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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終於動容，她拱起雙手，身子微屈：「謝藺君子。」

浴室建好后，立刻被雪佔據一半用來洗衣服洗菜。朱襄嘟嘟囔囔許久，也只爭取到了「嗯嗯嗯，你洗澡的時候我不進來洗衣服」的待遇。最終，朱襄只能改了自己不算潔癖的心理潔癖，接受了這個現實。

貴族普遍不相信庶民有「智慧」。庶民想要成為貴族門客，必須得是身體素質天賦異稟的「壯士」，那些庶民壯士還基本充當死士或者炮灰角色。

雪再次搖頭：「良人豈是貪生怕死之輩？良人只想活人，不願殺人。能以活人得爵，何必殺人得爵？藺君子應當了解他。」

門口，朱襄正對著一個籮筐暴跳如雷。

藺贄這樂子人為雪解惑：「信中說，她現在跟了另一個富商，這孩子是個拖累，恰好打聽到朱襄如今家境不錯，又遲遲無子，就把孩子贈送給朱襄，還讓朱襄記住她的恩情呢，哈哈哈哈！」

藺贄道：「這倒是。如果找不到那婦人，你會同意收養那個小孩嗎？」

籮筐內，一個乾瘦的小孩揉了揉眼睛，茫然起身。

雪氣得一跺腳，轉身去廚房看羹，順帶冷靜一下。

朱襄尷尬道：「嗯。」

聽到雪狡黠地偷換概念，藺贄哈哈大笑；「朱襄的嘴要是有你一半利落，我都敢推薦他為吏。」

古時曆法中的八月，秋老虎的威力已經過去了大半。邯鄲滿大街的遊俠們不再光著膀子到處遊走，沿街不少女郎微微嘆氣。

後來朱襄拖著病軀，拿著一疊草紙，冒著被亂棍打死的風險，入城閉眼敲響了一家華貴大宅的門，請求成為門客，朱襄和雪才有了現在的生活。

雪淡定地掃了一眼已經攀爬到了棗樹上，摘得比吃得多的藺贄，道：「所有人都這樣穿。良人，你在意這個，真怪異。」

「我發誓！」朱襄舉起一隻手，「來，我們先去洗澡換衣服，再給你上點葯。」

朱襄因為需要專註種田，沒有住在邯鄲內城的藺府中，而是住在城郊藺相如封地內。

現在的朱襄，已經勉強學會了這個時代庶民的生存守則。

藺贄在一旁插嘴：「你和這麼小的孩子念《詩·秦風》，你覺得他能聽懂？」

藺贄就是朱襄「病急亂投醫」敲的那戶人家的幼子。

若不是朱襄父母撿回來的童養媳雪對朱襄不離不棄，對著赤腳游醫磕頭求葯，朱襄早就魂歸高天。

朱襄非常想將小孩徹徹底底洗乾淨，但看著小孩強裝平靜下的慌亂，又想著立刻就會出門，他還是只為其擦了一遍身體，換上自己的細麻布短袖短褲，然後給他擦藥，連頭髮都沒洗。

他成為藺家門客之後，有了機會系統性地學習這個時代的文字。憑藉著不錯的記憶力和強大的自制力，他現在已經能寫一手還算看得過去的字，絹布上的信他自然也能看得懂。

藺贄陰陽怪氣地笑道：「你這副表情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你家親戚的孩子？」

「行行行ｈetｕｂoｏk.coｍ•ｃｏｍ，你說得對。」藺贄投降，「若你們不想養，我會幫你們找一戶遠離你們的好人家收養他。」

朱襄趕緊跑上前，將小孩扶起來。

雪眉頭緊皺：「良人，他是……」

天氣較涼，又要立刻出門，朱襄說是給小孩洗澡，其實只是用熱水給小孩擦擦身體。

震驚，憤怒，同情……許多表情交織在一起，讓藺贄臉部的肌肉抽搐個不停。最後，藺贄臉上的表情最終定格在了「同情」上。

但藺相如溺愛幼子，他們又在趙國各地為官，僅藺贄留在家中照顧父母，沒人管著藺贄遵守那些繁文縟節，所以只能任由藺贄交這個庶民朋友了。

藺贄雙手枕在後腦勺，仰天長嘆：「了解，太了解，所以我才希望你去勸他，我不敢當面勸啊。」

就藺相如這種落魄士子出身，廉頗還曾罵他「相如素賤人」。朱襄是「民」，連姓氏都沒有——「朱襄」是他前世的姓名，今生他自己給自己取名；他的妻子取名為「雪」，只是因為朱襄父母從雪地里撿到她。

藺相如對封地庶民很好，經常將趙王賞賜用於幫扶庶民。他還在封地內建了育嬰堂，收養庶民養不起的孩子。

朱襄再次扶額。

等結果的時候，那滿樹的果子引來不少人圍觀。還有人以為這是祥瑞，想分一枚果。

朱襄的好友藺贄也來「搶」棗了。

藺贄嘆了口氣：「你們這對夫妻倆，真是……你真的不能勸勸朱襄，讓他去戰場？」

朱襄道：「一定。藺禮……」

朱襄掃了一眼院落里等著接棗子的婦人們。所有人神情都很平靜，就他一個人不自在。

他抬起頭，看向滿臉不悅但給他準備了美味羊奶羹的年輕婦人，又看向眉頭微蹙但儘力向他展現著慈祥笑容的年輕男子，然後低下頭把臉埋在碗里猛吃，就像是一隻餓狠了的小狗崽。

古藺國十分繁榮，戰國之初便被滅國，成為藺邑。藺邑被秦趙窺伺爭奪，兵禍百年不休。藺相如便出身自遷徙到邯鄲躲避戰亂的藺邑藺氏，家境再貧寒也是「士」。

朱襄再次感覺到自己與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

從這裏可以看出，藺家給朱襄這個「門客」的待遇相當不錯，恐怕比「上等門客」的待遇還要高一分。

朱襄父母病逝時，自己也一病不起。長姐春花以替朱襄抓藥為借口，卷了全家值錢細軟出走，據說聽信了某個為豪商買歌姬的掮客的鬼話，跟著豪商享清福去了。

藺贄笑著從樹上跳下來，就和有輕功似的穩穩落地。

小孩垂下頭：「嗯……一定，一定帶我去找阿母。」

雪微笑不語。

藺贄笑道：「我記住了！」

雪道：「一切依從良人意願。」

羊奶羹入口，熬化的金貴稻米與完全沒有腥臊氣的奶香味在口中瀰漫，小孩哭腫的眼睛漸漸睜大，灰暗的眼神有了點點光彩。

小孩哭聲停止，剛才還驚恐的表情，現在平hetuｂooｋ.cｏm.cｏｍ靜得過分，顯得特別彆扭：「真的？舅父不騙我？」

「好了，我把她氣跑了，可以聊了。」藺贄收回手臂，道，「你接下來要怎麼辦？你沒有其他親人，他可能是你唯一有血緣的晚輩。收養他為嗣子，或許不錯。」

「雪，剛朱襄一直瞪我，他是不是又說我壞話？」藺贄笑著打趣，「背後說人壞話，可不是君子所為。」

他將還在獃滯中的孩子抱到懷裡，轉身往門裡走，心裏罵罵咧咧。

朱襄再次嘆氣。

藺贄樂呵呵地跟著朱襄進屋。等關上門后，他嘴十分欠地道：「早聽你提起過你那黑心腸的長姐事迹，沒想到今日還能碰巧親眼一見。」

君子不僅可以指品德高尚者，也是如今對貴族年輕男子的尊稱。

藺贄道：「備好車，我要親自去會一會那先丟了親弟弟，又要丟親兒子的婦人。」

棗樹出了名的多花少果。別人家的棗樹上開了滿樹的花，到了八月只有稀稀拉拉的果。

在一旁當布景板的藺贄動了動鼻子，伸手：「給我來一碗。」

朱襄眉頭皺得更緊，臉上笑容卻越發慈祥；雪臉上不悅的表情淡去，但很快又重新將臉板了起來。

搶棗的藺贄可沒覺得自己舉止哪裡不對。

「朱襄！」光屁股坐在樹枝上，也不嫌硌著慌的藺贄吐出了一顆棗核，驚訝道，「有人在你門前丟了個籮筐！是不是又有人為了感謝你，給你送雞鴨了？」

藺贄不騎馬，只爬樹，衣袍下面當然空空蕩蕩。

朱襄看著小孩摔到地上擦破的手掌，重複道：「先上點葯。」

他知道朱襄脾氣好，心腸軟，就算遇到這等事也不會想著太過激的手段。但作為友人，他很想越俎代庖。

他一口咬在朱襄的手臂上。朱襄吃痛，手一松，小孩立刻往下墜。他連忙忍著痛托扶了一把，才沒讓小孩摔著。

然後，朱襄臉黑透了。

即使他納悶五六年過去了，為何邯鄲城還沒有推行紙張的消息，也閉嘴當不知道這件事。

雪失笑。

禮是藺贄的字。

雪道：「依從我的意願，也是良人自己的意願。」

藺贄將衣袍下擺往腰帶上一別，如猴一樣躥上樹，腰間那一長條晃啊晃，看得朱襄眼皮子直抽搐。

「不哭不哭，我帶你去找你阿母。」朱襄不顧小孩身上臟，將小孩護在懷裡，用袖子給他擦臉，心疼不已，「別害怕，我是你舅父。『我見舅氏，如母存焉』，我是你阿母的親弟，不是壞人。」

朱襄的短袖短褲穿在孩童身上，需要用帶子束上好幾圈才不會掉。朱襄又給他裹了一層外袍，將瘦弱的孩童裹成了一個小糰子。

藺贄擺擺手：「你去忙。放心，我已經吩咐人去尋丟孩子的人了。那個婦人跑不遠。」

朱襄抱著小孩離開，藺贄臉上的笑容淡去。

朱襄知道此事，對藺贄的兄長們並無惡感，這是時代的問題。

藺贄背著朱襄，再次遊說雪失敗時，門口響起和*圖*書了朱襄憤怒的喊聲：「哪來的缺德豎子！居然在我門口丟了一孩子！」

他一雙指甲漆黑，彷彿小雞爪一樣小手，緊張地抓住籮筐邊緣：「這、這是哪？」

八月剝棗，十月獲稻。

朱襄瞪了藺贄一眼，仔細打量緊緊攥著他的外袍，表情獃滯，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被拋棄的小男孩。

「抓到了？」藺贄問道。

雪看了一眼朱襄懷裡的孩子，回頭吩咐僕婦燒水做羹，羹中加些羊乳。

雪和藺贄皆是一怔，然後齊齊往大門口跑去。

藺贄恢復了弔兒郎當，把著朱襄的肩膀擠眉弄眼道：「我就笑話他，偏要笑話他。」

朱襄抱著異常乖巧，和剛才歇斯底里哭泣的模樣判若兩人的小孩，走到吃飯的堂屋內。雪已經讓人把羊奶羹熱好端了上來。

藺贄嘆了口氣：「雪姬啊，人善被人欺，你這良人真是令他身旁的人頭疼。」

甲士領命退下。

「我家只有麻衣，穿著不難受吧？」朱襄問道。

藺贄心裏嘆氣，面上表情不變：「當然，朱襄遲早能因種田得爵。但農人得的爵位肯定比不上軍士得來的爵位。雪姬，事關朱襄前程，你還是能勸就勸一下。我會派人保護他，他只需要在戰場上親手砍下幾個人的腦袋，不會有危險。」

朱襄也披上了一層細麻外袍擋風，坐在石階上看好友藺贄攀上自家庭院的棗樹摘棗子。

不一會兒，有佩戴著長劍的甲士匆匆進門。

朱襄飛起一腳踹藺贄腰上，藺贄沒躲掉，捂著腰痛呼。

藺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居然不顧身份和朱襄成為摯友，三天兩頭就來家裡蹭吃蹭住。他的兄長們原本都十分反對。

雪不知什麼時候回到了前庭，她平靜道：「若良人不是如此純善，藺君子便不會屈尊相交了。」

這時候的人都不|穿褲衩，長長的衣袍下面風吹蛋蛋涼，褲腿就一根帶子連著腰帶，很像後世的弔帶襪。

雪：「……你也不該笑話良人！」

朱襄當了藺相如的門客后，很快展露出他前世農學教授的專業能力，開始專註于種田指導，將造紙術全權交給了藺家人自己處理，算是他的「投名狀」和「感謝費」。

朱襄喜歡乾淨，專門建了一間房當浴室，浴室引了活水來，還有灶台可以立刻燒水。

朱襄抱著小孩來到浴室中。

雪搖頭：「良人不喜歡。再者，大王頒布了法令，種田種得好也能得爵。這趙國還有誰比良人種田種得更好？藺君子不也說，現在良人還未得爵，只是因為良人年紀太輕。待良人再年長些后，定能得爵。良人既然不喜歡去戰場，多等幾年就是了。」

「舅父先給你換身衣服。我們吃點熱食，就去找你阿母，好嗎？」朱襄輕聲道。

小孩肯定不常洗澡，身上污垢很多，指甲里全是黑的。

聽到「遲遲無子」時，雪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

育嬰堂能活多少棄嬰暫且不說，但朱襄投奔藺家這麼多年，確實是第一次見到有www.hetubook.com.com人亂在別人門口丟孩子。

甲士道：「抓到了。那人只是僕婦，已經問出地址。」

誰能想到，這個好吃懶做天天來家裡蹭飯的傢伙，就是課本中著名大人物藺相如的幼子？！

她自己私下向朱襄埋怨就罷了，別人別想從她嘴裏聽到任何一句說良人不好的話。

雪端莊賢淑的表情一僵，瞬間變得扭曲，聲音拔高了好幾個調：「什麼？！難道這孩子是春花的？！」

朱襄道：「謝了。現在不得空，等事情了結，我親手為你做大餐。」

平常人家這個年紀的孩子為了杜絕跳蚤，都會將大部分頭髮剃光，只留下腦袋兩側各一小戳頭髮。這個小孩卻披散著頭髮，頭髮縫隙里全是肉眼可見的跳蚤卵，看得朱襄渾身發癢。

……

「是，我是你舅父，別害怕，我帶你去找你阿母。這次我一定、一定……」朱襄咬牙切齒了半天，也沒說出要「一定」什麼。

竹是南方特產，邯鄲出現的竹子編製的手工藝品價格都比較昂貴。絹絲更不用說。這些皆不是窮得養不起孩子的人能負擔得起的物品。

別的人就罷了，朱襄眼不見心靜。這傢伙時不時就來自己家裡晃悠，還像猴一樣把衣擺別在腰帶上亂竄，朱襄的眼睛疼！

小孩緊緊抓住朱襄為他擦臉的袖子：「秦、秦風？舅父？」

藺相如下令，凡封地內庶民養不起的孩子，必須送往育嬰堂，不可私自遺棄，否則將遭遇責罰。

但以他身上的絹布衣服即使皺巴巴髒兮兮，也不是貧寒之家能用得起。所以這不太良好的對待，恐怕和家境沒關係。

藺贄你上廁所的事和我家雪抱怨什麼！你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這個世界是不是只有自己臉皮最薄？

小孩推開他的手，跌跌撞撞往外跑：「我要回家，我不要成為其他人的孩子，我是秦……啊！」

小孩沉默地搖頭。

藺贄樂道：「我不信，是他依從你的意願才是吧？」

藺贄拍了拍腰間的腳印，對朱襄和雪拱手：「是我之錯。雪姬，我是笑話朱襄，沒想太多。」

這時候朱襄真的想一跺腳，仰天長嘆，念出那一句經典電影台詞。

他把用衣擺兜著的棗子放進在樹下等著的婦人的籃子里，將衣擺放下，恢復了人模狗樣的士子模樣。

朱襄罵聲一滯，先把小孩從籮筐里抱出來放到旁邊，脫下外袍將衣著單薄的小孩裹好，然後回頭道：「藺君子，有人往我家門口丟孩子，這事你得管！」

小孩說話很利落，但腿腳偏軟，跑了幾步立刻摔倒在地，滾了幾圈，臉上身上全是塵土。

藺家原本出身貧寒。不然以藺相如才華，也不會只能給宦者令繆賢當門客。直到「完璧歸趙」后，藺相如才得以在趙國做官。因此藺相如本人私下舉止就比較粗獷。

小孩的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聞到了奶香味，他猶豫了一下，拿起木勺子，小口小口喝了起來。

「既然箕坐不雅，那他這樣袒露也是不雅。」朱襄和-圖-書狡辯，「穿上褲衩更暖和，免得凍壞……咳，不明白他為何死活不|穿。」

朱襄嘆了口氣，恥于說出口。

雪的表情抽搐扭曲了許久，最終看著被她聲音嚇到的小孩，勉強忍住了粗俗的罵詞：「她還活著？！她怎麼還活著！！」

「竹制的籮筐，絹絲的衣服，可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上。」藺贄比朱襄眼力好多了，「難道是有人奔著我來的？」

朱襄：「……自己去舀！」

朱襄嘴唇翕動，到底顧及到這個可憐的孩子，壓制住了心中的怒氣：「進去再說。」

別看藺贄袒著蛋蛋當搶棗賊，其實藺贄是個有官職在身的士，還是朱襄的「主家」。

朱襄腦海里立刻蹦出一大堆宮斗宅斗電視劇片段：「難道是你家的旁支的孩子？」

「籮筐里有信。」藺贄俯身撿起籮筐底部的絹布，展開掃了一眼，然後表情立刻變得特別古怪。

朱襄又想著在府中等著自家幼子偷棗回去，還叮囑多偷一點，怕吃不夠的藺老，再次長吁短嘆。

他好歹還記得這個時代庶民不能亂嘲笑貴族，用了委婉的說法，沒說「你弟、你兒子」。

小孩揚起小臉，擦去塵土的臉蛋又黃又瘦，看著不像是經過良好對待。

「我身體不好，難有子嗣，這是我之錯。但世人在子嗣上對婦人更苛刻。藺禮，我們二人之間隨意開玩笑無所謂，不要讓雪聽見，她愛鑽牛角尖，總愛為我的過錯而自責。」朱襄皺眉道。

好吧，這個時代怪異的確實是自己，但朱襄還是想勸說藺贄穿上褲衩。

朱襄家的棗樹卻不一樣。

開花的時候，朱襄家棗樹上的花朵稀稀拉拉，鄰里皆笑話朱襄這棵棗樹恐怕生不了多少棗子。

歷史濾鏡碎了一地。

欺負老實人是不是？！！

總不能在孩子面前放關於其母親的狠話？而且以朱襄的性格，放了太狠的話，他也做不到。

雪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微笑道：「良人可從未說過他是君子，這裏不是只有藺君子一個君子嗎？」

朱襄意識到了不對勁，趕緊探頭去看絹布上的字。

會遮住全部下半身褲子叫做「胡服」，是如今趙王的祖父趙武靈王引進。如果有誰穿上了胡服長褲，那肯定是準備立刻騎馬。

朱襄心裏越發難受，難得在心中罵了句狠的。

朱襄立刻站起來往門口跑，抱怨道：「我都說別送別送，怎麼就是不聽？現在世道兵荒馬亂的，每個人的日子都不好過，雞鴨留著自己吃啊。」

若非藺老早年顛沛流離，混跡流民之中討生活，能夠正視平民，他想憑藉簡陋版造紙術成為貴族門客的天真念頭，絕不可能實現。

朱襄扶額道：「我要怎樣才能勸他穿上褲衩？」

雪低著頭納鞋底：「大約是如廁不方便？上次藺君子向我抱怨，如廁時短褲滑落，沾得全是臭泥，真不知良人你為何非愛穿這麻煩物。」

朱襄還未回答，他懷裡的小孩似乎終於回過神，尖銳地哭出來：「這是哪裡？我要回家！我要阿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