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一九三九
第一百零一章 炎陽
外人離開,幾個戰士才向連長湊近幾步,一個道:「連長,這麼大個事,你得趕緊團看看吧?」
團部大門口站了雙崗,一左一右,其中一個是小丙,身為警衛排長今天卻站哨了,筆直佇立在陽光下,刺刀上槍豎立肩旁,努力保持著胸膛挺拔,軍裝早已汗透出大片暗濕,肅穆不斜視。
面色白的郝平囁嚅了半天:「我可以當著全團作檢討。」
垂頭站在對面的郝平頭纏紗布吊著一條傷胳膊不說話,一旁挨著的楊得志咬咬牙抬頭:「這份檢討雖然是我執筆,但想法是我和郝平兩個的,如果團長覺得不夠深刻,我們現在就去重寫。」
這好,聽不懂的人冒了眼珠子,聽得懂的人跌倒一片;陸團長的綠臉改藍滿頭黑線,急急揚手:「哎呀我這周醫生!我說周大醫生!算我求你了咱能不能停了貴妃醉酒?你要實在高興,改唱擊鼓罵曹行不行?」
「幾天前三連打了興隆鎮,豎了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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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被困,后突圍,兵員掉了一大半。碰巧胡連長也在,據說給三連突圍做掩護來著,沒出來;好像還有丫頭、馬良、羅富貴、石成;說是丫頭應該沒事,晚些時候該能來,其餘的沒指望了。三連等於塌了房子,九連是斷了梁,政委上去開會不在家,團長差點背了氣。」「這寫的是什麼?嗯?」整整三頁寫滿字跡的紙被陸團長抓起在手裡揮舞著。
「怎麼可能呢?胡雜碎是個不要臉的,什麼時候也成缺心眼了?啊?」
有戰士倒吸涼氣,有戰士獃獃無語,高一刀瞪著通信員看了半天,好像還是沒聽懂,他不想因為這種事惋惜,因為他是高一刀;可是他又高興不起來,也因為他是高一刀。
這一刻,高一刀仍然自負高大,卻又莫名蕭索,黑鐵塔般佇立於山樑,遲遲不下坡。
楊得志重新垂下頭無聲。
「……」沒人敢答話,連長的心思太難猜,有www.hetubook.com.com時候答對答錯都好不了,裝聾最保險。
剛剛到場的陸團長正撞見這一幕,當場腿一軟,差點沒摔了,剛才在團部里積攢的滿腔怒火瞬間泄光,只剩下綠臉掉下巴跟其他人一樣呆;沒人敢相信眼前這一切,所有觀眾的腦袋裡都緩不過彎來,陽光太刺眼,白大褂太刺眼,周大醫生的荒唐笑容更刺眼。
二連戰士不敢異議,團部通信員受不了高一刀這風格,趕緊稱口渴疲累,掉頭下坡往二連駐地方向跑了。
咣團部里那張破方桌差點被陸團長拍散了架。
「……」一眾戰士更無語。
獃獃憋了半天,終於衝口冒出聲:「該!這就是活該!」
晴空少雲,炎陽高照,無風。
髻歪了,頭亂了,敞懷的白大褂剮蹭得道道灰土,周晚萍那張醉紅的面孔嘻嘻笑著,手裡還拎著一個空酒瓶,搖搖晃晃在操場上,狠狠推開想要攙扶她的葵花,結果小紅也被葵花撞和-圖-書倒,摔了個狼狽不堪。
「怎麼可能?郝平也是個不要臉的,這比我膽都大了?吃飽了撐的嗎?」
到此時,高一刀才下意識抱起兩膀在胸前,深皺了黑眉,遠望層巒疊嶂,良久之後猛頭:「命令!全連集合,準備開拔!」
「重寫?重寫一百遍有個屁用?政委不在,老子可沒興趣!減員二百了罷?還搭上我一員大將!就值這幾張紙嗎?嗯?」
嘁哩喀喳幾聲立正響,忽然又不理解:「開拔?」繼而驚道:「連長,這時候可萬萬不能衝動啊!」
「衝動個屁!沒了胡雜碎,誰能扛起九連的梁?向北,目的地酒站。我先兼任九連長再說!」
橫眉怒目的陸團長又把視線轉向郝平:「紗布裹得挺像樣兒啊!生怕我看不見你不怕疼是不是?還想邀功怎麼地?你是三連連長,我問你,我要的是什麼?說!」
一眾還未神,醉醺醺的青衣唱腔倒出口了,二黃平板:「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www.hetubook.com•com又轉東升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是嫦娥離月宮。」
另一邊的戰士因為排長在側,大氣不敢喘,大汗淋漓地保持著軍姿,今天不是個好日子,他知道排長不願在院里獃著,已經到了換崗時間,可是小丙根本不說話,警衛排沒人敢出來換崗。四周出奇地靜,院里倒是隱隱聽得出說話聲,那是因為團長嗓門大。
俯瞰,大北庄懶懶的靜,空曠的操場無訓練,無人影,乾巴巴明晃晃地在陽光下亮。
嘩啦那份檢討被陸團長猛摔向郝平,怒聲陡然再高八度:「總結!經驗總結!西瓜丟了,連芝麻都不給老子撿嗎!管你狗屁的戰鬥目的,戰前偵查你是怎麼做的?敵人怎能憑空冒出一個營?縣城增援為什麼那麼快?損失為什麼這麼大?應急計劃在哪。」
衛生隊長包四跟在後面幾米遠乾瞪眼不敢伸手,供給處的李算盤用他那單手連連拍大腿繼續催促手下去團部再報告,巡邏的戰士站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操場邊驚呆不知所措,操場周圍的窗一扇扇聞聲打開,窗內全傻眼。
三家集附近某駐地,失足摔落坡底的高一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重新爬了上來,顧不得揉他的滿頭包,推開擔心的戰士瞪著牛眼直問團里趕來的通信員:「你給我重說,到底什麼情況!」
陸團長越說越怒,繞過桌子徑直去揪郝平的衣領,此時一個通信員急急衝進了團部院子,還沒跑到廳門口就開始慌喊:「團長,出事啦操場你快去看看吧!」
「犯了軍規,當然要去禁閉誰敢攔我?誰都不許攔我!」踉踉蹌蹌又幾步,周晚萍跌倒,空酒瓶脫手滾出在一旁,索性歪坐在操場上,扭醉眼:「誰敢碰我!我洗過的血比你們喝過的水還多!呵呵呵我才是劊子手,我才是煞星!誰敢碰我!」含混話落,居然從白大褂兜里掏出把精緻手術刀來,擺在她臉頰一側輕輕貼磨,一抹寒光閃亮了漂亮的鼻樑,醉笑轉眼變媚笑:「這麼多爺們,沒人敢站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