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095章 晚宴(下)
說完不等奕阻攔,管自起身,揚長而去了。坐上的甘子義眨眨紅通通的眸子,兀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般,口中兀自問道:「了?這就走了?」
鄭剛臉色嚇得雪白他這才,這個自從陪同他一起登臨長城,為一語戲言給折辱的男子竟然是當今皇帝?平日里可沒少在同僚面前說他的壞話!
「是啊,自從第一次和甘大人相見到今天,已經有整整十一個月零二十天了。」
奕身在總署衙門,對於歐洲大陸上發生的這一場戰爭自然也是有所了解,但皇帝以如此言語期許剛剛成立不久的德國,卻讓他覺得很好奇,「皇上,這話說?」
沒辦法,只好又折了,這一次,連禮也不施,一屁股坐在座椅上,「皇上,您……這是……」
副島種臣本來就能夠說一口非常流利的漢語,這一次聽甘子義口不擇言的說出這樣的話來,裝作沒有看見奕氣急敗壞的神色,嘿嘿笑了幾聲,「中國人有一言興邦一言喪邦的古訓,今日一見,真是誠不我欺啊!王爺,文大人閣下,請允許鄙人暫時告辭。」
「你們嗎?普魯士在戰前的時候,各個分散而居的小邦聯之內,百姓的識字率就達到了95這是一個何等可怕的數字?」皇帝嘆息著,一臉的敬重神色,「不要說這一仗的結果早已經確定下來,就是普魯士輸掉了這一場戰爭,以各邦聯之間,如此之高的百姓識字率,該國的崛起,也將會是在指日可待間。」
「還有。」皇帝說道:「最近一年來,法國分別和我大清、普魯士在海上、陸上同時進行了兩場大戰,最後的結果都是以法國告負而終結。越南近海一戰,固然是我大清略有小勝,但這種勝利於法國而言,卻是並不會給對方造成致命性傷害的,倒是和普魯士和_圖_書的一戰,卻直接造就了德國的統一,嘿!獨立而統一的德國,實在是可以令到全世界都不容忽視的超強國度啊!」
奕和文祥強自抑制著起身給他行禮的衝動,笑著擺擺手,「老兄不必多禮。請坐。」
「說明確解釋?」甘子義通紅的雙眼向上一翻,露出眼白,神色很是不以為然的樣子,而他說出話來,語氣也是相當的強硬,「不論琉球還是台灣土著,都是我大清國土上的百姓小民,這等彼此因為誤會而起的戕害之事,不妨可看作是家中為一語不合而至手足相殘,何勞貴國動問?」
「只要日本人自問能夠做得到,儘管派兵船前往!」
「曾國藩的話于朕有戚戚焉。」皇帝重重點頭,卻遽爾轉變了話題,「英國孤懸海外,固然國力極強,但後勁不足,以朕看來,德國一定會成為未來歐洲大陸的領頭羊。與其等到日後,不如抓緊時日,和德國打好關係……這就好比賭錢一樣,德國成為莊家,我們搭多少股子在裡頭,就可以計算如何分紅了。如今我們幫德國,好比賭場里的混混,看莊家手風順,在旁邊打打扇,遞遞毛巾把子,說兩句湊趣的話。等莊家站起身來,隨便抓一把錢給你吃紅,還得跟他道聲謝。若是合夥做莊家,當然坐下來細算贏帳,這情形大不同了。」
「怕?在彼得堡一呆就是數年,也不聽他發病,到柏林去一次,就準定會鬧病了?」皇帝嗤的一聲冷笑,「朕才不天下會有這麼巧的事情讓他到德國去,也只是例行往來,將我中華上國願意與德國交好的意願傳達給德皇,不要說不會發病,就是發病了,對方也絕對不會因為這樣的小節,而心中對我大清有任何輕視之心的吧?」
「聽大使的這樣,倒似乎是和_圖_書要插手我大清內政之事了?」
他說:「你這番話,顯見是在為奕開脫,不說也罷!」
若是談及旁的,奕還能有所辯白,招商局一事,也誠然是心中有愧,因此輿駕中一片安靜,任是誰也不敢出聲。沉默良久,驀然車身一震,「皇上,已經到了宮門了。」
皇帝的神情很奇怪,「這倒不失為一個好理由。天氣苦寒,道路阻隔,然後嘛,對於朝廷的旨意,朕的上諭,也可以全然不理了?」
那個叫鄭剛的總署通譯還當聽了,「王爺,您說?」
「甘大人這話本使不解,生番害人,貴國卻舍而不治,然一民一姓,莫不是大清赤子,赤子遇害而不窮追問責,安在為人父母者所當為?」
「太過無趣了。」皇帝搖搖頭,他說:「等到來年春天,南地各省的貢茶到京之後,內務府挑選一些,賞賜到使館,也算是朕的一番心意吧。」
奕重重的嘿!了一聲,站起身來,「皇上,您……哎!您能說這樣的話呢?」
這種譬喻雖然粗俗一點,但淺顯易懂,是任何人都能夠聽明白的,「皇上說的是,臣弟完全聽明白了。」奕又說前一陣,「駐英國公使榮祿有個摺子,主張西聯德國,東聯日本,臣弟以為,從明年年初開始,就應該著手進行此事了。」
「是。」甘子義做戲做全套,恭恭敬敬的行過了禮,在一邊坐下,向副島種臣展顏一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大使,好久不見了。」
聽他語氣不善,眾人忙跪了下來,「你聽聽你說的這是混賬話?咸豐十一年的時候,綠營兵士爬冰卧雪,與俄國士兵對峙在黑龍江流域,難道就不苦嗎?朕當初北上璦琿城時,天氣就不冷嗎?朕身為一國之君都不怕冷,倒是你們,以此為借口推拒差事和*圖*書了?乾脆都不要去,朕一個人去好了!」
「已經了,請稍坐片刻,他馬上就到。」
奕滿腹積鬱,又無從發作,狠狠地跺了下腳,追出官衙,卻只看見副島種臣乘坐的馬車揚起一片煙塵,已經不見了蹤影。
副島種臣也是大大的一愣,眼睛快速的轉了一圈,又再問道:「我聽說,貴國皇帝已經降旨,恩恤在島內為土著所戕害的琉球屬民,但只有恩恤,于犯法的台灣藩屬卻並無懲戒之法,何也?」
「皇上,俄國天氣苦寒,從彼得堡到柏林萬里迢迢,不如等到來年冰河解凍,再命翁曾源前往吧?」
「日本的事情先放一放,德國那邊,總署衙門即刻電傳翁曾源,讓他到柏林去一次,也好把我大清的交好之意,轉述德國的威廉二世。」
副島種臣並未多想,微笑著點點頭,「那,甘大人已經回京了嗎?」
「皇上息怒。」曾國藩伏地連連碰頭,「臣有話說。」
聽他把話題轉到正經事上,副島種臣也不再多做寒暄,「于這一次發生在貴國台灣島內的不幸事件,鄙人奉我國天皇陛下的訓令,希望能夠得到中國政府的明確解釋。」
「臣以為,王爺所言,並非是擔心臣下受風寒之苦,只不過念及翁曾源身體有疾,他自幼有羊癲病患,只恐到訪德國之後,因為身體狀況,出現反覆,屆時,他一人安危是小,影響到我大清在列國之中的形象,所關非細啊。」
「這還不簡單?只為生番乃系化外之民,我政府鞭長莫及,未便窮治。」
「我國皇帝已經降旨,將被害之無辜百姓的屍骸裝殮棺木,運回本國,併發給相應的恩恤銀子,這難道還不夠嗎?」
……
「就說李鴻章在福建辦理的招商局的差事吧,你們之中哪一個敢拍著胸膛說,沒有拿https://www•hetubook.com•com過他孝敬的乾股?你們別以為朕不。不追究,只是顧全你我君臣的臉面。」皇帝冷冷的笑著,「若是不想要這份臉面,就和朕直說!」
甘子義真正的愣了一下,心中盤算,上一次是咸豐十九年的十一月十六日,到今天可不是十一個月零二十天嗎?心中對日本人的這種注重小節更加了幾分提防,「嗯,是,是大使果然好記性難怪皇上曾經對我說,貴國人最注重小節,今日一見,信然矣!」
「你說。」
「這……」副島種臣遲疑了一下,冷笑數聲,沒有就這個問題多說,轉而說道:「那,在台灣島內無辜被害的我日本國民,貴國政府又要如何處理呢?」
奕很吃了一驚琉球和台灣固然都是大清所屬,他的話也不能算,但日本人也死了數人,這更加是事實,能用這樣的話作為答覆呢?
「照例是文房用具,一些賞用綢緞。」奕一派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道。
「大使太客氣了。說起來,也是我等不學無術,無能為皇上開解聖懷——大使不,本來皇上所欽點為日本股幫辦大臣的甘子義,日前因直隸天津頻出事端,給新任總督大人帶往天津,幫同辦差,這不,前幾天才剛剛。」
曾國藩碰了個硬頭釘子,諾諾而退,不敢再說;奕不能讓曾國藩代己受過,忙插話說道:「臣弟就將皇上的旨意電傳翁曾源,讓他出使德國!」
皇帝卻並不打算就此放過,「現在官場上的風氣可真是讓人奇怪,有各處撞木鐘,想換到一個能大發財源的地方的;也有時時伸手,橫拿豎卡的;也有在一省之地,倚仗人脈兩熟,盤踞一方的;更有身在異國,和朝廷離心離德的這等外省乃至外國的事情也不必提了,就是在這天子腳下的首善之區,不也是一樣的嗎?」
「是和-圖-書。」
「就這樣吧。」皇帝也不理眾!
說著話,聽門口又是一陣腳步聲響起,當初在中日兩國針對撤兵琉球國會談上大出風頭的甘子義出現在了門口,看他一身官服,卻穿得有些歪斜,玉面發紅,張開嘴巴,略有幾分酒氣,顯然是喝過酒而來的,「見過王爺,文大人。」
等到了十二月初六日,總署衙門官衙前,一片車馬喧闐,熱鬧非凡,副島種臣等人用過午飯,準時抵達,奕和文祥親自出迎,彼此客套了幾句,請到堂上,彼此落座,「為敝國漁民百姓在貴國台灣島內被土著誤殺一事,驚擾王爺及文大人數日之憂,還請兩位恕過。」
副島種臣也是面露得色,「這幾近一年的時光,本使總想找機會和甘大人親近一番,奈何大人公務繁重,久疏問候,請閣下莫怪。」
「皇上這話,老臣欽服無地」曾國藩碰頭答說:「國之大計,首在教化百姓。即便是有一時一地的得失,只要有讀書的種子在,該國就斷然不會亡!」
奕一步站起,大聲說道:「請等一等!」
車馬粼粼,御駕啟行,離開大使館所在區,皇帝將奕、文祥等人宣到輿駕車中,君臣幾個彼此對坐,「朕總不好白白享用了西洋國人的孝敬,該賞賜點呢?」
「大使太客氣了。」甘子義老神在在地笑道:「不過您說的也不為虛妄,這幾個月來,可真是把我累壞了。這不,從福建到天津,大大的奔波了一場,就是為了台灣之事呢!」
「當然不夠」副島種臣義正詞嚴地說道:「我日本政府所要的,是嚴懲此次漁民被害的始作俑者,而不是貴國所給的幾兩銀子就可以打發得了的。」他大聲問道:「要是照甘大人所言,台灣乃生番之地,貴國也為種種礙難處而鞭長莫及,無暇窮治。則我日本就要問罪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