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韓素微微心驚，雖不知安祿山身邊究竟有高手幾何，但正如圖突所說，便是要打敗安祿山的大軍，或許都沒有將他活捉來得困難。她沉吟片刻，緩緩道：「法師既然有此要求，便是再難，素總是要儘力而為的。口說無憑，韓素今日在此立下心魔誓言，但凡圖突法師助我避過左仙人追蹤，我必傾盡全力助圖突法師將安祿山生擒而來，倘若不能做到，便叫我終身再無寸進，永離仙道之緣！」

圖突微微抬起脖頸，解開身上大氅的系帶，輕一抬手便將大氅解下。他的動作洒脫優雅，雪白大氅從他身上落下時，那一頭長及腳踝的烏髮便似流水般起伏晃動，映襯著他眉間硃砂，霎那間予人驚心動魄之感。這燭火之下，韓素方才看清他的面容。這真是一張幾乎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臉，他站在燭火下，就這般斜眼看過來時，便如一朵靜靜綻放的寫意牡丹，水墨風骨，雍麗容顏，彷彿不應為世間所有。

「可算是到某的地盤來了。」圖突笑道，「如今但可放心說話，便是那位仙人，只要不特意關注，也是聽不去的。」

韓素道：「並不敢欺瞞法師。」她語氣十分誠懇。

雖hｅtｕｂｏｏk•ｃom•com則如今不比魏晉，魏晉多名士，名士們敞衣也好，披髮也罷，人多稱其風流。今朝風尚，敞衣尚且無妨，若是披髮，卻難免被看做是市井乞兒，多有鄙夷。然而圖突披頭散髮，卻只給人一種不沾世俗的洒脫之感，即便有些怪異，也並不能令人看輕他分毫。

圖突領著人一直從前院走到後院，一邊走就一邊將剛才叫來的人指派出去：「你，去燒火，你，去篩粉，你，去起鍋……」一連指派出去好幾個，到最後，身邊就只剩下韓素了。他又叫來總管，吩咐他：「看好我剛才帶來的幾個人，天亮后給盧將軍送回去。」

待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回身問道：「某卻是不解，天壇宗莫非不好？神仙夫君莫非不佳？娘子竟是寧可與某做這吃虧的生意也不願去見那薛二郎？」

韓素倒沒有這些講究，她行到空置的那張座椅旁端正坐下，解下腰間佩劍，側頭看向圖突，臉上亦微微露出幾分笑意：「法師今日援手，韓素感激不盡，日後若有差遣，必當儘力而為。」

這畢竟是先輩的醜事，說出來丟人的不止是漁陽郡主李琳，更還有韓家，還和_圖_書有韓素的祖父韓重希。韓素也沒有背後道人是非的習慣，這樣的事情自然是輕易不說的。

他哈哈一笑，站起了身來：「既然娘子如此爽快，某也不能小氣。黃泉珠粉某是沒有，不過要煉製一兩個法器幫娘子暫時掩蓋氣息也不是不能。料那左仙人也不能在凡間久留。娘子身上有傷，不妨先在此間好生將養一番，安祿山的事情也不急於一時，今日大好時機，某的七星耀雷誅邪陣尚未布置完成，便不多陪娘子了。」

圖突就「嘿」了聲，思索片刻，忽又搖頭：「不成不成，你光說好聽話是不行的，某總覺著還是自己虧了。你雖然是先天，可對方卻是已經修成了元神的。某所冒風險如此之大，你就只給一個承諾？可莫要拿守城來說事，洛陽且不是某之私產，你便是參与守城，那也不是幫我守。」

韓素確認道：「法師要我刺殺安祿山？」

「素出身京西韓家，如今的漁陽郡主是我繼祖母。當年我與清河薛家的二郎定過親，後來薛二郎驗出仙根，去了天壇宗，這樁婚事自然作罷。如今說來卻是樁笑話，薛二郎與我有愧，心魔難過，我那位繼祖母揣度他的心思，欲m.hetubook.com.com待將我綁了送去天壇宗討好薛二郎。我不同意，便從家中逃了出來。」韓素道，「那位仙人姓左，全名我並不知曉，也並不清楚他的來歷，只知他已修成元神，應當是漁陽郡主之故人。我逃出時是用黃泉珠粉掩蓋的氣息，如今時辰也快到了，不知法師可有助我躲過那位左仙人追蹤的妙法？」

圖突卻道：「不是刺殺，而是要活捉！某雖在此擺了法陣，可要想打敗安祿山的大軍或許不難，但若是想要活捉他，某雖然自負，也是不敢肯定的。」

韓素道：「不說便罷，既然說了，自然是要做到的。」

她並不虛話，三言兩語就將事情說了一遍，只是沒有明說左平和韓老夫人的關係。

「中原雖然遍地錦繡，某卻最愛這一點。」圖突十分愉悅地笑了笑，悠悠然說道，「某到洛陽來，其實只為一樁。某為功德而來，倒也沒有旁的要求，某……要安祿山的人頭！」

韓素淡淡道：「法師今日逮住了冤大頭，莫非不好？」

她當然不會跟圖突辯解說「只要你助我躲避追蹤，不需你為我與左仙人正面對上」之類的話，雖然圖突言語刁鑽，可對方援手是事實，既然如此，和*圖*書也就沒什麼好辯的。

這樣的誓言對一個先天高手來說那是比天打雷劈還要來得嚴重的，圖突優哉游哉地聽完，終於滿意。

他略微湊向韓素，緊巴巴地看著她，那一雙幽深明亮的瞳眸中竟是隱隱透著幾分灰藍的色澤，打眼瞧來就像那深藏著無數神秘符號的寶石般，令人一眼望進去簡直難以移目。

圖突帶著包括韓素在內的一行六人直入城門，轉而進了明教坊對面的寧人坊。圖突在寧人坊有一個三進的宅子，韓素跟著圖突進去，就見這宅子里一片忙忙亂亂。

圖突頓時大笑起來。

他將手上的大氅隨意拋到旁邊一條小矮凳上，也不管那大氅落在地上，沾了灰塵。這屋子是一明一暗的格局，明的這一間瞧來便是一個會客的所在。圖突自己尋了把椅子坐下，又指著另一把椅子道：「客人可能坐得慣椅子？」

韓素隨即跟進，順手將門關上。

說著話，圖突又提起自己的大氅，施施然披上。

末了，他推開最里側一間廂房的門，揮手點亮房中燭火。

椅子原被稱作胡床，一直到唐初才漸漸在中原地區廣為流傳，慢慢就成了如今這單人坐具的樣式。雖則如今用椅子的人家已經漸多，不www.ｈetｕbooｋ•coｍ•ｃｏｍ過在許多世家子弟眼裡，坐椅子仍舊是不雅的行為。

韓素點頭，道：「法師有何差遣，但請直說。」

圖突甚是歡喜：「果然爽快，早聽聞中原武者恩怨分明，一諾千金，你……也是如此罷？」

圖突聽得有點恍神，他怔了片刻才道：「我這屋中設置了一個八門金鎖陣，你只要不出我的屋子，那位左仙人只要不來破陣，他便是找不著你的。」隨即他打量韓素，笑了，「原來不是男兒郎，卻是位小娘子，我說……怎麼聞著有股清華之氣呢。」他揪著自己的下巴捏了捏，放下手后，表情就輕佻了幾分，「娘子扮作男兒定是極有心得，否則不能瞞過我的眼睛。」

打眼瞧去，這宅子雖有三進，卻顯見全無內外之分。從第一進到第三進，中間隔出了兩個院子，院子里擺滿了東西，什麼鍋灶、笸籮、水槽、風箱，等等等等。灶上火燒得極旺，那鍋里咕咚咕咚冒著水花，一股子酸澀刺鼻的味道從裡頭傳出，弄得里裡外外滿宅子都是，當真是古怪得不得了。

圖突哈哈一笑：「先天高手的一個承諾固然分量不輕，不過今日某為你得罪的可是那真正的修仙之人，客人是否應當先將前因後果解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