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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東來發出一聲長嘯，然後又用乾燥沙啞的聲音說：「住……口……」

曲珍開口了，她的聲音充滿了柔情：「東來，感謝這些日子你的照顧，也感謝你，一直沒把我煉化，平心而論，你是我遇到的最優秀的男人。」

任東來也暗戀或者明戀曲珍？他是我的情敵？

曲珍繼續說：「千年之前，你將我射殺，是因為你嫉妒貝吉多傑，千年之後，你不忍煉化我，卻不是因為愧疚，這一世的你，遠比千年來每一世都強大，你想超脫六道輪迴，擺脫生死書的束縛，我可以理解，即使你將我煉化，我也不會怪你……」

任東來漂浮在曲珍身邊，負手而立，高高揚起頭顱，一臉絕望與悲愴。

「東來，你一向標榜完美，不肯在自己生命中留下任何污點，他跟你不一樣，相比之下，他更加真實，更加坦然，他可以接受失敗，可以接受不完美的自己，也可以接受不完美的我，但是你不行。」

西屋的門從裏面打開……

一滴晶瑩的淚珠，從她狹長的眼角滑落，自空中落下，我下意識伸出手去接這滴淚珠，心裏的感覺很奇妙，這顆自曲珍眼角滑落的淚珠，對我很重要。

在曲珍這驚世一嘆之後，任東來忽然雙手抱頭，臉上呈現出極度痛苦的神色。

任東來不斷搖頭，似乎曲珍的話字字戳中他的心。

「曲珍，你別亂說，你不會死的，你要好好活著，你早就在這裏，住了千年……」

曲珍說完，閉上了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她緩緩張開雙臂，似乎想要將這天地擁入懷中……

握緊明珠，我抬頭看空中的任東來和曲珍，二人相隔不遠，曲珍緊閉雙眼，打開雙臂擁抱世界，任東來的身子不斷顫抖，而後緩緩伸出右手……

我閉上眼，感受末日到來前的溫存，曲珍身體很冷，嘴唇卻很熱，在我伸手想要摟住她的身體擁入懷抱的時候，她卻忽然一把推開我，力氣很大，我身上沒什麼力量，被曲珍這一推，一屁股坐在地上。

「真的嗎？第一次見我的時候，你看了我那麼久，是不是覺得我很眼熟？哈哈，那就對了，因為我在你心裏，已經住了千年，我還沒住夠，我還要再住上千年萬年，我哪裡都不想去，我就想一直住在這裏，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我跟你說的話嗎？」

「你可以征服天下，但是征服不了一顆拳頭大小的人心，我的心，早就交給了他，他的心，也永遠屬於我，這是你窮盡一和圖書生之力，也無法得到的，你為何不放棄？倘若你早就將我煉化，超脫於六道之外，又怎會有今日的痛苦？」

「東來，你何必活得這麼累呢？你得到了無上的力量，得到了橫掃天下的實力，得到了睥睨蒼生的修為，但是，你最終得不到的，是人心。」

「我忘不了，曲珍，我忘不了你，你別走，你哪都別去，咱們走，咱們一起離開這裏，你想去哪，咱們回阿里，回改則，回洞措鄉，你爸已經當鄉書記了，咱們去你家給他的驚喜……」

索次與我一同查看師父的傷勢，師父身上受了多處重擊，不過最為致命的，應該是胸口的傷，解開他的長衫，就看到觸目驚心的三條並排的傷口，傷口極深，已經可以看到皮肉之下的骨頭，這三個血洞正在往外流血，這是三叉戟造成的傷。

曲珍的話，讓我心頭一緊，接著內心深處傳來極度的不安，我一把抓住曲珍的手，將她緊緊抱住，生怕下一刻，她會消失不見……

站在地面上，也能感受到任東來急劇翻騰的情緒和洶湧澎湃的力量，他正在蓄積力量，他徹底被激怒了，即將失控……

「那就好，這樣的話，我就沒什麼遺憾了，沒遺憾了……」

我將曲珍擁入懷中，曲珍的身體很冰冷，四年前的藏曆新年，我倆漫步在洞措鄉的月色下……

她從西屋走出，穿著裁剪得體的藏裝，個子挺高，又瘦，更顯高挑……

曲珍，我找了你四年了，你一點都沒變。

「我不走，我哪都不去，曲珍，你在哪我就陪在哪，縱然天崩地裂，縱然江河倒流，我願做你相濡以沫的涸轍之魚，陪你到最後，陪你到世界的終點……」（涸轍之魚hé chè zhī yú：涸，乾枯。轍，車輪輾地所留下的痕迹。涸轍之魚指在乾枯車轍中的魚）

可是曲珍並不理睬我，只是盯著眼前的任東來。

「我記住了，你的樣子，早就刻在我心裏，便是歷經千百次的輪迴，我都不會忘記，這一世不會，以後的每一世也不會忘記，我記住了，曲珍你別哭，哭腫了眼就不好看了……」

曲珍則說：「老吳，你們不會死的，你們誰都不會死……」

曲珍在空中伸出手，指向了我。

「十年幾度鬼銜冤，一夢紅塵靜坐禪，千載彈指滄海盡，萬古悠悠話嫣然。東來，你明白嗎，時間，在我和他之間，並不存在，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hetubook.com.com…」

在他伸出右手后，立於虛空三叉戟飛到他手中，「啊……」任東來發出一聲凄慘絕倫的吼叫，整個人閃電般出手……

師父靠在牆邊，同索次一人點上根煙，看著任東來，然後師父小聲說：「小帥，任東來要下殺手了，咱們一塊兒上路，倒是不怕孤單。」

「記得就好，我怕你忘了，你知道嗎，雖然我嘴上說等你出去以後就把我忘掉，可是我心裏最怕的就是，你真的把我忘掉，我怕你忘了我，怕你忘了我……」

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

「老大，你……」

連忙站起身，曲珍卻已緩緩上升，浮在空中。

我連忙脫下衣服蓋在師父的傷口上，可這種程度的傷口，莫說是衣服無法止血，就算是最頂尖的醫院，最優秀的醫生，怕是也回天乏術了。

曲珍一席話道來，聽得我目瞪口呆。

「孫小帥，我的愛人，你我早已相視千年，千年之前，空中指引你的空行母，就是我啊……可惜，咱們最終不能走到一起了，可惜……」

「不好看了你還記得嗎？容顏老去，你還記得嗎？我希望，你能永遠記住我，我說的是永遠，不是一天一年一世，而是永遠……」

山風襲來，吹在她剪裁得體的衣服上，風把她身上的藏裝吹得緊緊裹起來，將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襯托得很美……

所有美好的詞語，用來形容她都顯得蒼白無力，她身上有股很淡的香味，很淡，就像是中秋過去一段時間的金桂，金桂花將謝未謝時的淡淡香味，不濃烈，卻真切……

曲珍的身體在發抖，她在我耳邊輕聲說：「孫小帥，我也不想走，可是……」

抬頭循聲看去，聲音來自西屋。

四年沒見，美人依舊。

我情不自禁站起來，看著眼前魂牽夢縈的人兒，顫聲說：「曲珍，曲珍，曲珍……」

「曲珍，別走，沒有什麼可是的……」

接著，安桐從地上爬起來，開始放聲大笑，眼中卻是老淚縱橫，他的身子在劇烈顫抖著，然後開始手舞足蹈，嘴裏含糊不清地說：「小老兒名叫安桐，本事不大年紀不小，安桐有個好師弟，名字就叫那任東來，東來小兒年紀不大本事不小，要說那任東來，他是頂天立地好男兒，誅徐鴻越滅文剛，六道輪迴誰最強……」

任東來已然失控，他不斷地歇斯底里咆哮：「住口！夠了！你不要再說了！」

忽然，我聽到腳步聲。

「不會忘的，咱們一和*圖*書起出去……」

「可是這一世，咱們即將分開……」曲珍眼中再次泛起淚光，她緩緩伸出手，按在我的胸口，這是心髒的位置，然後她輕聲說：「在我死後，我想住在這裏，不再離開，咱們分別千年，為何命運如此不公，我恨這蒼天，恨這大地，恨這造化弄人……」

師父笑了，笑得凄涼慘淡，黯然無光的眼中，寫滿深深的絕望。

「孫小帥，你看著我，好好看著我，我怕，以後你再也沒有機會，這樣看著我了，你一定要記住我的模樣，記住我的模樣……」

「老大，你別說話，你別說話了，咱們走，咱們現在就走，我認識很多醫生，我本身就是學醫的，你相信我，這點傷算不得什麼，很快你就能生龍活虎的了，到時候咱們一起去打狗……」

曲珍那雙會發光的眼睛也在看著我，走過來，輕聲說：「孫小帥……」

「曲珍，曲珍……」我身上力量全無，看到任東來對曲珍出手，卻無力阻止，只能獃獃看著。

「十年幾度鬼銜冤，一夢紅塵靜坐禪，千載彈指滄海盡，萬古悠悠話嫣然。」

安桐在一旁唱歌，任東來在空中盯著我們，既不開口，也不動手。

明珠看不出質地，反正不是淚水，外表堅硬，形狀是規整的球形，晶瑩剔透，聞之有異香……

曲珍的身子還漂浮在空中，她張開的雙臂沒有力量地垂下去，胸口是可怖的三叉戟造成的貫穿傷，將她藏裝染紅……

我再次猛然點頭，說：「記得，記得，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在心裏，從不曾忘記，從不曾忘記……」

曲珍還沒開口，空中沉寂多時的任東來口中發出低聲的嘶吼，我抬頭看著任東來，他依舊是面無表情俯視我們，之前茫然的雙眼中卻充滿了憤怒。

「難怪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熟悉，難怪我第一次見你就心生憐愛，曲珍，跟我走吧，遠離這是是非非……」

還君明珠雙淚垂……

說完，她伸出手攬住我的脖子，輕輕吻在我的唇上……

安桐嘴裏唱著自己編的歌謠，唱了幾句開始痴笑，笑了幾聲又開始號啕大哭，哭著哭著再開始唱歌……

任東來是絕頂強者，即便不化掉斯巴霍輪迴圖，其實力也在我覺醒如來藏之上，他長得比我帥，什麼都比我強，可是聽曲珍的意思，她只中意我……

曲珍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不再流淚，一雙眼睛里，有一對燃燒的小太陽。

說著，她發出一聲輕嘆，這嘆息聲ｈetｕboｏk•ｃom.ｃｏm很小很輕，在我心頭卻泛起無盡的漣漪……

曲珍的臉上，帶著解脫的笑，釋然的笑，沒有遺憾，沒有畏懼……

我的聲音帶著哭腔，臉上卻擠出笑容，又拉著索次說：「索次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師父這點傷根本算不得什麼……」

任東來抱著頭，痛苦地搖頭，然後用沙啞的聲音艱難開口說：「曲……珍……？」

師父終於睜開眼，看著我，輕聲說：「小帥，不用白費心思了，我讓你們走，你們不走，現在好了，都他媽給老子陪葬了，你們一個個都他媽什麼選手……」

「我記得，我見過你最美麗的笑容，見過你最凄涼的哭泣，我永遠記住你，不是一天一年一世，而是永遠，靈魂不滅，我就永遠記得你……」

「明白了嗎？為何我愛他，卻不愛你，那是因為他比你更有人情味兒，東來，你一心想要超脫六道，卻因為感情上的桎梏，遲遲沒能成功，這沒什麼，我喜歡真實的人，喜歡真實的你，你對我的好，我一直記得，但是喜歡和愛，不一樣……」

曲珍的身體繼續上升，直到與任東來齊平，看著面前已經喪失理智淪為殺神的任東來，曲珍發出無奈的輕嘆，這一嘆，直教人肝腸寸斷，站在地上的我已經淚流滿面，高聲呼喊曲珍回來。

「曲珍，我找得你好苦，四年了，曲珍，你別走，我知道答案了，我生之前誰是我，我去之後我是誰，冥冥中的力量，我知道了，那就是輪迴！我生之前，依然有我，我去之後，我還是我，我會繼續輪迴，繼續存在……」

瑜伽士死了，Peter死了，任東來化掉斯巴霍輪迴圖，已經走上不歸路，安桐早已是一把年紀的老人，在連續的沉重打擊下，竟然失心瘋了。

懷裡的曲珍輕輕推開我，她已擦乾淚痕，臉上不再是之前的憂傷和悲愴，而是一種毅然決然的果決。

曲珍輕輕推開我，一雙會發光的眼睛已泛起淚花，依舊輕聲說：「孫小帥，我也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我也不想走，但我沒辦法，孫小帥，你走吧，忘了我，忘了我……」

安桐望著空中的任東來，喃喃說：「已經完全消散了，東來，東來……」

「曲珍，你……」

「曲珍，我愛你，你早就融入我的心中，這一生一世，下一世，下下一世，之後的每一世，你都在我心中……」

「可是東來，你知道嗎？即使你是我遇到的最優秀的男人，但我依然不愛你，我欣賞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尊重你、甚至有時候有些崇拜你，但我並不愛你，我的愛人，是他……」

「你也在我心中，從千年之前，你騎著染成黑色的白馬，去行刺朗達瑪的時候，我就無法自拔愛上你，我也想，有朝一日能夠與你長相廝守，直到容顏老去，直到化為白骨，我都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不離不棄，生死相依，等到咱們再次投胎為人，為狗，為草木，為餓鬼，我都要與你相依……」

她一出來，天地失色，我忘記了空中虎視的任東來，也忘記了身邊身負重傷的師父，她皮膚白皙，雙眼皮，水汪汪的大眼睛，眼裡似乎有兩個小太陽，會笑會發光，瓜子臉，美人如畫，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兩彎罥煙眉，一雙含情目……

「千年之前，我被射殺，千年之後，我還是不能陪你走到最後，你走吧……」

師父沒有睜眼也沒有開口，只是費力輕輕搖頭，臉上表情，悲傷憐憫。

「為什麼，曲珍你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心裏，只有你，只有一個曲珍，便是天下之大，也再難裝下別人，你跟我一起走……」

他朝曲珍沖了過去，三叉戟沒入曲珍的胸膛，貫穿曲珍身體后，從曲珍後背射出，射出去的三叉戟上沾滿了曲珍的鮮血，三叉戟不再漂浮，重重落在地上……

索次拉著師父的手，眼中流下淚水，還附和地說：「對，小帥你說得對，這點小傷，這點小傷不打緊的……」

山風吹在曲珍身上，空氣中瀰漫著她身體那種淡淡的香味。

淚珠觸手，並未散開，而是開始漸漸凝聚，越來越大，直到變成一個鵪鶉蛋大小的明珠……

她對我笑笑，這笑容，殘忍、凄涼。

「東來，你總是不肯承認，但事實上，你是嫉妒他的，你容不得哪怕一次的失敗，所以你不惜化掉斯巴霍輪迴圖，不惜生命的代價，也要擊敗吳建，吳建的小帥的師父，你覺不允許自己敗給小帥的師父，對嗎？」

「孫小帥，你聽我的話，走吧，既知不能白首，何必苦苦相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心中的不安達到極致，身子開始無端顫抖，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似乎正在被剝離，我忽然意識到，曲珍再看我的這一眼，就是最後一眼了……

曲珍又看了我一眼，這一眼不過剎那間，卻彷彿已是永恆。

我猛地點頭，顫聲說：「嗯，無論你變成什麼，我都守在你身邊，我都守在你身邊……」

說完這首詩，曲珍閉上眼，淚水止不住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