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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贈劍清音，劍長二十一寸三分，重一十八斤九兩，百鍊精鍛，刃光如雪，彈劍有聲，聲如鳳磬，故名清音。」

他們說她沒有仙根，他們說她肉體凡胎，因此，他們說她不配。

然而十三座名山已經訪遍，從此天下之大，她又該到哪裡去追尋那一縷仙緣？

「流水劍訣。」蒼先生只看了一眼封面上的劍訣名稱便將劍譜重新還回韓素手中，微皺了眉頭道，「為什麼選這一部？」

「不錯，故老傳說，天生仙根，便非凡體，能采天地靈氣為己用，最終蛻凡成仙。而尋常凡人沒有仙根，無法感應天地玄妙，自然便與仙道無緣。因而才說仙凡有別，一條仙根註定一切。」老者徐徐說來，「然而天無絕人之路，萬物皆成道法。有那大智慧大毅力之人，或憑武道，或憑他道，一旦登峰造極，悟通關竅，便是沒有仙根，亦能溝通天地，成就大道！」

至少凡人還知道什麼是信義、什麼是羞恥、什麼是責任。而仙人呢？他們知道什麼？拋棄？放棄？

「以武入道？」

「終訪遍名山，不得其門而入，至碧梧，得遇吾師，方知萬法皆可入道。遂習練諸般武藝，十八兵器，終選得劍道，自此相依，不換不移，不離不棄。」

「原來萬物皆成道法，還能以武入道……」韓素口中喃喃，胸中卻是諸般情緒激蕩，近千個日夜來苦求無果的心間終是被點亮了一盞明燈，「那我自然也是可以的！」

老者便受了她的禮，蒼老僵硬的臉上隱約現出了幾分欣慰與期待來。

待她選好劍法，從劍室出來，就看到蒼先生站在劍室門口。

仙凡有和-圖-書別就可以背信棄義？仙凡有別就可以拋妻棄子？仙凡有別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辜負？

沒有誰能夠給她答案。

韓素卻只是緊緊盯著他，拽住他袍角的那隻手紋絲不動。

韓素道：「我來尋找仙緣。」

誰說了仙凡有別都不算，什麼仙凡有別，不過是弱者的借口罷了！

韓素當場掀翻了面前的謝恩茶，褪去了他們插在她頭上的朱釵，戴在她手上的翠環，立誓終有一日親上天外天，去向那負心人討一個說法。

當年，她的父親為了仙途拋棄了母親與她。而今，她的未婚夫亦同樣因為仙途將她辜負。曾經的金書為信，海誓山盟，在那飄渺仙道面前卻連一聲當面道歉都無法得到。

韓素緊拽著他袍角的那隻手頹然放開，重重落地。

她輕輕抬眼，眸光掠過遠山煙雲，終於落在天際那一抹斜染的朝霞間。

「縱是要求仙道，也不能忘卻人道。如是連做人都不會，他日又何談做仙？」韓素仍舊拜倒，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先生答應授我武藝，即便不肯認我做徒弟，我心中仍然尊您為師。」

據說很多，然而不論哪一種，都是韓素不能碰觸的。

如果仙人就是這樣，那可真是凡人也不如。

二十七個月來，韓素訪遍了大唐十三座名山，這些山上高高佇立的便是名震天下的十三大派。

韓素道：「當然。」

「又換重劍，初時舉劍維艱，三月後能劈，一年後能刺，又一年，劈、刺、撩、掃、截、掛、崩、點、抹、提、雲、架、帶、斬等諸般技法皆能應用，再一年，劍出流暢，又兩年，劍如行和-圖-書雲，再三年，終於舉重若輕，劍藏吾心矣。」

「你不怕我？」來人又問。

「我既不能助你，你對我行禮做什麼？」

老者卻又苦笑道：「說是這樣說，可這世上真正能夠以武入道的又能有幾個？不過都是傳說罷了。」

那是一種既不需大聲宣告，也不需色厲神嚴便能直接令人震撼的力量，那是「執著」的力量！

眼前女子亭亭而立，纖腰如束，這麼一眼看去竟似寶劍出鞘，寒梅吐蕊，當真是氣勢凜然，銳意逼人。

今日之恥，他朝必報！

變的是她外部的力量，不變的卻是她從未動搖的內心。

「我來尋找仙緣。」韓素豁然抬頭，一把拽住他的袍角。

韓素從青城山離開，又一路向東南去。逢山便入，逢水則涉。

一切只因為那四個字：仙凡有別！

韓素行走在尋仙訪道的路上。

「我不甘心！」韓素輕輕吸了口氣，緩緩道，「人間都說，帝王將相寧有種乎，草莽可以成龍，凡人為何不可以成仙？」

流水劍訣共分三篇：流水篇，靜水篇，逝水篇。

一路風餐露宿，這已經是第二十七個月。

蒼先生微微頷首：「十年前我忘記問你一句，你……為何如此執著定要成仙？」

他們還說：正妻做不得，念你痴情一片，或可許你侍妾之位。

「先生。」韓素斂衽行禮，將手中劍譜交放至蒼先生手中。

據說仙人們每十年會從天外天降臨一次，只要是擁有仙根，符合其條件的人，就可以跟隨仙人進入天外天，享受凡人們難以理解的神仙生活。

「我不信命。」韓素沉默片刻，道，「命中注定，太可笑了。和*圖*書」

韓素卻只有一個念頭，不將天下尋遍，如何得知仙緣不在？身上的盤纏早已用盡，腳底水泡長了又破，破了又長，至如今已是結成了厚厚幾層老繭。心中其實也不是沒有迷茫，然而一定要成仙的執念終究是蓋過了一切。

她不信！她不服！

韓素踉蹌跌倒，手肘膝蓋一齊墜地。她卻彷彿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手掌一動，便欲撐地起身。

蒼先生喟嘆：「命中注定……」

「如是十年，終磨一劍。」

所以命中注定她要被拋棄，被辜負。

世世代代，苦等近千年，碧梧一脈終於又可以向世人宣告，以武入道不僅是傳說了嗎？

他們還告訴她，說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然後她從地上爬起身，微整了整衣襟，斂衽行禮。

「續用鐵劍，日劈三萬次，初時滯澀，漸至流暢，一年後劍在吾手，如臂使指。」

「你為何不去十三大派？」

韓素道：「我想知道，逝水不回究竟是一種怎麼樣的境界。或許這位譜劍的前輩說的對，天下間最不可抗拒的，不是天災，不是人禍，而是逝水般流失的時間。因為誰也逃不掉，所以，無敵。」

韓素拜入碧梧，山居十年，終於得到蒼先生首肯，擁有進入劍室，翻閱劍籍，參悟諸般劍法的資格。

盛世大唐，風物繁茂。

「痴兒！妄念……」來人終是嘆息，起身道，「我也沒有仙緣，如何教你？」

據說……

其中前兩篇已經完成，最後一篇卻純粹是作者空想。

或許，她真的可以――這一刻，蒼先生心中湧現的是一種莫可名狀的感動。

來人蹲下身，說道：「是個小娘子，你…和*圖*書…到我碧梧山來何事？」聲音蒼老，語調徐徐。

老者立於原地，皺紋叢生的臉上神色幾經變幻，終是嘆道：「也罷，你且……隨我來吧。」

韓素大喜，合身便拜，待要磕頭口稱「師父」，老者卻讓到一邊，拒不受禮，只道：「你要求的是仙道，我卻只是尋常武夫，只能教你粗淺武藝，你我不在一條道上，我做不得你師父，你仍舊稱我先生便是。」

自此，韓素山中修行，一晃十年。

蒼先生聞言靜默，良久，方一嘆道：「如此山居十年，練劍十年，你有何感覺？」

是誰說的「仙凡有別」？神仙也是凡人做不是嗎？

無敵啊……

十年間，狼毫禿了數支，她筆下那一冊修行札記也從薄薄數頁變成了厚厚一本。

她絕不會如母親一般，苦等負心人不果，每日以淚洗面，最後鬱鬱而終。

「你既然謝了我，我卻不能平白受你這一謝……」他頓了一頓，說話間，那蒼老的臉上竟微微現出些許惆悵之色，「娘子可曾聽聞以武入道之說？」

劍室中共藏劍法一百三十二種，每一種都能算得上武林中頂尖一流，雖是如此，這些劍法還是被分了優劣。而流水劍訣在其中雖不算是最差一等，卻也是中等偏下的。

憑什麼一條仙根就將命途來去通通註定？

最重要的是，流水劍訣並不完整。

「初時用木劍，日劈三萬次，半年後手腳靈動，出劍有風。」

韓素翻開劍譜的最後一頁，那頁面上赫然寫著一句話――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相比起當年她跌倒在地，風塵滿面的可憐模樣，當真是用「脫胎換骨」來形容也不為過。然和圖書而這麼十年時光，到了她自己這裏卻只得一句「十年似一日，一切清晰如昨」。她是感覺不到自己的改變，還是根本就半點也沒變？

「先生曰：爾今方知劍，可入劍室。」

因為他們說：她不配。

因而她一如既往，言語不多，卻字句有力。

是所有的仙人都這樣？還是只有某些是這樣？

終於，一雙沾著些許泥土的芒鞋一步一步出現在她眼前。

一句「仙凡有別」，隔絕了所有的猜測。

時值天寶四年，秋。

「天寶二年，早春。吾出家訪仙，歷時二十七月。途中遇賊，斗賊，慘勝，殺之。遇虎，斗虎，兩敗俱傷，幸得獵戶所救，修養三月，繼上路。又遇賊，斗賊，大勝，殺之。」

……

映入眼帘的卻是一張蒼老僵硬的臉。

燈火搖曳，火色愈亮。

蒼先生微微抬眼，卻是神情恍惚。

韓素道：「先生好心相詢，應當謝你。」

來人搖頭：「既然沒有仙根，你還來做什麼？」

因為誰也逃不掉，所以，無敵。

韓素道：「即便是傳說，那也是由人創造。」

蒼先生心中激蕩，臉上卻分毫不顯，只是問道：「既然一切如昨，你仍舊想要成仙？」

「我去了。」韓素道，「但是他們都說我沒有仙根。」

是了，她的確是變了，卻也的確沒變。

據說這十三大派實則是天外天仙人們設立在凡間界的外門通道，用以篩檢凡間界具有仙根資質的各類人才。

他們更說：這是你三生修來的福氣，還不速速磕頭謝恩？

詩仙亦曾感慨：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這張臉上溝壑叢生，斑紋清晰，令人心驚。

韓素道：「十年似一日，一切清晰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