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題多個沈
干戈的表情一直凝重,沈小題的表情卻十分輕鬆。
沈小題也聽到了動靜,她走出了帳篷。這時候,干戈的上半身已經鑽到了車下,只露出下半身,滿身沙土。
干戈忍不住扭頭問她:「然後呢?」
沈小題走到他旁邊的時候,干戈正好從車下鑽出來,突然出現的人影嚇了干戈一跳,他問:「怎麼了?」
羅布泊就像一個巨大的篩子,趙軍、夏邦邦、鍾離彩……都被一一篩走了,只留下干戈和沈小題兩個活人,又苟延殘喘了一天。
天亮之後,兩個人煮了點熱面吃了,上了車,繼續走。
天黑了,夜幕四合。
鸚鵡紋絲不動,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干戈,眼神里似乎深含笑意,那絕不是鸚鵡的目光!
干戈掙扎著爬出睡袋,竟然沒站穩,撞得整個帳篷都晃動了一下。他走出帳篷,來到車前,很敏感地檢查了一下車前輪——前軸沒問題,螺絲沒問題,胎壓沒問題……
紮營的時候,干戈有些犯難,到底是搭一頂帳篷還是兩頂帳篷呢……按理說,搭一頂帳篷明顯是合理的,不管是安裝還是拆卸,既節省力氣又節省時間,可干戈真的不願意跟沈小題睡在一頂帳篷里。
干戈真的病了,而且越來越嚴重,怎麼都集中不了注意力。進入一片平坦的沙地之後,他已經有些恍惚,條件反射地踩著油門,又陷入到了搏鬥當中。
天地蒼茫,和清晨出發的時候相比,沒有任何變化。如果說羅布泊是一個巨人,干戈對它的臉已經厭煩至極,但是不管他怎麼朝前走,一直都無法擺脫這張熟悉的臉。
日上三竿的羅布泊,地表溫度已經www.hetubook.com.com逼近60攝氏度。干戈似乎感覺不到車裡車外的熱浪,小題的離去,讓他的內心變成了冰窟。
干戈身上的冷汗越來越多,衣服黏黏地貼在皮膚上,滑膩感驅散不去,像睡意。
他上車之後,沈小題說:「一百……」
一路上,干戈緘默得像個啞巴。沈小題似乎把他當成了一個孩子,變著法兒地想逗笑他:「青年,我給你講個黃段子吧?補償你的辛苦。」
沈小題說:「這個財主名叫黃段子!」
可她是沈小題,一個和小題一模一樣的女孩。干戈之所以不願意跟她睡一頂帳篷,可能只有一個原因——他覺得小題一定不希望他和她走得太近。
車前的鹽殼在「噼里啪啦」阻撓,車后的鹽殼在「噼里啪啦」追趕。無論干戈多想和小題一樣被這個灰色的世界吞噬,此時,他只能選擇逃離。
空蕩蕩的荒漠上,只剩下一輛風塵僕僕的吉普車,車上是干戈和沈小題。
小題回到了另一個地球。
吉普車正前方,在驚天動地的引擎聲中,小題愣在了原地,她說:「青年,你這是交通找事兒啊!……」後視鏡中,小題躺在後座上,噘著嘴巴,正在熟睡,那樣子就像是襁褓中的嬰兒,令人忍不住想結結實實親一口。倒車鏡中,小題的身影漸行漸遠,她斷斷續續地哭喊道:「青年!——那個地方叫凱里!——」
和小題的幻象搏鬥。
昨晚折騰了一番,沈小題似乎沒睡好,她在車上很難得地睡著了。她的腦袋歪在窗戶上,一顛簸,玻璃「咚咚」作響。
晚餐非常簡陋,兩人甚至都沒有拿出行軍和*圖*書灶和鍋,只是簡單吃了一點壓縮餅乾。他們也一直沒什麼交流,吃過飯就分別鑽進了帳篷。
干戈騰出一隻手,幫著沈小題調整了椅背,讓她以一個更舒服的姿勢躺在了座位上。
干戈說:「你先說吧。」
干戈怔了怔,立即點了點頭。
進入樓蘭之後,睡袋都放在干戈的車裡,統一管理。他拿睡袋的時候看了看,夏邦邦的行軍床摺疊起來放在最中間,旁邊是鍾離彩的睡袋,很花哨。還有谷未素的睡袋,髒兮兮的,純素色……這些睡袋已經不會有人再來認領。
干戈下意識地接了一句:「為什麼?」
人與人交流的時候,微表情和小動作傳遞的信息比語言更精準。干戈下車的時候,他輕輕的一拍,讓沈小題的內心被巨大的安全感填滿了,這是她五年來從沒有過的體驗。
那個狗日的地球究竟在哪個方位,距離到底有多遠?干戈一概不知。他只知道,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到達那個世界。
干戈說:「無聊。」
枯燥的鹽殼中,飄飄渺渺地出現了小題的身影——
走出一段路,干戈的腦袋突然暈了一下,他趕緊用一隻手扶住方向盤,用另一隻手在太陽穴上敲了敲。
他幾乎沒記住什麼,腦海中只是回蕩著那個聽不出男女的聲音——馬失前蹄!馬失前蹄!馬失前蹄!……
這天夜裡,干戈再次夢見了那隻鸚鵡。
他暗暗問自己:如果她不是沈小題,而是一個普通的女性旅伴呢?
干戈晃晃腦袋,覺得沒法解釋,就淡淡地說道:「沒事兒,睡吧。」
干戈揚起巴掌要打它,它突然開口了:「馬失前蹄!」
2016年hetubook.com.com4月26日,上午10點左右,干戈身子一歪,徹底失去了意識,腦袋重重地砸在了方向盤上。
沈小題也問:「你怎麼了?」
干戈突然打斷了她:「哎哎哎,什麼叫不存在了?」
沈小題剛好也叫了一聲:「青年。」
他把車停下來,打算下車去看看,沈小題很警覺地問:「你去幹什麼?」
現在干戈只有一個目的——回北京。
干戈陡然從夢中驚醒。
干戈回過神來,鹽殼地上空無一人,只看到了一塊很大的石頭,挑釁地斜立在道路中央。干戈繞過了它。
沈小題馬上改口說:「我是說她離開了,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沙漠總比鹽殼要舒適一些,干戈找到一處背風的地方,停下了車。
沈小題說:「我數一百個數。」
他的小臂上戴著冰袖,裏面裝著冰絲,這東西是沙漠旅行必備之物,涼爽並透氣。他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摘掉了冰袖,甩到了後座上。
沈小題的調皮也觸動著干戈,五年的地下時光讓沈小題變得敏感、沉默和冷酷,在被囚禁之前,她也是個單純快樂的小女孩啊……這麼想著,干戈情不自禁地叫了聲:「小題。」
小題已經離去,這是現實。
沈小題說:「因為我就是沈小題。」
車身一晃,干戈腳下的油門變得篤實起來。他回頭看看,車輛已經開出了鹽殼地,駛上了沙漠地帶。
……
沈小題坐在副駕座位上,雙手交叉在胸前,定定地盯著前面,一言不發,她的嘴唇很乾。過去,小題一直坐在干戈身邊,她只有兩種狀態——睡覺,或者廢話連篇。沈小題不一樣,她醒著比睡著www.hetubook.com.com還安靜。
四周一片漆黑。滿天星斗也照不亮羅布泊的內心。干戈感到渾身發冷,好像羽毛一樣輕飄飄。他哆嗦著拉開睡袋,鑽了進去,把身體裹緊了。
沈小題大聲說:「……九十九。」
兩句話撞一塊了。沈小題說:「你先說。」
沈小題說:「清高。」
沈小題就說了:「以後你還是叫我沈小題吧。」
衛星導航上,敦煌和吉普車的位置只有一拃,其實遠隔千山萬水。
沈小題很平靜,她說:「好吧。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麼?」
四周一片白茫茫,都是積雪,干戈好像是在遊戲中,他是個玩家,而那隻鸚鵡是個NPC。無邊無際的雪白中,它顯得極其艷麗。干戈看見鸚鵡之後,氣不打一處來,衝上去吼道:「你他媽瞎指路,害死了團隊多少人!」
干戈沒理她,一腳油門就沖了出去。
沈小題說:「沒了啊。」
沈小題接著說:「小題已經不存在了,我們……」
干戈變得非常暴躁,他吼起來:「我警告你,你他媽不要跟我提她!」
吉普車顛顛晃晃朝前行駛,風擋玻璃、後視鏡、倒車鏡……直視或反射,視野中到處都是枯燥的鹽殼,像噩夢。
干戈斜了他一眼:「這麼巧?」
接著,她就慢悠悠地講起來:「從前有個財主,他家有很多田地和牛馬,富得流油。可是,跟所有有錢人一樣,他很摳門……」看得出來,這故事是沈小題現編的,她一邊講一邊想,很費力:「這一天,他看中了鄰村一個女孩,非要娶人家,那女孩的父母堅決不同意,這個財主就舉著兩個牌子去了,一個牌子上寫著『100頭老黃牛』。一個牌子上寫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一車金元寶』。他對那個女孩的父母說,你們選哪個吧!那個女孩的父母貪圖財富,簡單商量了一下,同意了,他們選了一車金元寶。新婚這天,財主醉醺醺地走進洞房,把女孩抱上了床……第二天,這個財主真的去了那個女孩的父母家,送去了那個牌子——『一車金元寶』。」
干戈說:「小屁孩的招數。」
沈小題馬上明白了,她遠遠地坐在沙子上,靜靜地看著干戈忙活,並沒有上前來幫忙。
干戈下車之後,把副駕旁的後視鏡一扳,它就貼在了車身上。然後,他走到車尾,解開褲子撒尿。他的尿幾乎是紅色的。撒完尿,他開始依次給輪胎放氣,後備箱里的備胎也沒落下。沙漠地表溫度高,質地鬆軟,如果胎壓過高很容易發生爆胎事故。
沈小題和干戈合力搭起了第一頂帳篷,她很開心,問干戈:「青年,晚上我們吃什麼啊?」
每個進入羅布泊的人,最終的目標卻是走出羅布泊,這很荒誕。
干戈淡淡地說:「先造窩。」
沈小題馬上問:「困了?我還是給你講吧,提提神!」
接著,他就去扛第二頂帳篷了。
可是,只要干戈的注意力稍不集中,小題就會從四面八方湧進他的視野,他一皺眉,小題便會消失。他漸漸地掌握了竅門,盡量保持目光渙散的狀態,小題就一直在。他貪戀這種虛無縹緲的感覺不能自拔。
……
干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說:「撒尿,馬上上來。」
干戈說:「這是黃段子?」
干戈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後視鏡,紙巾立即變成了「砂紙」,他把它塞進廢品袋,說:「不聽。」
毫無疑問,兩個人肯定只搭一頂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