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這是怎麼做到的？」
曹敬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兩秒，然後繼續往下說：「而你也理解我對曹雪卿的敬愛，所以你知道，只要向我闡明你對曹雪卿的敵意，我就會立刻產生相對應的敵對意識。所以，你建立了能夠拒絕惡意的防線。你的防衛機制名為『以牙還牙』，又名『復讎響應』，是專門針對敵意的特化防線。這個防護技術是你在這幾年裡多次深入他人意識中鍛鍊出的絕技，一次次地侵入他人，然後研究其思維的回應模式，最後你發現了這個模式。」
其名為淚之火。
「你的判斷和我一樣。」相陽開口道，「吳曉峰性格中的反人類已經根深蒂固，恐怕只有那位最好的感應者才能扭轉這種惡意。無論從哪一方看來，他都是該死一千次的惡人，你為什麼還要擋在我面前？明明你也想殺了他，沒錯吧？」
「不，我沒有自我催眠。」曹敬說出了實話，「我滲透了進來，沒有對自己的頭腦改造什麼，只是我確實不存在敵意。」
「有一點你說對了。」曹敬的目光所及之處，相陽身上已經開始燃起藍色的火焰，「我確實是一個精神病人。但這個世界需要精神病人。」
曹敬面露古怪之色，此刻憤怒已經轉淡，反倒像是憐憫。相陽厭惡別人用憐憫的眼神看自己，怒道：「不說也罷！我今天哪怕要死在這裏，也得先將曹雪卿與吳曉峰這二和-圖-書人殲滅，如果你礙事，就連你一起殺了。破解我的心相又如何？我已經給安德烈下好了指令，哪怕沒有我的指揮，他也足以將這裏的所有人消滅……」
相陽意識到自己大勢已去，在展現出他從未見過的心靈技藝的曹敬面前，敗局顯然難以避免。他到現在都沒搞清楚一件事，就是曹敬到底是怎樣變得這樣厲害，但他隱約意識到這和他所提到的「同理心」有關。但這又是為什麼呢？自己明明已經理解了同理心到底是什麼，明明已經鑽研了這麼多的技巧，明明自己也鍛造了堅強的執念……
「幹得不錯。」相陽說，「只可惜……不能讓你看見。」
相陽的推斷簡潔明了，並且連曹敬也不得不承認，相陽確實非常了解他。
於是曹敬伸開雙手，對相陽展現出自己的心能，第三輪太陽出現了，並非黑色的火焰，也不是金色的火焰，而是深藍色的流動的火焰。在心相世界里，曹敬身上的火種逐漸蔓延，這是純凈的情緒在理念時空中的展現。
相陽的臉上逐漸浮現出血色，皮膚下的血管明顯地凸起出來。他表情紋絲不動，卻變得有些猙獰。
「我因為同理心而成為優秀的感應者，也因為同理心而成為現在的曹敬。」
思緒百轉間，火焰已經再度纏上了相陽的身軀。他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然後定格在沉靜與徹悟的表情。周圍的ｈｔｔps://wｗw.hetｕｂook.ｃｏｍ.com心相空間正在成為藍色火焰的燃料，牆壁開始翻卷、剝落，所有的顏色都開始褪去，只剩下流淌的深藍色，海般深邃的藍色。
「所以我說，你已經失去了同理心。」
然後這裏只剩下曹敬一個人。
「你可以給他洗腦再重建，我也能夠做到一樣的事。」曹敬雙手合十，曼聲道，「現在對你來說，保護自己的頭腦才是最重要的事。也就是說，你得搞清楚我到底是怎麼穿過你心理防禦的。對吧？」
咔的一聲，相陽的形象崩潰了，碎成了沙子樣。內部的自殺機關啟動，他的心智自內而外地潰滅，沒有一點信息保留下來。從最開始，相陽就已經做好了自殺的準備，他知道的東西太多了，太危險了，與其被逮捕后被深入感應，他選擇保留自己的尊嚴。曹敬或許有機會阻止他的自殺，但曹敬最後沒有干涉。
「無論從任何方面來考慮，都覺得不可思議。你已經計算過我的心理反應，分析過我的性格，並且制定了在場的兩個心靈感應者都沒有辦法穿越的絕對防禦——由單純一條法則構建的感應機制：對敵意的感應。」曹敬伸出手指畫了一個圓形，這個圓形開始煜煜發光，和他身後的黑色球體互相映照。
「我進入你的領域，是為了幫助你。」曹敬估摸著相陽爆發的節點，往後退了半步，「我知道你不需ｈetubｏoｋ•ｃom.cｏｍ要我的幫助，也不希望我幫你，但這是我的本心。我已經習慣了運用自己的感應力去幫助別人，而不是控制。」
「吳曉峰是罕見的反社會人格，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人類的極大惡意。他的同理心是假的，虛構出來的機制。」曹敬打了個響指，於是空氣中浮現出一個肥胖的，抱著手一臉笑意的中年男子，曹敬對他顯然沒有任何好感，「對於他人來說，吳曉峰是一個喜怒無常的怪人，有時候非常情緒化。但我們是他的弟子，我們接觸過他的心智，理解他的本質——一台精密的利己機器，他的情緒、性格都是虛構出來的。根據面對的不同人選擇不同的面具，而其根源則是絕對的自我中心。」
不公平啊，這難道就是天賦嗎？還是說，當我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迴避負面情緒的糾纏時，我已經主動放棄了感應者最大的力量？原來如此，如果再來一次，我選擇直面他人的苦難的話，我也能夠鍛鍊出那樣的純粹的情感吧。但那樣的我，又不是今日的我，不會完成我所創下的功業，不會認識志同道合的同志……
傾聽了世間苦難，並將這些苦難背負在肩上，祈願為人們拭去淚水的感應者才能點燃這火種。曹敬凝視著自己的手掌，在與相陽對峙的時候，他才被對方的執念所點燃，被迫在自己心中尋求更純粹的情感，能夠擊穿理性思緒的情感。深藍和-圖-書色的，流動的冰晶凝結的火焰，這是淚水的結晶，曹敬體驗過的所有悲傷與不幸，都沉澱在這裏，長久以來直面人世間最深的淵藪，終於在這裏，人性的深淵給予他回報，給予他世界上最溫柔的火種。
為什麼你明明荒廢了這麼多年，卻依然能夠比我厲害……
他奮盡最後的力氣，掙脫了藍色的火焰。
一時間，相陽又覺得是曹敬故作大言，騙自己心旌動搖露出破綻，凝神細查，卻發現這塊心相世界已經不在自己掌握之中，對方所言無虛，曹敬真的已經化解自己的絕技，甚至沒有讓自己生出警惕之心。
相陽並不感覺到疼痛，只感覺到輕微的釋懷感。長久以來緊繃的神經鬆弛下去，自己的外殼無聲無息地破碎了，然後意識開始變得模糊，他意識到自己正在被瓦解，曹敬正在試圖進入他深層的思維領域，檢索他的記憶。
「這是你的邏輯推理。」相陽冷靜地說，「而你是如何做到繞過這個的？讓我想一想，在探明……或猜測我的防禦機制后，你通過自我催眠，清除了自己頭腦中的敵意，然後進入我的頭腦，是這樣嗎？很符合你的性格，自我催眠，自我洗腦，調整自己的思維模式以適應局勢，這就是你的天賦所在吧？」
能夠找到自己事業的人無疑是幸運的人，曹敬心想，哪怕遇到再多不幸，唯有這一點我要感謝上天。我知道我想要做什麼，我的願望和我的和*圖*書祈禱。在人類之上存在某種更高的東西嗎？冥冥之中存在某種不可抗力嗎？說實話，我並不相信那些，我只向自己的心靈許願。
而這裏分明只是走廊，與之前一般無二，轉念間相陽便明白，原來曹敬已經不知不覺地畫地為牢，在念頭中勾勒出這走廊的模樣，然後將自己不知不覺誘入其中。不，在讚歎他心力雄渾之前，第一個問題應該是……曹敬何時突破了我的防護？我的心相無懈可擊，即便他抓到了我的本體，也須得穿透內部的防禦機制，而這層內部防禦機制是自己精心配置的感應反擊策略，曹敬又有什麼本事打破它了？
相陽一聲不響，但他確實在高速思考。
藍色的背景最後凝成一團，原來這是一隻深藍色的貓眼虹膜。這頭夢境的守護神合上這隻藍色的眼瞳，於是曹敬的心相時空關閉，拉下帷幕。
「不！」
相陽吃了一驚，然後環目四顧，他記得曹敬的心相世界是一片漫布霧靄的晦暗森林，寄宿著貓一樣的守護神。相陽後來著實做過功課去分析曹敬陰鬱的心境與對怪誕意象的偏愛，分析那隻名為「卡夫卡」的夢境守護，如何破解這一樞紐的機理。
「世界上只有精神病人，而且是瘋得最厲害的人才不存在對他人的敵意。」相陽咧開嘴，「這違背了人類作為動物的本性。我感應過那麼多的頭腦，不分男女老幼品行如何。敵意與惡意根植在每一個人的本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