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02回 日本晁卿辭帝都(2)
逸海上人道:「沒錯。朝鮮深受漢儒教化,也學著漢人壓抑自己,始終視這片海域為禁忌。可是我們日本人不同,過去七百年來,我國上下始終堅信,這片海域里必然藏了一個秘寶,足以扭轉日本的國運。因此我們稱之為『夢海』,便是要鼓勵子孫冒險犯難,無論犧牲了多少人,也要破解這個謎團。」
河野洋雄微起愕然,只見那「阿一」頭罩黑套,目向前方,可後腦勺處卻精光閃爍,隱隱透出一雙斜斜的長眼。河野洋雄臉色劇變,趕忙向旁一撲,著地滾了開來。
逸海上人道:「當然。他九死一生,闖入夢海,並非是自己的意思,而是奉了朝廷之命。」聽得此言,滿船上下全都轉過頭來了,齊聲凜道:「朝廷?」
大內良臣深怕血濺五步,忙上前勸阻:「等等,先別動手,大家有話好說……」話聲未畢,已給河野洋雄一把拉開,怒道:「傻瓜!你還沒發覺么?這是『金閣寺』布置的騙局啊!」
閻將軍沒有說話了,他也許不想說,也許他自己也不明白「夢島」有什麼。
大內良臣全身劇震,頓時之間,看到了寶藏以外的物事。
「不動明王」又稱無動尊,與「愛染明王」、「軍荼利明王」等並稱為密教八大明王,號稱「見我身者,得菩提心」,傳說受大日如來之命,現忿恚火焰身,乃是東瀛舉國供奉的護國之神。大內良臣越看越覺駭然,忙問道:「這……這鞘上的梵文是誰刻上去的?」
大內良臣並非普通人,他出身周防國,乃是家督大內氏的子孫,號稱幕內第一舵手。靠著駕船之技精良高明,近年來主掌「勘合貿易」。每逢博德港商船出海,必由其出面領軍,足見幕府對他倚重之深。然則他名為武士,實為商人,夢海寶藏再豐厚、再迷人,也不值得以性命交換。逸海上人笑了一笑,道:「大內君,你忘了令伯祖『義弘公』么?」
眾人恍然大悟,方才想起那位修建「大唐招提寺」的高僧、來自中原的「鑒真和尚」。河野洋雄頷首道:「這麼說來,這夢海圖便是鑒真和尚繪製的?對么?」
逸海上人咳了一聲,那「閻將軍」則是冷冷嗤了一聲,滿是譏嘲之意。河野洋雄有些惱火了,霎時手按劍柄,森然道:「怎麼?我說錯了什麼?」逸海上人咳道:「施主忘了么?鑒真和尚是個瞎子。」河野洋雄啊了一聲,卻也想了起來,依史籍所載,鑒真和尚于平安時期渡海東來,抵達東瀛時年近古稀,早已雙目失明,想他瞽目之人,寫字尚嫌勉強,卻又如何繪製海圖?
正要拔刀生斬,卻聽逸海上人咳了一聲,道:「施主,他早就轉身了。」
逸海上人正要回答,猛聽「砰」地大響,聽得一人大聲道:「主公!主公!您快過來看!」
前事不忘,後世之師。大內氏與足利氏之間早有宿怨,當年大內義弘是七國守護、幕府功臣,卻因手掌貿易大權,引發足利義滿覬覦,也是幕府長年侵逼,終於引發了「應永之亂」,區區四十天不到,足利義滿兵臨城下,脅迫大內義弘切腹自殺,此後幕府軟硬兼施,屢屢教唆大內家子孫內鬥,如此血淋淋的教訓放在眼前,豈能不加提防?
這逸海上人不同於武家作風,為人詼諧,並無架子,眾人暗暗鬆了口氣,道:「上人,你……你怎麼會有這柄『北鞘』的?可是……可是幕府交給您的么?」逸海上人微微一笑,道:「沒錯,這是義政將軍交給我的。他吩咐老衲陪同令主公來到夢海。只因此行兇險異常,他事先便把『北鞘』交給了我,以作防身之用。」
但是傳說是真的,因為傳聞中的「北鞘」就在眼前,滿場靜默中,逸海上人低聲念佛,將那柄黑玉寶鞘平持于胸,一個又一個武士跪倒在地,朝那柄「北鞘」頂禮膜拜。
霧氣瀰漫,艙里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然則傳聞中的北鞘,已在眼前。人人藉著微弱燈光窺視,只見它黑沉沉的,鞘身隱刻了無數血金梵文,轉看鞘口處,卻又散出一股淡淡紅光,望來既血腥又神聖,無以名狀。大內良臣一旁看著,便慢慢拔出自己腰間的「脅差」,便朝鞘口插|進試合,猛聽逸海上人怒喝道:「住手!」
河野洋雄怒道:「胡說!什麼叫一半算是?」大內良臣喘道:「這……這張圖是我祖父的東西,可三十年前,『應永之亂』時,卻給幕府奪走了……」河野洋雄嘿嘿笑道:「誰曉得一個月前,幕府卻遣使過來,把這張圖交還給你了,是么?」大內良臣喃喃地道:「你……你怎麼知道的?」河野洋雄鬆開了手,嘆道:「傻瓜,我的圖……也是這樣送來的啊……」
河野洋雄深深吸了口氣,道:「他……他是在哪兒找到的?」逸海上人道:「法隆寺。」
逸海上人遙望茫茫海霧,輕輕嘆息,眾武士愕然醒覺,已知「南刀」便在夢海。
河野洋雄伸手自指,愕然道:「那……那我呢?」逸海上人淡淡地道:「你與閻將軍一樣,都是此行的護從,保衛大內君平安。」
這「金閣寺」並非尋常佛院,而是前東瀛霸主「源道義」退隱出家之地。此人本姓「足利」,號曰「義滿」,乃是開創室町幕府的一代梟雄,晚年自感殺人過多,便剃度出家,複姓源氏,改名道義,此後隱身「金閣寺」,秘密掌控政局。如今梟雄雖死,餘威猶存,當時東瀛人提及幕府令出之地,仍以「金閣寺」相稱,足見其殺權之重。
「住口!我說的是……」逸海上人厲聲道,「大和!」河野洋雄厲聲道:「馬鹿野郎!」把手一抽,迎風便斬,逸海上人怒目圓睜,也已提起拐杖,直揮而上。兩旁武士發出一聲喊,並同「閻將軍」的麾下忍眾,人人奮勇上前,預備將之亂刀分屍。
逸和圖書海上人身陷重圍,偏又手無寸鐵,僅憑一根拐杖禦敵,若要與河野洋雄的太刀相撞,立時便要斷折,更遑論要與高深莫測的「閻將軍」出手交戰?
眾人全呆了,沒人料到忽必烈的船隊也曾來過「夢海」,甚至沉沒在此,一片寂靜間,只聽一名武士顫聲道:「看……好多船……好多船……」
眾武士爽然若失,心中卻也一片雪亮,已知幕府此番勞師動眾來此,一切便是為了尋回那柄傳說中的無上神物:「南刀」。
空鞘躺于草席上,鞘口處傳來嗡嗡低響,悠揚動聽,宛如梵唱。大內良臣渾身冷汗,顫聲道:「這……這是怎麼回事?」逸海上人俯身過去,將「北鞘」拾了起來,他指著鞘上正中一處梵印,輕輕說道:「看出來了嗎?這個梵字是哪位神明的印記?」
這「法隆寺」由來已久,乃是東瀛第一聖君「聖德太子」於飛鳥時代所建,迄今已達七百余年。尤其寺內東院的「夢殿」里供奉了一座真人大小的「救世觀音像」,相傳更是依「聖德太子」生前容貌所建,意義可謂神聖非凡。
大內良臣呼吸急促,道:「尊氏將軍是怎麼找到它的?」
在場都是滿手血腥之輩,不說河野洋雄生試七胴,殘酷好殺,便看那個「閻將軍」,為了效力大名,殺了多少無辜之人?諸人想起地獄因果報應之說,不由隱隱感到畏懼。
河野洋雄自知丟人現眼,一時咬牙切齒,良久,終於轉過頭去,道:「罷了。」把手一送,太刀回鞘,正要說幾句話遮掩,甲板上竟有人捧腹大笑。
逸海上人微笑道:「沒錯。就是『阿倍仲麻呂』。他便是第一位闖進夢海的英雄。」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東瀛史上最為玄奇的法刀,便是眼前的「北鞘」。據說這柄刀打造時出了差錯,以致生來無刃,無法殺人,可任何兵器也都傷不了它。縱以鐵鎚奮力轟擊,亦能完好無缺。故給人稱做「玄牝之刀」,號稱能收降天下一切兇器。
大內良臣愕然道:「第一代幕府將軍……您說的是義滿?」逸海上人將「北鞘」縛回腰間,搖頭道:「不,比義滿更早。」眾武士竊竊低語:「比義滿更早……那……那是……」
逸海上人無所不能,非但精通漢律,讀起詩來更是抑揚頓挫,甚是悅耳。餘人學問有限,不解漢學,難免聽得一頭霧水。大內良臣沉吟道:「這『晁卿』是誰?便是您口中的故人嗎?」
這不是夢海,而是鬼海,歷代海船盡數葬身於此,無一例外。河野洋雄看得頭皮發麻,顫聲道:「上人……到底……到底他們要找什麼?」逸海上人默然,一旁閻將軍介面道:「他們在找夢島。」眾人錯愕不已:「夢島?島上有什麼?」
在場上下恍然大悟,方知這位「晁衡」來歷如何,原來他就是元正女皇時代的遣唐使「阿倍仲麻呂」,此人交遊廣闊,曾與大詩人李白、王維等人唱和,那句「平生一寶劍,留贈結交人」,正是他返國前贈給王維的名句。
大內良臣吞了口唾沫,道:「有,在我七歲的時候。」逸海上人微笑道:「你是聽誰說的?可是令伯祖『大內義弘』么?」
大內良臣微微一愣,道:「這……這不是因為我懂得駕船嗎?」逸海上人微笑道:「大內君的駕船本領高超,這當然是個原因。不過義政將軍找您過來,另外還有個情由。」大內良臣心下一凜,忙道:「請上人教誨。」
「當然有。」逸海上人淡淡地道,「你們若是不信,不妨去『吉野』找些老人問問,你們只要提到『南刀』的事情,他們也會反問你,這世上是否真有『北鞘』?」
逸海上人微微一笑,並未多言。大內良臣卻也不敢多問,想起了族人與幕府的恩怨,一時更是戰戰兢兢。
層層濃霧中,左舷旁伸來了一隻腐朽桅杆,那海里竟然有艘沉船,卻與船身相撞了。
大海死寂,宛如墳場,忽聽河野洋雄厲聲吶喊:「八嘎!」喊聲遠遠送了出去,有如負傷野獸臨死哀鳴,他揪住大內良臣的衣襟,吼叫道:「良臣!你那張海圖究竟怎麼來的?真是你祖父傳下來的嗎?」大內良臣使勁掙扎,卻比不上他的力大,只能喘道:「一半算是……」
眼見逸海上人遲不答話,河野洋雄手按刀柄,霍地將手一抽,但聽刷刷連聲,河野家眾盡數拔刀,已將逸海上人團團包圍。那「閻將軍」笑了一笑,徑自緩步上前,輕聲道:「逸海,多年交情,你就不必瞞我了,說吧……你是『金閣寺』的人,是么?」
逸海上人笑了一笑,他攜住那「閻將軍」的手,淡然道:「大內君,請你下錨。我有幾句話要與各位說。」大內良臣心下大喜,自知他要借一步說話了,忙召來一名武士,附耳吩咐幾句,隨即伸手肅客,將一行人引向了內艙。
眾人越想越怕,只覺此事疑點重重。良久,只聽逸海上人嘆了一聲,道:「好吧,你們既然問了,我也不好隱瞞。晁衡五十六歲那年確實離開了中土,不過他並未回到日本。」眾人驚道:「為什麼?他不是辭官返鄉了嗎?為何沒回來?」
河野洋雄邀鬥了,先前他給這人打個出其不意,早想討回公,這時索性一股腦發泄出來。那閻將軍卻也傲慢之至,只管雙手抱胸,後背向敵,渾不把對方放在眼裡。河野洋雄怒不可遏,厲聲道:「轉過身來!」
眾人心下駭然,心知東瀛刀劍若是臻於極品,鑄造時劍面往往會生出天然紋理,稱作「刃文」,多如水紋波浪,卻沒聽說有類似梵印經文的。河野洋雄乾笑道:「這柄刀……嘿嘿……當真怪得可以。它……它是怎麼來到幕府手中的?」
良久,聽得一名武士低聲道:「上人,我們……我們是第一批進入
和*圖*書夢海的人么?」
四下一片死寂,大船闖入古代航道,潮濕水霧立時瀰漫而來,甲板給水煙徹底淹沒,竟是伸手不見五指,人人都感呼吸不暢,渾身濕嗒嗒的。大內良臣明白情勢兇險異常,便親自掌舵,一邊觀看海圖,一邊顧盼情勢,就怕海底藏著暗礁海岩,如果撞破船身,不免讓眾人葬身魚腹。
眾武士過去也曾聽說遣唐使「晁衡」的事迹,只知此人聰明博學,曾經高中長安進士,成了大唐皇帝身邊的侍從官,卻沒想此人居然到過夢海,尚且託人帶了一張海圖回來。一人低聲來問:「上人,當年晁衡為何進入夢海?他可是奉了誰的命么?」
大內良臣不敢多口,只斟上了熱茶,恭恭敬敬地奉了過去。逸海上人道:「大內君,您曉得義政將軍為何會派您來夢海?」
逸海上人道:「唐人稱『卿』﹐是對士人的敬稱。這位晁卿本名叫做『晁衡』,曾在長安住了幾十年,可說名重一時。」眾武士聽「晁衡」二字頗為耳生,茫然便問:「這位也是唐人嗎?」逸海上人道:「不是,『晁衡』是日本人。他十六歲時離鄉,來到長安,直到五十多歲才辭官返國。你們方才聽到的那首詩,便是唐國大詩人李白寫來紀念他的。」
「南刀」與「北鞘」,此即深藏武家心中的兩大傳說。據聞「北鞘」天生空虛,不具刀刃,能降伏一切殺人兇器,故名玄牝。「南刀」卻恰恰相反,相傳它是東瀛史上最血腥的一柄殺人刀,生具亂性,無所不殺,任何物事一旦接近它的刀鋒半尺,便會自行破損裂開。正因如此兇殘,「南刀」也得了個可怖外號,稱作「不宿刀」,它找不到兼容的刀鞘,沒了棲宿之所,遂只能以血作鞘,永無止境地殺戮下去,直到「殺人百萬」為止。
眼看桅杆搖搖欲墜,一名武士大著膽子,輕輕朝桅杆推去,嘎嘎低響中,只見那桅杆緩緩傾斜,猛然間海面水花四濺,轟聲大作,那桅杆已然斷成兩截,一段摔入了海里,一段卻墜到了甲板上。
那「閻將軍」趨前凝視,道:「這是無動尊。」逸海上人含笑嘉許道:「沒錯,這便是八大明王之首,不動明王的『金剛火焰印』。」
逸海上人微微一笑,道:「實不相瞞,這是第一代幕府將軍帶回京都的。」
眾武士面面相覷,此時此刻,人人都覺得事有蹊蹺,可究竟什麼地方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萬籟俱寂中,只聽大內良臣低聲道:「上人,您……您方才說晁衡曾經成功闖入夢海,那……那後來呢?他回到日本了么?」逸海上人嘆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逸海上人道:「七月初一鬼門開,每逢孟蘭盆節前後,『夢海』的霧氣便會消褪許多。」
逸海上人道:「此圖第一次現世,是在『大唐招提寺』之中。相傳是一名小沙彌發覺的。此後便交給了政子夫人。」
大內良臣愕然道:「故人?」逸海上人朗聲吟道:「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
大內良臣聞言戰慄,不知自己有何要緊之處,一時伏身再拜,逸海上人笑了笑,他將窗扉開啟一縫,望向窗外的夢海,道:「大內君,您知道朝鮮人怎麼稱呼這片海域嗎?」大內良臣咳了一聲,道:「謎海。」
這位「政子夫人」倒是大名鼎鼎,乃是鎌倉幕府第一代大將軍源賴朝的妻子,出家后號稱「尼將軍」,在東瀛可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是這「唐招提寺」有何來歷,反而讓人心存迷惑。眾人喃喃地道:「招提寺……那……那是……」那「阿一」冷冷介面:「鑒真和尚。」
全場盡皆回首,凝眸遙視遠方,只見濃霧中黑影重重,一根又一根桅杆突出於海面,或直立、或傾坍、或斷折,船底不絕傳來低微碰撞聲,海流送來了無數浮木,眾武士驚惶打撈,但見「蒙古軍艦」、「天龍寺船」、「勘合貿易船」……遺骸撈不勝撈、其數之多,遍數不盡。
「鏗」的一聲脆響,北鞘與脅差稍一相合,頓時間火光四射,一時間刀屑鐵粉激射而出,那「脅差」的刀頭竟已斷折了。天幸那「閻將軍」出手極快,早將大內良臣一把拉開,否則他首當其衝,雙眼定要給射瞎不可。
四人對面而坐,大內良臣心頭怦怦跳著,一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二也不解「北鞘」與幕府有何淵源,更不知這「南刀」為何會藏於夢海之中。一時心中百轉千結,不知有多少疑惑待解。他不敢隨意啟齒,只取來了一隻炭爐,默默燒煮茶水。
眼前水霧濃厚,實為生平所僅見,誰知這還算是霧氣淡的時候?眾人茫然道:「上人,您……您以前進來過這兒么?」逸海上人搖頭道:「闖進夢海,這還是生平頭一次,不過每年到了七月時節,老衲便會前來外海一帶,探查夢海里的動靜。」河野洋雄皺眉道:「七月時節?為何是七月?」
逸海上人微微一笑,欠身道:「同舟共濟,不必行此大禮。」日本人最重尊卑貴賤之分,那逸海上人卻反其道而行,以「學問僧」的身份向下人們敘禮,大批武士誠惶誠恐,伏地再拜,恭敬之色都發於至誠。
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
「大內君沒說錯。」河野洋雄也蹲了過來,他指著桅杆上的鉚釘,道,「我曾在『鷹島』見過蒙古的沉船,只有忽必烈大帝建造的船隻,才會用這樣形狀的鉚釘。」
「和?」眾人面面相覷,全都笑出了聲,「都到了這個田地,你還想求和么?」
閻將軍仍在發笑,不過這回並非狂笑,而是冷笑。大內良臣等人在旁觀看,心裏都是暗叫不妙。河野洋雄也不多問了,既然對方視己如犬,那也不必客m.hetubook.com.com氣。當即道:「忍者,拔出你的劍。」
嗡嗡嗡嗡嗡……甲板上傳出低微空響,聽來宛如佛音梵唱。逸海上人環顧群雄,緩緩持起拐杖,將其插入船頭火盆之中。
逸海上人厲聲道:「懂了嗎?幕府要找的是什麼東西?」
「吉野……」眾武士面面相覷,愕然道,「您……您說的是『吉野南朝』?」逸海上人微笑道:「沒錯,就是吉野山的南朝。那裡是『南刀』最後現身的地方。」眾武士大驚道:「最後現身的地方?那……那『南刀』現下去了哪兒?」
「法隆寺?」大內良臣失聲驚呼,「您說的是奈良的那座法隆寺?」逸海上人喝了口茶,頷首道:「沒錯,就是供奉聖德太子的那座古剎。這就是『北鞘』第一次現世的地方。」
逸海上人嘆道:「諸位會錯意了。老衲雖然是幕府的人,可此番邀集各位進來夢海,卻真是一片誠心,絕無分毫陷害之意。」河野洋雄冷笑道:「一片誠心?難不成你真是約我們來尋寶的?」逸海上人靜靜地道:「沒錯。」河野洋雄正要叫罵,「閻將軍」卻已伸手制止,靜靜地道:「你說吧,這夢海里究竟有什麼?」逸海上人道:「日本失落的東西。」
全場驚駭不已,看這閻將軍狀似傲慢背敵,實則早已暗暗轉身,若非河野洋雄也是百戰之身,見機極快,否則對方殺招一出,恐怕是在劫難逃。
「哈哈哈哈哈!」眾人急忙轉頭,猛見閻將軍仰頭大笑,聲傳大海,全不給人家一點面子。武士之道,首重榮辱,往往一言之差,便招三世之禍,果然河野洋雄惱羞成怒,只見他深深吐納幾口,調勻了氣息,方才大步而出,靜靜地道:「你笑什麼?」
都說術業有專攻,河野洋雄劍法精湛,號稱「生試七胴」,那「閻將軍」更是忍法刺客,神出鬼沒,可這些人一旦來到大海之上,卻都得聽大內良臣的。畢竟他是「幕內第一海士」,放眼東瀛,無人能與之並肩。果然號令一下,兩大武首也不敢怠慢,便各自命人將座船駛離,停于外海等候。
大內良臣暗暗頷首,自知楷書是近世之物,小篆卻是遠古書體,想來還早於鑒真之時。他凝思半晌,又道:「這夢海圖究竟是怎麼來的?上人知曉么?」
世上最血腥的妖刀,便是「不宿之刀」,想來唯有「北鞘」能抵擋其凶焰。眾人獃獃望著黑沉沉的「北鞘」,喃喃又問:「上人,這……這世上真有『南刀』嗎?」
忍法乃是暗殺之術,個中詭譎可怖之處,外人實難想象其萬一,看這河野洋雄貿然邀斗,難免自討沒趣。
逸海上人嘆道:「當然了。據我所悉,自聖德太子受刺身死後,歷代天皇法皇、東宮太子,莫不竭盡所能,代代都遣使進入夢海,盼能找回那樣失落的寶物,直到元正女皇這一代,晁衡方才成功闖入夢海。」聽得歷代前仆後繼,盡皆進入夢海,眾人不禁愕然道:「他們……他們到底要找什麼?」
足利氏一向工於心計,縱使足利義滿已死,仍舊不能掉以輕心,眾武士全數出身周防、長門等地,皆是大內氏的數代家臣,此時護主心切,莫不苦心勸諫,就怕他再次中計上當。
那「閻將軍」深深吸了口氣,半空接住了「北鞘」,手臂竟是不晃不動,眾人看入眼裡,都是暗暗喝彩。只見他提起刀鞘,湊到眼旁去看,但見鞘身銘刻四字,正是「穀神玄牝」,余處滿布梵文,正面背面皆然。
一旁的「閻將軍」靜靜地道:「足利尊氏。」眾人「啊」了一聲,這才知道把「北鞘」帶回室町的,正是那位八幡宮的初代幕府大將軍,足利尊氏。
幕府大將軍向來城府深沉,如今多方示好,把眾高手一一引到夢海,卻是什麼樣的用心?全場彷徨不安,卻聽那「閻將軍」笑了笑,道:「一個月前,我聽說大內氏找上了河野氏,兩家打算聯手闖進夢海,我得知之後,坐立難安,便連夜率眾出山,追到了海上……」他頓了頓,輕輕笑道,「逸海上人,這消息是你放出來的吧?」說話間,霧氣中便現出了大批忍眾,個個身影矇矓,手中卻精光霍霍,已然亮出了「掌中劍」。
「南刀」、「北鞘」,大內良臣昔時雖也聽過這兩樣東西的傳聞,卻總以為「南刀北鞘」僅是個譬喻,專用來描繪自相矛盾的事物。畢竟「南刀」無所不殺,號稱能斬壞世間一切萬物,「北鞘」卻是無堅可摧,天上地下無物可傷,這兩樣東西的性子全然相衝,便如世間的「矛」與「盾」,壓根兒無法自圓其說,怎可能同時存在於人間?
日本人不同於他國子民,民風向來好勝,這「夢海」雖然詭異多端,卻也嚇不倒他們,反而是數百年的傳說積累,引得舉國上下前仆後繼,人人葬身大海,便如飛蛾撲火一般。依此看來,這「義政將軍」正是要借刀殺人,將滿船政敵一網打盡。至於這「逸海上人」,想必另有安排接應,隨時準備逃生。
四下蒙矇矓矓,滿是水汽,連艙里也難以倖免。大內良臣燒煮了茶水,艙里水霧更濃,極顯悶熱,他推開了窗扉,一時間冰寒冷霧襲面而來,逼得他打了個寒噤,只得又掩上了窗。逸海上人微微一笑,道:「這夢海真是古怪,對么?」
河野洋雄喃喃地道:「是啊……這……這夢海寶圖何其緊要,晁衡為何要托別人帶回日本?難道他自己都不想邀功嗎?」這話問到了要緊處,眾人心下都是一凜,看這張「夢海圖」何其緊要,晁衡為何要托鑒真和尚帶回?一片寂靜中,人人心裏都想到了一件事:晁衡也許沒有回來。
此時眾人同在夢海,本該同舟共濟,奈何船上或是兇徒,或是刺客,早晚會血流成河。大內良臣有心解圍,忙道:「上人,我和*圖*書心中有一事不解,可否請教?」逸海上人道:「施主有話請說。」大內良臣咳道:「上人,這鑒真和尚既是瞎子,想來這夢海圖也非他所能繪製,卻不知此圖怎會在唐招提寺出土?」逸海上人道:「他是受故人之託。」
大內良臣愣住了:「上人的意思是……」逸海上人微笑道:「知道吧,漢人怎麼稱呼這片海域?」大內良臣心下一凜,忙道:「苦海。」話才出口,心下便有醒悟,「上人的意思是說……朝鮮人不敢過來揭開謎底,便是怕給自己帶來苦果?」
眾人臉色急變,方知這首唐詩何以滿布感傷,又是什麼「明月不歸沉碧海」,又是什麼「白雲愁色滿蒼梧」,如此愁雲慘霧,果然是拿來憑弔死人的。
河野洋雄吞了口唾沫,不知不覺間,竟悄悄伸出手去,便想朝「北鞘」觸摸。逸海上人笑了笑,道:「河野君,您能看懂鞘上的梵文么?」
逸海上人默然半晌,道:「他遇上了一場……」他頓了頓,嘆道,「海難。」全場大駭道:「海難?」逸海上人輕聲道:「是。晁衡五十六歲那年再次闖入『夢海』,之後就發生了一場大海難。消息傳回長安,李白聽說故人死於大海,心裏悲痛,便寫了一首詩憑弔他。」
眾武士醒悟過來,大聲道:「對了!晁衡就是遣唐使『阿倍仲麻呂』,對不對?」
逸海上人輕聲道:「這算是好的了。比起上次見到的時候,霧氣已淡了許多。」
大內良臣低聲道:「那個晁衡真的回到日本了嗎?怎麼我從沒聽說他回國以後的事迹?」
逸海上人搖頭道:「這海圖的來歷並無史料可考,便與夢海一般,同是不解之謎。老衲近年反覆搜尋史料,也僅知這張寶圖是『晁卿』所尋出,其後轉託鑒真,方才帶回日本。」聽得一聲冷笑,眾人轉過頭去,卻又是河野洋雄。聽他道:「聽你說的天花亂墜,若是真有其事,這『晁卿』該當大大有名才是吧,為何我沒聽說過他的名字?」
大內良臣算了算日子,看今日乃是六月中,已近七月初一,當即道:「原來還有這層道理。看來琉球漁民稱此地為『目蓮鬼海』,也是為了這個緣故吧?」逸海上人嘆道:「沒錯,七月初一,地府開門,目蓮若想闖入地獄救母,也只有這幾天方便了。」
當的一聲巨響,河野洋雄好似砍中了什麼,激出了無盡火光,忽然間,人人耳中都聽到了低微佛音,嗡嗡聲響中,只見一個人飛了出去,摔倒在地,正是河野洋雄!轉看周遭,滿是刀刃器械,無論是山中忍族,抑或町下武士,人人空著雙手,滿面駭然。
逸海上人微笑道:「沒錯。那您可曾知道,為何朝鮮人始終沒來解開謎團?」大內良臣搖了搖頭,示意不解,逸海上人笑了一笑,道:「因為他們相信了漢人的說法。」
全場殺氣騰騰,都在等候逸海上人說話。只聽他深深嘆了口氣,道:「你們說對了,我是『金閣寺』的人。從年輕到老,我一直追隨義滿將軍。」河野洋雄冷笑道:「猴子也會從樹上掉下來啊,逸海上人,你苦心設計這個騙局,也真辛苦你啦。」
逸海上人笑了笑,道:「早在數百年前,就已經有人來過此地了。」眾人微微一驚,道:「數百年前?那……那是誰?」逸海上人尚未回話,卻聽那「阿一」冷冷地道:「繪製這海圖的人。」眾人心下醒悟,方才想起那張夢海圖,寶圖早在世間,這夢海當然已有捷足先登之人。河野洋雄沉吟道:「上人,這夢海寶圖究竟是怎麼來的?你知道么?」
李白又稱「李太白」,號稱詩仙,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卻不知他何時與東瀛人士結交的?眾武士滿心茫然,喃喃忖念之中,忽聽逸海上人吟道:「銜命將辭國,非才忝侍臣……平生一寶劍,留贈結交人。」
大內良臣怦然心動,方知「夢海」二字竟有如此重大寓意。忙道:「如此說來,晁衡也是為了破解這個謎團而來的?」逸海上人笑了一笑,道:「沒錯。自飛鳥時代開始,歷代的公家武家、法皇天皇,莫不競相派人來到夢海,這一切的用意,就是要找出這個代代相傳的寶藏。」大內良臣忙道:「那……那他們找到了嗎?」
逸海上人道:「別急,你聽我慢慢道來,如此你便會明白『南刀北鞘』的來歷,以及這兩柄神器與夢海的淵源。」那「閻將軍」心下一凜,忙道:「且慢,你是說『北鞘』也是在夢海出土的?」逸海上人微微一笑,知道他猜到了幾分內情,便道:「你們都別急,我自會把來龍去脈告訴你們。」
大內良臣是幕內第一舵手,海洋之事無出其掌握,自沒什麼事難得倒他。他拾起了桅杆,反覆察看,道:「這是蒙古人的船。」聽得此言,眾人盡感驚疑:「蒙古人的船?你沒看錯嗎?」
聽得話外有話,人人愕然難言,閻將軍道:「我們少了什麼?」逸海上人嘆道:「和。」
日本向來只有一個朝廷,便位於京都室町。可過去六十年裡,「吉野」卻曾另創朝廷,與京都分庭抗禮。只不知此事與「南刀北鞘」有何干係?河野洋雄越想越疑惑,低聲便問:「上人,這……這『北鞘』是怎麼落到幕府手中的?您可以說說么?」
「大內義弘」便是周防大內氏全族的大家長,人稱「義弘公」,此人曾經背叛幕府,于「應永之亂」起兵稱反。大內良臣黯然道:「上人所言不錯。義弘公曾經開示我等,他……他說『南刀北鞘』涉及了日本的武運,若有人能同時掌握這兩樣神器,便能一舉結束武家亂世,進而統一全日本……」他頓了頓,慌忙乞問,「上人,他……他說得對么?」
大內良臣呆了半晌,忙道:「不會的,義滿將軍早就謝世了,現下是他的孫兒m.hetubook.com.com『義政將軍』當家作主,他好好的一個佳公子,豈忍加害我等?」還待再說,眾家臣卻已圍了過來,大聲道:「主公快醒醒啊!您忘了令伯祖義弘公是怎麼死的嗎?千萬不能相信幕府的人啊!」
大內良臣張大了嘴,驟然之間,人人也都發覺了一件事,原來滿場豪傑雲集在此,背後都有同一個理由,那便是隱身室町的「幕府大將軍」。
逸海上人道:「找到了,不過他們只找到了一半。」說話間,便將「北鞘」解了下來,放到了席上。頓時之間,河野洋雄、大內良臣,乃至那位「閻將軍」,人人都緊張了起來。
逸海上人道:「大內君,你是幕內第一海士,這艘船又是你的。老實說吧,你若是不肯同來,我們誰都進不去。」
七月初一鬼門開,恰是佛家的「孟蘭盆節」,又稱「鬼節」,根據佛家說法,地獄之門將於今日打開,釋放孤魂野鬼出來。
那「北鞘」不知是什麼質料所就,明明為烈焰焚燒,卻不見分毫熱燙,逸海上人持于手中,自也無不適之感。那「閻將軍」深深吸了口氣,下拜道:「上人,我錯怪你了,請寬恕在下的無禮。」逸海上人笑道:「我不原諒你,還能如何呢?難道要你切腹謝罪嗎?」說著便將那「閻將軍」扶起,神色慈和悅然。
周防大內氏的家督,便是三十年前切腹自殺的「大內義弘」,他生前在世之時,便以進入夢海為職志,心念於此,大內良臣霍地咬牙,道:「好!為了義弘公,我願意進去!」眾家臣聞言大驚,正要來勸,卻給逸海上人攔住了,說道:「保衛主公,是你們的職責,別做個膽怯的人。」大內家眾給他一說,頓時羞愧無地,忙拜伏在地,喊道:「上人恕罪,我等知錯了。」
聽得此言,眾人不覺都「咦」了一聲。看這「晁衡」是唐國進士,名氣極響,若是返回日本定居了,必然與吉備真備、空海和尚並駕齊驅。可眾人過去只聽說晁衡在中土如何風光、如何得意,至於他返回日本后官居何職,是否受到天皇重用,卻從未聽人提及。
逸海上人道:「沒錯。根據史載,他便是第一位成功闖入夢海的人。」眾人微微一驚,看面前的海域是「鬼海」、是「謎海」,可說是天下第一驚險海域。孰料竟有人能來去自如?大內良臣深深吸了口氣,道:「如此說來,這張海圖便是此人繪製的?」
河野洋雄急忙縮手回來,乾笑道:「對不起,我……我失禮了。」逸海上人淡然道:「不必顧忌。我奉義滿將軍之命,長年鑽研『北鞘』,至今已有三十載,諸位若有什麼獨到見解,老衲欣然拜領。」河野洋雄咳了一聲,小心接過了「北鞘」,忽然間,雙手向下一沉,那北鞘居然落了下來,看這柄空鞘分量如此之沉,稍不留心,便要提之不住。
「朝廷」二字,大有深意,在日本人口中,專指天皇一系之公卿世官,又稱「公家」。至於幕府大將軍,則稱為「武家」,以別於京都王室。河野洋雄深深吸了口氣,道:「朝廷……朝廷也曾來『夢海』尋寶么?」
船首點起了大火盆,盼能照亮遠方海面,然而霧氣過濃,反射折光,卻讓船頭處多了一個七彩光暈,如夢如幻。此時此刻,除了船首處的一點光亮,四下儘是無邊黑暗,除了海潮靜靜拍打船舷,竟是什麼也聽不著、看不見。河野洋雄嘿嘿冷笑:「馬鹿野郎,不愧是什麼夢海,霧氣比想象還濃。」
逸海上人搖頭道:「不是。」大內良臣愕然道:「為何不是?」逸海上人道:「那張海圖所載文字並非楷書,而是小篆。」
逸海上人提起茶杯,輕啜一口,道:「您姓大內。」大內良臣愕然道:「大內?」逸海上人淡然道:「沒錯,正因您是大內家的人,所以義政將軍指名閣下,命您陪同老衲進入夢海。」
大內良臣提起了海螺,嗚嗚吹鳴,一時間,全船上下都動了起來,只聽甲板上腳步來回,十來名武士絞動鐵鏈,將大鐵錨從海底拉起。前方四艘小舟聽得號令,便又再次提槳划水,朝夢海深處駛入。
大內良臣沿船走了一遭,眼見河野家的戰船仍舊緊靠左舷,並排停泊,後方卻緊靠著十來艘小船,想來「閻將軍」正是依此登船,暗施突擊辣手。他心下暗暗忌憚,自知這批同伴都是牛鬼蛇神,當即咳了一聲,道:「洋雄君,阿一兄,請你們命人把座船駛離,我要起錨了。」
逸海上人搖頭道:「這並非人力所為。相傳這些梵文全是鑄造時自然生成的。反倒是鞘上刀銘,卻是鑄成后才請高手刻上的。」
四下一片靜默,逸海上人輕聲道:「大內君,老衲可以請教一件事么?」大內良臣忙道:「不敢,能回答上人的垂問,是在下的榮幸。」逸海上人笑了笑,道:「你不必客氣。我只想請問閣下,你孩提時可曾聽聞過『南刀北鞘』的傳說?」
熊熊火焰焚燒,照出了佛影光暈,看那隻拐杖本色如黑玉,為那烈火一逼,竟然現出了鮮血溶解之色,隨即閃耀出一行刀銘漢文,見是:「穀神玄牝」。
眾武士相顧駭然,慢慢圍攏過來,只見那段桅杆長約五尺,圓徑甚粗,卻已腐朽破爛。眾人低聲來問:「主公,這是哪裡的沉船,您看得出來么?」
眾武士張大了嘴,一個個跪倒在地,顫聲道:「北鞘……」
大內良臣大吃一驚,急忙喝令下錨,隨即循聲疾奔,其餘逸海上人、閻將軍、河野洋雄,並同上下數十名武士,人人都來到了左舷,定睛一看,不約而同「啊」的一聲,向後退了開來。
來到了艙里,只見窗邊置了一張茶几,地下鋪了草席,一如尋常居家陳設。大內良臣曉得逸海上人身份極高,便屈膝跪姿,坐不動身。逸海上人則如尋常僧侶一般,自管盤膝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