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互相傷害
讚揚和許諾,自然是教委和省里對學校實打實的支持認可,但徐生洲覺得這些都是舉辦會議的搭頭,最重要的收穫應該還是會議本身。
徐生洲連忙道謝:「真的非常感謝!那時候我還是計算機專業的學生,沒有正式到數學學院讀書,很冒昧地給《Invent Math》投了稿,投完之後一直非常擔心,沒想到居然還能通過。到現在我都記得收到用稿通知時的驚喜和快樂!」
徐生洲這才放心下來:「有論文就好。這次研討會的主題定為『霍奇猜想及相關問題』,希望能通過激烈的研討,碰撞出更多更有創意的想法來。」
「所以啊,不要害怕做出這個決定!」奧昆科夫頓時對徐生洲引為知己,「而且現在數學的發展,既有點像社會科學那樣的,不同學科分支之間相互影響交叉,形成新的學科研究方向,又有點像物理學,極力尋找能夠統一四種相互作用力的大統一理論,所以不同學科背景的人進入數學研究領域,對於數學的發展應該具有更積極的意義。」
丘成桐安慰道:「我參加過那麼多學術會議,也主持過不少,覺得主持學術會議非常簡單,無非就是介紹報告人的姓名、單位以及簡歷,多準備些卡片,到時候照著念就行。唯一的挑戰就是在報告人講完,聽眾沒有問題可問時,你得問個把問題,這樣場面好看些。我覺得你完全可以勝任!」
奧昆科夫沒有過那種非常聰明的外表,或者是講起數學就滔滔不絕的口才,但在作報告的時候非常認真,每個Fourier變換或級數都詳細的計算,努力讓每位聽眾都能聽懂:「……通過上述方法,將數字的隨機遊走拓展到置換的隨機遊走……建立起三維環簇的Gromov-Witten/Donaldson-Thomas對應……」
「真的嗎?我試試看。」
徐生洲雖然看過奧昆科夫的論文,但在現場聽報告卻又別有一番感悟,尤其對方還會不時有所申發,讓他有如醍醐灌頂,很多之前沒想明白的問題瞬間迎刃而解,無數靈感在熏陶引導下噴涌而出,簡直像是孫悟空進了太上老君的煉丹房。
丘老爺子道:「名單上那些人不少都是成名成家已久的,雖然創造力有所下降,但他們的眼光、判斷力還是有的,你找他們請教肯定沒錯。對了,你最近研究進展如何?」
奧昆科夫,或者說是菲爾茲獎得主的名頭非常大,他的報告吸引了數百名旁聽者,主要來自深林大學城各大高校的數學系,既有老師也有學生,讓能容納600人的一號報告廳首次發揮了作用。
丘成桐大笑:「不錯、不錯!伊辛模型問題很有價值,同時也是
和*圖*書
很有難度的,雖然比不上霍奇猜想、黎曼假設,確實可以深入研究一下。哪怕等你以後解決霍奇猜想,想要換個方向的時候,也能從此入手。我覺得你這個方向挑的不錯!」接下來,是另一位菲爾茲獎得主的大會特邀報告。
搞數學研究,還真沒幾個人不知道這位埃爾德什的,不是因為他獲得過柯爾獎和沃爾夫獎,而是他創造了一項歷史記錄,終其一生共發表1475篇高水平學術論文,數量位居史上數學家之最,另有著作32部,被稱為「20世紀的歐拉」。
好吧,儘管他已經儘力做到通俗易懂,但數學不像說書、聽百家講壇,本身就具有一定的門檻。在門檻之外的,就算從微積分說起,還是聽得稀里糊塗,尤其報告人的英語還有著濃重的口音。在開場五分鐘之後,基本上90%的聽眾在完成拍照打卡任務之後,開始進入懵逼模式,在魂游天外與夢見周公之間徘徊。
於是,可憐的安德烈教授被三個問題掛在台上近半個小時,最後一個問題都沒有答出來。但他也承認,徐生洲提出的三個問題都非常深刻,如果能解決這三個問題,他的論文質量將得到極大的提升。
此次奧昆科夫的報告內容也和霍奇猜想相關,是討論三維隨機曲面的不確定性問題。徐生洲拿到他的論文之後看了最久,甚至是在開會的前一天都還在閱讀。他覺得奧昆科夫的研究,即便不能幫自己補上關鍵的一環,也會給自己非常有用的啟發。
在觀覽完新校區的校門、圖書館、學術報告廳以及Perkins&Will建築設計事務所規劃建造的其他建築之後,幾位領導更是讚不絕口,紛紛認為「可以代表江蘇省民辦高等教育發展的最新水平」。乘此機會,蘇山月專門彙報了學校合併其他幾所民辦院校的規劃和「專升本」的設想。對於後者,他們只是謹慎地表示知道了;對於前者,則是旗幟鮮明地表示支持。顯然在來之前,或者更早以前,領導就知道了其他幾所民辦院校師生聯合要求被合併的壯舉吧?
台下在一片窸窸窣窣的左顧右盼之後,陷入了難堪的沉寂。
當今世界上,如果說誰有資格說出上面那番話,那麼奧昆科夫絕對會是其中之一。因為奧昆科夫獲得菲爾茲獎的內容就是在「概率論、表示論和代數幾何的相互作用」方面取得傑出成果。概率論、代數幾何,兩個看似非常遙遠的數學領域,感覺就像不同的物種之間存在繁殖隔離,但他卻能找到他們之間的相似聯繫,並且對兩者都產生非常深刻的影響。
徐生洲驚訝之餘,趕緊給丘老爺子打電話致謝。
徐生洲看了眼系hetubook.com.com統里已經19.3%的進度,回答道:「正在穩步推進,爭取按照之前的預期,在兩到三年內完成這項工作。」
喲,想薅我的羊毛?
徐生洲看到丘成桐發過來的電子郵件時,被嚇了一大跳。如果按照現在的網文風,或許可以寫成《開局師父送來幾位菲爾茲獎得主》、《讓你叫幾個人來充數,怎麼來的全是大佬》。真的,原本徐生洲是想讓丘成桐邀請幾個美國、日本研究代數幾何的專家過來撐撐場面,結果丘老爺子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王炸,愣是給徐生洲發來了二三十人的大名單,裏面不僅有十幾個美國的數學教授,還有兩三位研究代數幾何的菲爾茲得主,瞬間把研討會的比格提升了好幾個Level有木有!
到了晚間,丘成桐忍不住找到徐生洲,直接開門見山問道:「小徐啊,你這代數幾何國際研討會還打算開第二屆嗎?」
徐生洲又問道:「第二個問題,請問安德烈教授,您在PPT第16頁的第三行中,對於局部Calabi-Yau三維流形的Gokakumar-Vafa不變數的計算給出了公式21,但我們在《JAG》第七卷Kedlaya等人論文中,卻看到差異明顯的公式,即……我認為在條件29、32的約束下,公式21可能需要更加嚴格的限制。對此問題,你怎麼看?」
照例沒有別人提問,然後照例是徐生洲的友情救場,結果對方再次被三個問題掛在台上近半個小時,最後一個問題都沒有答出來。
徐生洲道:「非常巧合,前不久我也剛引薦一名頗有數學天賦的年輕人轉到數學學院。」
「來得及!你忘了保羅·埃爾德什?」丘老爺子反問道。
丘老爺子解釋道:「這就是東西方文化的差異。在歐美等國召開學術會議,一般註冊是免費的,可能還會再加上住宿費。如果舉辦方經費充裕,往返機票也可能會報銷。可到了咱們這兒開會,就是『有朋自遠方來』,報銷差旅費、住宿費自然不用多說,關鍵是待遇上的體貼入微,比如交通工具接送、全程有人陪同,各種豪華大餐、地方美食,以及參觀、旅遊等項目,臨走時還有講課費、車馬費等相送。所以,很多歐美等地的學者聽說要到咱們這兒開會,一個個都是非常積極主動。」
儘管他們都不看好自己的征服霍奇猜想之路,但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從中更能看出他們對自己關愛之意。徐生洲很是感念:「謝謝老師提醒!之前跟成老師說過,要學點概率論方面的東西,正好我和肖和平老師一起,最近有時間就會一起探討伊辛模型問題。」
丘成桐道:「恐怕不行。我已m.hetubook.com•com經七十多歲,腦力衰退,思維已經跟不上了。而且我對霍奇猜想也沒什麼研究,點評、提問都說不到點子上,等於是隔靴撓癢。我覺得由你主持最好,你是大會組織者,又對霍奇猜想頗有研究,正好乘機讓國內外學者都認識一下你,對將來絕對有好處!」
徐生洲連連點頭。
奧昆科夫側頭想了想:「嗯,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我之前沒有想到。或許我們可以這樣……」說著他拿起筆在白板上寫了起來,寫了有七八分鐘,然後停了下來,尷尬地撓撓頭:「這真是個有意思的問題,我一時間還沒有想好,或許它需要一篇專門的論文來探討。要不,下一個問題吧?」
徐生洲也是在決定同時學代數幾何和概率論之後,才對這位大佬有所了解。總體來說,奧昆科夫的路數是發現代數幾何中的一些問題,其物理意義來自超弦理論和規範場論,在數學上可轉化為概率論問題,即隨機曲面和隨機曲線的行為問題,從而連接起了概率論、表示論和代數幾何。
沒辦法,奧昆科夫的報告內容非常艱深,絕大多數人就是聽個寂寞,少數幾個人也還在消化之中,誰也不想出乖露醜。
——為什麼稱埃爾德什是「20世紀的歐拉」呢?因為歐拉也很屌,他一生共發表856篇論文和31部著作,平均每年寫作論文800多頁。除了教科書外,他的全集有74卷。彼得堡科學院為了整理他的著作,足足忙碌了四十七年,而歐拉也就只活了76歲而已。
丘成桐說的簡單,但徐生洲可不會真的認為就那麼容易。
徐生洲連忙又問道:「按照規定,參加會議是要提交論文的,現在距離開會只有不到兩個月,他們來得及寫論文么?」
這一整套流程走下來,少則一上午,多則兩三天,真的是傷神費力。但好處也不是沒有,等到看完所有參會人員的論文,系統里的研究進度至少提升了5.2個百分點!
學術研討會的第一場是大會特邀報告,報告人為2006年菲爾茲獎獲得者安德烈·奧昆科夫。
巧了么這不是!我也正好想薅你們的羊毛。來啊,互相傷害,看我怎麼把你們薅禿嚕皮!這回不把論文進度推進到35%以上,以後你們也別叫我什麼徐校長,直接叫我徐大善人吧!
奧昆科夫是俄國人,說英語時口音很重,時不時會帶出俄語的顫舌音,需要很認真才能聽懂。但他非常健談,思維也比較活躍,可能是因為他才五十齣頭,沒有那麼多的暮氣吧?見到徐生洲就笑著說道:「Xu?我知道你,你發表在《Invent Math》那篇論文還是我審稿的呢!寫得真不錯!」
徐生洲忽然想到另外一個和*圖*書問題:「老師,這次在南京召開學術會議,您能主持學術會議嗎?」
「我?我沒搞過這個啊!」
丘老爺子繼續說道:「就像職業作家,不管他有沒有靈感、有沒有偉大的構思,日常總是要動筆寫的,區別無非在於寫出來的東西質量高低。事實上,一個作家終其一生,又能寫出幾篇震撼人心、載入史冊的好作品?同樣道理,所有的數學家,包括你、我,只要想寫論文,一兩個月總能寫出一篇像模像樣的論文來,只是質量有高低而已。」
下午,分別是美國密歇根大學巴加烏教授、日本偷吃油大學戶田教授和法國十一大學皮埃爾教授的主報告,結果無一倖免,都被徐生洲友情救場的三個問題封殺在台上。巴加烏、皮埃爾都還很大度,爽快地承認對這些問題還需要深入研究,戶田則被問得面紅耳赤,讓徐生洲一度以為他要在台上切腹。
7月29日,經過幾個月的緊張籌備,神州科技職業學院舉辦的首屆代數幾何國際研討會終於在新校區學術報告廳隆重召開,來自國內和美國、日本、法國等國的70餘名代數幾何研究者參會。由於參會人員有中科院院士成德如,還有丘成桐、安德烈·奧昆科夫等4位菲爾茨獎得主,教委和省裏面非常重視,專門派高級別領導出席,對該次會議的召開表示高度肯定。
「好,我的最後一個問題是……」
終於,奧昆科夫完成了一個小時的演講,睡得迷迷糊糊的聽眾趕緊跟著拍巴掌。在熱烈的掌聲之後,徐生洲作為會議主持人登台:「感謝安德烈教授的精彩報告。安德烈教授在報告中,從一維情形的Gromov-Witten不變數的計算問題出發……對我們理解三維隨機曲面的不確定性具有很好的指導和啟發意義。下面進入提問環節,有問題的請舉手?」
丘老爺子猶豫片刻:「霍奇猜想非常艱深,確實是檢驗數學天才最好的試金石,也是數學天才證明自己最有力的工具。但它不像之前的費馬大定理、龐加萊猜想,前人已經積淀了豐厚的成果,前方已經展露出隱約的亮光。解決它,更像是一個人在暗夜中探索前行,不知道漫漫前路中會出現什麼巨大的溝坎、難以翻越的高山。所以,我建議你在研究霍奇猜想之餘,可以順帶著研究些別的問題作為調劑。」
奧昆科夫精神一震:「對於這個問題,我是這麼理解的。」拿起筆在白板上寫了起來,十分鐘以後,他再次頹然停住筆:「或許,對於這個問題我還需要再認真考慮一下。接下來,最後一個問題?」
為此,徐生洲要求石新科收到參會者投稿之後,必須第一時間列印出來交給自己。拿到論文,先要用「初級超凡hetubook.com•com卓絕的學術眼光」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明顯的錯誤、抄襲;再看看作者的簡歷,了解他之前的研究經歷和研究方向;然後認真閱讀論文,看看文章的精華是什麼,對解決霍奇猜想有哪些新穎的思路,或者開拓出什麼新的方法,其中又有哪些對自己有用,還存在哪些問題;最後才考慮自己該怎麼提問,希望等到對方什麼樣的回答。
這或許就是看教材自學與上課聽講的差別吧?
丘成桐的話聽起來有些耳熟,感覺有幾分像成老爺子之前跟自己說過的話。究竟是英雄所見略同?還是他受成老爺子之託?
提問是學習研究的開始。尤其是面對菲爾茨獎得主和歐美等國高校教授的時候,如何提出深刻而恰當的問題,更考驗提問者的能力和水平。問太粗淺的問題,顯得自己無知;問太艱深的問題,是打對方的臉;如果問的問題跟報告內容八竿子打不著,簡直就是製造笑柄。關鍵還在於自己要薅他們的羊毛,這就必須把他們的報告內容、研究方向和自己遇到的困惑有機結合起來,在報告結束的時候,提出一個恰如其分的問題。其難度不下於在三個雞蛋上跳舞!
丘老爺子輕笑著說道:「謝什麼呀,你是我的學生,我不幫你幫誰?不過你對這些人也別看得太重,他們就是正趕上暑假,想全球到處走走,碰巧遇到了你們這個會。所以,到時候你們正常做好接待就行。」
出席會議,自然要參觀校園。
「哦?您老的意思是?」徐生洲還沒有正兒八經參加過學術會議,對這些彎彎繞不是很懂。
奧昆科夫哈哈大笑,頗有幾分戰鬥民族天生自帶的豪氣:「那我們很類似!我最開始在莫斯科羅蒙諾索夫國立大學經濟數學學院讀書的時候,也不是學數學的,而是學經濟學。後來對數學的興趣日漸濃厚,才轉到力學與數學系。所以我經常對別人說,不要害怕學習數學太晚,也不要害怕轉系,只要有興趣,什麼時候都不晚!」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到了主持人友情救場的時候!徐生洲輕笑幾聲:「既然大家都這麼謙虛禮讓,那就由我來拋磚引玉,向安德烈教授請教幾個問題。第一個問題,請問安德烈教授教授,您在PPT第9頁引用射影球面和橢圓曲線相關的Hurwitz-Hodge理論,並且進行了推導,但考慮到……是不是需要證明如下幾種情形,比如……還有……」
徐生洲這才明白,怪不得丘老爺子一下子就能招來這麼多參會者,除了他有很高的學術地位,認識很多學界大佬,有一呼百應的能力,更重要的是那些人想在暑期里藉著參加學術研討會的名義,來遙遠的神秘的具有傳奇色彩的遠東度個假。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