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離別意
我得承認孔懷的眼光。論理,這孔懷比伯升更適合領隊的職司,但是我沒得選擇,我只能將眾人的性命,壓在一個我信得過的人身上。
收了心思,我看了身側的流離一眼,我知道,自己曾做過讓其離開的打算,可是我懷疑,流離還能不能生出當日背棄柳敬宗時的勇氣。
尹秀是隊伍中的通道,其人相貌平常,年齡也就二十五六,單憑言語,根本看不出有什麼太大的本事。初見之時,不過步子走的比旁人穩些。若非是那有些傲氣的孔懷多看了此人兩眼,又連連給我打了幾個眼色,我篤定不會接下此人。
我原本並不想收留此人,因為他既不肯殺人,如何能救人。只做一個盜賊,于這亂世又有何用?可真當我看到其所謂的家人時,卻是改變了主意,那是一群孩子,一群在戰亂中失去雙親的孩子。天地良心,我非是動了惻隱之意,只是看到了那些孩子身上的衣物,還有臉上的油光。
光影在對面的岩壁上慢慢退去,星光從自己的頭頂漸漸升起。面頰上有淚水緩緩滑落。但是,我知道,自https://www.hetubook.com•com己必須這樣去做,老爺子言出必行,他既是能說出那樣的言語,自是有些手段。能落到陸存真手中,只怕也是存了再見我一面的想法。可是對我而言,不如不見,見了,他們走得不安生,見了,我怕自己會再次動搖。
只是其人加入隊伍的緣由卻不是為了銀子和前往武山國的通商官憑,他只求一日三餐,有酒有肉。至於我那半年後便可離開的承諾,我看得出,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離山之前,我讓流離給家人捎了一封信過去。自己則徒手攀上了山谷對面的峭壁。
「夏盼陰涼冬盼暖,有晴無晴愁煞人,自在將軍逍遙客,難為床頭奉茶身。一波能起千層浪,一念不舍萬念橫,游魚落花知春意,山川湖海即家門。」
這便是我信中的唯一內容。
「流離?」我開口小聲問道。
孔懷其人,三十有六,據其自訴,曾是邊軍中的一名百人尉,只因攤上是非,被消了軍職。可我很清楚,他這話里有些出入。似這樣僅僅被趕出軍伍,卻不施以其和圖書它刑罪的情況,在我朝極為罕見。當日我亦有問過其緣由,他卻只說是因為毆打了一名看不上眼的上官。
流離會懼怕黑暗,這聽起來令人匪夷所思,但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我所懼者雖非暗夜,卻一樣是生來便已守駐之物。
可我光是聽到「邊軍百人尉」幾個字,就已動了收留之心,更何況此人刀法、箭術,不弱李進。
可就是因為這句話,孔懷在我心中的位置,便和那伯升一樣,無人可以動搖。
能從昌余軍卒手中盜來衣物,又能將這群孩子養的如此白凈,總是有些真本事吧!此行萬一有個什麼狀況,未必所有的事情都能擺到明面。或許有此人在,能省掉些麻煩。
「當日你為何不隨柳敬宗走?是因為他將你託付給我么?」
因為其人索要的銀兩最多,多到了讓我想要罵人的程度。
流離的眼中漸漸生出一些淚光,沉默半晌方看著前方說道:「那時的我,怕黑!」
宗內跟出來的還有十數名修士,那個當初送我山河日月圖的于亮,顯然是他們中間唯一和我能說上話的。我對這于https://m.hetubook.com.com亮倒是頗有些好感,可能是覺得其心性,和那趙卓凡有些相似。老趙當日的離開,我並沒覺得自己應該去抱怨,就如這魚兒喜歡溫水,鳥兒終歸要飛向天空,天性如此,又何必強求?不能順性而為,如何能見到那個「真」!只是這于亮對於讓幾個江湖人物管束宗內的修士,明顯很不滿意。可我也實在是懶得和他羅嗦。並非所有的修士都有堪離那樣的本事,而玉山城的經歷也讓我明白了,修士在很多軍伍之人的眼中,並不是神一樣的所在。
「一個見過生死的通道,知道該怎樣保住自己和別人的性命!」
回想過往,自己便如一個迷途的旅者,從不知自己想要走向哪裡?不斷地向前走,又或許是不斷的逃避,可是此次,我清楚自己將走向何處?所以這最後的時光,我希望自己無需再去逃避。
仙人不得落地,帝王不能言苦,既是二百多年前就有人親見仙人落地,帝王殞命,試問,這敬畏之心又到哪裡去尋?
一個死人的傷口乃至胃裡的殘渣能告訴你太多事情。而一隻田鼠極有可hetubook.com.com能給一個飢腸轆轆的行人帶來五六天的口糧。而這些,遠比十幾張銀票更為重要。
……
可直到離開隱月宗十日之後,我這才知道,那些銀兩隻怕還給的少了。
張敢的來歷,我問不出來。這漢子天生一副鐵打的身板,兩隻鬥雞眼,時時透著一股陰狠,可偏偏這樣的人,卻長著一顆令人發笑的巨大腦袋,而那腦袋和他的身子一樣方正。遠看上去,很像是碼放在一起的兩個秤砣。此人的本事當真是有些邪門,二百步外可見窺懸絲,三百步外能聞針落,且身輕如燕,妙手空空,當日若非其人自己說出,我只怕臨了都不知道自己懷中的銀票已換了主人。
一日一夜,我便靜靜地坐在那峭壁之上,看著谷中發生的一切,看著老爺子將我的信撕成碎片,看著母親與伏萱萱抱頭痛哭,看著大哥二哥在那裡跳著腳叫罵。也看著流離帶著困惑獨自離開。
在峭壁的頂端,我看到了谷中的家人。
「什麼事?」流離似還在為了那封我寫給家人的信感到困擾。這十數日下來,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至於那上官是誰?如何脫hetubook.com.com得重罪?他不肯說。
但當我向孔懷詢問他看上尹秀的緣由時。他只說了一句話。
這尹秀對涉川境內的道路可謂無一不熟,但若僅僅如此,只怕當下便會被我一腳跺走。其人不但道路熟絡,且識雲斷霧,更是精通「洞察」之術,常常僅憑著道路上的車馬痕迹,亦或是一根被折彎的樹枝,便將前方的狀況乃至發生的事情說出個大致。而對於混雜在流民中的昌余探子,更是一眼便能認出。不僅如此,若是你站在其面前,無需開口,此人幾乎能將你數日之內做過什麼,到過哪裡,說出個十之八九。在我看來,這尹秀沒能去做那卜卦算命的營生,簡直就是一種浪費。可若是你看到此人檢查昌余軍士的屍體,刨開死去百姓的腸胃;亦或是隨隨便便的找些草藥,引來一群昏頭昏腦的田鼠,你就會明白,這尹秀的本事,也不是誰都學得會。
不過這也是個不要銀票的主,他開出的條件很難讓人接受,第一,他不殺人。第二,不論來日自己是生是死,宗門要收留其家人。
除了伯升,謝煙雲,隊伍中有些本事也就剩下孔懷,張敢,尹秀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