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章 俘虜
「都別起來,躺著……可缺傷葯?」
「二……二舅……」
但李瑕已抬手,打斷了賈厚的話。
只好將目光瞥向劉元振。
兀自體會著心裏的驕傲,以及對未來的盼望。
「帶使者進來。」
相比帳中另外三人,他精神奕奕,像是能發出光來。
「好。既然如此,大可成全你們……」
與往常一樣,陸小酉並不在意李澤怡語氣中有些居高臨下的口吻,反問道:「你騎馬去追了?後來斬首幾個?」
陸小酉還是撐起身子,默默在背後向李瑕抱拳相送,這才肯躺下。
不可思議……
「又不是頭一次勝……」
但他卻渾然忘了,戰時,他其實從頭到尾都老老實實聽陸小酉的指揮……
陸小酉說著,自顧自地為他算起來。
「貪了。」
歡呼聲傳到大營。
「你又躺在擔架上了,場面有些熟悉。」
「劉家願與李家聯姻,姐夫膝下,十三姐兒、十四姐兒年歲與大帥正相當……」
劉元振不由一滯,再想說些什麼,李瑕卻已跨入大帳。
「若劉黑馬不降,關中諸城不需增援李瑕也拿不下。」廉希憲緩緩道:「但若他降了李瑕,你我也只來得及趕至京兆府。」
「見過李大帥。」
「能,戴著護心鏡。」
廉希憲抬手,打斷汪直臣的話,道:「速引兵回京兆府吧。」
他實難想像,以大蒙古國之強盛,怎會有蒙古世侯向宋地將軍投降?
姜水河上鋪滿著屍體,已成了一條血河,他們並不在意,只想要涼快。
李瑕還在指揮士卒與民夫清理戰場。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李瑕自是不知他這些奇怪又簡單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
劉元振定眼一看,卻是劉元禮和_圖_書。
「一個三貫加一個五貫,是八貫加十……」
「若想殺你,興昌六年成都之戰時你已經死了。」
「別急,還有一位。」
另還有斜谷關。
神態語氣,彷彿陸小酉才是他麾下的士卒一般。
「別多禮,傷得重嗎?」
夜更深,李澤怡走進帳篷,看了看陸小酉身上的傷勢,問道:「還能好嗎?」
「京兆府?」汪直臣大訝,「局勢何至於此?李瑕不過區區數千人,關中諸州城駐軍相加猶有兩萬餘眾……」
空氣中還瀰漫著戰場上的腥膻氣,賈厚聞得到,心中也有悲愴。只能說是,已過去了。
「正月,我好言相勸,未給劉家體面?」李瑕問道:「彼時你們想看實力,現如今實力擺出來了,你們又想要情面、要情份?好話孬話都是你們說了算,豈不貪心?」
「那大帥是否有危險?」
換作別的校將或許又要生氣,陸小酉卻不氣,只是道:「那就好。」
賈厚賠笑道:「恕我冒昧,大帥欲使劉家幫襯,該給的體面卻不能薄了。要共濟大事,首先當有情份……」
賈厚施了一禮,徑直道明來意,道:「今已見識大帥神威,我欲與大帥談談正月時未竟之事……」
黎明時,篝火終於熄了,宋軍士卒也未再點火。
鳳翔府的兵力未調、關中各地還有駐軍,劉黑馬逃得及時,尚存有談判的本錢。
劉元振迷迷糊糊睜開眼,先是看到了一雙登雲履。
「一個,又生擒了三個,已報給劉統制。」
今日一戰,劉黑馬在被包圍了一個下午之後,終於落敗而逃,僅一千四百余騎渡過姜水浮橋。
今日之日,世家大族首先要保證的還是家族的基業。和*圖*書
劉元振終於感到漸漸涼快了些許,躺在地上似睡非睡。
汪直臣馳馬緩緩又行了一里,趕進一個村落,正見村口破廟中亮著篝火。
他緩緩抬頭,只見賈厚正被兩個士卒看著,站在大帳外。
「不要妄自菲薄,你是大將之才。」
這是戰前便留好的退路……
李瑕吩咐過後,方才轉向賈厚,道:「開始吧。」
「嘿,大將之才……」
再一想,他已明白了。
「是末將沒用。」陸小酉羞愧應道。
劉元振會意,無奈地閉上眼,仰起脖子,道:「二舅不必與他多說,且看他不過數千兵力可得關中否?我與五弟絕不怕死!」
「萬勝!」
死去的馬匹則被宋軍士卒剝皮拆骨,架在一團團篝火上烤著。
快天明時分,李瑕才回到中軍大帳。
李澤怡不耐,道:「已錄過了。」
「五郎?」
「李大帥,廉希憲只怕已趕回京兆,若再不肯相見,時機便逝……」
渭河北岸,一千余騎向東馳去。
他不敢說硬話,以免談崩了。
……
這第一步李瑕既不肯讓,劉黑馬想要的更多東西李瑕便更不可能給了,那就再難談下去。
「李瑕在哪?!」
「倒是真沒想到,最後還真能騎馬去追敵。」
驀地,他又想到在臨安受傷時被嚴云云取笑的場面……這次又打了勝仗,要是也能讓她知道就好了。
戰意未免有些低了,不符三峰山之戰打出的名將聲望。
卸下步人甲的宋軍士卒們扒掉身上的衣服,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姜水河邊,躺下,任河水沖刷著小腿。
偶有駿馬回望夜色中的戰場,眼神似通人性,帶著悲傷之色。
「李瑕!有本事你殺我啊……」
賈厚眼眸一www•hetubook•com.com低,掃了劉元振一眼,並未說話,眼神卻很複雜。
「那你記得,是一個三貫加三個五貫……還有,加上前面的功勞,已經能轉資了。」
劉元振本想問「二舅也被俘了嗎?」但再想到方才那句話,心知賈厚是隨劉黑馬逃了之後又再次過來。
讓劉元振最難耐心傷的便是這個「又」字,想到這裏,情緒上來,欲哭,無淚。
……
大營里的士卒亦歡呼雀躍,但也有人在哀悼戰死的同袍,笑聲與哭聲匯聚,像是在訴說這讓人又喜又悲的戰場。
五千余騎兵于平野敗於七千宋軍,連他都替劉黑馬感到窩囊。
有士卒驅著俘虜搬運屍體,扯著嗓子喊道:「都別喝這水,萬一染了疫病。」
但累歸累,猶有人忍不住大聲笑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說罷,往別的帳篷走去。
劉元振以往還能欣賞李瑕,此時卻覺得他很討厭。
為何劉黑馬不調鳳翔府駐兵增援?為何劉黑馬兵勢猶在,且見到了援兵已至,卻還敗退?
這就是這麼個無趣的人,但也確實太過於出眾了。
……
「降?」
三人各自回想到成都一戰時受俘的場面,羞愧難抑,都恨不能扎到地上……
之後,則是探視傷員。
劉元振能懂他,既是戰場,李瑕就時刻做好準備。
賈厚低下頭,眼色為難起來。
「姐夫願與大帥再談正月未竟之事。」
「好……」
同樣當過李瑕俘虜的舅甥二人便這般一站一躺,感受著這難堪的氣氛……
之後再想想,陸小酉還是消了這念頭,決定回去之後老老實實娶個媳婦。
「不……不重,沒事的,半個月就能好。」
那種遠超于常人
m.hetubook.com•com的堅韌,就很讓常人討厭。軍中俘虜,只怕已有近三千之數。
他們是這一戰中最辛苦的人,披著近六十斤的戰甲來回奔走,保護身後的同袍,已沒有人再要求他們清理戰場。
「李瑕在哪?!讓他來見我……」
帳篷里哀嚎聲不止,陸小酉聽得一聲「大帥」,想要支起身來,又聽李瑕說了一句。
「這……」
只是見使者、俘虜,披甲做什麼?
帳外有人通傳一聲,又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被丟進來。
「還喊?都喊啞了……」
李瑕話到一半,賈厚抬眼看去,見其眼神堅冷,不由臉色大變。
「都出去吧,離帳二十步,不得讓人靠近。」
「廉公!劉黑馬竟敗逃了,我們守鳳翔……」
劉元振愣愣看了一會,知道這一戰敗得不冤。
「大帥。」
最大的傷亡也是當時出現的。
這一字入耳,汪直臣已完全愣住。
「無妨。」
「報,廉公正在前方……」
分批壓上,為了留作後手而已……
兩個字入耳,賈厚眼神立即尷尬起來。
他忽然叫嚷,以頭撞地。
……
他出神地看著篝火中散落的余灰飄起又落下,感覺它們就像自己的心,已成了死灰。
烈風拂過汪直臣的臉,他縱馬而奔,心中實在是不解。
之後,宋軍調轉頭來,與大散關守軍包圍了他這一部人。
有士卒上前,一把提起劉元振,丟進大帳中。
李瑕將佩劍在身上掛好,仔細、有條不紊的樣子。
劉元振已在篝火旁被烤得大汗淋漓。
「大帥不可啊!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哈哈,萬勝。」
……
劉元禮不可置信,已獃滯下來。
李瑕道:「我說話直,但既然勝敗已定,你不必再討價還價。要hetubook.com.com談可以,基調先定下,別貪心,我們實事求是。」
賈厚不去看地上的兩個外甥,努力保持著語氣的從容,既不說昨日一戰,也不談方才提及的廉希憲趕赴長安一事。
「也別洗了,大帥說了,天氣熱,戰後萬一發瘟疫,不是鬧著玩的。」
夜幕降下。
這念頭一起,劉元振才意識到,自己終於承認,相比于李瑕,自己就是個尋常人……
戰已戰過了,再看這些亦無用,唯在心中添一縷悲涼,劉元振轉過目光,只見除了這地圖,大帳內簡潔異常,僅一卷草席,一根長槊……之後,李瑕已披上了盔甲轉過身來。
連奔十余里,入了夜,汪直臣放緩馬速,遇探馬回報。
把腳探在河水裡的重甲兵們往岸邊挪了挪,依舊躺著,無力爬起。
李澤怡感慨一聲,想了想,解下腰間的水囊放在陸小酉床頭,道:「早些好起來。」
「大哥?二舅?你們……這……」
李瑕準備得太久、也太細,莫說汪直臣的援兵沒能渡過渭水,哪怕是鳳翔府再有援兵,宋軍能再從大散關再調出千余兵力。
「大帥,人帶來了。」
「老子知道!」
「又是這樣被俘了……」
馬嘶聲已遠去,馬群正在被趕往大散關。
終於,帳內傳來李瑕的聲音。
帳內,先入眼的是一張大地圖,李瑕並未特意收起來,那山川河流間畫著一條條行軍路線……
他是冷靜到無趣的人,打了勝仗也並未沉浸在興奮之中,更擔心的還是炎炎夏日萬一出現的瘟疫,於是仔細叮囑士卒儘快掩埋屍體。
好一會,李瑕與軍大夫聊完,終於走到陸小酉身邊。
「大帥放心,不缺的……」
大帳外,篝火旁,劉元振正被五花大綁著丟在那兒,熱得滿頭大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