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如鷹
孟達仍舊覺得無礙。
孟達對此,一無所覺。
正襟危坐于案幾后的丞相,目視著俯首在前的鄭璞,眼眸中充滿了無奈。
實際上的緣由,卻是魏興太守申儀,連番上表雒陽,聲稱孟達有貳心與巴蜀。
兩者關係,乃是各取其利耳!
乃是匪夷所思的,請罪!
如今申儀,屢屢上表告發孟達,曹叡自是難於相信。
只要漢軍不將那陰平橋頭戍圍佔據,曹魏得知符章內遷后,亦不會因此,而思及大漢有蓄力北伐之舉。
哪能料到,符章竟遣子前來請降?
而作為促成此事之人,亦然會被重重嘉獎方是。
譬如,其是否乃逆魏遣來假意投降,為了探知巴蜀動靜?
于情于理,曹叡都很難去質疑,曹丕昔日觀人有誤。
被大漢隨意授予一個清貴之職,然後坐視他的族人慢慢被官府蠶食,編入戶籍,權勢從此煙消雲散。
他昔日的一個口信,將丞相諸葛亮部署數年的北伐大計,徹底打亂了……
申家,本是跨上庸、西城兩郡的豪族。
丞相亦人耳,一時之間,焉能心中不憤憤邪!
「起來吧。」
降伏與反叛,反反覆復,乃是常態。
后,先帝劉備攻東三郡,申家又率眾投降於巴蜀。
焉能令丞相損朝廷錢糧邪?
待將丞相將之招來詢問,鄭璞自身都詫然。
畢竟當時景穀道之戰後,雍涼的魏軍,為了謹慎起見,想探知巴蜀軍情而設謀,亦無可厚非。
是也!
歷來公允如他,自是不會因此,而去責備鄭m.hetubook.com.com璞。
更莫說,連同車而載的臣子殊榮,都有過。
所謀者,乃是求得大漢資助,成為另一個「強端」。
是故,聽聞丞相不取氐人半點好處,便賜下朝廷錢糧的鄭璞,安能不心中有愧?
且昔日因曹丕厚待孟達,而心有不滿的曹魏勛舊,皆表陳孟達有反心,曹叡便順水推舟。
且,如若能順利攻佔隴右,無逆魏支持的武都與陰平二郡氐人,焉能對抗大漢?
是故,鄭璞俯首請罪,亦理所當然。
但若說,心中半點惱意都無,卻也不可能。
年少便被丞相器異、當成督帥培養的他,此番被授權成為句扶與王平二部的主將,首次督軍征伐。
因昔日曹丕,待孟達十分恩厚。
因西北的羌胡氐人部落,其性如鷹,飽則展翅而去,飢則求依附。
氐王符章請降依附的時間,太尷尬了,讓大漢陷入了兩難之中。
而大漢則是可以,以符章的部落作為邊地屏障,緩衝曹魏的兵鋒來襲。
試問,夾在逆魏與大漢之間生存的他們,安能依附避免與逆魏鏖戰,而不敢接受陰平橋頭戍圍的大漢?
如此情況下,為當前考慮,不納之,方為上策。
如此結果,讓被丞相招來的鄭璞聽罷,細細解釋一番后,便離席行大拜而請罪。
去歲因擊敗吳左將軍諸葛瑾,而升遷為魏驃騎將軍的司馬懿,進駐宛城。
亦讓鄭璞聞言,瞬息間,訝然昂首。
夏,六月。
「璞,謝丞相不責。」
和-圖-書依常理而言,如今大漢式微,有附屬逆魏的羌氐部落,獻上險隘舉族來投,乃是皆大歡喜之事。
如此,既不會泄露北伐之計,亦不會有損朝廷之譽。
是故,曹丕乃轉申耽為懷集將軍,徙居南陽,讓其弟申儀領魏興太守,歸於孟達所節制。
因鄭璞昔日述職景穀道之戰時,並未提及,尚有私下作書招降氐王符章之事。
雍涼二州,以人口算,羌胡與氐人比漢家子更眾!
堪稱反覆無常。
氐王符章最初響應馬超起兵,見下辯之戰敗北,便半道而棄之。
畢竟鄭璞昔日的離間之計,出發點乃是為了大漢裨益而為之。
且,使被曹叡加督荊、豫二州諸軍事,正式成為督帥。
然而,卻對大漢未來不利。
覺得申家之心,不過是想驅逐孟達,得以獨吞東三郡罷了!
是故,丞相對他,亦徹底絕了招降之心。
怎能甘心,如大漢之願而遷入漢中郡?
待到孟達投魏,夏侯尚督徐晃來攻東三郡,申家又投于魏。
事情乃因他而起,如何善後,他亦責無旁貸。
客居陰平郡的武都氐王符章,遣長子符健孤身叩白水關,聲稱來應昔日鄭璞的招降。
屆時,不過是隨意取予求的囊中之物罷了!
如若能讓氐王符章,心甘情願舉族遷入漢中之地,為大漢添戶及士卒,方是最佳的解決方案。
如若不能,符章見漢軍兵敗,亦會選擇忘記曾想歸附之事。
略作思緒后,鄭璞便拱手,恭聲而答,「回丞相,https://m.hetubook•com.com氐酋符章反覆無常,其性如鷹,不可信也。若丞相若允其子符健領氐人義從,璞或可迫其內遷入漢中郡!」
至於率先設謀諫言,最不應該缺席東三郡之戰的鄭璞,原本丞相是打算,授予他一個參兵事職權,暫時遣去佐魏延調度戰事。
至於兵出隴右之後嘛……
對此,曹叡並不相信。
丞相的意思,乃是打算讓鄭璞前去,與那符章虛與委蛇,賜給他一些軍械布帛等物先安撫,將歸附之事推延到兵出隴右。
丞相揚了揚眉,眸光微閃,「可。」
如若據之,可將戰線威逼到逆魏的隴西郡。
並讓句扶與王平各領本部板楯蠻,沿著米倉道入巴地,走巴郡步道進去大巴山脈蟄伏,靜候孟達被攻打!
更莫說,寡文學的他們,歷來崇尚強者為尊!
何必貪早於一時?
無需再多慮。
哪怕鄭璞的招降,乃是私下擅自為之,亦不會被問責。
然任命剛下,又有了變故。
氐王符章遣長子前來,便是求「依附」。
明面上的理由,乃是魏右將軍徐晃病故,僅有魏左將軍張郃部屯在荊州,兵寡而難抵禦孫吳來襲之故。
待對上丞相雙眸中,隱隱含有肯定之意時,便滿心愧疚。
尤其是,申儀上表的用意,並非是出自忠心耿耿,為曹魏基業長青而嘔心瀝血!
讓司馬懿領軍進駐荊州宛城,以防萬一。
竟被此子上下唇一碰,隨意一言,便給逼入了死角中!
然,彼一時,此一時也!
且,符章乃是聲稱,願m.hetubook.com.com舉陰平橋頭戍圍而降!
董卓亂政時,聚攏兩郡及南陽郡流民數千家,恣睢于漢中之東。
如今再棄魏而歸漢,乃秉性必然,有何新奇之處?
昔日漢中太守蘇固在世時,遣使示好;待蘇固被張魯及張修所殺,又與張魯暗通往來。魏武曹操討平北方,申家又遣使詣。申家之長申耽,被加號為將軍,領上庸都尉。
自作思慮了許久的丞相,最終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語氣淡淡,「你亦是無心之失,且事已至此,請罪亦無裨益之處。」
「其子領義從?」
當白水關的李守將,遣人送信來時,丞相訝然不已。
然而,曹叡不信,受遺詔輔政的司馬懿,則是以為申儀之言可信。
然,可惜了。
嗯,申儀偷摸窺測孟達與丞相密謀時,丞相亦趁著與孟達通書信,便私下囑咐信使遣隨從,將申儀所在魏興郡(西城)的駐軍點,給摸清了。
干係國運之戰的北伐大計啊!
然而,若是佔據了橋頭,逆魏焉能不率軍來爭?
再者,大漢數百年來,除去對兵伐而降伏的部落強制遷徙外,歷來對西北羌胡氐人部落,皆是行羈縻政策:將部落首領封為王侯,而取歲貢而已。
與東三郡乃雞肋之地不同,素被稱為隴蜀咽喉的陰平橋頭戍圍,對巴蜀之地意義非凡。
若入了漢中郡,他便淪為魚肉!
籌謀數年的心血啊!
僅是來投之功,便並房陵、上庸與西城(魏興)三郡為新城郡,盡授予孟達節制。
無論對逆魏還是大漢,皆是如此。
然而,hetubook.com.com讓符章遷徙入漢中,絕非易事。
乃依著昔日鄭璞所諫言,讓駐軍在成固縣的魏延,密切關注東三郡實況。
值得一提的,乃是中監軍關興。
自百頃氐王楊霽兵敗眾散,河池氐王竇茂舉族被屠戮,坐擁青壯五千、婦孺三萬有餘的氐王符章,便成為了武都聲勢最大的氐人部落。
且羌氐系出同源,回絕了自動來依附的符章,亦然是斷絕日後其他羌胡部落前來依附的道路。
讓大漢軍中宿將,皆隱隱有所悟,丞相日後恐是多用小輩征戰了。
而馬謖,亦然被授予了兵權,領三營兵馬。
聞言,鄭璞恭聲而謝,起身步入坐席。
司馬懿至宛城,頻頻遣使安撫孟達,暗地裡卻是收集孟達有無反心的跡象。
一旦戰事驟臨,丞相窮數年之功,方讓逆魏覺得巴蜀無威脅,豈不是為了區區一陰平橋頭戍圍,便暴露了北伐的意圖?
卻是不想,丞相的話語,再度傳來,「為今之計,當亡羊補牢耳。子瑾素來多謀且善辯,若為我許你便宜行事之權,可拖住那氐王符章一年半載否?」
若能奪下隴右,符章不敢不來降。
尤其是,大漢對於氐王符章驟然來投降,還需抱有謹慎態度。
他昔日放陰平眾部落大酋歸去,以及作書給符章,不過是想著離間陰平與武都氐人的關係,讓強端內部不和,不做出兵騷擾白水關之念罷了!
而丞相諸葛亮得聞,司馬懿督領荊州后,便去信與孟達,聲稱逆魏已然洞悉其心,讓其迅速歸漢自保。
自然,虛與委蛇,乃是無奈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