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自從上一年的年底，康慈皇太后驟然薨逝，皇帝借這個機會在熱河行宮的偏殿中把金佳氏招來，得諧好事以來，數月之間二人皆未嘗得見一面——皇太后薨逝，外面四海銷聲，八音遏密，內中金佳氏也沒有了進宮來的借口，偏巧這一次的事情肅順辦得很不順利，也讓皇帝大為遺憾。

不過這幾天有了一點不同。尤佳氏在本月二十二日臨盆，產下一子一女的雙胞胎，這在有清以來還是第一遭，皇帝得報，喜不自勝，下旨晉佳嬪為佳妃，給兒子——序齒是二阿哥——起名叫載瀅，給女兒取名叫穎慧公主。又藉此機會，大赦天下，當初因為兒子載垕引火上身，被皇帝關到宗人府圈禁五年的鄭親王端華，也從高牆內放了出來。

延醫亦很困難，時當三更，又在城中偏僻之地，醫生不容易找。善奎跳了半天的腳，無法可施，唯有尋些蕾香正氣丸之類的成藥，胡亂讓兩人服下，卻是效用全無，依然吐瀉不止。

這自然是如福的差事，為他卸衣時，彼此耳鬢廝磨，皇帝已經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臉了，「你用的是什麼香粉，好香，以前都沒有聞過？」

「一定要抓緊將此事辦妥，你下去吧。」

鏡殿之名她也曾經聽過，聽說皇帝在這裏召見，不由得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一面有些畏怯，一面又有著莫可言喻的興奮，因為在她心中，那是個男人視之為香艷神秘的地方，到底是如何的異想天開，見所未見，終於可以一開眼界了。

「喳！」肅順一句話也不敢多說，更加不敢遲疑，又碰了個頭，這才快步退了出去。

皇上呢？她心裏在問，明亮的眸子左右搜索著，卻不見人？正在猶豫間，突然覺得頸后一熱，有人在項間哈氣，金佳氏癢得輕聲一笑：「嘻！」身體向前邁了幾步，轉過身來，可不正是皇帝滿面春風的站在自己身後？

聽皇帝絕口不提安置之法，如福心中更添悲涼，游目四望，hetubook.com.com一邊的案上放著茶具，掙脫開他的掌握，過去取來一杯茶：「今天太熱了，皇上請用茶吧？」

這一味早成了鮑魚的時魚，由御廚房特別加工洗刷，配上各種解腥臭的佐料，烹調好了，充作上方玉食。大臣照例亦蒙分賜，而不夠資格，或者雖夠資格而為皇帝所厭惡的人，還無福享受這一味臭魚哩！

「十指螺紋皆癟，俗名『癟螺痧』，已經無法可治了。」

好久好久，方才雲收雨住。躺在軟榻上，二人交頸而卧，說不出的輕憐蜜愛，「皇上。」

這一番歡愛又與別不同，一來二人熟客熟主，少了幾分畏懼和恐慌；二來數月未見，久別情濃，更且在鏡殿這樣的幽靜深處，松風簌簌，竹覃生涼，如福都幾乎忘記自己還有家世了。

聽她說話大有幽怨，皇帝也有些訕訕然的，自顧自的岔開話題道：「如福，浮生碌碌，想謀一日之欲也很不容易，當年有人說，因過竹苑逢僧侶，又得浮生半日閑。今天才知道，這『又』字正是難得之意。」

坐在寶座上，向前看去，前後左右的景象都逃不過眼下，世宗認為只有在這樣的情況下，做什麼事都不愁會有人竊窺偷聽，極機密的軍國大事都是在這裏處理——另外一個用途就是在這裏召幸愛寵，為的是一身化身無數身，白頂至踵，盡極極妍，享受到酣暢的艷福。

「傳肅順。」

「是啊，天熱，心也熱。」說著話，皇帝伸手去摘外褂的紐扣。

「啊，是了。」皇帝想起來了，為皇太后薨逝，皇帝命內務府、工部料理梓宮還京一事，差事辦完之後，皇帝多有嘉獎，其中賞賜了善奎幾種西洋各國進獻的香水，不用問，如福今天所搽的，就是其中之一了。

而旗下王公各府的福晉，照例也要進宮向皇上賀喜，於是，金佳氏借這個機會，也到了園子中。聽到皇帝身邊的小太監傳旨，金佳氏又是歡喜，又是幽怨和圖書的跟在六福身後，向著花木深處走來。

「奴才，奴才不想離開皇上。」如福從他的胸口抬起頭來，望著男人黑黝黝的眸子，勇敢地說：「奴才想日夜呆在主子身邊，伺候主子。」

皇帝拍拍懷中女子的臉蛋，「這下放心了吧？等一會兒肅順來了，朕當面告訴他。」

「皇上？」

皇帝移駕萬方安和內中的鏡殿，同時下旨，把金佳氏也傳了進來。

一念至此，皇帝更心生愧疚，拉過如福擁在懷中，貼在她的耳畔輕輕地吻了一下，「你放心，朕金口玉言，說過的話一定作數，回頭我讓肅順認真辦差，總要徹底的了了你我這段相思情債！」

善奎真是慌了手腳，派人到肅順府上連夜砸門，說知經過。肅順大驚，丟下善奎，也顧不得傳轎，親自騎馬到園子中，去找皇上下旨傳御醫診治。

而按照多少年來的規矩，凡是國家有大喜慶，臣下照例要向皇帝遞如意，像今天這種日子，如意是非遞不可的。珠市口的珠寶店、玻璃廠的古玩鋪，各式各樣的如意，被搜購一空，拜佳妃之賜，憑空做了一筆好生意。

躺在床上氣息奄奄至不能說話，但神志卻還清楚，看到肅順，熱淚滾滾而下，形狀實在凄慘。

由江寧到達京師，計程二千余里，出水即死的時魚，到京總要一個月，早就腐敗不堪入口了。因此，進鮮時例限十天，最多半個月，晝夜不停，所到之處傳喚地方官準備冰塊，急如星火。就這樣，不過維持得兩三天，到五天以後，沒有不腥臭的。

「喳！」六福答應一聲，腳步聲漸行漸遠，很快的隱沒不可聞了。

萬方安和是圓明園中一處非常特殊的所在，全部建在一大片池沼之中，四面有橋，通向中間的房屋，若是從空中鳥瞰的話，就會很清楚的看見，整座建築成為一個巨大的「卍」字形狀——這就是萬方安和的名字的由來！

金佳氏收攏精神，盈盈拜倒：「奴才www.hetubook.com.com金佳氏，叩見皇上。」

如福揚起臉蛋，第一次主動的奉上兩片朱唇，丁香暗渡，任由男人恣意輕薄，長長的一吻過後，女子把臉埋進他的懷中，聲音有點發悶地說道：「只要是和你在一起，便是捨棄了一切，也是值得的。」

如福給他吻得渾身酥軟，昵聲問道：「皇上想怎麼做？」

不想到了六月初，出了一檔事，如福生病了。

「請準備後事吧！」

在圓明園四十景中，這裏最為世宗皇帝所喜愛，原因之一是極其隱秘，關防嚴密，因為四面有橋，只要在橋口守住，就絕不會有人未奉許可胡亂闖入。

「你放心，朕會讓肅順馬上去辦。」說著話，他伸手在床頭摸了一下，拉動一條明黃色的絲絛，人至鈴鈴聲鏗鏘，六福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什麼？」

順著九曲石橋走到殿中，揭開門廊右手的黃緞門帘，頓時覺得目眩神迷，但見無數影子，似曾相識，定睛細看，正是自己，而每一個影子的姿態都相同，手揭門帘，躊躇不前。

「朕想，一時怕要委屈你片刻，嗯，只是不知道你可捨得公爺府上的榮華富貴嗎？」

皇帝也嚇了一跳，命二薛趕忙過府，見到瓜爾佳氏和金佳氏，肅順嚇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這一夜工夫，二人就都已經「脫形」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凡有一分生機，我沒有不盡心的。這個病，按照《傷寒論》說：『嘔吐而痢、名曰霍亂。』意思是揮霍之間，便致撩亂。初起急救，或許還有希望，如今，是神仙都救不活她的了！」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肅順在門外怦怦碰頭，亟亟有聲，「奴才做事昏悖，有貽君父之憂，請皇上寬限數日，奴才定當火速辦理。」

兩個人說笑間，外面又有腳步聲響起，「奴才肅順，叩見皇上。」肅順大約是在來的路上得到六福的知會，知道殿中有大礙處，所以並不敢掀簾而入，而是在門外跪倒行禮。

皇帝也ｈetｕｂook•ｃｏｍ.com不起身，躺在塌上，直接對門口說道：「皇太后梓宮還京之事承辦之時，朕讓你與和公爺善奎多多交往，你還記得嗎？」

如福一笑，不著痕迹的推開了他的手：「皇上忘記了嗎？這還是皇上賞賜的呢？」

「皇上。」

肅順最近極忙，神機營的事情草創在即，因為是皇上欽命，在上諭中更有「成軍之後，朕將親選教習，親自到營觀武」的話，所以各方旗人無不踴躍報名，更有拿著各方大佬的「八行」，意圖在這新建的火器營中填補上一個虛名的，每一個都是大有來頭，弄得他和額里汗都有不勝其擾之苦。

而皇上交派的欽命差事，哪一個也不能輕忽以待，偏生如福的事情隱秘重重，連額里汗也是不得與聞的，只好胡亂砌詞，找了個借口，將兵營的差事交給額里汗，自己脫身出來，去找善奎。

皇帝似乎覺得金佳氏這樣的自稱很讓人不滿意，笑著低頭看著她，既不說話，也不動作，好半天的時間，才從鼻子中哼了一聲：「金佳氏？」

如福好半天沒有說話，呆了片刻，才訥訥地說道：「就是想又如何？奴才是苦命人，更不敢勞動聖懷牽挂。」

「是，奴才記得的。」

「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變得成了不治之症？老薛，老薛，你們再給看看病人是個極要緊的人物。」

「怎麼？」肅順大驚失色，「什麼要命的病？」

語出純然，絲毫不會讓人覺得她是因為他是皇帝而格外巴結，實在令人激賞。皇帝情動如火，一把將如福打橫抱起，置於身下，自己則脫下衣服，如珠如寶的覆了上去。

薛福塵和薛寶善不須把脈，拿瓜爾佳氏的手抓起一看，又靜靜地望了一下，彼此耳語幾句，悄然回身。肅順趕緊跟在後面，到客廳方始交談。

「奴才在。」

儘管如此隱秘，世宗還覺得不夠，所以在萬方安和之中又辟出一間房舍，建了一個名為鏡殿的所在。這裏只有前後兩道出入的門，並無平視www.hetubook.com.com向外的窗戶，只有仰望可窺蒼穹的天窗，屋子裡鑲滿了來自西洋的水銀玻璃鏡，高有一丈，明亮清晰，鑲嵌的地方或正或側，彼此想照，面面皆見。

而這一年中，賜魚的名單中加了兩個新名字，便是老和公爺的福晉、側福晉。太監一送了來，福晉瓜爾佳氏和側福晉金佳氏便覺胸頭作嘔，可是連皇帝都吃臭魚，這二人又何能不識抬舉？勉強吃了一塊，誰知二人就此得病。

「肅順。」

皇帝就勢拉著她的手，握在掌心，領著她到一邊的軟榻上並肩坐下，「如福，多日不見，可想朕了嗎？朕可很想你呢！」

先是胸膈之間，只想作嘔，勉強可以忍住，到了半夜，突然間上吐下瀉，來勢甚凶。左右侍兒，慌了手腳，喚看中門的老婆子，將和公爺和管家喊了進來，商量結果，唯有趕緊延醫。

聽著那拉長了的，聲調上揚的尾音，可知不是在叫自己，金佳氏愣了一下，想起來在熱河蒙皇上賜名，自己怎麼忘記了？一時間心中惶恐，又碰了個頭：「奴才如福，叩見皇上。」

「你記得就好，于君父所差，遲遲未能辦理妥當，你自己說說，這是什麼罪名？」

如福大羞，自己身體赤|裸，皇上居然就要見外臣嗎？作勢欲起，又給男人拉了回來，「怕什麼？朕不讓肅順進來就是了。隔著帘子吩咐他幾句，自然就讓他退下，你還擔心春光外泄嗎？呵呵……」

這場病是吃時魚吃出來的——時魚出在江南，尤以富春江嚴子陵釣台所在地的這一段江面為最有名。凡是各地的名物，照例需要上獻朝廷，名為「進貢」。時魚是浙江富春江起始的縣份富陽的貢物，照例由江寧的兩江總督撥馬派船專運。

即令是腥臭腐爛的時魚，仍然要進貢，六月底必定到京，因為七月初一太廟「時享」，供品中少不得一味時魚。

「起來吧。」皇帝伸出手去，遞到如福面前，女子碰頭答說：「奴才叩謝皇上賜援之恩。」這才拉著皇上的手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