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頭頂沒有一個老天爺給你一個活著的意義。我們只不過是太空中一塊石頭上的灰塵。所有人,所有人類,古往今來,宇宙四方,所有人都不過是一粒灰塵。一粒灰塵,大一點,小一點,存在得長久一點,又有什麼不同呢?但這些灰塵自己非常看重這一點,於是其中就有人會自己給自己定一個目標。希望自己找到一個活著的目的。」
「我不知道你聽沒聽過,一個叫新世紀之門的組織?」路蘭亭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自己的措辭,「等你到我這個級別後,你就會知道這個組織的一些秘密,以及秘密後面的一些問題。我有一些想法,但我的身份不適合讓我去實踐這些想法,所以我需要一個人幫我做這件事。」
很有趣的是,自殺后,身邊的人好像都有意識避開這個話題。他們不會提起自殺這件事,雖然用俗語來說,「就像是房間里的大象」,所有人都努力試圖裝作蘇易城只是因為肺炎或者感染才躺在病床上,無視他手腕上的繃帶。護士、醫生只會說一些無關痛癢的,有關天氣的話。
蘇易城經常夢見自己在醫院病床上的那段日子,很巧合地,他在人生中有過數次住院經歷。他不討厭住院的感覺,因為在醫院里可以暫時遠離自己的生活,暫時地從社會、從自己的圈子裡抽離出來。可以靜下心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讀自己喜歡讀的書,讓自己的心靈也獲得一些平和。
血液燒灼和-圖-書翻滾,蘇易城卻感覺到自己前所未有地清醒。自己的知覺彷彿在前所未有地向外蔓延,名為蘇易城的進化者再度新生,他已經注射了那「血液」十幾分鐘,此刻,第一波高峰已經到來。萬事萬物一瞬間盡在掌握,他第一次領悟了自己能力的本質,強烈的,極度熱烈的願望,將世上萬物以自己的心愿扭轉重塑。
「我們本質上是同一種人,老弟。我們在為了他人而活的時候,會更加堅強。」路蘭亭把煙蒂隨手彈出窗外,轉過身,「反正你也死過一次了,不如好好珍惜這難得的第二次機會。」
而夢境,對於一個情報工作人員來說可能致命。當蘇成璧頻繁造訪他的夢境后,蘇易城便開始尋求藥物的幫助,以度過完全無夢的夜晚。只是偶爾會想起那個瘦小的蘇成璧。
細小到肉眼不可查的神經線,不知不覺間已經遍布身周,緩慢地絞纏上來。就在雙方進行對話的時候,蘇成璧已經悄無聲息地布下天羅地網。「曼陀羅細胞」的完美宿主,對於極度活性化的人體擁有幾乎無所不能的控制能力。她的細胞活性早已超過了正常生物體的範疇,被反覆精研改造的軀體,擁有不可思議的變形和適應能力,登臨人世間生命的頂點。
「難以侵入,對吧。」蘇易城伸出手,捏住空氣中幾乎看不見的曼陀羅神經線,「如果我已經知道自己會和足以污染全球生態的生物兵器作戰,總不會什麼準備都和*圖*書不做。」
路蘭亭一貫的說話風格:毫不溫情、直入主題,但他理解蘇易城內心的虛無。
「姐姐,我一直覺得自己是為了你而奮戰。」地鐵隧道里,蘇易城對展現出真容的戰略級說,「但我在今天,此地,終於意識到。我心中的蘇成璧,是我回憶和自己思念鑄造的假象。她是一個美好的願望,是我生命中一切美好的精華。而真正的你,我卻從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我很憧憬你,也很想愛護你,如果你變得與我的夢不一樣了,那我就要把你變回原來的樣子。毫無疑問——夢中的你是更美好、更幸福的蘇成璧。」
路蘭亭毫不顧忌病房的條例,站在窗口一邊吸煙,一邊對蘇易城說:
那身影成為了蘇易城心中的道標。他背負著這個身影走過了風風雨雨,直到今天。
他「看見」蘇成璧。
而所有來看望他的那些人里,只有路蘭亭直言不諱地談論死亡和自殺。
「當然和她有關,必然和她有關。」路蘭亭瞥了一眼角落裡的張小茗,「如果她在這裏,一定會讓你自己過自己紙醉金迷的小日子去。但既然你都想死了,何不助我一臂之力。能讓我信任的人很少,哪怕是我自己的親兄弟。而一個自殺過的人,我覺得會可信一些,對吧,錢和權力收賣不了你。」
蘇易城想起那時春天的花開,躺在病床上,夢見蘇成璧走到他的床邊撫摩他的頭。他情不自禁咧開嘴,因為近在咫尺的蘇成璧也在笑,與夢中的m.hetubook•com•com笑容一模一樣。彼此胸中正在湧起奇妙的感情,像是只能用獠牙來交談的同胞野獸,以你死我活的廝殺來證明最深切的血脈親情。
被釘在地上的戰略級咯咯大笑:「起舞吧。」
「半年內,不出意外,國內就會對寶象國動武。」路蘭亭用手指磕了幾下窗檯,「現在西南方向的輿論造勢應該已經開始了。而到時候的幾套計劃里,有一半我們可以直接插手。而如果我沒猜錯,三個新戰略級里,應該會讓成璧去。而到時候,那些人應該就會出現。那時候就是我們的機會。」
而那時春天來了,世上花開了。
「你想讓我幹什麼?」
「成璧姐?」蘇易城的眉毛越皺越緊,「怎麼會和她有關?」
很有趣的是,他後來會夢見不同的場景。他會夢見,來找他的不是侃侃而談的路蘭亭,而是已經許久不見的蘇成璧。在夢裡,蘇成璧依然是小時候與他一起玩耍的那個女孩,甚至依然有些病弱,而不是已經出現在電視上的那個高大女人,雖然眉目依稀熟稔,但神情卻已判若兩人——在夢裡的蘇成璧總是哀愁地微笑著,一言不發,輕輕撫摩他的頭髮。
蘇易城咳嗽了一聲,他貼在牆壁上,雙腿發抖。巨大的衝擊力把他擊飛,讓他毫無抵抗之力地撞在了牆上,如果不是強韌的保護膜分散了衝擊力,他現在已經被前後打穿了。
這隻不過是前奏,只不過是熱身,只不過是音樂響起時,走向舞池對面的人,伸和圖書出手。
從前難以翻越的障礙,現在只需要輕微動念。纖細的事物的界限,現在也輕易地把握在手心。曾經反覆鍛煉到流下鼻血,現在只需要——呼吸。
蘇易城伸出手,在他的感覺里,蘇成璧的身體是……「沸騰」。他不停眨眼,「血液」帶來了一些副作用,急劇攀升活化的感官讓他把握不住眼前的蘇成璧。他好像可以感覺到姐姐身體里翻湧不息的生命。
「你是個聰明的男人。老弟。」路蘭亭對他說,「如果你覺得自己的生命沒有意義,把它給我,我需要你的幫助。在我用完你之後,隨便你怎麼做,我都不會幹涉。」
蘇易城無力地哂笑一聲:「你想讓我為了你的理想而活?我連自己的生活都無法忍受了。我可不覺得你會好心到讓我享福。」
蘇易城說了句髒話。
蘇易城覺得路蘭亭好像笑了一下,然後對方回答:「我為了自己的理想而活。但我花了很長時間來整理和規劃自己的理想,這個理想囊括了很多,我把它變成了一個巨大的事業。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為了他人……也包括我的家人,我們這些被遺棄的兄弟姐妹們,我想,我們可以為了彼此而生存。也即是說,你的生命也在我的巨大計劃中。當然,誠實地說,不是第一優先的事項。」
「沒辦法溫柔地搞定,我就只能粗暴一點了。」蘇成璧嘆了口氣,下一個呼吸,戰略級的身影從原地消失。
隧道內傳來列車相撞般的聲音,迴音久久不散。
「膜和圖書?」
「那你的選擇是什麼?」蘇易城反問。
秘書張小茗像影子一樣坐在角落裡,有時他要求她帶他下去看花,秘書會看著他,以免他再度試圖自殺。蘇易城理解這些人的用心良苦,但他其實已經不會再去尋死,準確地說,他完全被掏空了。施行自殺這件事已經讓他「完成」了,蘇易城覺得自己只剩下彷彿活著的空殼。
蘇成璧眯起眼睛,像是藉著光線在看蘇易城的臉。隧道里光線昏暗,幾乎看不清蘇易城臉上的輕微反光。直到神經線無法侵入,蘇易城體表的防護措施才得以顯現:一層透明纖薄、完全與皮膚貼合的高強度塑料膜。
「而有些人,或許他自己有一個夢想,一個小小的目標。但他環顧四周,發現有更大、更沉重的東西遮擋住了這個小小的目標。於是他會轉而為了那個更沉重的東西而活,經過理性權衡后,他認為這個更沉重巨大的東西,比自己那些微小的東西更有價值。你是如何呢?老弟,你有過自己的理想嗎?你是為了什麼而活?你不知道這件事。你沒有活著的目標。我們的父母為了比這個小家庭更加沉重而巨大的東西獻身,拋下了我們。這是他們的選擇,而你的選擇是什麼?」
從頭頂墜落的巨錐,岩石的長釘,從蘇成璧的脖頸處貫入,直接打穿了腹腔,從小腹刺出,把她釘在了地上。
而蘇成璧被「釘」在了他面前。
血與鐵在無人知曉的地底盛放。
我的能力,是我內心的願望。
蘇易城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