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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一點侵略性，小狡猾。曹敬借水杯的掩護仔細看了一眼他的神情，並不具備明顯惡意。每次遇到危機的時候他總會有一種後頸發痛的感覺，這可能是自己過去能力的殘餘，或者是生物的本能。這種本能救了他幾次，「馴服」新覺醒的少年是一種風險相當高的行為。

少年皺眉，「你？一個正常人？」

「沒有那麼誇張。不過我們攤開來說，要管理像你這樣具有巨大潛能的人，總不能單憑愛心和溫柔。少訓所比較強調紀律性，這一點沒什麼可隱瞞的。」曹敬溫和地說，「對於能力特殊的進化者來說，還會有專門人員進行特化訓練。不過那是極少數。」

他看上去懵懵懂懂的，曹敬想，他還什麼都不明白。

「我聽說少訓所很可怕。」雷小越表情嚴肅。

「這樣說很不禮貌。」曹敬把白米飯扒到一邊，夾起一塊青椒，露出習以為常的微笑，「特別是當著別人的面說。」

「你是什麼能力？」少年不理會他說的話，好奇地問，「我還沒跟其它超能力者說過話。」

對面的少年換了個坐姿，略微前傾，曹敬的身體往後壓了一下。

「如果你也有那一天，你是有選擇的。」曹敬沉吟了一會兒后說，「沒有人會強迫你去做這種事，在這種事發生的時候，你是有選擇權的。龍王當年也是同意了之後才上前線的，沒有人會，也沒有人能強迫他。只不過，當年時勢如此，誰也沒有辦法。」

曹敬嘆了口氣，這或許是一個切入口，他組織了一下思路。

「你是一個次品？」少年瞪大眼睛。

並且負責跑腿，曹敬心想。

「什麼叫帶你走？」曹敬夾起自己早上做的炒肉，看到男孩喉結動了一下，「我為什麼要帶你走。」

還沒有能夠控制好自己能力的進化者，身邊會出現各種異象。能量像從他們身上不斷溢出來，對周圍環境造成各種影響。對於絕大部分進化者來說，他們的「溢出」最多也只是擾亂手機信號，或者加熱一杯水的程度。

「比hｅtｕｂoｏk.ｃom.coｍ如戰略級？」少年眼睛開始發亮。每一次他們都會問這種問題，曹敬心想，每一次他們都會問到戰略級的問題。

「是的。」

「你是來帶我走的人？」聲音有點沙啞，對象沒有動筷子。

安靜。曹敬注意到窗外的雨聲似乎越來越大了。他其實並不討厭下雨，從很小的時候就這樣。雨聲不會讓他感到焦躁，反而覺得寧靜。雨天總讓他想起小時候的事，他喜歡雨天。以前兄弟姐妹幾個裡，他是讀書的人，雨天的時候不用出去幹活兒，他就讀福利院里少少那幾本書給他們聽。

滄江市每年有六個月是雨季，這座城市像是跟水結了緣，城郊有一座龍王廟，從前裏面立的是滄江的老龍王，1974年後多了一座老龍王轉世的小龍王。

說話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悶。

給青少年做心理輔導是個苦差事，而當他們具備各種進化后的異能力的時候，這份職業所要跨越的阻礙又上升到了一種全新的領域。當年輔導他的幾個老師的心情，曹敬現在也能感同身受。

「你見過？」少年隨即自問自答，「我感覺你一定見過。你就是干這個的對吧？你見過戰略級嗎？真的有傳說中那麼厲害嗎？」

曹敬知道，有的進化者能單憑眼睛殺人。他有些慶幸自己這會兒還是完整一塊。

「是的。」曹敬點了點頭，「1974年的戰略級之一，從這個稱號和他乾的事來看，應該是和『水』相關的能力吧。簡單地說，洪峰到來的時候，他頂住了最大流量的洪峰，並且成功疏導了江水，直到滄江重新平靜下來。然後……就死在大壩上了，不知道是當場就死了，還是送到醫院后不治身亡。我猜大概是力竭了。」

被江水分割的滄江市，冬天又冷又潮。派出所里的暖氣片提供了一些庇護，曹敬的膝關節在寒凍中有些轉動不靈的僵直感。

「真的要命，你走進去就知道了。」帶路的片警捏著煙，指了指自己粗壯的手臂，「和-圖-書你看，汗毛都豎起來了。」

「跟我現在的年紀差不多。」

「戰略級，你們學校國慶節的時候也組織過活動，去大壩上看過吧。」曹敬用力搓了搓手指，「我記得我小的時候就組織過。獻花圈。折白色的小紙花，排著隊一個個放上去。」

「聽說他們在搞軍事化管理。」

「你明白，這是一種很難忍的煎熬。」

「比如戰略級。」曹敬微笑。

青少年進化管理辦公室的主任老馬因為「化緣」功力而在市政系統內部頗有名氣，各種飯局軼事為同事們提供了不少談資，曹敬給片警敬了支煙，講了個老馬的笑話，一路就到了禁閉室。

與此事相映成趣的是，曹敬十七歲時被進化人類審核小組判定為不合格品，二十三歲的時候卻成了審核者中的一員。

「你說的是滄州大壩？」雷小越仰起頭盯著電燈泡，光線一閃一閃，「上面有個烈士紀念碑，我們在建軍節的時候去看過。聽說有個戰略級超能力者死在那裡，但沒人告訴我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雷小越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對孤身一人的單身漢來說，滄江最難熬的是冬天，一般不下雨，但是下雨的時候格外酷寒。有的時候曹敬懷疑，如果龍王存在，祂老人家是不是特別擅長折磨人們。

「吃飯吧。」曹敬說，「十二點半，剛好是吃飯的時候。」

但是雷小越所表現出的「能量溢出水平」有些高，從走進室內之後曹敬就感覺到了。人體——特別是訓練有素的人——對這方面的徵兆很敏感，他的味覺，觸覺，聽覺都被影響。舌頭上的苦味，偶爾出現的嗡嗡聲，以及手指尖的麻痹感。這些都是自己正在進入對方「場」的表現，他甚至能夠從中感受到對方此刻狀態的不穩定。

「龍王。」

曹敬搖了搖頭，「對我來說不算可怕。有點像是寄宿制學校，還蠻好玩的。當然，我是在福利院里長大的，所以感覺沒什麼區別。不過如果你是正常家庭出身，開始那兩周可能確實不wwｗ.ｈｅtｕｂooｋ•ｃoｍ.com太習慣，後面就好了。」

如果他覺醒的是極度罕見的精神能力，曹敬心想，他就能鑽透我的腦殼，看見我此刻回憶起來的東西。這樣的話，工作就很難做了。無論對本人還是對周圍的人來說，與精神相關的進化天賦都是一種不折不扣的災難。

對於兒童的心理安撫是一個需要耐心與理解力的課題，曹敬在這方面有點心得，在這之前他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雷小越在照片上看上去有著這個年齡段的年輕男孩常有的傻氣，現在坐在桌子對面，被拘束在椅子上的男孩正在用憤懣的眼神瞪著他。

「吃過早飯被送來的。」少年用狐疑的眼神瞪著他，伸出手去拿筷子，「這個管理辦公室又是幹什麼的？監視我這種人？」

「沒有人怪罪你。」曹敬說，「沒必要抵觸，我們都曾控制不住，在最開始的時候，這並不是你能夠控制的。」

「事關國家安全。」曹敬故作神秘地說，「無可奉告。」

「我是被逼的。」

「喔。」

作為半個教師，曹敬經常會遇到這種情況。如果這個世界像是故事書上那樣，不是黑就是白，那教授孩子們就會輕鬆很多。但是這個世界太複雜了，就連曹敬自己也有很多事想不明白，就很難教導他們。他不願意說謊。

「告訴我吧。」少年不滿地說，「如果你想讓我配合工作。」

曹敬端起保溫杯喝了口水，搖頭道：「不值一提。」

雖然屋子裡有地暖，但是這裏沒有窗子，室內很悶。中控空調有氣無力地換著氣，曹敬來過這裏兩次，第一次那個對象精神不太穩定，牆被燒黑了一塊，現在還能看見後面重新刷上去的一塊白灰，牆上像是長出一個多棱的月亮。

「還行吧。」曹敬站在門口往裡面看了一會兒，「我給他帶飯進去。」

他隔著門看了一眼，禁閉室里坐著的男孩看上去十歲不到，穿著校服，卷著袖子的右臂上有幾塊創可貼，臉上還烏青了一塊。

幾分鐘后，曹敬端著一個不鏽鋼餐盤走進房間。坐和圖書下來之後他先看了看手錶，現在是十二點三十分，秒針還在轉動。他把餐盤推到桌子對面，然後從挎包里拿出塑料袋包著的飯盒。

「如果沒有抑制器的話，我可能在十年前就瘋了，被綁手綁腳地送進七院。」曹敬低聲笑了起來，開了個小玩笑，「七院」是本地精神病院的外號，他伸手點了點自己脖子上的銀色圓帶，「有人挺討厭這玩意兒。但對我來說，它是健康的保障。等戴上這玩意兒之後，我才能睡一個好覺。」

「你不是少訓所的么？」

曹敬看著他。

「懂一點點。」少年故作老成地點頭。

「也不能說完全正常。」曹敬聳肩，扯開一點圍巾，讓對面的少年看見脖子上的抑制器，「不過，是的，你可以在所有方面都把我當做一個正常人看待。」

從外表上看，哪怕總是笑著，曹敬也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身材高瘦，動作柔軟，披著厚重的黑色長外套，借辦公室主任老馬的話來說，「一天到晚跟出殯似的，看著就不吉利」。特別是一頭勞改犯似的圓寸，還總是一動不動盯著人看，老有人覺得他剛從監獄里出來。

「保護你們。」曹敬嘆了口氣，「我們幫助表露出進化徵兆的青少年做心理輔導，提供一些簡單的自我控制方法，對青少年中的進化者進行登記。為你們的家庭提供一些幫助。這就是我的工作。」

「會很開心嗎？」雷小越問，「你在接觸夢的時候。」

「是的。」曹敬說。

曹敬突然覺得室內有點冷，安靜持續了一會兒。

他揚眉道：「你不是還沒吃中飯么？」

「那個龍王的雕像，我記得好像是個小孩。」

啪的一聲，燈泡熄滅了。熔斷的鎢絲顫抖著垂落下來，室內陷入了黑暗。

「不是。」曹敬一邊吃飯一邊搖頭，嘴裏泛起一些金屬般的苦味，手指發麻，「我是教育局來的。青少年進化管理辦公室。教職人員。」

雷小越的表情表示他並不想談這件事，但是他做好了準備。

曹敬把雙手合在一起，盯著對面少年的眼睛。窗ｈtｔｐs://www.hｅｔuboｏｋ.coｍ.ｃoｍ外的雨聲還在持續。

「並不會。實際上，給我造成了很大的負擔。」曹敬搖頭。

「是這樣。我的養父，嗯，大概可以這麼叫。我的養父給我們講過很多次這個故事。他說74年大洪水時候，他就在滄州大壩上的抗洪部隊里，還親眼見過龍王。」

曹敬把電瓶車停在門廊邊，抖了抖雨披上的水，然後才走進派出所。

「你們現在連這個都不教了？」曹敬皺起眉頭，「我們那一代的時候，這個事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當然，上課的時候沒有說過，但是那時候人人都在傳。」

「你講講吧。」雷小越眼中閃過熱切的光。

曹敬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後面，問了一下食堂的位置，得知沒人敢進去送飯。

這次傳真過來的檔案他看過了。雷小越，男，十三歲。初中一年級學生，典型的情緒型事件。曹敬根據自己的經驗估算了一下，覺醒癥狀可能已經出現了兩三個月，一般家長只會當做是普通的感冒發燒，畢竟從外部癥狀上來看，兩者很難區分。

曹敬斟酌了一下，說：「我睡著的時候。能接觸到別人的夢。」

「我聽說你是因為在學校里傷了人，才被拘押進來。」曹敬打開自己的挎包，取出裏面的複印件，開始進入正題，「在這之前，我們並不知道你已經初步覺醒了能力。當然，這種事最近並不少見。你不是第一個因為能力失控而造成附帶傷害的進化者，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從個性上來看，雷小越並不比他之前的對象更難以教化。拜工作所賜，曹敬見識過很多危險狂躁的青少年。幾次受傷后，他明白了為什麼辦公室里所有人都排斥外勤工作。然而外勤特別津貼很高，而曹敬又很想賺錢。

「有的能力是無法被主動控制的。很不幸，我就是那種。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以為我只是很容易做夢的那類人。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都感覺一夜沒睡好，像是被捲入一千個夢境造成的沙暴。而且，拜我小時候身處環境所賜，觸碰到的夢都是又潮濕又冰冷的夢。」

我也一樣。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