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047章 餘波未靜(五)
「說得沒錯。不過,朕不知道你們想過沒有,為鴉片商人動用武力,除卻這等軍械、餉銀等花用之外,兩國開戰,必然會因此而令到其他一些正經和我天朝做生意的商人大受影響。而時日遷延的越久,這些人的利益就會受到越大的影響,這一次這個什麼勞什子奧德里奇子爵和巴夏理聯袂北上,說他們是為換俘而來也未始不可,不過在朕看來,為英國商人能夠在廣州等口岸重開貿易,才是最終要達成的目的哩!」
六福心中大恨不過自當年在仍舊是禎皇貴妃身邊聽用的高如意一事之後,他知道皇帝最恨就是內侍胡亂進言,一旦犯了這一節,二話不說,拉下去活活打死故此這個啞巴虧只能是自己吃定了臉上裝出一副笑容,給奕行禮:「王爺,皇上召幾位大人進去呢。」
「你們啊,總以為天朝無所不有,又抱著與人為善的心思。即便對方是敵國將領,我天朝也應以禮相待,是不是?」皇帝慨然搖頭,「錯了以禮相待是一回事,刀兵之後,為我天朝俘獲,寓居數月,靡費不菲,又是另外一回事。不可混為一談的。」
「這,自兩國開戰以來,彼此消息斷絕,種種細情,臣弟一無所知。」奕答說:「不過以臣弟想來,英夷終究也算文明之國,不會有太多凌|辱之事吧?」
「是。皇上聖記無錯,臣虛度四十五春。」
「你剛才說的話啊,朕倒是想到了另外一節,便是關於兩國相爭,互相俘獲敵國兵士、將佐一事。不知道在廣州城外,被英夷所俘的我天朝兵士,可有如斯待遇嗎?」
「若是交由英夷看管,料想也不會有大礙,只怕是落到那群可惡的阿三手中,可就難以料理了。」
「朕看你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皇帝瞪了他一眼,「六爺也是你叫的?連官稱也不會說嗎?掌嘴!」
皇帝又說道:「此番英使前來談和,總會又有一番口舌爭辯。不過,司法管轄權,我天朝一定要拿在手裡。也省得英夷不肖之輩橫行無忌,心中只以為我天朝拿他們沒有辦法,到處胡作非為。」他說:「刑名之課,https://www.hetubook•com.com最關小民之心。這些人或者不通什麼聖人教化,不過,誰的理屈,卻是一目了然。若朝廷為當年條章所限,處處畏首畏尾,定會令人恥笑。」
「皇上,臣弟以為,英人為我俘獲,好生料理將養之外,更且准許其留住其間,可謂仁義厚矣。只是,若是以此為據,向其國所要種種花用之銀……請皇上恕臣愚鈍,竊以為非所宜也。」
容閎當然於此事有一己之見,不過總署衙門這邊,只談中國兵士為英軍所俘,並通過彼此交換,將這些人解救回來,旁的事暫時還談不到,故而也輕易不敢進言。這一次聽皇上問道,不能不說話了;「是,臣以為,數萬將士戰敗而降,身在我中華之國,彼此消息斷絕,英夷之國中,定然是群情洶湧,不可收拾了。」
曾國藩臉一紅,又碰了個頭:「臣以為,兩國相爭,兵士無辜,若說疆場相見,彼此生死相拼,各逞肺腸,原也是題中之意。待到彼此罷兵休戰,于彼此戰俘代之以禮,容之以尊,正是我天朝自祖宗肇基以來奉行不悖之無上之法。」
「是。」
「臣弟等均以為,聯軍悉數投降,除卻亡故的兵士之外,總也有一萬七千人上下。其中又有大半,在接戰之時,或輕或重,被傷在身,我天朝均要一一診治。其中靡費甚重,臣弟以為,不如順勢而下,就此將部分傷員,送交英人帶回。更可交換回我天朝被俘兵士,彰顯我皇上愛民如子的聖德。」
曾國藩眼看著不是事,從杌子上滑落在地,碰頭答說:「皇上,臣有話說。」
六福絲毫不敢怠慢,噗通一聲跪倒,揮起雙手,噼里啪啦的開始狠抽自己的嘴巴,一面打一面自呈有罪:「混賬的奴才,讓你不懂規矩!」
「皇上,六爺率總署衙門的幾位大人到了。」
一聽這話,奕不敢怠慢,先一步跪了下來:「臣弟不敢。」
皇帝雙腿一偏,落到地上,口中說道:「老六,趁英使到來之前,你在京中知會各國駐華領事衙門,嗯……」他在暖閣中來回踱著步m.hetubook.com.com子,一面走,一面斟酌:「就以此次中英兩國衝突為契機,我天朝率先發起,邀各國共商國是。其主旨,就在於各國交戰之間,如何對待彼此的戰俘話題!」
恭親王幾個在殿外等了片刻,再見六福都是一愣:兩側的臉頰高高腫起,嘴角都打破了,寶鋆嘴快,又好玩笑,明知道他一定是言語間惹怒了皇帝,故意和他搗蛋:「陸公公,您這是怎麼了?和誰有仇也用不到自己打自己出氣啊?」
曾國藩情見乎詞,一派至誠,皇帝都給他說得難得的害羞起來,「行啦!你也不必把朕誇得什麼似的。下去之後,好生辦好你的差事,才是正經。」
「也好。此事著……」皇帝正要說派曾國藩去辦理,一轉念間,又吞了回去,改口說道:「著肅順去辦。他在戶部多年,這等事,難不住他。」
「是。回皇上話,這一次北上赴京的來使,是英國駐華公使,英夷輕犯海疆之後,為我天朝驅逐出境的奧德里奇暨英國駐廣州總領事巴夏理爵士。據電傳司所得電報稱,此二人北上,是為兩國交換戰俘之事,與我天朝先期磋商的。」
奕想了想,自作聰明地說道:「臣弟當初懵懂無知,幸得皇上點名方才知曉,天朝與列夷所籤條章中有『最惠國』待遇,『一體均沾』條款,臣弟想,英夷如此饕餮不足,日後定會生出事端,不如藉此機會,一併廢除了它?皇上以為可好?」
心中想著,嘴裏含糊的答應了一聲:「是。」
奕知道,太監沒有氣量大的,寶鋆言語無忌,只怕暗中給六福恨上了,不過這時候無暇他顧,領班入內,到暖閣中躬身行禮:「臣等叩見皇上。」
皇帝一擺手,示意曾國藩繼續安坐在杌子上,「你先不要走,朕招老六他們過來,是要為日後和英夷談判之際,不置有什麼舛誤、武斷之處——你此番帶兵,戰後又是和格蘭特、額爾金、英格麗等人沿途多有交流的,也在一邊聽一聽。」
他忽然轉過身來:「你們怎麼看此事?」
曾國藩愣愣的聽他說完,神情莊重的跪了下去,
hetubook.com.com重重的碰了三個響頭,大聲說道:「皇上聖恩澤被蒼生,不但我惠及天朝子民,更且聖意憐惜外邦。此等種種,皆上古聖皇難以企及。臣有幸侍奉明主……」
「你說吧。」
「臣也附議。總要將天朝兵士交換回來,安定天下臣民之心,方是上策。」
皇帝這才擺手說道:「都起來吧。」
「是。」
皇帝笑了,「此事,你們總署衙門那邊是怎麼議的?」
「你不必說這些頌聖的話,有什麼話,就和朕直接說。」
「是,臣有幸皇上賞食,更天語慰切,多年來從未敢有片刻或忘。每每思及前情,臣銘感五內之外,更時刻以皇上當年所說之語自勵,只求能夠為我皇上分憂節勞。」
「通商之事嘛,確實可以再放一放。英國商人等得越著急,於國內那群混賬行子的怨氣就會越大。最好,能夠換掉巴麥尊,才是順遂了朕的心意呢。」
「故而,臣以為,我天朝當藉此時機,與英夷展開談判,將先皇年間所簽之條約,逐一廢除還百姓一片海清河宴的錦繡江山。」
曾國藩呆了一下,肅順在朝中大有貪名,是他在天津辦差也聽說過的,讓他去做這樣的差事,只怕英國人要大大的傷一筆財了,這樣看來,皇上還是不肯放過藉機從英國人身上撈錢的主意呢!
皇帝在幾個人臉上掃過,「你們是不是認為朕這般錙銖必較,失卻人君之風?」
「故此,臣愚見:英夷在我天朝花用之數,著戶部、兵部詳加計算,待英人北上之後,按明細開列——不可不要,不可多要——英使見有賬可查,即使心中不願,也不好覥顏推拒了。」
「是,皇上天語教誨,臣銘刻肺腑,定不敢因人廢言,因人害事。」
聽皇帝言出無忌,眾人想笑又不敢,不過不以為然的神色卻是掩飾不住的:焉有一國之尊的首相,只是為商人的怨氣而被更換的?
「當然英國、法國、美國、挪威、丹麥、瑞士、德國。凡在京中的駐華使領場館,都要逐一通知。此事若是得成,不但日後天朝在國際間威風大漲,就是再有戰事出現,也無虞將佐兵士hetubook.com.com在被敵方俘虜、脫離戰場之後,有任人凌|辱之事發生了。」
奕一番話把皇帝的話全數駁了回來,弄得他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話來:「這……」
「朕當年說過,於你,將來是要有大用的,這一次你練兵有成,不過小可之事」他笑了笑,問道:「朕記得你是肖羊的,今年有四十五歲了吧?」
用過了午膳,曾國藩趨前跪倒謝恩,「起來吧。」皇帝端坐在軟榻式的寶座上,讓他站了起來,「朕記得,上一次和你共同進膳,還是在道光三十年的冬天吧?多快啊,一晃已經七年了。」
「臣糊塗皇上恕罪。」
皇帝面帶微笑的聽著,轉頭問曾國藩,「老六的話你聽見了?你怎麼看這件事?」
「要是照你們這樣說法,則《江寧條約》中所定的『因大清欽命大臣向大英官民人等不公強辦,致須撥發軍士討求申理,今酌定水路軍費一千二百萬兩,自道光二十一年六月十五日之後,逐年還清』。」皇帝的記性極好,把江寧條約中有關賠款的細則複述了一遍,隨即問道:「這番內容,你又怎麼說?」
「只是,臣想,英夷於二十年間,兩次為利之一字輕犯疆圉,百姓顧念先皇及皇上兩朝聖恩,更深恨列夷虎狼行徑。此番優待敵國,若說事後狷介不取,不但從軍將士心中不服,就是百姓,恐也會認為我天朝是怕了英夷蕞爾小國。」
「這件事啊,不但關係到中英兩國,更且西方列夷無不從中得利。倒是不好貿然從事。容朕再想一想吧。」
容閎和榮祿不約而同的撲哧一笑:「怎麼了?你們笑什麼?」
幾個人站起來,奕從袖口拿出一本摺子,恭遞上前,驚羽接過,轉交御前,《英夷派專使南來,為兩國罷兵休戰事》。
「第二就是軍費賠款,除卻被英人損毀的虎門要塞各炮台修葺費用,著兩廣總督陸建瀛一一報來之外,更主要的一部分,就是要把這幾余兩萬的聯軍兵士每日所需、所用、所花費的銀子,都要算在其中!」
「有了京中、外省歷練之資,又未到垂暮之年,嗯,正是為國謀效的大好歲月——老六人雖然幹m.hetubook.com.com練,終究是年輕了一點,有時候,會少一點沉穩。日後你進了軍機處,不要擔心遭了什麼人的忌。該說的話,就說;該進的言,也要進,明白嗎?所謂不招人嫉是庸才嘛!」
「皇上聖慮周遠,臣等拍馬難及若是如此一來的話,我天朝便等若是立於不敗之地了倒要讓那些英國人好生急上幾天。」
「臣弟以為,正是因為英夷野蠻無恥,我天朝才不該行以此法,否則的話,又與該國何異?」
「這就是了。」皇帝一轉臉,看見六福站在門口,欲言又止的樣子:「怎麼了?」
「請恕臣愚鈍。臣弟想請皇上的旨意,此番會商,是否要容英夷參与進來?」
皇帝眼睛掃過,問道:「不是說,英國的那個什麼特使要到明年的年初才能到北京的嗎?怎麼現在就來了?」
左右打了三十幾下,皇帝方始放過,「行了滾下去吧。」
「你們說的都有道理,不過是只知其一,不識其二。天朝子民,羈于英人手中,是這一次一定要換回來的,不過嘛,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想來能夠悟通此節的,也只有一個容閎了吧?容閎?你於此事有什麼看法?」
皇帝笑了起來,「容閎說的話未必是錯,不過,與朕此番不惜和英夷刀兵相見,也要達成的目的,全然未有相侔處老六,朕問你,你以為,英夷此番寇邊,到底是為了什麼緣故?」
「是,臣想,十數日以來,皇上頻頒詔旨,曉諭山東、直隸各省,將省內羈押英夷兵士好生安置,不可凌|辱、不可打罵,不但天下人感念皇上一片仁慈,就是英夷士兵,怕也是心中懷恩,日後若能還身故國,定會將這番中華君主的盛情厚誼,播撒四方。」
奕等不止一次聽皇帝說起過,當先答說:「皇上曾訓誡臣弟,英夷不通禮法,只知利益二字。此番輕犯海疆,也是為皇上于當年行禁煙令之後,英夷商人所販運之鴉片煙土,在中國全無銷處,故而興兵,只為天朝能夠收回朝命,重新允許鴉片在我中華土地上往來自由。」
奕幾個聽不懂,什麼叫「阿三」?又不好動問,只得揣著悶葫蘆,在一旁跪著:「你們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