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雲亂
第一百章 天下之雄(5)
蕭言被劉延慶牽著,很無助的就朝營內走去,眼睜睜地看著幾位西軍相公四散而去,顯然是奔向各自的下處。他心裏一動,忍不住就動問道:「太尉,難道此次前來,不是軍議么?為什麼不在太尉大帳當中聚齊?」
蕭言神色也略略有點恍惚,說實在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只是腦子一片紛亂地趕往劉延慶大營參加軍議。
對面果如他所言,那威力驚人的一矛,將董大郎所部最後一點抵杭勇氣粉碎。他們不是不能戰,實在是碰上了岳飛這等人傑!還有本來就是大宋當中精銳中的精銳,在岳飛驍勇下鼓舞地捨死忘生的這些大宋士卒!
聰慧如他,早已心灰意冷到了極處。說他對童貫有多少家仇,也實在是談不上。此次自告奮勇,入老種軍中為一參議,隨時回報北伐大軍動向,並伺機找童貫的麻煩,也實在是因為在汴梁鬱郁,看在這大宋以雄健聞名數十年的西軍當中,能不能找到了一點新鮮氣象。
山風當中,他就如一尊年輕而英武的雕像。彷彿就是在千年以前,和身後長城,一直佇立在這裏似的。
蕭言一聲不吭,翻身上馬,只是和王稟并行,韓世忠張顯跟在他的身後。張顯仍然沉著臉,韓世忠看來以前也沒來過劉延慶駐節的大營,只是好奇地左右打量。
蕭言這個時候才能發出聲音:「行軍作戰之際,劉太尉還如此豪闊?」
大戰,就要在這泥濘濕滑的山地之間,以最為酷烈的姿態展現開來。
蕭言頓時住馬,翻身而下,叉手疾步向前。看著他那個恭謹模樣,劉延慶遠遠地呵呵大笑,伸出雙手快步向前,前來迎接。這個親熱客氣勁兒,足可以上演一出將相和了。
山風呼嘯,將數道騰空火箭的煙跡扯得凌亂,更將馬擴盔頂紅纓吹得飛舞不休。而馬擴又朝南而望,只是這次,他的眼神閃亮。
董大郎有的是兵,更不用說還有正在養精蓄銳的真女真。第一陣嬴了,可是當韃子源源而來,他們這區區百數十騎東奔西走,拚命堵截之際,又能支撐多久?
這一切,馬擴都沒有答案。
舉盾的多是神武常勝軍的士卒,他們和對面敵手可是老相識,不少人都能叫得出名字。
馬擴同樣立馬高處,只不過岳飛是向北而望,他卻是向著南面高粱河方向深深看去。
男兒一生,不就該使最硬的弓,騎最烈的馬,擁有最漂亮的女人,讓整個天下在自己馬蹄之前顫抖么?
雨後弓軟,再加上宋軍上下都是披甲,氣力大的還有披兩層的——當初這些人馬北上,蕭言心裏面嘀咕,可是拔給軍資的時候是加倍大方。董大郎所部遭遇岳飛他們初時也射了兩輪箭,毫無用處,只有持矛步斗。現在被岳飛殺得連手中兵刃都扔出來了,相隔如此之近,這長矛沾身,卻當真有破甲的威力!
那些持斧的勝捷軍甲士殺了一輪就退回去,岳飛這個時候已經回了一口氣過來,大吼一聲,左劍右矛,又從自家盾陣當中,越眾而出!
韓世忠在馬上伸了個懶腰,瞟了張顯一眼。張顯這個小白臉臉上一絲笑意也無,神色沉重至極。三人之前,不斷的有騎士接力也似地接應他們前行,每對騎士護送他們一里開外就有另外一個接手。前面一對就轉到蕭言他們後頭,走到後來,蕭言身後已經是扈從一大堆,捲起滿天煙塵。這禮節,實在是隆重到了極點了。
韓世忠跟著蕭言側身會中,他和蕭言兩人酒量不相上下,都是冠蓋全場。喝到後來,韓世忠都不住地看蕭言。蕭言面不改色,一碗接著一碗的朝下灌,讓韓世忠都有點自愧不如。
不論從哪一方而言,對於戰士而言,都是極為讓人討厭的天氣。雨後角弓無力,少了一個遠程克敵的利器。能見度低下,讓雙方照面,也許就是最為慘烈的肉搏廝殺。雨後空氣濕潤,讓身上戰袍和甲葉都比平日重上三分,更不用說道路泥濘,人馬掙扎其間,更讓體力飛快地消耗。
一旦僵持,就只有回軍。那麼再次南下,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蕭言苦笑拱手,答謝王稟引領他到來下處的殷勤美意。還沒等自己說什麼客套話,王稟已經一整容色,湊近他的耳邊,將聲音壓到不能再低:「……宣贊抽調人馬去了北面,俺知道宣贊擔心女真……可是宣贊,現在只能想著燕京!其他的,不要管,不是你操心的事情!宣贊你也知道,你不能搶下燕京頭功,將是如何後果!」
這場軍議,也是決戰前最重要一場軍議了。童貫上了歲數,暮氣漸深,絕不會如以前那般直抵戰地之前,主持一切。就是由劉延慶來召開這場軍議,決策對蕭干所部的戰守事宜。任務要分派下去,誰先鋒誰後殿,誰左翼誰右翼,頭功給誰,童貫早就做好安排,這個時候只是在具體布置下去,再強調一番。
董大郎調動軍馬速度也極快,幾乎是岳飛才將人馬布置好,在這裏雙方就迎頭大撞!
到了此刻,他似乎恍然才有點明白,蕭言不過是做了正確的事情罷了,所以馬擴和岳飛這樣的豪傑之士,才為他拚死而戰。而大宋西軍這些健兒,同樣毫不吝惜他們的犧牲。在其他一心想著內鬥的將領手下,他們卻顯得毫無鬥志。
從古北口不長的城面上向下望去,就看見蜿蜒的穀道曲曲析析直伸向遠方,城塞前面是並不開闊的一片平地,也給連日大雨泡成稀泥一團。四下寂靜無聲,只有山風掠過衰草呼嘯之聲,連鬼影子都看不見半個。
看著方騰扶著城牆,一副搖頭晃腦的樣子,一名小軍官終於忍不住了,上前幾步抱拳行禮:「方參議,韃子大隊會來撲古北口么?俺們就這幾十人,是不是要事先安排好退路?俺們丘八不要緊,生下來就頂著一個死字。馬宣贊和岳副都虞侯卻交代了,怎麼也要保護方參議平安……韃子大隊來了,俺們怎麼辦?還是這樣裝模作樣到底?」
文官不得六部,不入政事堂不得稱相公。武臣不得節度使銜不得稱相公。雖然近些年軍中稱呼有些亂,楊可世王稟都沒節度使銜照樣被麾下稱為相公。那是西軍天高皇帝遠,又是童貫這個死太監鎮撫,少有士大夫和他們計較。
「錢串子,這裏過不來!後頭還有海樣的大軍,吃這個辛苦過去,也是一繩子捆了的貨,俺們有交情,不能瞧著你送死!」
如果他不來,那麼自己不過就是殉了此漢家長城而已,比起芶活下來詩酒佯狂,鬱郁幾十年,還有什麼舍不下的?
他笑著指著古北口內外地勢:「打造攻具,爬過這爛泥潭一般的穀道,就要幾天的日子,爬城再扔幾百條命。我們後路卻是自由,說走就能走,給咱們這些時間,誰知道會有什麼變故?你們且把心放下,跟著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汴梁書生,卻是最安全的所在……」
在酒宴上,所有人都言笑晏晏,老種小種和劉延慶的不和,也沒看出半點來。雙方還深情地追憶起當初年輕的時和_圖_書候在西軍當小軍官的倒霉事情。到了後來,幾位相公都在從人扶持之下,大醉而去。少壯一些的軍官,也早就鑽了桌肚。
眼見的不論是汴梁還是西軍當中,凡是正當其位者都是勇於私鬥,怯於公戰,渾然不知大廈將傾。方騰除了書空咄咄,還能做什麼?不止一次,他都浩然有歸志,回到汴梁,不聞不問,就詩酒終老也罷。要是天崩地陷了,無非就是與宋同殉。
所以銀術可也給了董大郎最大的支持,對董大郎的計劃滿口贊成。
在這些甲士身後,是數十騎士,正成單行夾在這山間小徑當中。看到此等情景,拚命地發出驚呼怒吼。可是道路太過狹窄,他們也加入不了前面戰團。
卻是岳飛脫手擲出一柄斷矛。正手挽大盾,下馬結陣布展的十余名甲士其中一人,頓時丟了手中兵刃,按著咽喉倒地,氣管當中噴濺出來的鮮血,紅得觸目驚心。
而岳飛,毫無疑問的就衝殺在最前頭,一開始他就刺翻了敵騎領軍將領。從始至終他都站在最前頭,右手單手使動大槍,左手提劍遮護自己。大槍一記又一記地砸在對手堆疊在一起的盾牌上,盾陣鞘有散亂,大槍就如毒蛇一般覓隙直進,每一擊刺,少有空回的時候。而敵手從盾牌間刺出的長矛,都被他左手長劍狠狠格開。剛才殺到性起,他大槍在地上一戳,已經搶了一柄從盾牌當中刺出的長矛,手腕一滾,就已經將硬木的矛桿折斷,反手就擲了回去,當即就有一個悍勇的對手了賬。趁著那些盾牌稍稍散開,他已經撥出戳在地上的大槍,夾在胳膊下一記橫掃,又有兩個敵手跌跌撞撞地倒地,帶動身邊人也穩不住身形,頓時散開一個好大空檔。
宋軍吶喊追殺,不過實在是因為大家都是披甲而斗,董大郎所部比他們輕便得多,對陣步戰的時候吃虧,逃起來卻佔便宜。追了幾步也就停下,大聲對著他們背影笑罵:「有暇再來!脖子痒痒的話,再來試試俺的斧子!老天爺在上頭,俺跟你賭咒,來一次俺們招待一次,絕不慢客!」
馬擴和岳飛留下了方騰鎮守此根本之地,留給了他數十士卒。天明以來,這數十士卒都上了城垛烽火台,一個人照顧著幾面旌旗,將聲勢盡量展開。要不是時間和人手都委實不大夠,方騰估計還得指示大家扎不少草人來充數。
方騰說著說著,臉上那點笑意漸漸地淡去,向四下的莽莽群山看去,神色也漸漸地肅然了起來:「……在拼力拖延時間的,不是虛張聲勢的我們,而是領寥寥數十壯士出征,準備在此山間小徑和韃子血戰的馬宣贊和岳副都虞侯!此次北來,已經不是枉費,還是看到了大宋有如許多的好男兒!」
「他媽的,這姓劉的什麼意思?捧死老子算完?看來還得提防這老傢伙一點,叫得越好聽,心裡頭越恨不得你死,老子這點還是知道的……」
可是西軍上下,其間勾心鬥角處,不見得弱於汴梁的士大夫們。西軍諸位相公,各有所託。老種小種不忿童貫要削弱他們對西軍的掌控,投靠老公相一脈,處處和童貫做對。劉延慶等又想借童貫勢力掌握西軍。雙方互相掣肝,結果就導致了白溝河那場慘敗。
撲撲悶響聲中,已經有幾個宋軍甲士中矛倒地,受傷的都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將為軍之膽,有將如此,當士卒的還有什麼豁不出去?
大家看著岳飛並不高大的身影緩緩走開,低聲對傷卒撫慰幾句,又安排派出哨探,再安排大家趕緊休息。一切停當,他卻自家不坐下喘口氣,而是翻身上馬,一拉馬的韁繩,又登上高處,向北而望。
那小軍官愣愣地想了一想,肅然行了一禮:「俺就怕別人記不得!聽說此次北來,馬宣贊和岳副都虞侯和蕭宣贊鬧了好大生分。
天陰沉沉的,似乎伸手出去,就能將空氣中擠出水來。
不過以老種小種身份,再客氣也是有限。還沒等劉延慶和蕭言寒暄完,舉步走入營中,老種小種就已經在扈從簇擁下轉身離開,親衛們早就將馬牽了過來,小種翻身上馬,加了一鞭子就揚塵而去,在這邊多耽擱一刻,就多氣悶一分。楊可世和姚古的動作也不慢似他,剛才一大群人,頓時走了一大半。只有老種在臨行的時候,大有深意地對著蕭言笑了一笑,讓蕭言忍不住菊花一緊。
「劉蛤蟆,掙扎條命出來不容易,還是滾回女真韃子褲襠裡頭去罷!」
山路之上,董大郎所部同樣遺屍數十。馬擴和岳飛分守的兩條通路,是最有可能讓敵潛越的。今日也運氣當真好,全部中了頭彩。堵住兩條路,已經是他們能盡的最大努力。剩下還有很少幾條可能通行的小徑,只是派了寥寥數騎遮護。一旦發現敵蹤,就射出火箭傳訊。馬擴或者岳飛再拼力過去應援堵截。
宋軍之中,什麼時候出了這等能野戰,能廝殺的軍隊。難道就是那支從涿州一直殺到易州,驚退蕭干,更將他們如喪家犬一般地趕到了女真人那裡的那支勁旅?
幾個問題從這小軍官口中問出,進士出身的方騰竟然一個也回答不上來。他容色沉靜,向北看看,再向南看看,苦笑道:「我怎麼知道?能救此時局的,不是我,也不是馬宣贊,更不是岳副都虞侯……不過我只能說一句,我們在這裏死戰,哪怕與此長城同殉,千載之後,仍然有人記得咱們!」
老種還是那個半死不活的樣子,看著蕭言目光掃過來,微笑頷首,一副心平氣和,萬事不縈於懷的模樣。小種最是心高氣傲,這次多半也是給自己老哥哥拖過來的,臉色就好看不到哪裡去。姚古從來是一副臭臉,不過今日居然也擠出一絲微笑,看起來說多古怪就有多古怪。楊可世和和蕭言交往,一向是爽直漢子的模樣,今日迎著蕭言目光,卻有些躲躲閃閃。
只有王稟,算是和蕭言同屬童貫一系,克複涿易,也有交情在。眾人當中,就他的目光真誠一些,看著蕭言,微微帶著點憂色,發現蕭言瞧到了自己,只是勉強一笑。
※※※
此番話,已經是推心置腹。
岳飛沖在最前頭,白蠟杆子長槍舞動,頓時格飛了幾桿,可對面長矛源源不斷地擲出來。後面兩名宋軍甲士冒死衝出,舉盾遮護住岳飛:「虞侯,退一步!」
直到此刻,蕭言才深切地感覺到了大宋到底奢華到了何等程度。富貴享受,已經深入大宋士大夫乃至高層武官的骨髓當中了……只是此刻,那在古北口的岳飛和馬擴,他們又在過著怎麼樣的日子?
古北口在兩山之間,牢牢卡住燕山當中這一代最為寬闊的一條穀道。城塞雖然早已衰頹不棋,可是身姿依然雄偉。經過這些天的修補,更形堅固。城牆足足有兩丈高度,基石都是堅固的條石。城上也準備了不少守具。面前戰場不大,敵人展不開兵力,更展不開攻具。如果以輕騎來撲擊此等關塞,那只是送死的份兒。
剛才一場廝殺,馬擴同m.hetubook.com.com樣驍勇無倫。雖然沒有岳飛這等無雙無對的大槍展動那樣搶眼,卻也顯露出了當年西軍被譽為後起之秀的年輕猛將的風采!
將蕭言引入營內,劉延慶親衛已經將他肩輿抬來,攙扶著他上去,劉延慶肉山一般坐在上頭,慈眉善目地朝著蕭言一笑,在簇擁下走遠了,只拋下蕭言在這裏目胯口呆。
卻沒想到,大宋西軍諸位相公,如此大戰,還是此等做派!王稟在他旁邊,已經笑著招手,讓親衛將馬牽來,親手抵到蕭言手中:「蕭宣贊,你歸宋以來,辛苦是吃得多了。前些日子在雄州,俺也沒有好好招待一番。劉太尉出名豪閥,在江南也是發了財的,借劉太尉寶地,補盡一下地主之誼,惶恐惶恐!」
一旦能在燕地取得一塊地盤,做為女真異日南下的依託。那麼他董大郎,再不用是整天小心翼翼做人,而有了得到女真貴人重視的本錢。女真人少,還要對付天祚帝殘餘勢力,一時之間,這燕地不交給他董大郎還能交給誰?
也許蕭言會不一樣,會和其他人不一樣。你蕭言畢竟曾經帶著我馬擴,創造出過奇迹!而要翻動這死氣沉沉的大宋,需要一場又一場的奇迹!
方騰回頭看了他一眼,神色有點訝異:「韃子怎麼會來?他們怎麼可能想到,馬宣贊和岳副都虞侯,敢以如此劣勢的兵力反而在尋求和他們野戰?他們要來,那是再好不過……」
言罷他已經乾脆地轉身而去,蕭言行禮送他出了帳,起身四下看看,看看這地上絨毯,看看這全是古董的陳設,再看看這些等候吩咐的小廝,和韓世忠的眼光碰上,聳聳肩搖搖頭:「人比人,氣死個人啊……我承認,我是窮鬼……」
真到了開始廝殺,士卒甚而小軍官,反而不會多想什麼了。只要為將的帶頭,大家拚命廝殺就是。領軍之人,反而還要操心更多。
「遼人都不濟了,南人甚鳥德行,俺們還不知道?女真大軍南下,都要化成齏粉!將來這燕地,還不是俺們大郎的?」
看著岳飛如此不惜身地遮護士卒,後面甲士不論是勝捷軍還是神武常勝軍,眼睛都紅了,紛紛舉盾就湧上。甚至更有人丟了盾牌,好讓自己跑得快一些,用自己身體遮擋在岳飛前頭!
阿骨打皇帝老矣,暮氣沉沉,在有生之年只想看到耶律延禧這個大仇人在面前授首,而宗翰以降,還正是壯年,還有那麼多地方等著大家去征服!
禮節盡到,身份貴重如老種小種,當然不會陪著蕭言劉延慶同時入營。哪怕劉延慶現在號稱節制北伐大軍全軍,借他十個膽子,也不大敢對老種小種發號施令,雙方只是互不相干而已。此次前來軍議,是劉延慶假童貫節旗,他們不得不來。來迎接蕭言這個內定要領此大功的人,卻是先期到了劉延慶大營的老種的主意,小種姚古他們都是被老種硬架過來的,誰都不知道這個毛都老得白了的老頭子心裡頭轉的是什麼主意。為什麼要給蕭言這麼大面子。
种師道摸摸鬍鬚,咳嗽一聲,眯著老眼笑道:「某等不是敬蕭宣贊身份,是敬蕭宣贊帶領我們殺回高粱河的功績!這禮節,蕭宣贊當得起,不必謙讓了……」
步戰廝殺,當然大佔便宜。可是相對而言,這體力消耗也是極大。
跟在蕭言身後的,只有韓世忠和張顯兩個人。一路過來,三個人臉色都不大好看。張顯不用說,岳哥哥和湯懷這個悶葫蘆現在吉凶不知,自然心情好不到哪裡去。韓世忠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臉上少了往日那種弔兒郎當的表情。
不過此時,他也只有在心裏嘆息一聲:「岳飛啊岳飛,馬擴啊馬擴,你們現在在幹些什麼?但願你們也在喝酒吃肉,他媽的白跑了一趟!賊老天,我求你了,這歷史不要隨便亂改好不好?」
晚上的置酒高會,自然是盡歡而散。
一場接一場的秋雨過後,山間土壤吸足了水,一道道雨後才有的溪流嘩啦啦的只是從高處灑落下來,濺起一點點的水花、
蕭言若能拋開一切顧慮,不顧將來後果而來,只為全此河山。那麼他方騰,將竭盡自己將來能力,幫蕭言穩固住在大宋的地位!
比起剛才廝殺中的驍勇如龍,這個時候岳飛的笑容卻顯得沉穩,甚而有點澀澀的木訥,彷彿還是那個從軍沒有多長時間的河北敢戰士。只是他麾下士卒,卻沒有一個人再敢輕看於他,只剩下衷心敬服。
對於做為女真一方的監軍角色,銀術可來說,也雅不願意在古北口這裏僵持下去。南下之舉,是他和宗翰兩人一意孤行,靠著起兵以來的威望名聲才壓得麾下女真兒郎沒有什麼話說。如果僵持久了,不得破口而入,他們這支軍也不能久耽在此。阿骨打老皇帝,給他們這支軍的指令可是生擒耶律延禧而後已!
這下頓時將他驚出了一聲冷汗,更明白地確認到自己的處境。雖然風頭一時無兩,但是也的確是太過樹大招風。一旦有什麼不對,這些老傢伙們,很樂意踩死自己!燕京,燕京,他媽的燕京!
這座大營佔地極大,戒備森嚴。蕭言從自己幾乎抵到高粱河南岸的大營過來,一路上就看到盔甲明亮,旗號鮮明的環慶軍所部,沿著自己所來道路幾乎擺出了四五里地。為了迎接他到來,劉延慶擺出了足夠排場,也的確是足夠客氣了。
如此山道,最多雙馬并行,馬戰怎麼也廝殺不開。雙方不約而動都變成了騎馬步兵,都下馬步戰。依託山勢還能展開一個小小正面,從一開始,就展開了最為殘酷的肉搏廝殺。
在從人地簇擁下,蕭言數騎,緩緩回到自己下處。夜色當中馬蹄輕響,在前頭引路的火把噼啪作響,照得親衛頭上鐵盔,幽幽發亮。
「南人最是心眼多,還不是拿你們頂在前頭送死!你們背後要有一個南人,俺能賭咒!他們在燕京吃香的喝辣的,卻拿你們頂缸!」
燕京不是英雄證明自己的所在,而這燕山內外,長城之巔,才是此次戰事英雄應該所在之地!
穿越以來,老子的拚死苦鬥,到底是為了側身這些相公太尉當中,和他們一樣過著富貴日子,等著四年後的天傾。
蕭言能發掘出你這等不世出的年輕俊傑,那麼能讓你岳飛為他所用,對你忠心耿耿,你蕭言也絕不會和大宋那些風塵俗吏一般。
王稟拍拍蕭言:「宣贊,這些日子,俺知道你的辛苦。此次軍議,就好好消散一下,精神不要綳得太緊了……且放開懷抱!」
不管是董大郎還是女真,絕不能讓他們潛越此地,絕不能讓他們席捲燕山以南那些毅已然分崩離析的遼人州郡,絕不能讓他們站穩腳跟!
做為百年來第一批再度戍守在這漢家藩籬的甲士,哪怕托體同於山阿,也安心得很。
嗖的一聲破空之聲響亮。
岳飛回頭,目光電閃一般掠過每名自家袍澤樸實的面孔:「這些假韃子,連兵刃都扔了,下面只有逃!有膽子的,跟著俺追殺!俺岳飛也不過是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宋卒而已,憑什麼就比你們金貴一些?」
那小軍官也隨著方騰的目光愣愣地掃向四周,不自覺地也想起了天剛薄暮,那些跟隨著馬擴岳飛沉默出發的袍澤,他忍不住喃喃自語:「……他們回得來么?馬宣贊和岳虞侯,能擋住韃子么?俺們在這裏死守血戰,別人會知道么?援軍會來么?」
蕭言感激地看了王稟一眼,王稟已經一笑拱手:「晚上太尉酒宴,當和宣贊歡敘!」
种師道開口定了調子,大家紛紛附和,也紛紛朝蕭言還禮,害得蕭言起身了又得作揖下去,連著十七八次,只覺得頭暈眼花,差點連早飯都吐出來了。
「沒種就逃到汴梁去,看趙官家在金鑾殿管不管你吃餅!有種就留在燕地,俺們將來哪裡遇著哪裡算!」
怎麼就能因為這麼一個小小古北口,而束手不前,只看著宋人將遼國最後覆滅,而再用這雄偉長城,將如許女真健兒,隔絕在關外這些因為戰火而變得殘破的土地上呢?
等到最後一個禮行完,蕭言在心裏吐了一口長氣,起身鄭重地看著一直含笑站在旁邊,扶著腰間玉帶的劉延慶,正色道:「劉太尉,此等殊禮,蕭某人實在承擔不起!蕭某南歸飄零之人,但得官家恩德,宣帥接納,已經是如天之福,蕭某何等人焉?如何能僭稱相公?朝廷名器,豈能輕假於人?萬望太尉下次再不用如此,則蕭某感謝無置!」
老子要的是不負這新的人生,可是到底如何,才是不負法?
蕭言起身,又深深一揖到地,團團一轉:「各位相公親臨迎接我這個後生晚輩,讓蕭某人如何克當?各位相公垂愛之情,蕭某粉身難報!」
蕭言只是靠自己就做到了這一切么?
※※※
不管他們是想進的還是想退的,每個人有一個念頭都是一樣。這古北口的宋軍是打算拼上命了,不僅卡住了關口,還分兵到這山間小徑和他們野戰。哪怕是用人命堵,也要將他們堵在這燕山以北,讓他們不得前進半步!
而且擺出了以女真兵為董大郎所部後殿,隨時可以支援他破口而入的姿態。董大郎損一個兵,就從俘虜的遼人生口當中給他補一個。董大郎折一匹馬,就從繳獲奚王霞末的馬樣當中給他補一匹。銀術可更是在沒有得到宗翰允準的情況下,為董大郎許下了燕地都統的位置!只要在燕地打下的地盤,哪怕是蔗京,都可由董大郎一人領之!
正茫然南顧之間,遠遠的山中,突然升起了一支火箭,在天空中拉出了一道煙跡。
他也知道,他對蕭言這種期望,等於是場笑話。大宋眼下局面,比復燕戰事的亂局複雜了不知道是不是超過百倍。而各種勢力盤根錯節,有的因已經種下數十年之久。而大宋士大夫,又是大宋當中地位最高,也擁有最為龐大勢力的一個團體。蕭言也許天縱奇才,能撬動復燕戰局,可是在大宋文官集團面前,仍然比一隻小螞蟻都不如!
有的宋軍喘著粗氣,扶著膝蓋仰首朝臉仍然沉沉地看著董大郎所部背影的岳飛:「岳都虞侯,跟著你廝殺,這些假韃子再來十次,也讓他們回頭!這一陣殺得爽快,這古北口,他們過不來!」
而這裏的宋軍,也是不得不戰。
他是士大夫之後,自小以聰慧聞名于汴梁。後來因為家世的原因,入了老公相那一黨。大宋早已千瘡百孔,可黨爭卻未稍停。國事正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一般。可聰明人都知道難以為續,不論哪處,光鮮下面剩下的全都是糜爛。自己雖然在沉浮於汴梁風雲之間,看到這麼多大人先生,名臣貴戚,卻在為雞毛蒜皮的事情爭鬥不休。
反正他們起到的作用就是虛張聲勢,這點活兒方騰絕對是勝任愉快。
實在跑不及的干脫就朝地上一跪。
在下處外面不遠處,有個人影筆直地站著,只是向北面雲天遠處望去,那正是張顯。
方騰終於動容。
指揮調度,比起還顯稚嫩,更多的時候靠自己衝殺帶動麾下的岳飛,馬擴更加成熟圓滑一些,陣型調度配合井井有條。真到要衝開對手陣型的時候,他也絕對會是站在第一個的。
蕭言知道張顯在看些什麼,在想些什麼。
蕭言卻是越喝越是清醒,心中那點鬱郁,一直無法消散。
鼓樂聲中,兩人走近,不等蕭言行禮下來,劉延慶就一把攙住他:「俺們的先鋒到了!蕭宣贊這先鋒,是宣帥親許,官家點頭的!俺們這幫老頭子,誰瞧著不眼熱?現在宣贊既然到了,那就是角色齊全了,燕京城就該換換旗幟了!」
你會來!
底下宋軍士卒,大多數已經卸了身上甲葉,靠著稍微干一些的地方半躺半坐。還有些氣力的,就在董大郎所部屍堆裡頭翻翻揀揀,也不知道在尋覓些什麼。
靠在地上休息的士卒已經有人跳起,指著那個方向:「那裡又發現了韃子!入娘的,這些韃子到底分了多少路出來?」
一場短暫而激烈的廝殺過後,將遭逢敵手再殺了個人仰馬翻,地上丟下數十屍首傷卒,還有七八個俘虜,丟下的戰馬只是堵在路口長聲嘶嗚。如此戰績,岳飛臉上卻無半點喜色,拍拍那個對他說話的宋軍士卒肩膀,微笑道:「抓緊時間,趕緊卸甲休息,哨探派出去……這些假韃子,只會來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快……」
好個岳飛!你是不是就盤旋在這古北口左近的長城之上,飛翔在山巔。只是注視著周遭所有一切,就打算用你自己的身軀,將北面席捲而來的狂風巨浪,牢牢當住?
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作戰的好天氣。
有的人在那裡怒吼:「上馬,上馬,退回去!直娘賊的這條小路,比婊子的那裡還緊,廝殺不開!回報大郎,宋人堵口,等著俺們呢!換其他路,換其他路!」
這些日子心頭總有一番拋不開的事情纏繞,小啞巴也不在身邊,根本想不及怎麼樣才能過得舒服一點。
那甲士屍身,只是咕嚕嚕地從坡上滾下。
既然在此,就只能化為長城,不然又何必來此呢?男兒做了選擇,就再沒有後悔的道理。
眼前不過數十宋軍,雖然當先宋將驍勇到了極處,可他們也有百余騎,都是跟隨董大郎轉戰千里的精銳,人命換人命,不見得填不過去!
岳飛長身一矛擲出去,身邊身後甲士拚命地將盾牌舉得更高,也不顧空出自己的下半身了,還有人拚命地扯著岳飛:「虞侯,當心自家!俺們沒事,你折不得!」
為此家,此國,還是有男兒將自己性命,看得無足輕重的。
你會來。
正心灰意冷到了極處的時候,卻彗星般崛起了一個蕭言!他沒派系,沒牽絆,能廝殺,能拚命,偏偏又不是一介莽夫之流,時局判斷極准,風色也看得極好,文武兼資,一舉立下了如此奇功,幾乎是以一人之力,重新鼓起了軍心士氣,讓復燕之局,突然柳暗花明!
方騰好奇地關注著這一切,他本來以為註定是一場笑話甚至將是以一場慘劇收場的復燕戰事,就這樣因為一個人https://m•hetubook.com•com的橫空出世而改變。那麼這個創造了奇迹的蕭言,又能不能改變大宋這場死局呢?
幾十個撥給方騰統帥的士卒,都瞧著他那單薄的身影,心裏多少有點嘀咕。古北口這裏已經單薄到了極處,就算地形再不利,敵人大隊來撲擊的話,都會吃力得很。大家二百人馬孤身北來,碰見女真大隊南下,如果聚守古北口,大家還是有點信心的。
此次北來,本來就是起的警戒哨控的作用,現在消息也傳遞出去了,如何處斷,那是後面大軍統帥的事情。大傢伙兒現在保命要緊吧!
正因為他對大宋了解得如此之深,才讓他不能象岳飛一樣,只是專心向北,從來不顧慮自己的背後!
蕭言騎在馬上,就這樣嘟嘟囔囔地念叨著,誰也聽不清楚他在念些什麼。韓世忠看著他那個神不守舍,若有其事的樣子,只是在心裏悶笑一聲。
當下發聲喊,掉頭就跑。馬還轉得開的只是快馬加鞭,馬擠著轉不開的乾脆丟馬空身就逃,地上兵刃器械丟了一地。
蕭言偷偷抬眼一瞧,這才發現,在劉延慶身後,居然站著老種小種,姚古楊可世王稟,一應大將,全都穿著武臣袍服,來迎接自己!
可是馬宣贊和岳副都虞侯猶自不肯罷休,還領主力出外,要防備女真兵馬潛越!剩下他們幾十人在這裏虛張聲勢,跟著一個連馬都不大騎得好的汴梁子聽令行事,大家心裏都覺得踏實不了。
朝中和西軍的各種勢力,也就等著復燕戰事的塵埃落定,決定今後該怎樣繼續爭鬥下去。種種原因理由湊在一起,至少是統兵諸位將領,在行動上表現的比以前積極了許多。
但是這個時候,在岳飛所在的方向,已經有兩道火箭衝天而起,拉出了更長的煙跡。
在另外一條山間小徑之上,一場廝殺,也才將將結束。
環慶軍大營,也稱得上嚴整。帳篷器械,全是簇新的。佔地極大,趕建起來的如馬廄等建築,居然還刷了漆。營中四下略高處,也有居所在趕建當中,一堆堆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木匠瓦匠在鋸的鋸,砌的砌。
蕭言文臣身份,居然被劉延慶如此稱呼迎接,就算他再心不在焉,這個時候在馬上也嚇了一跳!
蕭言嘴裏的嘀咕又變了內容,看著弔橋外一大隊儀仗已經在那裡等候,看見他身影頓時就細吹細打起來。弔橋上走來一群人,當先的一身沒有披甲,一身武臣官服,花白頭髮,笑得見牙不見眼,正是劉延慶本人。
從按出虎水起兵以來,隨著越打越南,這些生於莽莽叢林,皚皚雪中的女真健兒,眼界就越來越是開闊,才知道天下如此之大,而世上竟然如此富庶繁華!遼國覆滅,已經給女真人帶來了無窮無盡的士女財富。而人心是沒有滿足的時候,特別是在遼國南面,還有一個比遼國軟弱數倍,卻又比遼國繁華富庶百倍的大宋!
只有地位穩固了,自己才可以慢慢試圖進取,看能不能挽回這大宋末世的命運。
他一路拼到現在,穿越以來就沒過過安穩日子,風裡雨里只是拼殺。這些日子有個大營,有帳篷睡已經是天上日子了,簡直覺得吃苦是理所當然也似。原來那些小白領好逸惡勞的習氣,不知不覺就已經洗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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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飛大吼一聲:「上!」
只不過是因為如此大宋,這幾十年來,當道諸公,就沒有做過一件對的事情而已!
但是對於在古北口的攻守雙方而言,這樣的天氣,也不得不戰。女真一方,董大郎深通幽燕內情,知道現在正是宋遼雙方對峙,試圖做最後主力決戰之時。只有儘早殺入燕山以南,才能帶給交戰雙方最大的震懾。現在宋遼對峙,遼人燕地統治體系已經土崩瓦解,正是最為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只有這個時候及早進入燕地,才能撈取最大的好處!
敵軍當中,一個小軍官看自己步步後退。那個個子並不甚高大的宋將,披著重甲在山道當中健步如飛,面前無一合對手。又虎吼著沖了過來,此等雄傑,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心旌動搖之下,只是扯著嗓子顫聲大喊:「擲矛,擲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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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稟一路談笑,將蕭言一行人引領至營西北面他們的下處。四下警戒森嚴自不必說,這大帳都是上好牛皮精心鞣製而成,怎麼樣也夠個五室兩廳兩衛的面積。走進帳中,韓世忠先怪叫了一聲。
能不能支撐到蕭言大軍前來?
還是為了要能挽回點什麼?
「過來罷!俺們投宋月余,還關了一次餉,亮錚錚厚厚的銅錢,女真韃子給你們什麼?臭皮子?」
有的人卻在翻身下馬,抄起兵刃要朝前擠,一路淌著爛泥過來,身上泥巴比盔甲還要厚了,人都累得臭死。再退回去,首先董大郎那裡就不見得能過關,還不如拚命廝殺出一條路,只要能越過此山,進入燕地平原,那麼就是他們的天下!
如果鞘有延遲,不管宋遼雙方誰取得勝利,那麼這麼好的機會,將不再重來。宗翰還會不會支持這樣大違眾意的南下試探之舉,當真是難說得很。如果女真一時絕了南下念頭,那他董大郎是不是還有今日這個半獨立的地位,獨領一支借屍還魂的常勝軍,也難說得很!
這正是岳飛馬擴事先約好的信號。岳飛同樣看到了這警訊,他傳告馬擴,那裡他岳飛去,馬宣贊你好好修整,迎接今後只會更加慘烈的廝殺!
帳中陳設富麗,一爐香已經焚起。地上絨毯如茵,踩下去幾可沒腳。絨毯之下,就是木頭拼成的地板,隔絕地上潮氣。帳中雖然沒有牆壁,但是亦有珠簾張掛,隔開明暗間隔。一幾一案之設,無不大見心思。眉清目秀小廝模樣的下人,已經在躬身等候,隨時等待蕭言幾人的吩咐。
在他身後,是十幾個甲士同樣舉盾成列,聞令頓時散開兩條空檔。後面十幾個勝捷軍甲士操著大斧已經撲上,撞入對手陣中一陣劈砍,慘叫聲頓時又大了幾分。當先敵人丟了盾牌就朝後退,後面敵人又紛紛下馬摘盾拚命抵住,這才勉強穩住陣腳,不過又朝後退了十餘步,地上又撂下了七八具屍首!
方騰同樣披上了一身盔甲,只是按著古北口城垛向北而望。一身盔甲,在他身上總顯得彆扭,一點沒有英姿颯爽之態,彷彿還被沉重的盔甲壓得微微有點彎腰駝背。
這小隊山間遭遇廝殺,雙方呼吸可聞,頂在前頭拚鬥的雙方不過都十幾個人,比不得雙方大軍會戰的陣型嚴整肅殺,還有鬥嘴皮子的功夫。這等亂戰,那些勝捷軍出來的都是第一次瞧見。本來輕騎改山間這等步戰,大家心裏都有些不託底。可是率領他們的岳飛實在是驍勇,一個人不持盾頂在最前頭,當真是殺得當者披糜,他們只要跟隨而進就是。這個時候大家都不由自主地覺得,只要能有將養恢復氣力的時間,不見得不能將這些韃子堵在山的那一面!
這當真是天生的大將,生來就該吃這碗刀頭舔血的飯的。士卒跟著這樣的統帥,除了一往無前,更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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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不出什麼大的變故的話,幾乎西軍全軍都給自己打下手,而最後大功是留給自己的,這大局是不會變的。只要順利搶下燕京,自己地位就幾乎穩固不可動搖。不管哪方,都只會來拉攏自己。只要自己識相一點,再圓滑一點,將來在大宋的地位可期吧?
酒宴之上,除了沒有歌妓,其他一應俱全。宋人酒會時間也長,從天才擦黑,幾乎一直延續到快三更時分。
他們領兵的指揮,在撞見在這裏堵截的宋軍之後,第一個照面就被那領兵宋將挑翻。現在下面的小軍官各說各話,各有盤算,反而加劇了前面戰團的棍亂。只聽見一片人喊馬嘶的聲音,這些董大郎麾下全部都扯開了嗓門,人人驚怒到了極處!
那邊被殺得狼狽,可嘴裏卻不示弱。那次涿州董大郎變亂,雙方已經結下仇了,再難化解,只是不住口地回罵。
王稟指著那些仍然趕建的建築笑道:「諸位相公居停之所,實在是來不及了。太尉北上,從河北西路帶來了幾百名木匠瓦工,都是好手,奈何時間實在太倉促,只好委屈各位相公連同宣贊暫住帳篷……反正在這高粱河南還有耽擱,總有搬進去的時候……」
古北口周圍,能潛越的小徑也就那麼幾條。畢竟要走馬,要走百余騎的道路,不會多到哪裡去。而且也不能繞路太遠,畢竟孤軍不攜輜重遠出,活動範圍也就那麼大。在古北口這些天,馬擴和岳飛可沒閑著,詢問野老,自己帶隊哨探,已經將這裏地勢摸熟。留下方騰守古北口之後,他們就各領一部精銳,巡哨山間,遮斷最有可能潛越的道路。
這一聲驚呼頓時將馬擴驚醒,他咬咬牙齒,一緊腰間戰袍鸞帶,回頭大聲下令:「給岳虞侯發信號,讓他繼續修整,俺們去應援堵截!弟兄們,打起精神來,俺馬擴還是走在頭裡!」
也許蕭言不會來援助他們,畢竟現在高粱河那裡,是劉延慶節制全軍。而劉延慶只會秉承童貫之命,先要的是燕京。蕭言也要為自己將來身家地位考慮……畢竟他已經不是才投宋時候那樣赤腳不怕穿鞋的了……可是又有什麼要緊的呢?
岳飛看著身邊袍澤倒地,咬緊牙關,伸手就從地上操起一根擲矛,再次振臂電射而出。那個剛才下令的小軍官正迎其鋒,長矛從咽喉處破口而入,岳飛不知道使出了多大氣力,這長矛扯斷了那小軍官頸骨,幾乎從他頸后冒出了一大半,帶著他就噴洒著滿天血雨倒地!
擠在後頭使不上氣力的那些騎士,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紛紛拔出硬木長矛,如雨一般地擲來。
看劉延慶做出一副豪爽武夫的模樣,蕭言可是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要說西軍諸位相公,現在誰因為享福最久,而最不想打仗,那麼就非劉延慶莫屬了。偏偏現在他一副豪氣干雲的模樣,彷彿隨時隨地,還能橫戈馬上而行似的。不過那大肚子走一步顫一下,可是將他老底掀得一乾二淨。
岳飛吸口氣,在盾牌遮護下還沒來得及說話,他身邊另外一名甲士已經慘叫一聲,大腿被飛來長矛貫穿,頓時丟盾栽倒。岳飛一個箭步拎出來,丟掉左手佩劍已經一把將他攙起,身子擋在那受傷甲士前面,單手持槍,拚命撥打飛來長矛。
俺們這些弟兄就是怕咱們賣了力,反而得不到功。家人子弟都在大宋,到時候連撫恤都沒有!方參議是大學問的人,更是進士,那是文曲星一流,和俺們丘八天差地遠……您都能在此,俺們還有什麼不能的?賣命本來就是本份……您說了官家和大宋不會忘了俺們出力,俺們也就放心多了……請方參議放心,真到了最後,怎麼也要保住方參議一條性命出來,回汴梁跟官家說,俺們到底是如何死戰在此的!」
一定要給後方大軍爭取到應變的時間,雖然大家都不能肯定,後方的那麼多相公太尉,名臣猛將,會利用他們用生命爭取到的時間,做出什麼樣的決斷!
劉延慶呵呵大笑,拍拍蕭言手背:「軍議急什麼?反正俺們現在只是深溝高壘不戰,以慢蕭干軍心。等大軍齊集,才次第渡河而前。各位相公平日散出各軍,一路征伐也多有辛苦。宣帥的恩典,讓大家齊集俺這小小下處,先修整一番。大軍作戰,貴在聯絡,為將有所不和,則如何談得上聯絡?這個時候也可以拉拉交情……宣贊的下處已經準備好了,俺還有事情須得安排,就告罪一步,正臣和宣贊是老相識,自告奮勇為宣贊領路,晚上酒宴,宣贊切莫錯過了!北地來歸之人,當有海量,俺還等著領教一番呢!」
王稟訝然地看著他:「劉太尉是略略奢華了一些,可是哪位相公不是如此?誰的軍中沒有這等匠作?除了不能女眷隨軍,諸般器物,哪位相公又缺得了?」
這是最為穩妥的道路,也是自己費盡心思,豁出性命才爭取來的道路,沒理由放棄吧?現在最怕有變故的,應該是自己才是!
不大的功夫,已經看到劉延慶大營北門在望。北門的弔橋早就放了下來,蕭言他們三人前面那對騎士揚聲大呼:「兵部左司郎中,權節制北伐前軍都統制蕭相公到!」
董大郎所部北逃的時候,所有家底都丟得精光。宗翰雖然又給他補充起來了,可在這上頭,就遠遠不如宋軍了。蕭言率領的這幾千騎兵,是準備搶燕京立下頭功的。童貫給起東西來一點也不吝嗇,還恨不得加倍。就連新歸順編起來的神武常勝軍,都是披著東京武庫收儲的好甲。
估計是那天晚上在望樓之上,他潑韓五能掏心窩子說出來的話都說出來了,再不用多費什麼唇舌,也不用費盡心機地藉著嬉皮笑臉進言。該如何處斷,和怎麼應付劉延慶以降的這些大小軍頭,是蕭言自己的事情了。
怎麼又撞見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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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延慶的大營,在離高粱河差不多快有二十里的地方了。
自己心中鬱郁,已經盡去,只覺得心安理得到了極處。
雙方遭遇,在這等小徑展開步戰,雙方都敢於肉搏拼人命的時候,決定勝負,其實就是看誰的矛利,誰的甲好。
士卒們大聲應諾,已經有人取出火箭,準備晃起火摺子點燃。
蕭言的大軍,又會不會來?
人群當中,看著蕭言這一臉嚴肅的樣子,一直沒說話,剛才也不過和蕭言淡淡一揖的計師中只是冷哼了一聲。劉延慶卻呵呵大笑,一把牽起了蕭言的手:「走,入營說話!燕京但下,還怕蕭宣贊沒有稱相公之日么?男兒大丈夫,功名上頭但須放膽,有什麼好拿捏的!」
遠望群山,在這山間,也許馬擴和岳飛,正在血戰!
大軍正在次第趕來,陸續紮營屯住。可西軍諸位相公們,這次都表現得異常積極,全部都已經趕到高粱河戰地。誰都知道,官家現在最為懸望的就是這場復燕大功。豐亨豫大之世,文治已經可比三代之世,現在可就等著這場武功!
可是,他就是想看看,到底是時勢早就了英雄,還是英雄引領了時勢?
這個時候一個個都在大呼小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