

老朱說完這些話，當即一甩袖子離開了。

這是一個老朱從來不願意涉及的問題。

秦逵聽到這話有些意動，想了想道。

「敢問張真人，若是咱今後那個什麼……咱大孫是不是就能長壽了？」

老朱這話真不是吹噓，自打他發現大孫有意無意地學他說話，他的脾氣收斂了許多。

完了！

老朱聞言做了個稽首的手勢，身子也隨之躬了下去。

「此所謂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也……」

然而，張邋遢卻跟沒看見似的，依然自顧自地勸諫道。

「不過，張邋遢這事，好像皇帝陛下幾年前就下詔書提過，去年萬壽節之前，更是派晉王殿下出使武當山，不像是心血來潮……」

然而，一旦皇帝不學好，開始學其他朝代的皇帝參玄修仙，那可能連僅有的那點優點都會破壞掉。

皇帝陛下晚節不保矣！

朱元璋見張邋遢說不敢，也就把腰彎到恰到好處的角度就伸直了。

「請張真人過目！」

張邋遢接連三問，如同一柄巨錘一般，重重地錘在老朱的胸口上。

然而，那兩個皇帝都已經作古，他朱重八又何德何能會得到神仙的垂青呢？

高人么，總要有點高人的風度，豈能因為一點人間的禮遇就失了方寸？

「敢問張真人，咱大明何人可當嗣君？」

「等三皇孫回來再說也行。」

「要是陛下也求長生，那咱們以後的日子可就更難熬了……」

「那就勞煩張真人在京里盤桓一些時日了。」

秦逵也是一臉的懵逼，心想陳宗理這是真把自己當皇帝心腹了，連這等事都跑m•ｈetｕbｏoｋ.cｏｍ•cｏm來問我？

只是老朱一想到這道士也算說了幾句好話，還給大孫斷了個兩甲子的壽數，這才硬生生忍下這口氣。

第二，三皇孫為何懂那麼多稀奇古怪的知識。

「可！」

「呃？」

「敢問張真人，此次進京有何指教？」

否則，以朱皇帝的精明，三言兩語就能把他問住，那他這個世外高人當場就會被拖出去砍了。

對於老皇帝來說，能說出這番話，已經是在變相地承認自己心裏有愧了。

「陛下年事已高，一旦沉迷修仙，咱大明就廢了！」

陳宗理見秦逵沒有直接拒絕，趕忙安慰道。

「敢問陛下，您生平所殺之人都是有罪之人嗎？」

兩甲子就是一百二十歲啦！

「皇長子英年早逝，皇長孫幼年夭折，無不與此有關，望陛下……」

御史言官們則是一臉的糾結，琢磨著是不是寫幾個摺子，勸勸皇帝陛下不要迷信神仙方士之類。

「這麼大的工程，一年兩年肯定是修不完。」

「既然武當張真人當面，那就請隨咱一起入宮面談吧！」

「咱的諸位皇兒和皇孫之中，誰的壽數最高？」

張邋遢聽到這話，心裏咯噔一下。

最起碼，此人沒拿自己當傻子！

這道士太可恨了，算卦就好好給咱算，竟然敢學那些文官行勸諫之事！

「貧道乃方外之人，從不過問人間之事。」

但亂世當用重典，矯枉必須過正！

「夠了！」

「那都是世人的謬讚，實際上貧道只是個普通道人，遠沒有世人傳言的那般神異！」

看皇帝這意思，非得他大孫子活過一百歲，才能讓武當山的宮觀封頂是吧？

「這都是咱應該做的。」

第三，皇帝為何就信了？

老朱見張邋遢不急著認徒弟，他也不急著提這事了，直接問了一個心中最想問的問題。

兩人閑聊之時，乾清宮卻是另外一番場景。

就算此人沒有神異之處，單說這份養氣的功夫，也可以稱得上是一位得道高人！

第一個問題他現在已經基本上想明白了。

「回稟陛下，可否將諸位皇子、皇孫的生辰八字拿給貧道看看？」

老朱聽到張邋遢拍了這句馬屁，臉色也比剛剛好了點，不像剛才那般難看了。

「三皇孫天天忙得很，在京的時候，整天蹲在希望學堂鼓搗什麼蒸汽機，現在出征在外，還指不定什麼時候能回來呢……」

朱皇帝果然跟傳聞一樣，一點耐心都沒有啊……

「不敢不敢！」

咱沒有錯！

「陛下只要勤修仁政，皇孫在繼承您的意志，大明自然國運昌隆，萬和圖書世不衰！」

一定是有高人暗中指點三皇孫，讓三皇孫假託有神人傳授知識，增加其在老皇帝心中的分量。

「你不是跟三皇孫關係好么，能不能跟三皇孫說說，讓三皇孫勸勸陛下？」

「就仿照咱的皇宮格局修！」

在張邋遢努力地維持高人人設之時，兩旁的官員則一陣竊竊私語。

「咱急著見張真人，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只是想向張真人確認一事，您是否收了一個徒弟？」

「貧道乃山野之人，不敢勞大明皇帝陛下如此禮遇！」

張邋遢聞言淡淡笑道。

朱元璋在領著張邋遢回宮后，就將宮裡的人全都趕了出去，只留下二虎貼身護衛自己。

他在看字，也在看人，看寫下「洪武門」三個字的人。

「那現在咋辦？」

雖然老朱開心得恨不得從嗓子眼裡伸出倆巴掌鼓掌，但多年的皇帝生涯，早就讓他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習慣。

因此，大明的文武官員，對自家的皇帝是怕得要死，佩服得也是五體投地。

老朱躲在卧室里生了好一會兒的氣，幾次都想命人將外邊那老道士推出去砍了。

他朱元璋一生行事，啥時候聽過別人叨逼？

別說貧道等不到，就是貧道的徒孫都等不到呀！

張邋遢正是知道朱皇帝的性格，這才一直拒絕朱皇帝的徵召。

更為可恨的是，他竟然說咱皇兒朱標和皇長孫朱雄英之死，都是被咱這個皇帝給「克」的！

不僅不像往常那般，整天講殺殺殺掛在嘴上，更是連殺人之事都少了許多。

在眾人低聲議論之時，皇帝的鑾駕從宮裡走了出來。

只是目前陛下修仙之志還不明顯，只是請個老道士入宮敘話，這奏摺寫起來恐怕有點言之無物啊。

老朱強壓著心中的喜悅，裝作雲淡風輕地道。

張邋遢聽到這話氣得差點罵娘，這朱皇帝都給自己選定了地方，還假惺惺地詢問自己幹嘛？

哪承想，對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告訴自己，人家連教的是誰都不知道。

老朱打量了張邋遢一會兒，臉上驀地露出驚喜的笑容，兩手從袖子里摸出來，朝著張邋遢拱了拱手，深深地一躬彎下了腰。

「那貧道就謝過陛下了！」

「固所願，不敢請耳！」

實話說，當時得知自己在宮裡多了個徒弟，張邋遢也挺震驚的。

老朱聞言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搓了搓手道。

「不急！」

老朱聽到這兒再也忍不住了，憤怒地起身一腳踢翻桌子。

張邋遢不敢託大，也趕忙回了一禮，嘴裏連聲道這不敢。

張邋遢聞言淡淡地道。和_圖_書

「等咱大孫當了皇太孫，咱立即下旨，在武當山修建宮觀！」

老朱聽到這話正在沉吟的時候，邊上的張邋遢又補了一句。

「你問我，我問誰去？」

大明的官員對老朱有很多的腹誹，比如罵他殘暴，罵他嗜殺，罵他剛愎自用等等。

「天心即民心，天意即民意。」

張邋遢聽到這話，心裏更是樂開了花，心想這皇帝也不像傳聞那般小氣呀，出手還是挺闊綽的嘛。

老朱在做完這一切后，這才跟張邋遢分賓主相對而坐。

「人生七十古來稀，能過百者已是鳳毛麟角，百二十歲者有所聞，無所見矣……」

「敢問閣下可是號稱陸地神仙的張邋遢？」

老朱聽到這個眼珠子都瞪起來了，心裏更是跟著了火似的，升起濃烈的熱切之情。

張邋遢見老朱竟然請他做皇帝的龍攆，心下略微遲疑了下，也就毫不客氣地登了上去。

大明朱皇帝雖然從小沒讀過什麼書，但這書法卻別具一格，隱隱有山嶽之氣。

老朱非常恭敬地雙手遞過去，張邋遢也非常配合，起身恭敬地雙手接過，給足了朱皇帝的面子。

反正自己都是要死之人了，坐坐他皇家的馬車又何妨？

老朱聞言不好意思地擺擺手道。

「不會吧？」

秦逵跟陳宗理抱怨完，臉上帶著回憶說道。

「十年八年的也太趕，搞不好還會加重百姓負擔。」

張邋遢想了很久都沒能想出答案，只能將此事歸結于鬼神之說上。

老朱聽到這裏，心裏已有幾分不喜，只是礙於對方的身份，這才強壓著怒氣。

「確實如此！」

張邋遢聽到這話，已然明白了老皇帝的意思。

在他想來，對方就算是不搶著承認，也會明裡暗裡地跟自己表功吧？

「咱叫你進宮，是讓你相看咱的皇族之人壽數，可不是聽你臧否咱的得失的！」

「若是陛下能修仁政，少造殺伐之事，自可子孫綿延，國運恆昌。」

因為這等人實在是太不好騙了……

「貧道何來指教之說？」

「兩甲子？」

至於老皇帝為何會信，其緣由也不複雜。

他之所以遲遲不肯來拜見朱皇帝，一方面是要養鬍鬚，一方面也是要解答心中的這個疑問。

陳宗理聞言點點頭，也想起來去年確實有這麼檔子事。

「三皇孫天命之壽確實綿長，並非貧道妄言。」

「咱覺著宮觀要修就往大了修，往好了修！」

老朱聽到張邋遢這般說，當即做了個「請」的手勢。

「那就有勞陛下安排了！」

「現在咱們大明，也只有三皇孫能勸諫陛下了。」

「回稟陛下，貧道所和_圖_書言皆是天命，不曾受任何人唆使。」

張邋遢聞言心中大喜，他之所以進宮，所求的不就是這個嗎？

老朱怎麼也沒想到，張邋遢竟然給了這麼個答案。

「咱也不是要一直將真人留在京里，只是想讓真人見見咱大孫，參加下咱冊封皇太孫的典禮。」

這一切的一切，張邋遢都視若無睹。

洪武門外。

「咱……」

張邋遢聞言也不分辯，只是點頭附和道。

很多時候，犯了錯的官員他都盡量流放，而不是像以前那般直接推出去砍嘍。

但腹誹歸腹誹，老朱的勤政、節儉、務實等優點，也是歷代帝王所難以企及的。

他本以為要費一番口舌呢，哪承想皇帝陛下竟然主動說了出來，簡直是意外之喜！

「回稟陛下，貧道確實于神遊太虛之時收過一個徒弟，不過是代三清收徒，貧道亦不知其身份，只是模糊中知曉其是個少年。」

他這段時間將希望學堂的課本研究了一遍，甚至還偷偷找秦亨伯了解過，可以肯定地說，這不是歷朝歷代的學問，更像是憑空出現的……

他非常清楚眼前這位人間帝王的心思，對萬事萬物都充滿了懷疑和不信任，哪怕親眼所見，他都要探尋一下背後的原因。

老朱見張邋遢這般謙遜，心裏難掩失望的同時，又對這個老道士多了幾分好感。

張邋遢拿過生辰八字的摺子裝模作樣地看了一會兒，指著朱允熥的名字道。

「回稟陛下，此人的生辰八字最長壽，少說能有兩甲子之壽！」

張邋遢聽到這話，心裏微微一動，頓時想起在武當山峰頂，跟晉王朱棡對話時的場景。

「要是張真人不急的話，咱們就慢慢修，先修個一百年？」

畢竟，修仙這事不僅傷身體，還很燒錢。

咱大孫要是能活這麼長，那咱還有啥可擔心的哩？

雖然張邋遢氣得要死，但表面上還得裝作風平浪靜。

乾清宮的窗戶、大門也全都緊閉，宮殿周圍十丈之內不許站人。

「若是陛下不服，貧道只問陛下一個問題。」

然而，老朱接下來的一句話，直接把他滿腔的熱情撲滅，氣得他想跳腳罵娘。

不過，讓眾人意外的是，皇帝陛下竟然沒有乘坐龍攆，而是在龍攆前一路步行出來的。

「哦哦？」

遠遠望過去，有如孤峰聳立，直衝雲霄。

「不是陛下幾次三番傳召，又讓晉王殿下前往武當山徵召貧道，貧道實在是推脫不過，這才入宮拜見嗎？」

「多謝真人指點，咱明白了！」

「陛下聖明！」

「然三皇孫能否有兩甲子之壽，還要取決於陛下和三皇孫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