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火熱的年代

作者:富春山居
火熱的年代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同人 (一)

同人

(一)

蔓妮愣愣地看著父親,如果是以前的她,可能也就認命了。可是,自從革委會佔領了陝南,強制執行了義務教育,蔓妮天天上學,因為聰慧早熟,嘴甜人俏,以前放牛打草,纏著村裡的私塾先生,識得好些字,自己又刻苦,一年時間跳了三級,現在都已經讀高小了。
「蔓妮,你等等,王家老爺昨天來過了,他家小子今年初就害了病,一直不見好,請了神婆,神婆說啊,他這是衝撞了,要衝喜。王老爺說了,反正你過了年就十二,不差這半年的,要你過幾天就過門……」
說著書包也不拿了,一溜煙地跑了。王家莊小學辦公室,這是一個大約十幾平方的土坯房,陳設十分簡單,一張行軍床,一張書桌,一張小桌,一個衣櫃,一個半開的,裝了半箱手稿和書籍的大箱子,就把屋子佔去了大半地方,一個身材魁大的年輕人正在奮筆疾書,桌上已經有了厚厚的幾疊手稿,其中一疊最上面一頁抬頭寫著《陝西農民運動考察報告》。
女人還沒說話,後邊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蔓妮呀,咱陝西的天是變了,可也沒變。和_圖_書這十鄉八里的,就沒聽說有誰欠了王家的錢敢不還的。王老爺他大兒子以前在省軍當大官,現在聽說改編了,人家還是大官,咱,咱惹不起啊!」
「曼妮,我前年看病借了王老爺十塊大洋,這驢打滾的利息,到今年翻成了五十塊,實在還不起,你爹只好和他商量寬限些日子。
李委員給的葯放在桌子上,俺都分好了,一次吃一份,您再也不用喝那苦死人又沒什麼用的草藥了,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您先躺著,紅薯悶在鍋里,俺上學去啦!」
聽著教員們講著些聽不太懂,又讓人心跳嚮往的,窮人不是天生受窮,是地主老財,買辦軍閥們壓迫著他們受窮的道理。
那王家可是個大火坑,就這麼些年,丫環都打死了十好幾個,都是欠了他家高利貸被抓進去抵債的。俺聽你講,高利貸不用還,可是,咱爸說,這十鄉八里的,就沒有欠王老爺的錢敢不還的。
不過,她雖然暈暈平平的。覺得這個世界未免太不真實了此.卻沒忘了響亮地答應一聲:「敢!」
看著老實巴交,已經被愁苦的和圖書生活壓榨得只剩了一口氣的父親,她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憋出一句:「俺,俺要去問問李老師,他說這陝南的天已經變了,為什麼咱們窮人還要受欺,還要受苦?!」
「媽,李老師說了,現在咱們陝西已經變天了,是革委會的政府,高利貸可是犯法的,政府一概不認。
她這心呀,就呼呼呼地,火熱地跳動著,再也不甘心象爺爺奶奶那樣,受了欺壓也不敢吭一聲,早早地就被熬幹了骨血,生得無聲無息,死得無聲無息。
李老師站起身來,走到小桌邊,提起桌上暖壺,倒了一杯水,遞給蔓妮:「來,莫遭急,先喝了水,坐下來慢慢說。你放心,這天,它塌不下來。這革命,也絕對不會白革命的!」
蔓妮一開口就帶上哭腔:「李老師,咱媽看病欠了王老爺十塊高利貸,兩年變成五十塊,王老爺昨天來找我爸,逼著俺嫁給他重病的小兒子沖喜。
「吱呀」一聲,村子東頭一間破舊茅房那陳舊的房門被一個十來歲,背著滿滿當當一筐豬草的小姑娘推開了。小姑娘長得眉清目秀的,兩條眉毛又粗又長,襯得一和-圖-書雙鳳目英氣十足,只可惜頭髮被齊著後腦勺剪去了,略顯怪異。
屋裡幾聲咳嗽,一個中氣不足的女聲傳了出來:「蔓妮,怎麼起這麼早?」
「媽,俺已經把豬草打好了,李老師說把豬草切碎了拌。上點苞谷粉,麩子就可以直接餵豬了,不用煮熟的,還省了柴火呢!」
年幼的蔓妮邊說邊哭,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有若梨花帶雨。說得急了,竟打起嗝來,又羞又急,又是慌亂,又是憤怒,還帶著幾分委屈,竟放聲大哭起來。
王老爺大兒子以前在省軍當大官,現在革命了,他還是當大官。老師,革委會沒革命之前,王老爺欺負咱。這革委會革命了,王老爺還是欺負咱。這,咱們不是白革命了嗎?」
說著窮漢們應該團結起來,打倒買辦軍閥,地主老財們,辦起工廠農場,修起醫院學校,築起高樓大廈,建起公路鐵路,裝起電燈電報,叫天底下的窮人們再也不受窮,不受苦的道理。
「媽,咱家只是欠了他的錢,可沒欠他人!」
一個滿臉皺紋,早早就被苦難的生活壓彎了腰,面目黎黑的中年農民,站在外邊兒凄苦地和_圖_書看著自己的女兒。那乾涸的眼窩裡,早就沒有了淚水,只剩下了一片渾濁。
清晨,薄霧還在空中漂蕩,趁著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光,想要在這陝西黃土高坡的微風中多轉幾個圈兒。
李老師推出一輛二八大杠,騎了上去,蔓妮跑了兩步,往上一竄,熟練地側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師生兩個就這麼一路向前初升的太陽駛了過去。
王老爺那個小兒子,自那天打咱家門口過,一眼就相中了你,就跟你爹商量,只要你嫁到王家去,這賬就給免了。否則,就得把賬還上,你爹沒辦法,已經答應啦!」
李老師把它們放進文件袋裡和桌子上其他編號的文件袋一起裝進一個大挎包,背了起來。他轉過頭來,對蔓妮說:「蔓妮同學,我們共和黨人常說呀,革命都要靠我們人民群眾自己,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想靠王老爺,李老爺們發善心,自己革自己的命,是靠不著的。現在,老師要去市裡告王老爺的狀,去打倒他們,你這個受害者,敢不敢和老師一起去呀?「蔓妮的血一下子就涌到了頭上,這自己才剛向李老師告狀,李老師就要去打倒王https://m•hetubook•com.com老爺了嗎?
咱們欠他十塊大洋,兩年變成五十塊,就是高利貸,不用還!他王家,可是個吃人不吐骨的地兒,這些年,光丫環就打死了十好幾個。俺才多大,要是進去了,還能囫圇著出來嗎?我不去!」
年輕人正寫著,傳來幾聲敲門聲。隨著一聲湖南口音的「進來!」,房門吱呀一聲響,就被迫不及待地推開了。
聽著這半年來自已陪著上山下田,走村串戶的湖南口音,這聲音彷彿有著神奇的力量,可以撫平一切傷痛與浮躁。喝著溫熱的開水,蔓妮慢慢地平靜下來,一下子就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怕了。
三天後,市裡下來了一個工作組,就住進了正準備大操大辦的王老爺家。三個月後,出了院的王家小兒子,陪著老娘跪在幾座新墳前,燒著紙錢,任由潮濕紙錢的濃煙將自己吞沒,吞沒。
李老師走到桌邊,拿起筆來,把蔓妮那清脆的聲音,化作一行行的文字,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等蔓妮終於說完了,李老師讓她在下面簽個了字,再把它放在了桌上的厚厚的一疊大紙上,蔓妮只瞅到了個題目《王家莊王善仁欺壓殘害人民群眾的調查報告》。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