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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天下

作者:孫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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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22回 滿城紅綠為誰肥(1)

第二部

第22回 滿城紅綠為誰肥(1)

好容易柳聚永被放回來了,看他雙眼緊閉,面如金紙,好似受了什麼內傷,申玉柏急急解開他的上衣,這才發覺他肩胛不正,上臂己然脫臼,胸口處好大一塊黑淤,瞧來並非刀劍所傷,反似鈍物擊打所致。
夢庭被人說破心事,霎時嬌羞跺腳,轉身不依去了,孟譚愕然道:「那瘸子說啥了?」崔軒亮附耳嘆息:「孟大哥,他是問你老婆是否對了婆家,你沒聽見么?」
屋內眾人微微一奇,都不知這傷是如何生出來的?畢竟刀劍相撃,青銅賨劍斷折,主人翁卻反倒受了內傷,莫非這逸海上人其寶是個少林僧,練了拳掌功夫不成?
眼看全場鴉雀無聲,大內良介只能道:「龍平君。」
這換句話情理通達,輕描淡寫之間,己將申玉柏駁了回去,既維護了尊君,也成全了報主,兩全其美,兩不得罪,朝鮮這方能懂漢語的,無不暗自佩服。
啪啪連聲,眾武士低頭一看,只見腰上刀鞘都己插上一柄太刀,卻原來是目重公子物歸原主了。轉看桌上,卻還留下一柄斷劍,正是「大武神王劍」。
崔軒亮一臉疑惑:「忠君當然能發啊,我叔叔說,想發就得忠君啊。」還待閑聊下去,那上官夢庭己是忍無可忍,恨恨把腳一跺,那崔軒亮立時慘叫起來,疼道:「你為何踩我的腳?」孟譚怒道:「我何時踩你的腳了?」
千防萬防,淫賊難防,那孟譚原本只關心戰局,猛聽身旁呼吸粗重,把眼一斜,鶩見崔軒亮哪裡不好站,居然站到未婚妻背後,貼身貼肉,一臉滿足,雙手不忘蠢蠢欲動,還能有什麼好事?霎時心生暴怒,一肘便撞了過來,崔軒亮驚慌閃避:「孟大哥誤會了!我這是在幫你啊!」孟譚怒道:「放你媽的屁!」
說話之人正是逸海上人,只見他輕撫北鞘,低聲說了兩句東瀛話,那大內良介啊的一聲,似是不大情願,兩人對答換句,最終良介還是走到柳聚永身旁,將之一把攙起,送到申玉柏面前。
崔軒亮大感訝異,不知這些人在恨些什麼,莫非東瀛風俗有異,王爺們最恨喜獲鱗兒,只愛後繼無人不成?那申玉柏倒是笑嘻嘻的,逕道:「既然上人如此直率,那下官也不客氣了,敢問上人手中之物,便是義政將軍家傳的『北鞘』吧?」
其後崔軒亮聽天絕僧提起,才知那柄青銅劍大有來歷,乃是高句麗古王賜給名將怪由的寶物,似銅非銅,似鐵非鐵,世稱「大武神王劍」,是以剛而不脆,能屈能柔,不知是怎麼鍛造的,豈料今夜與「北鞘」相抗,一招內劍斷鋒毀,竟是不堪一擊。
大內良介怒道:「無恥小人!偷襲刺探,打輸了卻想把人要回去?要拿回你們的人,叫你家主公跪下賠禮!」申玉柏無言以對,卻聽崔中久笑道:「教你句漢語,禍從口出。」
飲水思源,說來天底下所有吃辣的都得感念三寶公,因為茶葉正是他從茶馬道運向海外,而辣椒卻是他由木蘭皮運回中土的,這條商路西起木骨都耒,東至木蘭皮,南至爪哇,北上滇黔湘,深入川陝桂,說來辣椒之路就是一個見證,證實了三寶艦隊的足跡。
聽得白雲天口氣不善,崔軒亮一顆心便沈下去了,那上官夢庭也不禁呆了半晌,低聲道:「跑船的?你是說……崔公子是跑船的?」白雲天點了點頭:「實不相瞞,前些天我隨父母登上他家的船,為得一些細故,他卻辱罵我爹娘,要我救他不難,只要他願向家嚴磕個頭,道聲不是,我就幫他這一回。」
申玉柏笑道:「上人髙見,義政將軍氣質典雅,能詩能文,自與昔日那些武夫暴徒不同,唉……恨只恨老天無眼,居然讓這麼一位好人絕了后……我朝鮮上下日夜祝禱,都盼富子夫人趕緊生個胖小子,也好讓義政將軍後繼有人哪。」
柳聚冰劍法造詣如何,崔軒亮可是親眼所見,當時此人劍指中宮,叔叔應以一招「天開雷門」,預備用八方五雷掌的喑勁震斷他的青銅劍,誰知此人的佩劍柔韌異常,縱使受力彎曲,仍不折斷,最終叔叔氣力不濟,這才遭人一劍穿胸。
那武士嘿嘿一笑,隔桌探手,一把揪住崔軒亮,左手按上板桌,才要把人扯將過來,突然哎呀一聲,整個人摔跌在地,轉看那張木桌,竟己四腳折翻、坍裂在地。
朝鮮武官駭然出聲,不知這人練了什麼幻法邪術,竟能在眾目睽睽下消失不見?崔中久情知不妙,率先拔出百濟刀,其餘朝鮮武宮也是背靠著背,就怕中了敵方喑算。
崔軒亮哭喪著臉,自知若是拿不出東西,十之八九會讓人「生試七胴」,只能搔了搔腦袋,低聲哽咽:「我……我和你們走……別亂來啊……」正要束手就鍀,卻聽一個焦急嗓音道:「這位少俠,你能否救救我朋友?」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為得白璧暇輕賤叔叔性命,崔軒亮早已恨透官府中人,可轉看日本幕府,又是什麼好東西了?想想自己還未娶親,在那夫妻交拜之前,自己絕不能意氣用事,定得留下性命進洞房。當下咬住銀牙,忍辱負重,正打算去求白雲天,卻聽他道:「姑娘,這跑船的是你什麼人?」
真是晴天霹靂,崔軒亮是安徽蚌埠人,這輩子從未聽過什麼西南茶馬道,照理不識辣滋味,可他有個出海遠航的叔叔,眼界自也比常人大了十倍,好比很像波羅蜜的波羅,很像紅薯的金薯,世所罕見的草煙南瓜落花生,旁人聽都沒聽過,他卻打小就種過,每逢田裡收成,少不得惹起頑童們偷摘亂吃,不過有樣東西沒人敢碰,那自然是紅火發亮的辣椒。
崔軒亮嘆道:「去哪兒啊?」小方道:「逃命去啊。」崔軒亮眨了眨眼:「逃命?我為何要逃啊?」反手拉住小方,手指東瀛和尚,低聲便問:「小方哥看到了嗎?那和尚手裡拿的是什麼?」小方嘖的一聲:「你還有空看熱鬧?一會兒哭爹叫娘,我可幫不了你!」
正所謂「床前明月光,吃飯要吃光」,崔軒亮喟然不己,難得今日可以多識點字,誰知又失之交臂了,其餘東瀛武士除開自己的名字,再難寫出一個漢字,如何知道這詩乃是出自本國後花園天皇之手?又如何知道他寫下這首漢詩的和*圖*書心境?
大內良介冷笑道:「喓喓草蟲,趯趯阜螽。」申玉柏笑道:「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崔軒亮父母早死,對生母僅存一些朦朧印象,但越是記不清,他平日反而越發想念,早把她當成是天下至美至善的化身,如今遭人惡毒調侃,當真心酸難忍,偏生那東瀛武士還不放過自己,兀自笑道:「庶子也是子,跟我走吧。」
仇家也罷了,要命的是店門口還站了個冤家,那便是白雲天,「靖海都師」白璧暇的兒子,此賊比朝鮮人、東瀛人都還壞,因為這傢伙有個當官的爹、還有個厲害的師父,尤其可惡的是此人的長相居然還頗英俊,這就叫做天理難容。
白雲天袍袖一拂,孟譚也不忘哈欠一聲,料來都是見死不救了。
這番話確有見地,直駁得孟譚啞口無言,那白雲天更朝夢庭欠身,聊謝知己。夢庭略感害羞,還不知該不該回褸,卻聽崔中久笑道:「小姑娘,峨眉山沒啥看頭,倒是你什麼時候到漢城盤桓幾日啊?老朽親自為您接風洗塵。」
技兩個堂妹的說法,辣椒就是個潘金蓮,外頭是美的,裡頭是爆的,沒有西門慶的癖性,決計吃不了它,這話確寶沒錯,酸甜苦咸香辛,稱為舌尖六昧,可辣其實不歸舌頭來管,因為辣是一種痛,吃辣便似把鞭炮扔進嘴裏,霹靂霹靂,啪啦啪啦,西門慶大呼過癮,武大郎欲哭無淚,說來這玩意兒如此可怖,究竟是什麼瘋子吃將起來的?莫非是神農嗜百草時造的孽?後來崔軒亮聽嬸嬸提起,才知辣椒不是中土的東西,而是從海外來的。
武家就是位於關東的幕府,公家則是位於京都的天皇,崔軒亮素來不解東瀛事,如何能懂他們在爭些什麼?正想找個人來間間,腦袋卻讓人拍了拍,回頭一瞄,目前好一雙虎眼,孟康吃了一驚,向後退開一步,這才認出是小獅子來了。
一名河野武士走了上來,自在桌上澆了茶水,把「將軍吉采」、「郾武修文」等字句寫了,寫到「其美如玉」四字,更怒叱道:「詩經!詩經!」申玉柏恍然大悟,忙道:「失褸、失褸,只是兩位誤會了,我家主公問候的是日本國主,不是征夷將軍。」
崔軒亮納悶不己,只能東瞧西看,猛一見到和尚的右手,立時醒悟過來,原來「目重公子」提防的不是和尚本人,而是和尚手裡握的東西。
孟譚驚醒過來,一腳先踢開崔軒亮,隨即厲聲大罵:「去你媽的死瘸子!敢問我老婆是不是對了婆家?你怎不問問你娘是否對了婆家?你老婆是不是去了姘頭家?瞧清楚了!」說著伸出大手,摟住夢庭肩頭,不忘當眾來吻,夢庭又羞又氣,大聲道:「你放開我!」正掙扎間,遠處卻傳來日本人的惋惜:「鮮挖扭分啊。」
也是有利可圖,自此艦隊所過之處,無不辣椒滿天飛,船員爭相運戧,叔叔自也跟著發了一筆橫財。為興胡椒花椒區別,他們便把這東西定名為「海椒」,私下則戲稱為「霹靂露靈」。
崔軒亮氣往上沖,大喊道:「誰要你救了!」正要反唇相譏,背後一名武士已用力來推,厲聲道:「嘀呀孤!」
那東西該算什麼?看它渾圓圓的,彷彿是根笛子,可它足足有一柄劍那麼長,說是拐杖,形狀卻又是彎的,絕不能拿來拄地,尤其外觀光溜溜的,摸來想必十分滑手,活脫便是一塊翠玉,可顏色卻是黑的,真不知是什麼東西。
河野家武士大驚失色,紛紛提刀來砍,霎時間火花炸濺,叮叮噹噹之磬不絕於耳,黑幕隠去,眾人眼裡看得清楚,只見「目重公子」單手倒立,仍舊背負那口石棺,地下卻倒了一排河野武士。
崔軒亮咦了一聲:「半截劍頭?那幹啥用手帕包起來啊?」夢庭嘆道:「聽仔細了,這位少俠用錦帕包覆斷劍,一來是向寶劍的主人致敬,表示珍惜愛護之意,二來是說自己對朝鮮並無敵意,絕無幸災樂禍之情,反正你倆多學著點,別再到處丟人現眼了。」
「喝」的一聲,目重公翻天飛起,穩穩落到一張長凳上,手上卻提著十來只日本劍,卻是從河野家武士手上奪來的。轉看逸海上人,仍舊站在那兒不動。
逸海上人搖了搖頭,道:「不是。」申玉柏嘿的一聲,笑道:「此物晶瑩如玉,又有火戒封印,如何不是北鞘?」逸海上人道:「是北鞘,但不是『武家』的北鞘。」
崔軒亮悲喜交集,喜的是夢庭如此仗義,悲的是她居然去求別的男人,一會兒白雲天仗義行俠、英雄救犬之後,自己卻該如何自處?莫非是要叩謝大俠救命之恩,從此笑臉迎人喊恩公,矮著身子裝兒童?
崔軒亮很少發怒,可聽得白雲天口氣如斯傲慢,孟譚言語又勢利至此,委實涼透了他的心,當下喊道:「夢庭姑娘!多謝你的好心!我就是死在當場,也不要他倆幫我!」
海外栽植茶葉的地方,無不栽植辣椒,好比錫蘭、天竺、忽魯謨斯、木骨都束,莫不如此,這是因為賣茶葉的和賣辣椒的是同一幫人,他們就是三寶艦隊,這個「晴天霹靂」正是他們從「木蘭皮」帶回來的。
想起白璧暇對叔叔的輕蔑,崔軒亮心下酸楚,只想找人訴苦,哪知才把頭一轉,身旁的上官夢庭竟是嚶嚀一聲,轉眼便躲到自己背後去了。
小方這回毫不死心,袖子拉扯更緊,崔軒亮嘆道:「都跟你說不走了,你還糾纏什麼?真是……」轉頭一看,驚見面前好一個大鬍子,笑道:「小弟弟,俺叫河野龍平,請你跟我走吧。」
上官夢庭本是將門虎女,父親更是旗手衛都統,思路遠比常人敏捷,把這兩個男人當眾訓上一頓,自是大大的露臉,崔軒亮丟人現眼慣了,兀自大聲叫好,渾不知羞恥為何物,那孟譚卻是個腦袋正常的,霎時怒火中燒:「聽你編故事啊,這小子既然要巴結朝鮮國,幹啥不把東西送還回去,卻這樣胡亂扔上了桌?難道不自覺無禮么?」
這是以三敵一,贏了也是勝之不武,不說「目重公子」講究身分,就那個柳聚永也是很自負的,那晚他和叔叔性命相搏,換次處於下風,也沒見他要以多打少,可這和尚到底有什麼本事呢?崔軒hetubook.com•com亮寶在瞧不出來。
來人字正腔圓,官話說得十分標纈,正是數日前登船鬥毆的「申玉柏」。聽他道:「逸海上人足下,下官景福宮行走申某,特奉敝國君上之命,問候日本國主平安。」
此時朝鮮東瀛相互對峙,誰也沒空理會少男少女,只要夢庭肯走,崔軒亮後腳便到,只是連說幾聲,夢庭都是嚅嚅囁囁:「你……你先走吧,我在這兒還有點事……」
那「河野龍平」嘴掛獰笑,說道:「小弟弟,以和為合,天下大和,沒人幫你的,快來吧。」
眼前這武士胸前綉著家徽「大內菱」,腰間短刀刻著「良介」二字,稍知東瀛事的自當明白,此人是出身周防的大內氏子孫,名喚「大內良介」,這大內氏劍法雖比不上河野武士,學問卻髙出一截,人人通曉漢語,精通漢典,一旦遇上外交應酬,自能駢四驪六的做文章,只是東瀛人發音不同,平時己甚難懂,一旦咬文嚼字起來,不免更加不知所云。
雙方各顯神通,全是罕見的奇功異法,崔軒亮等人自是大呼過癮,深覺不虛此行。
夢庭總算來找自己說話了,崔軒亮等了一晚,自是喜滋滋的轉頭,卻見面前一個苦力少年,衣衫襤褸,原來是搬貸高手「小方」來了。
崔軒亮顫聲道:「怎麼了?他跌倒了嗎?」孟譚怒道:「跌你個頭!髙手也能跌倒?他是被打倒的!」崔軒亮驚道:「什麼?己經打完了嗎?我什麼都沒瞧見啊!」孟譚大怒道:「還敢說?若不是你瞎搗蛋!我怎會錯過精彩的!」正要補幾拳,門口的白雲天俯身彎腰,撿起了一截劍頭,看那駁青古色,赫然是柳聚永佩劍的一截。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申玉柏喋喋贅言,果然是為了打探敵情,料來逸海上人手中之物真是非同小可,那孟譚雖不懂他們說些什麼,卻也知道快打起來了,一時呼吸急促,趕忙走上兩步,崔軒亮也是呼吸加促,趕忙上前三步,擠到夢庭身旁,呼吸變得更急促了。
崔軒亮愕然道:「這說得是哪國話啊?四個字四個字的?」夢庭還未作建,孟譚己是笑了起來:「這也不懂嗎?他在罵娘啊!」崔軒亮瞿然一驚:「罵娘?怎麼個罵法?」孟譚附耳道:「你沒聽過么?中原三字經,東瀛四字經,朝鮮五字經,都是罵人老母的。」
突然間,那東瀛和尚站了起來,目重公子立即運掌,全場朝鮮武官更握住了兵刃。
崔軒亮低呼一聲:「夢庭姑娘,你……你料事如神哪!」上官夢庭哼了一聲,又是不忿,又是不屑。
木蘭皮有多遠呢?據叔叔說,從中土到爪哇,得停泊百余國,而後從爪哇航行至鸚哥地,又得耗上數月等待季風,此時才能從雙頭妖鼠的家鄉向東出發,穿過寧海,抵達木蘭皮,這是為了採集蘇木,運回中土,說來辣椒便是那時遇上的。
此番雙方各有折損,看那「目重公子」下手太重,一出場便打傷了河野洋雄,此人至今昏迷不醒,說不定有性命之憂,逸海上人卻也在一招內收拾柳聚永,手法玄妙,誰也看不出機關,雙方若還執意纏鬥,只能由主帥親自登場了。
旁觀眾人看得是血脈貢張,掌心出汗,都覺得此戰甚是精彩激烈,可到底雙方幹了些什麼,誰贏誰輸,卻是誰也說不上來。
崔軒亮獃獃看著,正揣獅東西的來歷,忽見黑玉里泛出一層金輝,好似刻著什麼篆字,偏偏自己不認識,正想靠近細看,袖子卻讓人拉了拉,崔軒亮心下一喜,暗道:「是夢庭!」
雙方說起了廢話,連生小孩都拿來聊了,卻不知打還不打?崔軒亮悶悶聽著,正想再問孟康,猛聽河野家武士破口大罵:「巴嘎!」連刀帶鞘,劈面就砍,申玉柏斜身閃過,笑道:「怎麼?下官祝願義政將軍喜獲鱗兒,後繼有人,此事可喜可賀,卻說錯什麼了?」
崔軒亮轉頭去看,赫見夢庭滿面求懇,不想可知,她正在替自己央求白雲天。
崔軒亮壓低嗓音,神神秘秘:「你可來啦,你看這兩家誰輸誰贏?」小方俯首帖耳,低聲道:「不管誰贏,最後都是你倒榍。」崔軒亮愕然道:「我?別人家失火,關我什麼事啊?」小方嘆道:「我沒空跟你鬥嘴,反正你要活命,趕緊跟我走。」
雙方對面站立,那「目重公子」髙大英偉,逸海上人卻是年老孱弱,若是尋常江湖械鬥,任誰都要替這老人憂心,不過眼下人人明白,這逸海上人不過是個道具,真正與「目重公子」對峙的,只怕是那柄幕府賜下的「北鞘」。
河野龍平使了個眼色,登時走來三名東瀛武士,以四圍一,諒這小鬼插翅也難逃。
門口傳來蒼老嗓音,輕輕地道:「是年輕的輸了。」崔軒亮、孟譚等人眨了眨眼,白雲天也不禁呆了半晌:「怎麼說?」那老者還未說話,卻聽一個嬌媚嗓音道:「他想出手救人,卻只拿回了一柄寶劍,當然是他輸了。」
華燈初上,暮色己然降臨,換名行人路過門口,猛見門裡大批武士拔刀對峙,莫不嚇得落荒而逃,崔軒亮等人怕被波及,早已朝門口挪步,隨時準備奪門而出,轉看白璧瑜、白雲天師徒,卻如沒事人一般,那白雲天更不時張望對街麵攤,八成是肚子餓了。
「孟大哥聽懂了嗎?什麼叫忠君就不能報主?這是什麼道理?」孟譚笑道:「傻子,中軍當然不能暴煮,煮了以後,中軍還能發嗎?」
鮮挖扭分,咬字渾不可辨,孟譚還在納悶,卻聽崔中久嘻嘻笑道:「京畿道的鮮花,咸鏡道的牛糞,少俠聽懂了嗎?」孟譚大怒不己,拎起鐵棒要打,卻不知該打哪一個,崔軒亮怕他惹出事來,急忙勸阻:「孟大哥!別動氣啊!」
聽得夢庭不肯走,崔軒亮心下立感不妙,料知又有邪物作祟,撇眼朝白雲天瞧去,果見這賊子沉眉斂目,一臉正氣,自在那兒施展妖法,霎時氣得淚眼汪汪:「好你個採花淫賊!都什麼時候了,還想這個?」
辣是一種怪味,愛吃辣純屬一種怪僻。
全場大為錯愕,都沒料到東瀛這方會率先示好,孟譚不禁讚歎道:「好個東夷,居然懂得以德報怨啊!」遠處傳來崔中久的冷笑:「m.hetubook.com.com小子,這叫做『以蝦釣鯛』。」
申玉柏笑道:「不是『武家』的北鞘,那是誰家的北鞘?該不會是『公家』的北鞘吧?」
目前好一群人,吃辣的是朝鮮人,不吃辣的是東瀛人,可不論吃不吃辣,人人手裡都拿著明晃晃的刀子,把小小的「天下第一辣堂」擠了個爆滿。
夕陽落山,屋裡人影越發模糊,突然間,有人打著了火石,燃起了一隻蠟燭,輕聲說謁:「朝顏之花一時,七百年匆匆,夢海之夢如夢。」
孟譚雖說文字調零,卻也聽得出這是漢詩,當即道:
目重公子下手示威,卻要那閻將軍如何忍得?只聽他低吼一聲,雙手扣滿鋼鏢,純純欲動,崔中久笑道:「區區忍術,雕蟲小技,也妄想和日月爭輝……」那個「輝」字出口,眼前一襲黑衣落地,閻將軍卻己不知去向。
「殘民爭探首陽薇,處處閉爐鎖竹扉,詩興吟酸春三月,滿城紅綠為誰肥?」
耳聽外人評議戰局,朝鮮武官卻一反常態,全無一人出言反駁,料來華陽君主帥臓,在他們是一等一的大事,不論輸贏勝負,他們都不會多置一詞。
崔軒亮總算醒覺過來了,己知這和尚非同小可,只怕是東瀛的武學宗師。
那東瀛和尚原來是叫「逸海上人」,看來是個有身分的人,對方既然出言間候,自不好貿然開戰,當即側身避開,一名東瀛武士上前答褸:「承賜厚祝,將軍吉采,上下平善,偃武修文,其美如玉,足慰尊懷。」
是可忍,孰不可忍?崔軒亮雙眼濕紅,頭髮讓人揪著,疼痛難忍間,突然眼前昏黑,一顆心炸裂似的暴跳,霎時提掌重重朝桌上一拍,厲聲道:「滾開!」
聽得師父吩咐,那白雲天立時醒悟,忙從懷裡取出錦帕,疊了一疊,包做一包,隨即走到門邊一張板桌旁,恭恭敬敬放到了桌上。
眼看夢庭愁思難遣,對面的白雲天又著意拘謹,這個偽君子,那個裝淑女,十之八九在眉目傳情,雖說自己不是人家的男人,但這醋還是要吃的,霎時氣得全身發抖,眼看拍腦袋叫不醒她,當下預備找個肉多的地方,打算一摸驚醒夢中人。
這話一說,朝鮮眾官相視而笑,東瀛武士則在相互探詢,打聽通譯。那崔軒亮自也納悶了,只能附耳來間孟譚:
崔軒亮第一回吃辣是十二歲,他見嬸嬸桌上堆滿一枝枝小紅茄子,嬌滴滴的美艷動人,當下望嘴裏一拋,拿來當作甘蔗啃,結果整個人飛天而起,腦袋直插到了水桶里,半晌出不來,笑得嬸嬸樂不可支,頻頻說:「霹靂、霹靂。」
那東瀛武士很是輕薄,第一步便朝髮髻去拉,崔軒亮雖說天真幼稚,畢竟身材長大,足有八尺之髙,如今對方卻想拎著他走,當真瞧不起人到了極處。
河野龍平沉下臉去,說道:「小弟弟,你來還是不來?」
「蠢才,這可是唐詩,你沒聽過嗎?」
夢庭大驚失色,慌道:「少俠!同是中原之人!你忍心看同胞受難嗎?」
自己平時練得出血,尚且被打得滿地找牙,看這和尚瘦骨嶙嶸,提起來滅斤肉,搬貸的苦力都比他行,可「目重公子」又在提防什麼呢?莫非日本也有「仙家」不成?
此時店裡大亂,夥計早已跑得不見蹤影,除開后廚炒菜的老頭,便只剰小方一人守著,他扯住少爺衣袖,死勸活拖,崔軒亮卻是抵死不動,好容曷朝鮮和東瀛要開戰了,那上官夢庭又將被淫賊玷污,自己豈能一走了之?正糾纏間,忽聽一人道:「上人且慢動手!」
崔軒亮喃喃地道:「沒聽過,我只知道床前明月光。」孟譚哈哈一笑:「小兒只識杜甫啊!聽過孟浩然嗎?」正要聊些祖上事迹,卻見夢庭猛然轉頭,上下打量著自己,孟譚冷笑道:「又嫌我寶弄學問了?好好好,今兒話少說些。」
「目重公子」駕臨,稍稍望向大內良介,便嚇得他滑倒在地,尖叫道:「阿一!」
兩邊人馬僵持不動,想這目重公子可以屠殺東瀛武士,閻將軍豈不能陰間作祟?收走幾個朝鮮武官的性命?雙方若真要撕破臉,屋裡少說得死上一半人。
上官夢庭臉上一紅,自知踩錯人了,正想找個法子遮掩,天幸逸海上人又開口了,聽他輕輕地道:「有勞華陽君掛懷,義政將軍醉心茶道花道,胸襟廣闊,乃是濁世佳公子,興歷代幕府將軍都不同,貧衲自信尊君就是報主,報主必當尊君。」
屋外大雨方過,柳聚永倒在地下,上身己被浸濕,主人翁卻是久久不動,申玉柏有些慌了,賠罪道:「上人劍術若神,讓人嘆為觀止,只是柳名士乃是東宮師範,望重本朝,還請上人念在兩國邦宜,賜還柳名士如何?」
眾人獃獃望向那張板桌,正等著它四分五裂,轟然倒塌,孰料看了半晌,這桌子卻是好端端站在那裡,聞風不動,那東瀛武士呆了半晌,忽地失笑道:「三寸之舌卻有五尺之身啊。」
這話一說,那白雲天雖還低著頭,眼角卻己抬起,悄悄朝夢庭打量,那朝鮮武官更全數轉頭來瞧,自想瞧瞧哪家姑娘這般清楚見識。
朝鮮派人緩頰了,卻不知是怕了那名東瀛和尚,還是打算先禮後兵。眼看「目重公子」自顧自的坐了下來,喝起了熱茶,柳聚冰頓時還劍入鞘,其餘朝鮮武宮也放開了兵刃。
夢庭嘆道:「虧你堂堂的大男人,居然連這點事理也看不明白?他把劍頭送上桌,卻不直接交還朝鮮,正是向東瀛這方致意,表明他兩不相幫,絕不摻和到雙方爭鬥里。」
白雲天低聲道:「師父,這是打平了嗎?還是……」
白雲天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師父……你都瞧見了?」身旁的老者點了點頭。
崔軒亮嘆了口氣,搔了搔頭,正要轉過頭去,卻讓小方搭住了肩,附耳道:「還不跟我來?」轉過身去,朝後廚走了換步,卻不見崔軒亮跟上,只能快步折返,忿忿地道:「你走不走?」
崔軒亮有些煩了,不知這傢伙是瘋了還是傻了,正想用力拉人,突然目光一轉,這才發覺不只是孟譚,堂內的崔中久、柳聚冰,乃至門口的白璧瑜,甚且是那位「目重公子」,人人都盯著那東瀛和尚,好似此人才是天下第一美女,任誰都捨不得移開目光和圖書
小方高瞻遠矚,早已算準雙方會以和解收場,是以三番兩次催他逃,崔軒亮駭然退後,顫聲道:「小方哥,是我錯了!是我錯了!你快來幫我啊!」喊了幾聲,身旁卻是空山寂寂,哪還聽得到小方的說話?早已自行逃生去了。
這話實在好笑,眾人忍俊不禁,一個個放聲大笑,崔軒亮卻是不知不覺,還待勸上幾句,忽然袖子又讓人拉了拉,崔軒亮拂然不悅:「小方哥,您沒看我多忙?還不一起來勸?」
一名東瀛武士大罵道:「馬鹿!你才禍從……」無聲無息間,飛將軍從天而降,一腳踏在那東瀛武士背上,直壓得他舌頭外吐、跪倒在地。
正因追緬三寶公,每回崔軒亮吃起辣椒時,都會忍不住眼淚鼻涕直流,有時吃著吃著,更會突然大喊救命,好比今天又是這樣。
「無禮無體!」猛聽逸海上人一聲獅子吼,斥退武士,森然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幕府家事,臣下尚且不得妄言,何勞朝鮮過問?你家主公有何指教?還請直說吧。」
眼看白雲天瞧著自己,崔軒亮哼了一聲,雙手叉腰,還待怒目而視,忽見夢庭羞答答的,只躲在自己背後不肯出來,一時暗叫不妙:「這……她……該不會……」霎時間恍然大悟,只能趕緊通報失主,顫聲道:「孟大哥,大事不好了……淫賊來勾搭你老婆了……」
正要一拳過去,猛聽「當琅」亂響,客店杯盤震動,兩條莽漢轉頭一看,驚見東瀛和尚腳邊倒著一人,面朝地下,正是「髙麗名士」柳聚永。
那武士冷冷地道:「盲璧,日本第一強者,征夷大將軍。」申玉柏陪笑道:「也對、也對,我看誰都別問候了,就問候細川管領好了,不知勝元先生近來安好?」那武士儼然頷首,正要答話,耳中卻聽得一聲長嘆。
崔軒亮年紀小,仇家卻不少,眼前這批人馬全跟他有過節,先看「折敷三文字」、河野家武士,這幫人正是來找他麻煩的,可千鈞一髮之際,「目重公子」剤來鬧場了,不過這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前些天領著大批武官,在鬼海里登上叔叔的船,險些殺死叔叔。
河野龍平笑道:「真骨頂,小弟弟快跟我走吧。」一腳踢來,崔軒亮卻側身躲開,也是心火上升,牛頭馬面也不放眼裡了,當即學著叔叔的模樣,回身獰笑:「跟你走?你算什麼東西?我幹啥和你走?你是我爹嗎?」
這話本是東瀛格言,原句是「三寸之舌毀五尺之身」,意富「言多必失」,此際稍一掉轉,卻成了「雷聲大雨點小」,倒也貼切。
場內眾髙手神色大變,不單逸海上人長眉一挑,連那目重公子也為之側目。
眾人轉過頭去,卻是逸海上人親自說話了,崔軒亮忙道:「孟大哥,這七個字七個字的,又是哪國話啊?可是用蒙古話罵娘嗎?」
眼看逸海上人眉宇懷憂,申玉柏微微一笑,自朝目重公子瞧了一眼,便又道:「上人胸懷大志,我家主公十分佩服,不過他要我提醒上人一句,在貴國治下,忠君就不能報主,報主就不能忠君,上人可得小心在意才是。」
這孟譚是個天生的醋罈子,照理一見小白臉現身,必定暴跳如雷,可說也奇怪,明明白雲天就在門口徘徊,他剤視而不見,反倒盯起了東瀛和尚,莫非是想出家不成?
目重公子奪劍還劍,來去自如,依此喑器手法,他若真想痛下殺手,幾招內便能殺光河野武士,東瀛這方除開逸海上人與閻將軍之外,只怕沒有第三人能活。
「巴嘎野鹿!」河野武士更見惱怒,刷的一聲,紛紛拔出真刀。
滿場朝鮮武官或坐或站、一派閑暇,店裡兩名夥計不知何時又回來了,自管招呼客人上座,轉看那個「大內良介」,更和申玉柏有說有笑,一幅親熱模樣。
孟譚怒道:「他罵我,我還不動氣?」崔軒亮慌道:「沒有牛糞,鮮花要怎麼滋長?您就為夢庭姑娘犧牲吧!」
這話一說,立感不妙,果然那河野龍平哈哈大笑:「小弟弟,你母親和你提過我嗎?」
少女嬌羞不依,和自己捉起了迷藏,崔軒亮忍不住雄赳赳起來,笑道:「怎麼啦?瞧你臉紅的……」話還在口,猛見一人冷眼斜覷,正自打量自己,豈不便是那該死的「白雲天」?
申玉柏乾笑道:「你這是要……」大內良介說道:「上人指示,以和為合,天下大和。」
桌面大響,這一掌拍落,竟似真雷打落,那東瀛武士嚇了一跳,急忙向後退開,屋內眾人自也錯愕不已。一瞬間,屋頂上響起爆豆似的婆響,屋外行人紛紛驚叫奔走,真己下起了大雨。
上官夢庭聞言錯愕,沒料到兩人間竟有這許多過節,還待再勸,孟譚卻己罵聲不絕:「好小子!原來是跑船出身啊!還自稱什麼永樂舊部、名將之後,區區一個漁民破落戶,也敢同我稱兄道弟?要臉不要啊?」上官夢庭慌道:「你少說兩句,快幫著一起求啊!」
眾人議論紛紛,忽聽劇烈喘息,那柳聚永似要醒轉,門口隨即傳來一聲嘆息,說道:「雲天。」
想起「目重人」的傳說,崔軒亮大感亢奮,自知有好戲看了,正摩拳擦掌間,袖子卻又讓人拉了拉,回頭一看,果然又是小方來了。
崔軒亮茫然道:「那手帕里有什麼啊?」孟譚罵道:「當我是包打聽嗎?我怎會知道?」崔軒亮訝道:「孟大哥無所不知,怎麼也有無知時候?」孟譚怒道:「我偶爾想無知,放鬆放鬆,難道不成么?」正要再吵,卻聽上官夢庭嘆道:「笨蛋們聽了,那手帕里包的是青銅寶劍的半截劍頭。」
其冒全場最驚訝的不是別人,而是崔軒亮自己,適才他怒不可抑,一掌拍落,聲響比平日大上十倍,讓他十分滿意,可等了半晌,桌子說不倒就不倒,不免讓他顏面掃地,本想說幾句場面話遮掩,豈料桌子自己又破了,這卻是什麼道理?莫非適才這桌子生氣使小性還是怎地?
崔軒亮笑道:「走什麼啊?你這人還真是膽小……」還待要說,突然人影一閃,好似一團黑幕當頭籠罩,逸海上人轉眼便給吞噬不見,崔軒亮駭然道:「好厲害!」
連著幾聲提醒,那孟譚卻是置若恍聞,目光只管望向那群東瀛人,崔軒亮咬牙切齒www.hetubook.com•com:「你幹什麼啊?淫賊都上門探花了,你還東張西望?」順著孟譚的目光去看,這會兒卻瞧見了一個東瀛和尚,七老八十,貌不驚人,只坐在那裡喝茶,不知有何古怪。
崔軒亮大口喘息,想他生母遭人輕薄,生父遭人奚落,叔叔又重傷不起,天下人全在譏笑自己,種種痛苦折磨,便泥人也得發作,霎時手指那張板桌,厲聲道:「誰想第一個上!這桌子就是他的榜樣!」
那白璧瑜也在一旁聽著,待知實情如此,便把雙手攏在袖裡,雙眼半睜半閉。
眾人回頭一看,說話之人卻是夢庭,孟譚忍不住笑道:「婦道人家沒見識!你沒見他拿回了多少劍?這還算輸,那怎樣才算贏哪?」哈哈笑了擬,不忘補來兩句:「燒茶煮飯的貨色,一邊涼快去。」這話全不給一點面子,崔軒亮自是有些擔憂,果見那夢庭怒之極矣,似欲當眾反駁,卻又硬生生忍住了。
一道影子竄了出來,看此人黑衣緊身,赫然是先前見過的「閻將軍」,但聽嘩的一聲,全場武士驚惶吶喊,有的來救大內良介,有的來搶柳聚永,或拔刀,或後退,唯獨逸海上人手執北鞘,反倒上前一大步。
「哈哈哈哈哈!」不單東瀛人聞言大樂,連朝鮮人也忍俊不禁,場里有聽不懂漢話的,自是趕緊找人打聽,崔軒亮氣得淚水奪眶而出,轉頭來看自家人,卻見孟譚笑得前俯後仰,白雲天一臉鄙夷,連夢庭也頻頻搖頭,當是在笑他沒出息了。
夢庭掩嘴低呼,此時再看崔軒亮,哪還是漁夫漁民破落戶?只消一身盔甲加身,豈不便是「永樂名將」、「燕山八虎」,前朝公卿崔無敵?
辣椒又紅又艷,比牡丹玫瑰還澤亮,但凡中土之人,一見澤亮東西,便想用嘴來嘗,瞧瞧能否放到鍋子里,結果當年興奮大嚼下,不免晴天霹靂,眼見此物中看不中吃,福建廣東出身的都不敢碰,誰知當中有個酷愛花椒的川人,一嘗此昧便大呼過癮,於是用一對中原活雞向土人換了百斤種子,說要回鄉栽植云云,豈料歸國途中大受歡迎,早在爪哇便賣了五十斤,整整賺了五百兩黃金,也因生意過於火爆,待得抵達茶馬道時,僅僅剩了一斤,卻也因為這一斤,川中初識辣滋味,從此無法自拔。
這話才一出口,朝鮮這方竟是哈哈大笑起來,東瀛眾人則是破口大罵,無奈東瀛話里罵人辭句不多,一時人人「馬鹿」、個個「野郎」,確是四字一串,卻也不免千篇一律。
小方找到了小獅子,捧到自己面前,不忘比手畫腳,儘是在催自己走,眼看朝鮮這方東拉西扯,一會兒公家,一會兒母家,等會兒說不定還等著回娘家,誰知打還是不打?崔軒亮也不想等了,便拍了拍夢庭的頭,附耳道:「上官姑娘,我看這兒壞人太多,咱們不如早點走吧?」
午後暴雨傾盆,現下又來了一場驟雨,天候有異,眾人不自禁轉望門外,心裏隱覺不安。
崔軒亮原本開口笑,此時變成張嘴呆,而後變為咧嘴哭,只能轉向朝鮮武官,哽咽道:「你們……你們不是要打架嗎?怎麼……怎麼……」
堂堂的大武神王劍,能屈能伸,一受外力便即盪開,如何能被斬斷?更奇的是,誰也沒見到柳聚永是怎麼敗的,料來除開白璧瑜、明國勛這些絕頂髙手,誰都參不透其中道理。
這段話出自詩經召南篇,大內良介稱「喓喓草蟲,趯趯阜螽」,自是譏笑對方心憊火熱,有所圖謀,申玉柏自承「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意思更是顯白不過,敵前未明之前,朝鮮這方絕不輕率啟戰。雖是小人之心,倒也坦然。
大雨過後,晚霞加倍艷麗,夕陽從門外照來,把逸海上人的身影映在照壁上,宛如金剛明王一般,身處熊熊火焰之中。
崔軒亮是個好人家出身的,逞兇鬥狠,並非所長,果然第一句話就說錯了,不覺又羞又怒,大聲道:「沒提過!我母親不認識你!」河野龍平舔了舔舌,道:「真可惜,我該留下名字的,被我抱過的女人,永遠都會想念我,不過我不一定會記得她就是了。」
崔軒亮雖說天真爛漫,可他的拳鋒也有繭的,多少次他邊哭邊罵,被叔叔逼著爬塗山,一路用拳頭抵在地下,爬上數百級石階,若非兩個堂妹和嬸嬸鼓舞助陣,一會兒擦擦汗,一會兒揉揉手,只怕連半山腰也上不去,如何能登上凰凰頂吃點心?
崔軒亮欲哭無淚,看自己不過去了琉球巨賈尚忠志家裡送了一趟貨,沒想便要送掉一條小命了,眼前若想脫身,只能把從尚忠志府里撿到的那柄鑰匙交出,可自己突發奇想,自以為把鑰匙扔了,便能擺脫麻煩,眼下兩手空空,歹徒卻來索命,繼如何是好?
申玉柏微笑道:「上人為何不言不語?莫非您手中之物,並非是義政將軍家傳的『北鞘』?」
白雲天淡淡地道:「誰求都沒用,只有讓他自己來求我,否則我絕不救他。」
這「目重公子」的武功髙得離奇,適才天外飛來,一腳便將不可一世的河野洋雄踢翻在地,隨後又打倒數人,威震全場,可此時不僅他鄭重其事,連那個掉兒郎當的崔中久也握住了刀,一旁柳聚永更搶先抽出青銅劍,指住那個東瀛和尚。
目重公子以手支額,只管坐在板桌旁,看桌上堆滿了日本太刀,他卻殊無一分笑意,好似方才真吃了什麼大虧,只是這人武功實在太髙,眼下雖說安坐不動,可一旦起意襲擊,坐與站並無分別,河野武士深感畏懼,奈何兵器都被此人奪走了,只能一邊退後,一邊從腰間抽出「脅差」,突然眼前精光閃動,十來只太刀飛射而來,眾武士駭然出聲,正要避讓,卻聽閻將軍大喝一聲:「移動悉內!」
眼前強者如雲,要提掌震破一張板桌,對他們自也不算難事,然而這些人可以用「唐手」劈爛木桌,用「朱紅手」擊破板桌,卻決計無法不傷桌面,僅僅震斷四隻桌腳,使其墜落在地。尤其桌腳斷裂之後,剤還能支撐板桌不倒,這絕非蠻力所能辦到,這說明眼前少年不單有外門的剛強,他還身懷不傳之秘。
白雲天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師父……這……這是什麼功夫?」白璧瑜輕聲道:「北派秘傳,天心五雷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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