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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天下

作者:孫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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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08回 遠銜恩命到朝鮮(2)

第一部

第08回 遠銜恩命到朝鮮(2)

這幾人一搭一唱,都在譏諷對方臉皮奇厚,死賴著不走。那幾名朝鮮武官倒也定力過人,只如木頭般站著,想來便算吼破了喉嚨,他們也是不動如山。
徐爾正臉上發紅,想過去不敢、留下硬撐又怕沒命,最後還是乾笑數聲:「老朽……老朽肚子有點疼,這……這可少陪了……」說話間拔腿狂奔,衝到了船艙里,便將門鎖了起來。
崔軒亮聞言大驚,想起小茗、小秀的玉體清白,正要開口答應,卻給人一把扯到了背後,正是崔風憲來了。他嘿嘿一笑,把那盒金條扔到了地下,道:「申老弟,我這侄兒是個傻的,什麼騙徒同他胡扯,他都要信以為真。來,你老兄屁|眼裡積著什麼習氣,只管衝著你親爺爺放,老子親自給你聞香。」
「高麗劍」、「百濟刀」,面前這兩名老者大有來歷,先前出掌的那人腰懸青銅古劍,瘸腳的那個則是手提百濟長刀,二人分立左右兩方,已將滿船老小盯住了。
崔軒亮年輕識淺,畢竟也練過幾年武藝。他凝目去看,只見那武官掌心色呈淡黑,隱隱散發一股罡氣,倘使一掌打下,恐怕自己性命不保。
眾人藉著燈光去看,只見來人是個瘸老者,清瘦身材,不過腰上懸的卻非長劍,而是一柄略做彎曲的長刀,竟與東瀛刀有幾分相仿。崔軒亮心下擔憂,忙道:「叔叔,那是東瀛刀么?」
砰……砰……腳步沉重,甲板上緩緩行來了一人,霧裡依稀看去,只見此人身形長大,滿場朝鮮武官俱是魁梧身材,可來到那人身邊,卻都矮了幾寸。
「多謝……多謝……」徐爾正鬆了口氣,知道撿回了一命,他拉著兩名婢女,正要過去投靠新主,卻聽呸的一聲,那小茗一臉不屑,小秀也直瞪著自己,竟是不肯動了。
兩人拉拉雜雜地閑扯,崔風憲卻是目光銳利,他見朝鮮戰船一左一右,仍然挾持著自家座船,唯恐生出事來,便行到徐爾正身邊,低聲道:「大人,此地不宜久留,你要他們把船駛開,咱們得趕緊走了。」
眼看救星躲在木箱後頭睡覺﹐崔軒亮心下焦急﹐連著拍了幾下獅屁股﹐誰知那小獅子雖然溫馴,卻是蠢笨無比﹐竟以為主人要給它撓癢了﹐一時四腳朝天,肚腹向上﹐獅呼嚕打得更是震天響。崔軒亮滿面苦笑﹐自也無計可施﹐正煩惱間﹐那朝鮮武官卻已察覺了異狀。冷冷便問:「帆布底下是什麼東西?」
在外門掌法里,打勁多是一味剛猛,手法靜凈,少有變化。內家掌法卻恰恰相反,貼疊借卸,走的全是以柔克剛的路子。崔風訓鑽研多年後,發覺天下掌法不分內家外家,其實一共只有十種手法,合稱「徑緊靜凈切、貼疊卸借沖」,若能以內丹為體,外門為用,便能內外糅合,發出五種最難抵擋的打勁,這便是所謂的「五雷」。
崔風憲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看事有蹊蹺,咱們得小心應付著。」
崔風憲身上涼了半截,暗道:「新羅掌。」
這招是新羅古武術,名喚「跆跟」,功力上乘者出腿絕快,旋踢、上踢、側踢,莫不無影無形,讓人猝不及防,可憐崔軒亮從未見過這等武術,無從防備,剎那間便已吃了大虧。眼看侄兒倒地不起,崔風憲自是大驚失色,正要上前察看,卻給申玉柏伸手攔住了,聽他淡淡地道:「站著別動。」
「操你娘!」崔風憲怪吼一聲,左肘斜出,正要朝對方胸口撞去,卻聽兩名少女齊聲尖叫:「崔二爺!崔二爺!您快來救崔少爺啊!」崔風憲心下大驚,回頭急看,卻見那武官揪住了崔軒亮的衣襟,右掌凌空,朝侄兒的腦門比了一比,掌心散出一股紅光。
那英俊男子斜過了眼,朝崔風憲打量了幾眼,隨即伸手一招,那「高麗劍」、「百濟刀」俱都趨前靠近,只聽那英俊男子淡淡說了幾句話,嗓音極低,說的又是朝鮮話,自是無人可懂。他吩咐已畢,隨即雙手抱胸,就地坐了下來。
聽得此言,崔風憲自是又驚又急,看對方出掌摑打,用意不在傷人,而是要逼迫少年人跪倒,只消崔軒亮雙膝觸地,銳氣盡失,便能順利將他制服,屆時自己武功再高,卻也無法上前救援了。
朝鮮南北兩大高手都已到來,其餘申玉柏等六名武官反而站到了背後。眼看對方大軍壓境,崔風憲心下忌憚,正要過去說話,忽然全場武官端肅身形,整整齊齊向後退開,崔風憲心下一驚,才知他們還有一位主帥未到。
申玉柏淡淡地道:「逃不掉的,你叫這孩子跪下,我們不想傷他。」
申玉柏不願多言內情,當下把手一揮,厲聲道:「來人,把人搜出來!」
「八方五雷掌」第二式,便是這招「元帥借雷」,出手時宛如雷門元帥下凡,當真是氣勢磅礴,萬夫莫敵。
崔風憲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侄兒有了個萬一。聽得威嚇后,竟是嚅嚅囁囁,連罵人也不會了。徐爾正見雙方動上了手,忙道:「申大人,你……你朝鮮乃是禮儀之邦,與我中華是友非敵,怎能為此不德之事?快把人放了吧?」
「是啊、是啊。」一聽此言,老林也是狂喊大叫,「記得多添幾副碗筷啊,咱們可有客人來啦!」說著「一二三四五」地點起了人頭,兀自喊道,「老兄!你們吃不吃葷啊!」
這申玉柏原本還算是個人物,可來到這群大國手之和_圖_書旁,卻似矮子入樹叢,別再想出頭。只見他低頭望地,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崔中久哈哈笑道:「好說、好說。站在你背後的,可是上國天使徐大人么?」
朝鮮武將天性驍勇,越是受傷挂彩,鬥志越見激發,這一踢使足了氣力,只消掃過了下巴,輕則顎骨全碎,重則頸骨斷折,已有置人于死地的打算。崔軒亮大吃一驚,當下把小獅子放了下來,便也飛出一腳,一招「靈猴蹬天」,便朝對方的腰眼踢去。
眼看小秀、小茗給壞人擄走,崔軒亮自是大吃一驚,趕忙沖了過去,大聲道:「你們幹什麼!快把人放了!」他身材長大、步伐又急,猛一下便奔到那武官面前,正要下手奪人,卻聽崔風憲大驚道:「亮兒!小心!」
「東瀛人?」此言一出,眾皆驚疑,崔軒亮咦了一聲,立時道:「叔叔,我們剛才不是……」眼看侄兒張口欲說,崔風憲自是嘿了一聲,忙伸手過來,將他的嘴掩住了。
申玉柏何等精明,早在留意船上眾人的一舉一動,待見崔風憲如此舉動,心下更無懷疑,已知那東瀛人必在船上,他行上兩步,朗聲道:「諸位朋友,我要找的那位東瀛人,臉上有條刀疤,從左至右,長曰四寸!此人惡性重大,向來殺人不眨眼,諸位若有他的消息,務請相告,切莫自誤!」
崔風憲見了那人,登時倒抽了一口冷氣,暗道:「崔中久……他……他怎麼也來了?」
崔風憲大吃一驚,不知這人是哪兒冒出來的,奈何二人掌力尚未相接,一股寒氣便已襲上身來,登使他打了個寒噤。崔風憲自知對方武功高得出奇,只得急急催動掌勁,便與不速之客對了一掌。
崔中久笑道:「好眼力。柳名士的拳腳走的是中原的路子,不過他的劍法可是地地道道的『高麗古劍』。敝國劍客成千上萬,能使這般劍法的,不過他一人。」
崔風憲心下大急,喊道:「亮兒!快逃啊!」
海上無王法,殺人放火之事,時有所聞。崔風憲縱不能殺了對方,可打下他的兩顆門牙總是可以的。眼看掌心便要擊上面頰,忽然間半空中霧氣破開,一條人影無聲無息地落下,擋在申玉柏面前,隨即右手輕飄飄地拍出一掌,便朝崔風憲的掌上迎去。
崔風憲哈哈一笑,便朝海里吐了口痰,道:「老弟,爺爺這兒先教你幾件事,第一,你親爹行二,所以不是崔大爺,是崔二爺。其二,我這侄子是丑是美、是傻是呆,不勞你這外人置評。至於你說的橫財呢……」說著,便又暴吼一聲,「來人!把東西扛出來!」
「吼!」小獅子衝天而起,撲到了那人臉上,隨即四爪爬抓,又啃又咬,痛得那武官放聲慘叫,臉上已是鮮血淋漓。
崔軒亮愣住了,不知叔叔為何出言叫嚷,滿心茫然中,忽聽背後風聲緊急,他急急回頭去看,驚見那武官早已擦去了臉上鮮血,右足點地,左腳高高旋踢,直朝崔軒亮面上掃來。正是「跆跟」古技中的「回背踢」。
崔風憲火大了,便從地下撿起了一根大木棍,如土匪般地晃了過去,森然道:「老弟,我跟你直說吧!咱們徐大人和煙島的魏寬魏大哥約好了,兩人今晚要一起喝酒賭博!你現下死攔著徐大人,到時魏島主等不到朋友,心煩苦惱,定會派出大批艦隊來找,那咱們可就過意不去啦!」
生死只在一瞬間,此時崔軒亮痛得冷汗直流,什麼念頭也沒了,聽得申玉柏說話,雙膝微屈,身子立時矮了下去,申玉柏微微一笑,知道這孩子還是屈服了,正要令手下住手。卻見少年人深深吸了口氣,雙腿扎馬,左掌握拳收腰,右拳開滿掌,向前平推。
方今東海第一武力,便是魏寬手下的煙島艦隊。崔風憲如此胡吹大氣,意思便是警告對方,他尚有大援未來。倘使申玉柏執意不放人,雙方難保不大戰一場。
眼看二爺打腫臉充胖子,老陳老林自是心驚肉跳,看這箱黃金壓根不是崔風憲所有,而是幾個中原富商托他來採買燕窩之用。倘使真把錢給了人家,到時二爺不免又要跳海了。
崔軒亮暗暗打量那名老者,低聲道:「叔叔,這人是誰?您認得他么?」
聽得崔風憲滿口狠話,難免會惹得對方惱火。徐爾正嚇了一跳,忙道:「震山,你……你收斂些。」崔風憲哼了一聲,還未回話,那申玉柏卻已微笑道:「徐大人,人家是海上前輩,年紀又比下官為長,脾氣大點也是應該的。」說著微微欠身,表示恭敬。
那群武官倒也正派,兩名小丫頭雖說嬌美可愛,他們卻是正眼也不瞧,只不住下手查房,轉眼便搜遍了甲板,隨時都要查到下艙去。那崔軒亮倒地昏暈,慢慢也醒了過來,他茫然坐起,有些不知身在何方,左顧右盼間,猛見船上亂成一片,到處都是朝鮮武官,人人凶神惡煞,轉眼去看武功高強的叔叔,卻只面露焦急之色,不住朝自己望來。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崔風憲明白對方必有圖謀,可也不容他們死皮賴臉的混下去,當下眯起了眼,便朝老陳努了努嘴。那老陳甚是機靈,一見老闆的眼訊,立時仰天打了個天大哈欠,暴吼道:「太陽下山啰!差不多也該吃晚飯了,誰去捕個魚來呀!」
在兩名少女的驚叫聲中,那武官上身後仰,長腿筆直m.hetubook.com.com上踢,崔軒亮但覺眼前一黑,下顎已給對方的足跟擦過,須臾之間,少年郎腦中嗡嗡作響,雙眼翻白,隨即跪倒在地,竟已昏了過去。
聽得二爺又要耍狠了,老陳只得苦著臭臉,慢吞吞地回去艙里,扛出了一隻小木箱,放到了甲板上。崔風憲用腳踢開了箱子,厲聲道:「瞧清楚!五百八十七兩黃金!你們要是肯乖乖滾蛋,老子便把這錢賞了你們,也好叫你們這幫兔崽子發筆橫財!」
申玉柏淡然道:「沒什麼,只是心裏有些好奇,不知方不方便?」崔風憲想也不想,徑道:「不方便。」申玉柏眉頭一皺,道:「為何不便?」
申玉柏搖了搖頭,道:「對不住了。下官今日若不能找回那人,來日朝鮮恐怕死上百萬人不止,為保我國臣民安危,申某不得不出此下策。」
崔軒亮心下茫然:「怪了,叔叔是怎麼了?為何不動手呢?」他抬頭去看,猛見到了一名武官,正自舉起手掌,對向了自己的天靈蓋。崔軒亮心下一醒,忖道:「哎呀,原來我是給人擒住了。」
獅子不似貓狗,三月便能吃肉,足歲便能吃人,果然這會兒便英勇救主了。眼看那武官腳步跌跌撞撞,崔軒亮心下大喜,忙向前一滾,抱起了小獅子,正要朝叔叔奔去,卻聽崔風憲大喊一聲:「亮兒!別急著過來!」
三百兩黃金,足抵六千三百兩龍銀。眾船夫望著那包金子,莫不怦然心動,看這幾年海上生意不好,老闆早已背了一身債,怕連糧餉也發不出了,倘能有這百兩黃金入袋,自也不無小補。老陳附耳過去,低聲道:「二爺,您意下如何?」
來人龍行虎步,步幅極大,呼吸聲極低,腳步聲偏又極沉重。崔軒亮拉住了叔叔,顫聲道:「叔叔……這人……這人模樣好怪……」
眾船夫見了這招,驀地大喜欲狂,齊聲喊道:「雷霆起例!」
聽得這聲音是兩名婢女所發,眾人自是大吃一驚,當下紛紛回頭去看,只見一名朝鮮武官站在內艙門口,兩手拎著小雞般,一手提著一名婢女的衣領,徑自大步走出。另一人則將艙門撞開,徑在艙房裡搜了起來。
對方終於說上了正題,崔風憲心下一凜,便與徐爾正對望一眼,道:「你們想找什麼人?」
徐爾正也吃了一驚:「什麼……他……他是目重人?」
聽得對方也是武官,申玉柏輕輕哦了一聲,他轉過目光,忽見崔風憲腰中插著一柄匕首,當即道:「原來閣下是『三寶太監』麾下武官,在下可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崔風憲笑道:「好說、好說,在下是『三寶公』手下最不成材的夥計,武功差、本領低,不過要打發幾個不識相的混蛋,那也綽綽有餘了。」
徐爾正分量非小,連他也這般說了,申玉柏除非恃強相逼,否則也是無計可施。崔風憲打了個哈欠,道:「申大人,怎麼樣啦?你願意走了么?」
崔風憲抬頭去看,只見說話之人瘸了一條腿,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正是那位「百濟國手」崔中久來了。
眼看那武官環視全場,並未緊盯著自己,崔軒亮便生逃命之意。可對方的掌心離自己太近,只消反手朝腦門打下,難保不受重傷。他不敢莽撞,卻也不想坐以待斃。正煩惱間,忽見身旁不遠處有塊帆布篷,篷下隱隱傳來了呼嚕聲,一旁還露出了半截獅尾巴。崔軒亮心下狂喜,暗道:「這可有救了。」
甲板上腳步急亂,人人都鑽到了崔風憲背後。崔風憲稍稍點過了人頭,只見徐大人,兩名婢女、四十余名船夫,並同那隻小獅子,人人俱都完好,不曾給誰傷了。
四下陰陰暗暗,霧氣又濃,什麼也瞧不清楚,忽然間,面前點燃了一盞油燈,甲板便給照亮了,一片昏沉間,只聽甲板上腳步一拐一拐的,竟又行來了一人,聽他哈哈一笑,道:「小崔啊……三十年前一面之雅,你可還記得我么?」
聽得天使如此害怕,崔中久忍不住笑道:「大人放心。我等便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傷您一根汗毛。不過大人還是先到咱們船上歇著吧,不然一會兒刀劍無眼,誤傷了您,咱們可沒臉向君上交代了。」
所謂的「元帥借雷」,便是以內家借勁為主,外門崩勁為輔,出手時掌力牽撥,對手往往身不由己,隨勢晃動,便如元帥號令兵卒,威風凜凜。
徐爾正怕雙方鬧僵了,便緩頰道:「申大人,是這樣的,咱們內艙里住的全是女眷,都是老朽的家人,恐不便與外客相見。盼請見諒了。」一旁崔軒亮立時插口道:「是啊,小茗、小秀很害羞的。連手指都不能讓男人看到。」
眼見那老者身形瘦削,面色泛青,好似鬼魅般的長相,眾船夫不由得暗暗懼怕。崔風憲深深吸了口氣,自知朝鮮國真正的主力到了,忙道:「大家都過來,躲到我背後。」
申玉柏畢恭畢敬,躬身道:「多蒙前輩指正。在下也就明說來意了,我想去你們的艙里瞧瞧,可以么?」聽得申玉柏要去內艙,滿船水手全傻了,崔風憲也是微微一凜,道:「老弟好端端的,為何要看我們的內艙?」
崔軒亮一臉疑惑,老陳、老林也是滿面茫然,不知「目重」二字是何意思,徐爾正卻與崔風憲對望一眼,兩人都見到彼此眼中的駭然。
「八方五雷掌」豈同小可,尤https://m.hetubook.com.com其崔風憲長年習練這套掌法,縱未發動招式,掌中亦能帶著一股獨門打勁。誰知對方竟能硬生生扛接下來,足見功夫極為精湛。
眼看侄兒變招如此之快,崔風憲心下大喜,正要高聲喝彩,一旁申玉柏卻淡淡地道:「別急,勝負還沒分。」話聲未畢,場內傳來一聲痛哼,卻見那朝鮮武官腳法一換,原本高踢的右腿倏忽急落,足後跟已在侄兒的脛骨上重重一擊。
眼看對方腳步極大,已然來到面前不遠,崔風憲心下一驚,忙把侄子拉到了背後,低聲道:「大家退後些。」眾人腳步雜亂,急急向後而退,恰於此時,那人也緩緩斜過眼來,只見他滿頭黑髮,約摸三十五六年紀,鼻樑挺直,雙頰微見瘦削,卻是個極英俊的男子。
雙方掌法對決,崔風憲左掌托天,右腳離地,加上他以一敵五,氣力上自也搶不到上風,不過他就是分毫不讓,那右掌仍是筆直向前,猛聽「當」的一聲巨響,雙方掌心相觸,申玉柏掌中發勁,正要一舉逼倒對手,卻驚覺對方的力道隱隱牽引,竟帶得自己身子向右偏斜,背後武官也是腳步一陣搖晃,人人左腳皆已離地。
眼看崔風憲架式雄奇,那申玉柏心下一驚,這才想起對方姓「崔」,當是中原「八方五雷掌」的崔氏傳人。他自知大事不妙,趕忙紮下馬步,提氣大喝:「都上來!」眾武官聞聲上前,人人肩搭著肩,便在申玉柏背後排成一列,功力貫通,便要與敵方對掌。
徐爾正吃了一驚:「什麼死傷百萬人?你……你在說些什麼?」
此行朝鮮武官甘冒大不韙,正是為那東瀛人而來。崔軒亮心下狂喜,知道對方上當了,他哈哈一笑,便想說那東瀛人躲在帆布下。可話臨口邊,卻又覺得不對,看這話太過於直白,不免啟人疑竇。一時間支支吾吾,居然不知如何措詞。
正交談中,那申玉柏卻悄悄走向了崔軒亮,低聲道:「小兄弟,你是他們當中最有見識的,你要是曉得那倭寇躲在什麼地方,可否帶我去找?」說著捧起那盒金子,便朝崔軒亮手上送來。
崔風憲冷笑道:「老弟想知道嗎?來……爺爺這便演給你瞧啦。」說話間拉開了馬步,雙手如同托塔向天,單腳更已離地,擺成了一個魁星踢斗式,厲聲道:「元帥借雷!」
眾武官一聽號令,人人如狼似虎,翻箱倒櫃,四下搜索那東瀛人的下落。眼見這幫人出身廟堂,洞見觀瞻,行止卻是如此不堪,幾名船夫心存不忿,欲待出手攔阻,卻給三拳兩腳打倒在地。那崔風憲空有一身功夫,此時投鼠忌器,自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氣吞聲,把臉別開了不看,以免活活氣死。
苦海本為兇險之地,徐爾正早就有意離開,當下咳了一咳,朗聲道:「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老夫與諸位異域相逢,相見恨晚也。無奈我等趕路在即,不克久留哉。盼諸位返國后,能向貴國主轉達問候之意,老夫不勝之喜、不勝之喜。」長篇大論后,便拱了拱手,作勢辭別。
「新羅掌」最初流傳於慶州一帶,習者多為武官,出手剛猛為主,不脫鐵砂掌、黑風掌一類習氣。傳至善德王之時,密教正式引入朝鮮,「新羅掌」也因而兼得了種種佛門大神通,就此走出了鐵砂掌的格局,躋身為當今有數的名門掌功,或能與「八方五雷掌」一較高下。
一片寂靜中,聽得一人淡淡地道:「小崔,三十年前一面之雅,不知你還記得老朽否?」
申玉柏身上有傷,雖未達成上命,終究也算盡了力。崔風憲大聲道:「這位老兄,你是陰天打孩子,吃飽了閑么?你有什麼屁放,只管衝著老子來,別欺負自家小的。」
崔軒亮茫然道:「誤了時光?為什麼啊?」申玉柏道:「那倭寇厲害得緊,你船上若有金銀珠寶,他定會竊了走。要是有姑娘婦女,恐怕更要被他玷污。你再不去找他,恐怕就遲了。」
「他媽的!」崔風憲哈哈大笑,眼看申玉柏倒地不起,便揪住了他的衣襟,將他硬拉了起來,徐爾正慌道:「震山!得饒人處且饒人!別鬧出大事來了!」
崔風憲是天下掌法的大行家,自知新羅有種獨門掌功,糅合中原的鐵砂掌、禪門密宗的大手印,威力奇大。練者先於掌心塗藥,後於石壁上奮力拍打,初練時掌心烏黑,污穢怕人,待得功力漸增后,掌心烏黑盡去,反生朱、金、藍、青等色,練到絕頂之處,手掌更如嬰兒般柔細。威力之大,尚在中原的鐵砂神掌之上。
崔風憲沒料到來人如此年輕,不覺微微一怔,他打量著那人的五官,忽然見到了對方的瞳孔,霎時全身劇震,顫聲道:「目重人……」
聽得對方以「天使」二字相稱,徐爾正全身發抖,真如墜到地獄里也似,顫聲便道:「是……正是老朽,當年我……我和貴國『忠寧大君』吃過飯、喝過酒,你們……你們千萬別欺侮我……」
申玉柏淡淡地道:「我找的是個東瀛人。」
敵方掌底瀰漫黑氣,正是威名赫赫的「新羅掌」,此時使足了力道,掌緣更是漆黑如墨,真足以拍磚裂石。崔軒亮一旦給打個正著,面骨必然碎為數十塊,來日縱使能保住小命,怕也要因此毀容,再也不能見人了。
都說「南拳北腿」,這靈猴拳出於廣南,創製者身形短小https://www•hetubook•com•com,腿法最擅剪、絆、挑、掃四字訣,可要說直攻橫割,上飛下蹴等等足技,卻不如朝鮮武術的剛猛威力,果然雙方以腿攻腿,侄兒便吃了大虧。那武官得理不饒人,眼看崔軒亮的左腿垂了下來,當下右腳前探,插入了崔軒亮的雙腿間,隨即提起右掌,便朝他臉上劈來。
雙方各出一腿,那武官以足掌外緣橫掃敵面,正是腿法中的「大割」,威力奇大;崔軒亮卻是以足踵破向敵方中盤,正是靈猴拳的「蹬」字訣,這招使將出去,上身便會順勢後仰,非但能避開敵招,尚且會搶先踢中敵方的要害,已算是贏了一招。
砰地一響傳出,甲板不知給什麼東西撞著了。眾人凝目去看,只見那英俊男子盤膝坐上甲板,背後的石棺卻不曾解下,竟壓得甲板破了一孔。崔風憲心下暗暗一驚,已知這石棺里定然藏了什麼東西,坐卧皆不能離身,想來極為要緊。
這位「忠寧大君」諱「祹」,乃是開國大君李成桂之孫,神功大王李芳遠的第三子,正是後世尊稱的「世宗大王」。他在位之時將國勢推到了極點,非但創製朝鮮文字,改革兩班政治,甚且還出兵討伐女真,足稱朝鮮史上第一明君而無愧。
「八方五雷掌」起手式,便是這招「雷霆起例」。話還在口,那武官的「新羅掌」也已大軍開到。兩人掌心相觸,功力相撞,猛聽一聲破鑼怪響,那武官身子倒飛而出,連著撞破了幾隻木箱,這才止住了去勢。
一片寂靜中,那英俊男子行到了申玉柏面前,環顧眾武官,忽地揚起手來,「啪」的一聲清脆響亮,重重朝申玉柏臉上摑下了一記耳光。
崔風憲深深吐納,他運轉內力,消解了身上的寒意,隨即凝目去看,只見面前站了一名老者,腰上懸了一柄青銅古劍。
申玉柏微微一笑,道:「崔大爺多大的火氣啊?其實要我走呢,一點也不難,不過你要翻臉動手呢,下官也不來怕,只是貴我兩國一向是唇齒相依、和氣為貴……」
面前金光閃閃,盒裡盛滿了金條,色澤精純,成色極佳,眾水手自是看得呆了,申玉柏道:「我等出門在外,沒帶什麼值錢東西,這裡有三百兩黃金,不成敬意,希望各位給個方便,讓咱們早些找到那名要犯,敝國上下同感慶喜。」
掌中吐勁,向右一甩,「砰」的一聲大響過後,眾武官哎呀一聲,盡皆向右撲跌,霎時之間,盡數摔倒在地,鬧得狼狽不堪。
崔風憲適才與柳聚永對過一掌,自知此人功力深厚,隱隱然有著內家根底,想來年輕時定曾在中原名山習過藝。他打量那人一陣,驟然醒悟道:「是了,『高麗劍』柳聚永,他是關外鐵松派的傳人,練過『寒冰神掌』。」
那朝鮮武官微微沉吟,料知帆布底下定有古怪,他一手按在崔軒亮的腦門上,示意他莫要作聲,隨即悄悄摸上了獸尾巴,奮力向後一拉。
眾武官瞠目結舌,看這少年先前不堪一擊,一踢便倒,武藝可說十分平庸,豈料掌中功夫竟是如此精湛?申玉柏顫聲道:「這……這是什麼武功?」
耳聽對方開始寒暄,頗有禮數,崔風憲自也不好問候人家的親娘,只是嘿嘿一笑:「記得、當然記得。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幾十年沒見,本想中久兄入土為安去了,誰曉得閣下居然還好端端地活著啊。」
崔風憲豎指唇邊,輕聲道:「先別說話,他們的人還沒到齊。」
崔風憲心裏明白,這兩人正是昔年朝鮮「神功大王」的隨身護衛,過去曾隨主上出使北京,是以自己也曾見過他倆一面。依稀記得帶劍那人好似姓「柳」,名號卻記不全了。至於帶刀老者的姓名卻還記得,他恰與自己同姓,人稱「百濟國手」崔中久便是。
申玉柏聽得威嚇,卻只點了點頭,反問道:「閣下是什麼人?」崔風憲拿起了棍子,自在掌中輕輕拍打,獰笑道:「敝姓崔,以前也是個武官,現下做點小買賣維生。」
「目重」便是俗稱的「雙瞳」,也就是眼睛里生了兩個瞳孔,又可細分為「直目重」與「橫目重」,依史書所載,中國古時曾有兩人生具雙瞳,一是聖王舜帝,一是西楚霸王,傳說「目重人」生來就有帝王氣象,往往能因此成大功、立大業,至不濟也能觀看陰陽,修道有成。
崔風憲定睛一看,不覺也是吃了一驚,只見來人背負了一隻長方花崗石,長約六尺,寬約二尺半,上頭還貼著四張封條,望來便像一座石棺,讓人不寒而慄。
崔風憲聽他言語不著邊際,不知在說些什麼,他心下不耐,正要截斷話頭,猛聽尖叫聲響起:「你是誰?為何抓著我們?」
士可殺、不可辱,適才崔風憲雖曾擒住申玉柏,卻也沒想過要折辱他,沒想這男子竟是毫不容情,竟在敵人面前公然下手辱打,全不給一點顏面。正愕然間,猛聽「啪」、「啪」、「啪」之聲接連響起,全場六名武官無一例外,人人都挨了一記清脆耳光。
崔風憲低聲道:「不是,那是『百濟刀』。」
崔風憲凝目去看,只見那幾名朝鮮武官狀似低頭不語,實則眼角都在四下打量,那申玉柏尤其厲害,看他目光銳利如鷹,直把甲板上的人眾一個一個瞧過,當是在察看什麼。
申玉柏搖頭道:「不行,我還不能走。」崔風憲心火暗生,道:「那你想怎樣?難不https://m.hetubook•com•com成要把咱們的船扣下來?」申玉柏搖頭道:「閣下言重了。實不相瞞,我們此番進入謎海,僅為尋找一人而來。倘使諸位知道那人的下落,還請不吝示下。」
甲板上一片寂靜,此時霧氣漸濃,天氣漸寒,雙方的火氣卻是越來越大,隨時都能翻臉動手。崔風憲怕對方先下手為強,忙擋到徐大人面前,森然道:「老弟,咱們已是話不投機了。我現下兩條路給你,要麼,咱們硬碰硬打上一場,要麼,你即刻下船滾蛋,你怎麼說?」
崔軒亮訝道:「惡性重大?莫非……莫非他也是個倭寇么?」申玉柏奮力頷首:「沒錯,小兄弟若知道那人的消息,這便請說出來。我等自會重重酬謝。」說話間,便從屬下手中接來了一隻木箱,將之打了開來。
申玉柏笑道:「崔大爺說得是什麼話?我瞧令侄聰明伶俐,哪裡傻呢?我看您就寬寬心,讓令侄陪我聊聊,我們倆要是聊得來,您不也能發筆橫財么?」說著指向那箱黃金,示意相送。
崔風憲皺眉道:「這事不大對。」老陳低聲道:「怎麼不對?」崔風憲沉吟道:「你忘了么?方才那東瀛人帶著什麼東西?」老陳心下一凜,道:「永樂勘合符。」
崔風憲的海船極大,長有二十丈,寬達六丈,上下艙共計六十幾間房,若要一一清查,恐怕花上半個時辰不止。都說拿人手軟,那崔軒亮是個實心少爺,手上捧了黃金,心裏便虛了,喃喃便道:「好……好啊,不過我……我得先問過我叔叔。」申玉柏搖頭道:「小兄弟,那倭寇極是狡猾,你若是去問你叔叔,恐怕會誤了時光。」
崔軒亮打小給叔叔呵護長大,少知人情世故,自也不善作偽,可此時他滿頭大汗、神色嚅嚙,卻比什麼陰謀拐騙還管用。那朝鮮武官越看越是心疑,便彎下腰來,朝那帆布篷瞧了瞧,只見這塊布篷頗為平坦,不像躲了人,可轉頭來看帆布角落,卻露了條尾巴出來。看那尾巴實在奇異,模樣光禿禿的,生滿褐色短毛,狗不似狗、貓不似貓,尾端還生了顆大毛球,不時左擺右動,極其古怪。
聽得對方尚有高手未到,徐爾正心下更驚,忙鑽到了人群之中,只在瑟瑟發抖。崔風憲自知使命重大,全船老小的性命都在自己的肩上,當即踏上了一步,朗聲道:「安徽崔震山在此,敢問來者是朝鮮的哪一位?」
轟地巨響傳過,甲板上傳來咚咚腳步聲,崔風憲氣血翻騰,竟給對方的冰寒掌力逼退開了三步,轉看那人,上身雖有些晃蕩,雙足卻仍牢牢釘于地下,竟是一尺未讓。
海外奇聞多,自從抓過長頸麒麟、遇過雙頭妖鼠之後,這會兒崔風憲又目睹了一個雙瞳妖人,他腳下發軟,乾咳道:「申老弟,你們……你們來的人可不少啊?」
「五雷」是守不住的。就像是幹將莫邪,中者立傷,果然此招使出,全場武官無人能擋。若非崔風憲近日身體違和,氣血不順,非得打死一兩人才能收場。
這話說得不能再白了,縱是痴兒瘋子在此,也該聽得懂說話。誰知那申玉柏卻似耳聾病發,又似啞病發作,竟然默不作聲。徐爾正有些煩了,便向崔風憲雙手一攤,示意無計可施。
申玉柏淡然道:「崔二爺,我這手下練到了『朱紅手』,一掌擊下,可以拍死一頭牛。您想不想見識見識?」
徐爾正逐客令已下,照理對方便該識趣離開,可那幾名朝鮮武官卻似聽不太懂說話,只是互望幾眼,動也沒動上一步。徐爾正明白自己說話文白相雜,難免讓人一頭霧水,便又道:「申大人,老夫好忙,難以久留,這就再會啦。」
薑是老的辣,徐大人躲入了艙里,拿著屎遁保命。崔中久自也不再為難他,只淡然道:「好啦,徐大人走了。咱們也可以辦正事了!來……小崔,我給你引薦引薦……」說著拉來了那個帶劍的老者,笑道,「這位便是『高麗名士』柳聚永,當年北平一行,他也陪著我主『神功大王』一塊兒去了燕王府,想來你也還記得他吧?」
先前那名東瀛人隨身攜帶「永樂本命勘合符」,縱使不是幕府的家臣,也該是出身東瀛官家的貴族。否則尋常倭寇毫無見識,又怎知「勘合符」有何用途?依此觀之,這批朝鮮武官並未說出真實來意,此事恐怕另有隱情。
崔風憲嘿嘿冷笑,右腳越抬越高,眾武官的身子也益發偏斜,左腳也是越舉越高了。申玉柏心下大急,這才曉得自己給對方粘住了,想將對方推倒,力有不及,待想抽身卸力,卻又有所不能。忽聽崔風憲深深吸了口氣,手掌向內回收,隨即向外一推,喝道:「崩!」
都說「禮多人不怪」,這申玉柏相貌堂堂,舉止也周到,眾人心裏都有幾分好感,崔風憲放下了棍子,笑道:「好啦,申老弟,咱們不來這套官場文章。你大張旗鼓地攔下咱們的船,究竟想幹什麼?這就交代吧。」
崔風憲沒說話了。想他一輩子在海上打滾,不知見過多少官府索賄、海盜打劫之事,聽得有人要借故進去內艙,如何願意答應?當下走到了一旁,假作忙碌狀,不加理會。
崔風憲咬牙道:「這人敢上我的船鬧事?我便不能揍他?你奶奶的!老子今日若不打落他滿嘴大牙,沒臉見我大哥于地下!」說到激憤處,便將申玉柏拋了起來,隨即半空劃出一掌,便要朝申玉柏臉上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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