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百年孤寂
第212章 下一個百年
「所以在『我』的畫中,夜主,燭,那個活了上千年的人,才會面容不清,成了『他』心中最大的恐懼!他懼怕,他知道自己的一生都被玩弄于鼓掌之間!同時,那個人,也是『我』的恨!」
同一張臉以不同的表情在鄭修面前閃動,一個個定格的場景隨著鄭修的移動而碎裂。
「他將自己的『恨』用常人不懂的方式畫了出來!」
一切成空。
所有曾經存在過的一切,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點痕迹都不曾留下。
「都沒了……」
「我聽膩了他們的爾虞我詐,我討厭聽見他們的笑裡藏刀,我不喜聽到他們的冷嘲熱諷,我更不願意聽見他們對我的懼怕與忌憚。」
「在離開常闇時,我下意識說了一句『她被帶走了』,而不是『她死了』或是『她沒了』。我那時浸泡在常闇中,雖只是不經意脫口而出,卻是最接近常闇本源的答案!她只是被帶走了而已,誰也不可能畫出常闇,誰也不可能!『我』根本不曾親眼見過常闇,如何能描繪出常闇裏面的景色!『他』絕不可能畫出常闇!『我』也不可能!」
男人又哭又笑,神色漸漸地多了幾分癲狂:「下一個百年,他挑選的是『我』!是我!是『我』!可我不會讓他如意,這一切都是假的,卻又是真的!一切都是曾經出現過的景色!曾經發生過的事!但我不可能親眼目睹常闇,沒見過的風景便不可能畫出!她只是被暫時關了,關住了罷了!關在了畫卷的夾縫中!或是在畫卷之外!」
「而將這些『多餘』的『敗筆』分別剔出,重新組合,才是真正的,地圖!」
「快,放我下來!」
若不是他們二人仍活著,他們仍記得,不會有人知道,這裏曾發生了什麼,曾有著什麼。不會有人知道,有人曾在這裏,安居樂業、定情成家、許下承諾。
「為了……下一個百年!」
「她只想……做一個人。歸復常人!」
「你想不想知道她的心愿是什麼?」
和尚和圖書心情複雜,眼淚流出。他傻傻地不斷擦著眼淚,他明明沒有感覺到那麼傷心,在恢復記憶之後,他明白鳳北並非他的「妹妹」,可他越擦眼淚便越多,控制不住。「奇怪,小僧為何會哭個不停呢?」和尚在黃沙上怔怔地自言自語。
「你幫我最後辦三件事,我就將鳳北還給你,如何?」
「嘆為觀止。」
「小鳳喵……小鳳喵……」
「寶庫中,記載的根本不是『歸復常人』的方式,而是一切的秘密!有人,那個人,逐日者,故意將他所知道的一切,記錄在寶庫中,為的就是讓『我』親眼看見!」
「分不清?分不清就對了。」
一時是鳳北;
「不過,區區地……一百年而已!」
在他視野前方,彷彿出現了一條由無數碎片組成的「隧道」。
一時是裝成鳳北的謝洛河;
月落日出,晝夜交替,轉瞬之間。
「也只有公孫世家的人,才能發現的……秘密!」
男人閉上眼睛,手指停頓,喃喃道:「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只有公孫世家的人,才能看穿四季圖中隱藏的秘密。呵呵……我早就察覺到了,我早就察覺到了。卧在夏圖樹上的那隻蟬,紋路分明和烈日部族的金蟬一模一樣。每一副畫卷中,其實都藏著寥寥可數的『敗筆』,畫之多餘,去了反倒更顯意境!」
「這是他畫出這幅畫的初衷,也是他的願望!此刻,也成了我的心愿!」
「意志不堅者,將被生生耗死在此處,消去本心!無論是誰,一年、十年、百年的消磨,都將成為他!如此,他便成了!」
男人呼吸一促,想起了什麼。
五天後,口唇乾涸的男人重新爬出,和尚連忙上前喂水。飽飲一頓后,男人發出暢快的笑聲,他將小鳳喵丟在一旁,兩手緊緊抓著和尚的肩膀。
「以金蟬為始,途徑綠河……」男人指著一個交叉的點:「真正的聶公寶庫,在這裏!這才是公孫畫聖藏在畫中的秘密!」
還有「江湖」。
和*圖*書「解鈴還須繫鈴人!」
「好好好!我帶!我帶!」
男人卻渾不在意地擦去嘴角的血,目光熊熊,似藏著烈火,指著那處:「帶我去……帶我去!」
「不會錯的!人柱……人柱!所以才是『百年之期』,他親眼目睹了『常闇』,苟活於世!他每百年便開始布局,耗費百年光陰,去挑選適合當『人柱』的『異人』!三位異人,葬入常闇,便可形成三根『人柱』,穩定兩界,藉此再讓常世安穩百年!」
一時是裝成謝洛河的鳳北。
「我不僅想成為你的妻子。」
在鳳北那全力一擲下,他背後由「丹青畫術」構築而成的羽翼,頃刻間被吹成墨色的流光散去。
男人忽然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橘貓。橘貓掙扎幾分,「滴答」,「滴答」,「滴答」,它貓兒之間的毛被打濕了,糊成一坨,小鳳喵不滿地伸爪摸摸腦袋,扁扁嘴,但仍是蜷在男人懷中安分下來。
「十年前。」
和尚卻沒有在意,皺著眉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公孫陌,你,解不開的謎!」
血肉、屍體、駱駝、兵器,
男人低頭回答。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我知道日地大哥的媳婦是你故意撮合的。我早就知道是你剃掉了我哥的頭髮,我其實早偷偷告訴他了;又比如,我知道你總偷偷放血練奇術,還比如,其實我喜歡……趴著。還有……從一開始我就是,鳳北。哈哈哈……又上當了吧?」
「是呀,小僧不知為何。」
「我一闔眼,便是她的夢!便是她的小心,她的孤苦,她的期盼,她的過往,她的哭喊,我一睜眼,就只記得那個村莊,那個夜晚,還有那個與她一樣,酷似妖魔的男子!是他,是你,將她帶出那裡!」
和尚將男人放在沙地上。
「被帶走了……」
和尚毫無徵兆地揮出一拳,砸在男人臉上,將他砸出滿口的血。
懷中喵兒回了一句,和尚眼睜睜看著男人以手代足,爬入寶庫。
「
和-圖-書
我說,孩子一定像你。」「你聽懂了嗎?你明白了么?……不,和尚,你聽不懂也無妨,沒關係的,我一人懂就好了!你得幫我,你得幫我,完成這件事!我們都能活著離開!」
最後所有的畫面定格在鳳北一掌撕開常闇時,臉上的微笑。
「我將畫出一切的起因!」
「每隔一百年,常闇與常世兩界交匯,常闇種種詭秘將侵染常世,一旦常闇徹底打開,常世將眨眼間被吞沒,無人能活!這是上面說的,上面說的!」
「喵!」
「你的頭髮,自那之後,就再也沒長出來過?」
「等找到聶公寶庫時,我將鳳北,還給你。」
小鳳喵被丟開后,不滿地蹲在石頭上梳理毛髮,尾巴左三圈右三圈地甩著,它時不時看著自己的貓爪,看了看男人,目光幽幽,綠得發亮。隨著男人越說越多,小鳳喵轉動的尾巴忽然停住,歪著腦袋,嘴角一勾,彷彿是在笑:「喵?喵喵喵。」
「我在想,若我們以後有了孩子,會更像誰。」
此時二人都沒有注意到小鳳喵那目不轉睛的舉動,和尚聽得懵懵的,他雙肩被男人用力地抓著,隱隱作痛,十指離開時,和尚肩頭留下了十道紅彤彤的指痕。
「所以我決定,成為一個……謎。」
范謠被常闇帶走的剎那,和尚恢復了所有的記憶。他想起了一切,想起了進來之前,想起了以「謝雲流」的身份活過的這些年,他尚未來得及消化那突如其來的「新身份」,神情間仍有幾分謝雲流的洒脫與豪放。他一把拉住斷腿的男人,先是撕掉上衣想替他包紮,隨後想起自己貌似是習武之人,手忙腳亂地在男人的大腿上點了幾下,止住出血。
早在十年之前……
軍人、俠客、西域大軍,
山谷、日蟬鎮、落日山、綠洲、牧場、街道,
「我自己進去。」
「那副……食人畫!」
背後撞上了一層「薄膜」,撞破了。
咚!
「常人之理,對她而言,卻如同登天之願……難以企及。」m.hetubook.com.com
和尚無法拒絕。
眼前變幻的記憶光景與耳邊的聲音頃刻間消失無蹤。
「在這裏,我『聽著』他們的喜,聽著你心頭跳著的心疼與不忍,我睡得心安。」
「你早知道聶公寶庫所在?」
十天後。
「認知?」
「從一開始這幅畫的破解方式只有一種!」
「天下間,誰也不會認為是公孫畫聖……畫錯了!」
「哪裡的?」
他就像是斷了翅膀的鳥兒般,重重落在沙漠中。
柔軟的貓爪發出悶響,輕輕按在男人那蒼白的臉頰上。男人空洞的目光移向一旁,一隻橘色小貓不知從何處走出,伸出貓爪輕輕撫摸著男人的臉,兩顆寶石般的貓眼安靜得嚇人,彷彿不久前所經歷的一切,都不曾讓貓兒動容,它顯得波瀾不驚。
「你永遠會想著為什麼,你永遠解不開,想不通,猜不透。我謝洛河,要成為你的命中,一道永世難解的謎。」
「啵~」
曾經繁華的日蟬谷成了一個大坑,所有記憶中的一切,都消失了,就像是有一座城鎮,被什麼東西生生挖去了一般。
男人伸出蒼白的手指,迅速在沙地上畫著。
他掙扎著向谷中爬去,黃沙上留下了兩條血淋淋的凹痕,觸目驚心。
「這是什麼?」和尚問。
同一個聲音,不同的腔調,在片段碎裂時,在同一時間響起。無數的「記憶」在頃刻間流入,隨著他遠離常闇,一切變得混亂不堪,突如其來的信息灌入令鄭修腦袋彷彿被撐開了般,痛徹心扉。
「若你此時、此刻、此地,將我畫下,只要畫卷不毀,世間便會有人知道,曾經有一位叫做『謝洛河』的可憐女人活過,哪怕只有一人。」
「你會死的,你會死的!」
「和尚,帶我回去!帶我回去!」
被壓進沙坑中的和尚因天降活人被砸出了一口血,但異人畢竟是異人。一個鯉魚打挺自沙坑中翻身而起,和尚焦急地上前拉住在黃沙中抱著貓掙扎著向前爬的男人。他目瞪口呆地望著男人那雙自行斬去的雙腿。
和和*圖*書尚再次背起男人,跨越大漠。
他先是畫了一隻「蟬」,緊接著是河床、綠洲、山丘,大地的脈絡,山河的雛形,漸漸地,在男人的手指下,一副簡陋的地圖畫出來了。
「夢是假的,一切都是真的!你終歸會忘了,會忘了……」
「生生世世……」
「逐日者曾因太靠近烈日,而被他所崇拜的烈日融化。」
「噗!」
「地圖。」
「我不會讓他如願!我絕不會讓他得逞!」
他們抵達了一座荒山,就在綠洲外不遠。荒山飽經風吹日晒,表面乾涸皸裂。在荒山一處山壁隱匿處,藏著一隻酷似金蟬的雕塑,早已風化,分辨不出最初的形狀。
男人飲水后,便一口氣說了許多,語無倫次的,和尚聽得兩眼發直,男人話中的「你我他」胡亂地用,若和尚不知前因後果,根本聽不懂男人從寶庫中出來后,到底說了些什麼。
「你解不開的謎!」
他精準地砸在一人身上,兩人同時陷入沙坑中。
數不清的片段在「隧道」中閃爍。
「因為那是你的『認知』。」
「我知道了!我知道該如何出去了!」
「那成,我瞞著你的事可多了,你也別生氣。」
耳旁響起凌厲如刀般的風聲,鄭修正不由自主地向後倒飛。
「你認為你是光頭,所以在這裏,你的頭髮長不出來。」
一時是謝洛河;
男人目露精光,用力咬牙,牙縫溢血。牙的白,血的紅,令男人此刻的神情宛若食人的厲鬼。
男人說出那句話時面若惡鬼,猙獰無比。
「為了……下一個百年!」
擰動金蟬,一塊巨石移開,露出內里。
打了男人一拳后,和尚獃獃地看著自己拳頭,慌忙解釋道:「不是,啊不,是拳頭他,自己動了……」
他目光無神,意識模糊,眼睜睜地看著天空中日月交替。彷彿過了很久,又彷彿只是一瞬。從常闇中走出,他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身體彷彿被掏空了似地。
……
男人在和尚背上,與和尚的驚慌與落淚不同,他看著眼前的大坑,看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