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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原本正茫然漂浮著任他宰割的那點真靈之火居然漸漸拉伸起來，一個身形修長的女子從中緩緩走出，她的動作分明並不快，可她身上那種攜帶著天地洪荒之威的恐怖氣息卻令得怪人靈魂不但不能動彈，在這一刻甚至連逃離的念頭都不能生起。

她朦朧的意識頓時大力高喊：「我！」

「我死了嗎？」

「左平？李琳？哈哈……一對姦夫淫|婦，韓仙子，你們家可真有意思……」

「你不打算殺薛瑞卓？你覺得他罪不至死？難道你還對他舊情難忘？」

空茫的世界中，一點意識的微光亮起。

那聲音飄渺而又浩蕩，彷彿給幼童開蒙一般輕輕吐息。

那是生命本身，那是存在本身，那是「我識」！

女子靜靜將目光投射過來，張開彷彿欲言，她口中卻並未發出聲音。

那正是韓素的真靈！

不論過去，不論未來，「我」即是「我」，本我，真我，無他，無一切所有，唯「我」而已！

你真噁心——

這才是韓素的大道種子！但凡有「我」，誰能湮滅？這一刻，她透過重重虛空仰望那無窮宇宙中的無盡星辰世界，忽然淚流滿面。

這一瞬間，一股無比宏大的意念在韓素最後那點純凈真靈之中生起。

「我看到了！你的記憶！哈哈……」那聲音不停發出，每吐出一個字都彷彿一把尖刀，直直刺入韓素神魂最弱處，「咦？什麼？這是什麼？讓我看看……你被人退婚了？嘖嘖，這有和-圖-書什麼好難過的，殺了那個負心人不就是了？哎呀，你的祖父被人殺了，居然就是姚丹殺的。嘖嘖，真是廢物，不但眼睜睜看著自己祖父被人打傷至死，還時隔十四年才找到仇人成功報仇……不對！你的仇人可不止姚丹一個！」

「我還活著？」

這怪異靈魂的雙眼卻緊緊盯著面前漂浮的真靈微光，眼中流露出的慾念幾乎將這整個空間淹沒。

每一個字都組成一個奇異的符號，結合著已經蔓延到韓素整個泥丸宮中的灰霧，化出重重鎖鏈，將她整個識海包括神魂都一齊絞住。這些鎖鏈不停扭動，發出只有神魂才能聽到的尖銳咔嚓聲，一點點將韓素整個泥丸宮中的世界和神魂一齊絞到粉碎。

因為「我」的意識太過強烈，才觸摸到了這一條道。

淡到極致的煙霧輕輕一顫，怪人得意地大笑起來：「不如將你的身體給我，讓我來替你報仇，我來替你縱橫天下，至於你……就歇著去罷！」

虛空中，韓素的肉軀仍然靜立不動，在她泥丸宮中，神魂居所處，卻有一個醜陋的靈魂扭曲著面容沉浮其間。

無邊的寂靜與空靈中，忽然生起一點意識，這點意識已經微弱到了極致，卻也純凈到了極致，如同每一個靈魂的初生，不含丁點塵垢。

天地生我，倘若就連「我識」都將不存，那這天地再如何浩大，于「我」而言又還有何意義？

怪人震驚難言，只知仰望，一時也不能https://m.hetubook.com.com發出任何聲音。

「還有誰？讓我看看！」

她心中怒意高漲，殺意充盈，然而越是如此，她的劍意就被捆縛得越加厲害，再沒有此前劍意成煞的半點威風。

她自問，亦自答。

韓素一片荒蕪的泥丸宮中，怪人醜陋的靈魂忽然同時將臉上與腹部的兩張嘴一齊大大張開。他震驚地看著眼前一切，一時之間竟不能動彈。

太想成為自己的主宰，太過堅定，太過偏執，當這意念強大到一定境界，觸及天地，「道」便生成。

他猶豫了片刻，終究是貪婪佔據了上風。他腹部中間的大口忽地一閉，就將口中物事囫圇咽下，然後他那大口又猛然一張，就生出一股巨大吸力，向那漂浮在半空中的真靈吞吸而去！

當年她曾苦苦追尋，那時還未曾以武入道，在東海的劍島之上，她被小老虎一口吞去頭顱，那一刻，她以為自己死了，可是事實上她卻又沒死。當時的她並不能真正明白那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玄奧，可是這一刻她卻發現自己終於真正觸摸到了那層門檻。

我？什麼是我？

不是生死輪迴之道，也不能簡單歸於劍道，而應當被稱為「我道」！

「我。」

「我」！

「我」！

「嘖嘖！真是太不可思議了，你是劍修，你以武入道，你這樣的心志居然下不了手去殺一個負心人？情之一字當真是世上最最難解的難題。說來也是，那人可曾經是你的情https://www.hetubook.com.com郎，他當年雖然負你，可多年以後他卻也沒有就此忘了你。他不但忘不掉你，反而還對你念念不忘，一片痴情至死不渝的樣子，哈哈……你當然是下不了手去殺他啦。」

他不知道，那是因為在這一瞬間，韓素看到了真我，看到了本我，看到了自己的「道」！

你真噁心……

心魔的世界中，韓素清晰見到無數張猙獰巨口撕扯在自己身上，她努力想要引動劍意抗敵，可泥丸宮中原本浩蕩奔流的劍意在此時卻彷彿滯入泥濘，被無數的灰霧糾纏，竟不能被調動分毫。

如何能夠否決自己？如何竟然動搖？

那聲音無比堅定，再度開聲，沒有猶豫，沒有茫然。

「我要向何處去？」

如同韓素此前在灰霧空間看到的那些數也數不清的修士真靈，此時韓素神魂被煉化，留下的這點真靈與那些真靈在本質上其實已無不同。真靈無垢，沒有記憶，自然也就沒有愛恨，沒有情緒，哪怕還存在著微弱的意識，卻根本不懂得如何主宰自己。當一個人只剩下真靈的時候，其實已經可以說她是死了，然而真靈既然仍就存在，她又等同於沒死。

她的神情仍舊沉靜，卻不知在何時，淚水已濡濕了她的面頰！

怪聲不遺餘力，將言語化成刀劍，字字誅心：「信義？原則？道理？瞧瞧我都看見什麼了？哈哈！你是被這些東西束縛？還是這些東西不過是你掩蓋自己軟弱的借口？什麼狗屁！」

有那和-圖-書麼一瞬間，靜到了極致。

那是她的「道」！

彷彿是因口中的東西太過堅硬難以咀嚼，這才有這樣的聲音發出。

天地浩大，宇宙無窮，還有什麼比這自然更能令人膜拜的？還有什麼比這生命更能令人感動的？

這一點純凈到極致的意識，也就是韓素的真靈！

隨著這一聲高喊，彷彿春雷震響，轟隆之間天地開闔，萬物復甦。

她茫茫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仍然存在，可是心底卻依稀有個聲音回蕩著，告訴自己的確存在著。

因為有「我」，所以就連生死都要在這強烈的意願面前讓道！

不！有！

她自問：「我是誰？」

「我為何在此處？」

他眼睜睜地看著，眼前女子漸漸成形，削肩素腰，眉目宛然，不過片刻間，那模樣已與真人無異！

怪聲低低笑著，最後說了四個字：「你真噁心。」

他？什麼是他？

「我。」

生？什麼是生？

她朦朧的意識跟著重複：「我？」

就是這樣簡單的四個字，卻好像雷霆一樣幾乎將韓素打擊得當場寸碎。

這一刻，彷彿本能地感應到了滅亡的危機，韓素一直無意識漂浮的真靈居然劇烈顫抖，並且掙紮起來。

無數雄奇壯闊的景象在韓素這點意識微光之間如同長河奔流一般高速掠過，逝者如斯，是時光，是歲月，是山河乾坤，是宇宙洪荒！

混沌之中意識的微光轟然大亮，曾經響徹在心間的聲音再度唱響。

韓素煙霧狀的神魂原本就已經淡得不成人形，和-圖-書到這一刻，更是在一陣劇烈翻騰后淡得只剩下細微一縷。

死？什麼是死？

這靈魂有手有腳，頭顱俱在，五官卻扭曲得像是被無數碎片拼湊而成一般，每一根線條都透著奇異的違和之感，組合在一起則更顯得這靈魂醜惡猙獰。然而最古怪的卻還不是他的頭顱，而是他的身體。他軀幹鼓圓，上大下小，分明竟是一尊圓鼎模樣！這圓鼎一般形狀的軀幹正中則生著一張黑洞洞的大嘴，此刻這大嘴正不停咀嚼著什麼，嘴裏發出艱難地嘎吱聲。

當所有的意識都被絞碎，此前拖住韓素劍意、侵入她神魂核心的那些灰霧自然也就連同這種破碎一起被歸於寂靜。

「嘿嘿嘿嘿……」大鼎上的巨口不停吞噬著韓素神魂，一邊咀嚼，一邊吞咽，發出嘎吱嘎吱的恐怖磨牙聲，「想殺卻殺不了是不是覺得很憋屈？你走不出去的！你走不出去的！」聲音高亢回蕩，彷彿詛咒，彷彿箴言。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者是我，死者亦我。

原本她並不能得到答案，然而恍惚中她卻依稀記得自己曾經似也這樣自問過自己。

韓素很想辯駁，她明明知道不是這樣的，她想反駁說自己根本沒有什麼舊情難忘，可是隨著那諷刺的聲音不停重複，到了後來就連她自己都漸漸有些迷糊了。難道她不想殺薛瑞卓真的是因為舊情難忘？這樣的懷疑令她心中生出恐慌，只覺得這一瞬間自己就連靈魂都彷彿被人剝光了一般，烈陽暴晒下來，她忍不住一陣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