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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醒過來吧，孩子，去享受你的幸福人生吧。那是你原本應得的。】

一種進化能力的誕生、成長，毫無主體意識的干擾，在他眼前呈現。

熒光在事物的表面升騰起來，藉助窗外的遙遠星光，細小的菌類曇花綻放，像是從單純的感知神經的幻覺中誕生的夜晚精靈，一開始是灰色，但它們漸漸鍍上了閃爍的虹光，就像是創作幻象的人在這裏第一次睜開眼睛開始學習色相一樣，從最簡單的三原色開始，過渡、變幻，電磁波的頻率被收緊、縮放，色彩的認知被重新構造，可能性逐漸收縮，最後呈現為一種幽暗的淺藍色熒光。

被轉化為深海水族箱的病房門外傳來了腳步聲，聲波信號干擾了這些小小的新生動物，當來查房的護士推開門的一瞬間，一切足以令人目瞪口呆的奇迹都消散無蹤。植物人的夢境結束，一切都跌落回現世，護士藉著走廊上的燈光看了看昏睡的蘇易城，以及陶如月從未改變的睡姿，在記錄冊上草草填上幾筆，然後把門關上。

細小的蘑菇在不斷變形，然後菌蓋膨脹，吹氣一樣鼓漲成淺藍色的水母，根莖從瓷磚、木板、玻璃上松解，分化為幼細的觸鬚，然後四處孽生的水母聚集為群落，無聲地在室內漂浮，隨著輕微的呼吸四處飄散。它們有規律地脹縮，像是在呼吸，或是泵動血漿的心臟在搏動。

安靜的房間里只有人的呼吸聲，樓層很高，聽不見外界的嘈雜干https://m.hetubook.com.com擾。而醫護也遠在走廊的另一端，在黑暗的斗室里，無人注視的地方，從無知覺無意識中誕生的精靈開始起舞。曹敬藉助女孩的身軀注視著過去發生在這裏的一幕幕，幻象像是某種從她頭腦中推送出去的波，自發地向外擴張、蔓延，直到撞到牆壁、拐角，然後在物體的表面盛放。

【如果你父母在這裏，不知道會不會感覺開心呢？如果你還醒著，他們大概會為你感到驕傲吧。女孩總是被父母寬容些對待，想必他們也不會要求你去建功立業或是干點什麼別的。你這個能力對一個普通女孩來說是再好不過了，很漂亮……看上去也不會對你的生活造成影響。沒看出有什麼負面影響，很安全。你知道嗎？這真的很難得。】

這時候，夜幕已經降下。

與此同時，他又想起了那些他讀到過的，死者留下的殘光，被自然環境保存下來的稀薄至極的電磁場。這與陶如月的能力也非常接近，但死者留下的思念稀薄到只有曹敬這樣的特異者才能閱讀，而陶如月僅僅是泄露出來的意識的餘波，就足以干涉光線，製造出常人也能觀測到的現實幻象……這之間是微觀現象與宏觀現象的巨大差距。

他壓下心頭激蕩的各種想法，繼續往下閱讀。

但在女孩頭腦的內部，新的奇迹正在醞釀。曹敬的心中充滿了對自然與不可知的敬畏，他觀察到那些周圍https://m.hetubook.com.com神經，已經低潮了許久的神經叢開始重新活躍，其模式讓他想起了曾經閱讀過的幼兒的神經信息。那些還在牙牙學語，頭腦還在飛速成長，神經系統正處於原始未馴的蠻荒狀態，正在被「語言」重新規劃和定義，形成嶄新神經模式的小小頭腦。

……智能的進化？

沉默。

就像是一個水泡從深暗的海淵里漸漸浮起，從沉眠知性深處誕生的偶然，他被這種奇妙的極細微感覺所震撼，這個「念頭」像是從紊亂的神經網路中團聚的信號雜音，從沉眠的腦部神經中樞里匯聚，像是從海綿里滲出的水，這個過程微妙地調遣了植物人女孩那些已經麻痹許久的神經細胞。

女孩是閉著眼的，但曹敬卻能夠感覺到這一幕……這些幻象就像是她的延伸。從女孩僵化死去的頭腦中誕生的小群落，以她的思維能力和記憶為食，從停滯的頭腦中誕生的生物群落。

這個時刻的初期幻覺，哪怕是在隔壁床的蘇易城也沒有發覺。他之前因為情緒波動太大，精神疲憊，已經回到他自己的病床上，躺下休息了。

過了一段時間，錄音機被再次打開，陶如月母親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感覺神經被刺|激，然後在神經電流的刺|激下，第一個具備高度完成度的幻象誕生了。

蘇易城發現幻象應該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當時陶如月的幻象已經具備更為複雜的形體，與曹敬的推測大致相符。飛https://www.hetubook.com.com速演化的光學幻象已經開始出現鳥類，甚至可以具體分化為多種鳥類如鴿子、鷹隼、貓頭鷹等。這些形象已經是非常高級的形體，必須得到認知系統相當高級的支持才能支撐如此多細節的幻覺呈現。讓曹敬來判斷的話，陶如月此刻的頭腦已經足以讓她重新喚起意識。

特護病房的黑暗裡，灰塵般細小朦朧的頭腦信號，在無聲無息的角落裡呈現。曹敬的感官在女孩的身體記憶中巡迴，莫名地觸摸到這些因為新萌生的進化能力而產生的幻覺，有些麻癢，不成形的念頭的碎片，幾乎全都是沒有處理過的垃圾信息。它像是某種人腦放電現象，曹敬用他非常淺薄的人體科學知識推測，陶如月的能力是對外界電磁波的扭曲。

第一個幻象就像是信號不好的電視信號，它甚至是不完全、殘缺的。是半隻手掌，虛浮地在陶如月的臉頰側面浮現。這半隻手掌的顏色黯淡、像是沒有上色的塑膠模型。持續的時間也很短，就在它呈現的時候，也斷斷續續地無法維持。但那些停滯了許久的神經網路，僅僅維繫著最低程度神經信號的信息管道，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殘破、殘缺、殘損的信號開始匯聚在一起，開始了非常低級的「外放」。

曹敬閃電般地意識到，陶如月的意識正在復甦……不，正在重生。

【所以它真的起效了，我沒有觀察到副作用……這對你來說真是一件好事，陶小姐。真心地為m.ｈetuｂoｏk•ｃｏｍ•ｃoｍ你感到高興，祝福你。哼，這句話好像有點諷刺，還是算了。】

作為整個過程的旁觀者，曹敬有一個源於直覺的想法。這是他第一次親身碰觸一個沒有自主意識的身體覺醒進化能力的過程，最開始他是來收集信息和調查事件的，他想搞清燕京城公眾幻覺事件的真相，以及收集更多關於蘇易城的信息。但此時此刻，他意識到自己機緣巧合間，收集到了千載難逢的罕見珍貴研究材料。

但這裏還缺少一樣東西……自我意識。

曹敬認為這裏存在某種「趨勢」：生命能量聚集和孕育的趨勢。

是母親，陶如月的母親的形象，曹敬聽見蘇易城倒抽了一口冷氣。隨後他也看見了，透過「母親的眼睛」。他看著蘇易城愣在床上的表情。母親……光幻覺坐在床邊，伸出手去撫摩陶如月的臉頰。沒有觸感，但神態惟妙惟肖。在這之前，曹敬只能通過陶如月的頭腦去感覺那些造出來的幻象碎片本身，但這一刻，從母親的幻象出現后，他發現「母親」似乎具備高級感知能力，他可以藉助母親觀察周圍的事物了。

作為現場目睹者，蘇易城顯然產生了相當的好奇心。

曹敬在某個時刻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參与一件前所未有的事——他在絕對零距離觀察另一個進化者的能力，從誕生到呈現。這個時刻就是當他意料到，某種事物正在從女孩內部升起的時刻。

曹敬繼續追溯記憶，接下來一整晚，奇迹般的幻覺都沒有再度發生。

這個和圖書想法未免有點過於玄學，「生命能量」的定義首先就很模糊，但曹敬也無法找到更合適的詞語來形容這個想法。或許是目睹了那些菌類轉變為水母的過程，曹敬覺得這裏好像有一種「進化」的趨勢。幻覺所呈現的信息複雜度……信息熵似乎有一種逐漸增長的趨勢。這像是發生在頭腦中的進化歷程，而「真菌」和「水母」這兩個意象似乎也並非是巧合。

他突然意識到，這與姐姐的能力非常相像——並非是功能相像，但從本質上來說非常……非常相像。操控光線的姐姐，與製造幻覺的植物人女孩，這是一個非常驚人的巧合，巧合到讓他覺得這就像是命運的某種玩笑。

在很短的時間里，陶如月的頭腦認知能力被重建，其自我意識的復萌在曹敬看來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蘇易城的做法是正確的，從隨機、偶然中誕生的奇迹，「祝福」在這裏真正地成為了祝福，讓一位植物人女孩重新恢復了腦部神經活動。

語言的部分被重新喚醒，意義的部分被重新喚醒，記憶網路前所未有地開始活躍。認知能力正在飛速重建，人類的智能因為「語言」而被定義，我們通過語言認識抽象概念，學會理解和思考。記憶中的元素被重新認知，通過這個外交官的孩子從小學會的數種語言，她的父母給她講過的那些故事，那些來自異國的兒童童話，回到祖國后重新鍛煉的語言能力，以及她讀過的一切童話、寓言、故事……所有的神話與傳說，流行歌曲與都市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