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二章
「說不上,看我經紀人的時間安排,你知道,他手裡又不只是我一個球員。不過最晚不會超過下周三吧。你們呢,對接下來的比賽有信心嗎?我是可知道,你們的對手可都有兩把刷子。對了,賽事組委會沒讓你們住在公交車站旁邊吧?」
「也沒說什麼,只是讓我幫著問問你的聯繫方法,順便問問你願意不願意把這事交給他來辦——就是做你的經紀人。」何英說道。不過他馬上就驚訝地,「你都知道這件事了?」
魏鴻林和關銘山肯定不考慮!排除掉他們,球隊里他就沒什麼能說上幾句心裡話的隊友了;鄭昌盛和孫峻山那裡更是連想都不要想。和家裡人說這事嗎?大姐肯定不能理解自己現在的難處,而且她最後一準還是會讓自己拿個主意,這其實和沒說一樣,反而還讓家裡人為自己擔心。對了,還有何英,和他說,說不定他能為自己出點主意——雖然從小到大何英出的主意大都是胡鬧,可在這種事情他總算比自己有經驗一些。再說,自打倆人在省城分手到現在,都過去快十天了,也不知道他下賽季的去向到底定下來沒有……
從天而降的巨大幸福徹底把高勁松打暈了,他甚至都沒想到這僅僅只能算是一條未經證實的消息,作為中間人的馬成,也只是在口頭上詢問了一下他下個賽季願意不願意改投河南亞星俱樂部而已,除了關於工資部分的承諾之外,馬成幾乎隻字未提別的事情。馬成不提是因為他只是高勁松和河南亞星俱樂部之間的一個傳達者,他把河南人的想法告訴高勁松,再把高勁松的條件反饋回河南亞星,既然這樁生意的當事人高勁松自己都不提什麼條件,那麼他才不會更自己找麻煩哩。而年輕的高勁松壓根就不知道,在這種時候他還需要關心哪些問題。他還是頭一次碰上這種事,一點經驗都沒有。他也不知道該去找誰打聽,在他心目中,在聯賽進行期間自己背著俱樂部去和別的俱樂部聯繫,這實際上就是一種背叛——既背叛了新時代俱樂部,也對不起孫峻山和鄭指導,因此上他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周圍的人,讓他們給自己出些為自己出些有用的主意。他只能把這事憋在心裏,讓自己去反覆地咀嚼這份巨大的喜悅,也讓自己一個人去忍受這份巨大的折磨。
高勁松又給何英掛了個傳呼。這一次他選擇hetubook.com.com了人工服務,並且再三叮囑傳呼台,要告訴機主這個電話很重要,讓機主「速回」。放下電話他不禁感到有些慶幸,喜歡時髦玩意的何英用的是中文傳呼機,而且選的是一個全國聯網的傳呼台,不然的話,假如他不在省城或者出了省,興許就接不到這個傳呼了。
這不,今天晚上他甚至還和自己的好朋友魏鴻林為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吵了一架,要不是恰好在場的關銘山在身高和體重上都能扛得住他,興許他還會把魏鴻林揍一頓。清醒過來之後他自知理虧,可又抹不開面子,便氣哼哼地摔門離開了關銘山那間桌歪椅倒滿地撲克牌的宿舍。
一連好幾天,高勁松都處在這種自相矛盾的興奮情緒里。他時而憧憬著自己的未來,時而又責怪自己不該在這種時候冒失地答應馬成和河南亞星,他甚或想到一件更加讓他舉棋不定的糟糕事情——假如球隊衝上了躋身甲B而俱樂部又需要他的話,他該怎麼辦?他又該怎麼樣去和孫峻山還有河南亞星解釋?
何英也笑了,但是他馬上就想起來比這個更重要的事情:「河南亞星在到處打問你的事情,還有一傢俱樂部也對你有意思,但是我的經紀人說,只有河南亞星象是動了真格的。」
兩個人都沉默了。對他們這些從小開始踢球的人來說,書讀得少總是一種難以彌補的缺陷,雖然他們總在人前做出一付不在乎的模樣,或者自己想辦法去彌補這份缺失,可是沒有了這個過程,總讓他們覺得缺少了什麼——即便球隊里也有專門為他們聘請的老師授課,可那怎麼也不能和正規的學校教育比較……他們缺少的是一段人生的過程,雖然對我們來說這個過程也許並不是那麼精彩和重要,但是對高勁松和何英他們,還有那些因為這種或者那種原因不能經歷這個過程的人來說,這總是一種無法抹去也無法彌補的遺憾,即使在很多年之後,他們也會告訴他們的下一代,要多讀書,要認認真真地讀書,要珍惜這個機會……
過了一會兒,何英問道:「你能對付他么?」
高勁松不言語了。他知道,假如他再不和何英聯繫的話,何英還真就會跑來成都找自己。
「我們到現在都還沒進成都市,不過快了,明年和那個長沙沁園再比一場,後天就要搬回市區hetubook.com.com了,大後天熟悉場地……」
何英突然來了興緻,問道:「那個長沙沁園的十七號,真有那麼厲害?我的經紀人也問起過這個人,還長噓短嘆地惋惜沒能撈到這個大蝦米——據說眼下幾家甲A俱樂部為了他都快把頭打破了。」
自己被一支甲B球隊相中了,他們還向自己提出了邀請,並且很爽快地開出了讓他相當滿意的工資。他簡直不能相信這樣的好運氣竟然會砸到自己頭上。這意味著他明年的出路已經有眉目了,意味他明年很可能將會擁有一塊從來不曾有過的廣闊舞台,意味著他會有更多的機會,而他只要能把握住那些機會,就一定會有更多的人注意到他,這其實也就預示著,他今後的道路會越來越寬廣……
度假村的前台有兩個公用電話,但是高勁松不能去那裡,因為很多球員都在那裡打電話,他不能確保不會有人在不經意地聽到他和何英通話的內容——假如傳揚出去事情就麻煩了。但是他的這些苦衷他也不能和兩個服務員直說,所以他只好含混地說道:「我這個電話很重要……」
可高勁松卻只感到紛擾。
何英笑著說道:「拿出當初你鏟我的本事來,拾掇他還不和拾掇我一樣?」
「你是不是喝酒喝糊塗了?」作為局外人的何英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樁麻煩事的核心,「你管他河南亞星還是河南亞細亞哩,這些都是今年乙級聯賽結束之後的事情,你要是在後面的比賽里踢得一塌糊塗,你看他們還要不要!眼下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全力踢好每一場比賽,只要新時代晉級甲B,你想留隊也好想投奔鄭州也好,還不都是水到渠成的事?退一步說,即便你們球隊今年沒戲,那時你也不用發愁,如今滿世界撒錢找球員的俱樂部多的是——隨便找個踢球的地方還怕找不到?實在不行,你就簽了我經紀人的經紀合同,讓他給你想想辦法——他路子野門道多,來往認識的俱樂部也多,總能為你尋個落腳地。我看得出,他是真心想招攬你,連你大姐那裡的電話他都要了。前天大姐還在電話里一個勁地問我,有個男的拐彎抹角地打聽你,是不是你在外面倒騰出什麼禍事了……」說著他便笑起來。
「打聽什麼?」
他沒有回去找魏鴻林道歉,而是漫無目的地順著度假村裡的水泥道路亂轉。
「我聽他
和_圖_書們俱樂部里的人說,別人是正正經經的本科畢業,是他們主教練從當地一支野球隊里尋到的。」高勁松不無艷羡地說道。
沉默了一下,高勁松問道:「你的事情定了么?」
「那麼狠?」何英咂著嘴說了句髒話,然後又好奇地問,「長沙沁園是從哪裡挖出這麼個怪物的?以前都沒聽說過啊。」
「打聽你的聯繫辦法!問你的傳呼機號碼!」何英沒好氣地說道,「都說好幾回了,讓你去買個傳呼機,有事好聯繫,可你就是不去。一個數字的機子才二三百塊啊,如今你又不是掏不起這錢。你今天要是再不給電話,我說不定明天就上成都找你去了!」
「定了。我的經紀人說,就去重慶綠楓,錢少點沒關係,關鍵是甲B里的機會就比乙級聯賽多,雖然眼下看起來票子沒乙級里掙得多,但是踢乙級聯賽的目標其實就是在甲B里尋個位置,那還不如乾脆就在甲B里先佔個好位置,再慢慢等機會。」何英興奮地說道,「他還說,憑我的能力,在重慶綠楓其實也就是過渡一下,只要稍微闖出點名堂,明後年他就會幫我尋個甲A俱樂部,那時才是真正掙錢的時候……再過幾天我就要去重慶簽合同了,然後隨隊訓練直到這個賽季結束。」
何英頗為形象的比喻讓高勁松樂了。他說道:「真有那麼厲害。你是沒看見,第一回我們和長沙沁園踢球,他上來就帶著球從中場奔襲,就那麼一眨眼的工夫他就跑到了禁區邊沿,靠著速度和急停變向便甩開了我們三四個人,最後還露了一手德尼爾森的盤球功夫,直接把我們隊長給晃得頭暈眼花——他射門時我們的守門員幾乎就沒做什麼反應……」
看來礦泉水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他現在最需要的找個能說幾句知心話的朋友,這些事憋在心裏太難受了,他需要把自己的喜悅和朋友一起分享,同樣,他也需要朋友來為自己分憂,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朋友來為他出謀劃策——雖然擺在他面前的難題基本上都是他自己臆想出來的。
何英的話才說了一半,高勁松便完全明白過來。是啊,他完全把事情想擰了,河南亞星之所以會注意到自己,就是因為自己在前面的小組賽里有過幾次出彩的表現,假如在後面的比賽里他不能繼續保持狀態,河南人也不會把這次通過馬成傳遞過來的消息當真,而亞星的承諾到底https://m.hetubook.com.com能不能實現,完全寄托在後面的比賽里自己的表現。再說,亞星也只是那些對自己感興趣的俱樂部當中的一家,很可能還有更多的俱樂部在關注著自己,只要自己能一如既往地比賽,那麼,待到聯賽結束時,無論新時代能不能成功,至少自己是不會為明年的出路去淘神費力,而且,說不定還有比亞星更大的驚喜在等著自己哩。
在走廊里他還聽到魏鴻林在吼:「你們別攔著我!別攔著我……我要去廁所!」
高勁松沉吟了一下,老老實實地說:「一對一的把握不大,除非靠犯規——他速度太快了,節奏也太快了。但是要有人能和我配合一下的話,機會各佔一半吧。」
把這一切想清楚,高勁松也就徹底地放鬆下來,他問道:「你什麼時候去重慶?」
聽到這話,高勁鬆緊繃著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了一抹笑容,但是這笑容很快就從他臉上消失了。
兩個無奈的服務員又不能攆他走,只得退到櫃檯後用帶著憤恨的目光盯著他。
一個服務員小聲地嘟囔著:「我們要打烊了,你能不能去前台打電話?那裡是通曉營業的。」她不敢得罪顧客,只能期冀高勁松能夠通情達理地理解她們的苦衷。
高勁松便把前幾日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何英,並且告訴他自己眼下的困境,最後他希望何英能為他出個主意,該如何應對這般境況——在忠誠于新時代俱樂部和投奔河南亞星之間,怎麼樣才能做出一個最明智也最好的選擇。
「你怎麼這麼長時間都沒和我聯繫?」何英在電話里的第一句話就是埋怨,「我都找你好幾天了。我這幾天幾乎天天都給大姐打電話,她也說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聯繫!」
可是他應該找誰呢?
他立刻用小賣部的公用電話給眼下不知道在哪裡的何英掛了個自動傳呼。
高勁松奇怪地問道:「你找我幹什麼?」
這種興奮情緒無疑也給他的日常生活和訓練帶來了麻煩,他成為教練組最撓頭的一個隊員,因為他的狀態莫名其妙地下滑了,經常在訓練中做出不知所謂的舉動,連他最讓人放心的傳球也不是長了就是短了,而且方向和落點都時常讓人摸不著頭腦,讓和他的配合隊友怨聲載道。鄭昌盛和戴振國分別找他談過話,可談話歸談話,罷了回到訓練里,高勁松還是不象前幾天那個高勁松。
看來人工服務確實比自動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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務要有效率得多,不到一分鐘電話就打過來了。他在度假村裡東轉西轉,最後繞著那個人工池塘來到茶園邊。他在快要打烊的小賣部給自己買了一瓶冰鎮的礦泉水,咕咕嘟嘟地一口氣喝光,還是沒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這是高勁松早已知曉的事情,他也正想讓何英為自己出點主意而打的這個電話,所以他能夠平靜地問道:「他還說什麼?」
高勁松笑了起來。幾年前,當他們倆還在青年隊時,有次去南方參加什麼比賽,賽事組委會就安排所有外地趕來的參賽隊住在一個這樣的地方,每天早上天還沒亮,樓下公交公司的停車場里就是轟轟隆隆一陣接一陣的發動機機轟鳴,吵得所有人都睡不好覺。不僅如此,當地球隊里還突然冒出來了幾個年齡不清不楚的厲害角色,所有的因素合到一起,賽事的最終結果自然也就不言而喻,原本實力不濟的當地球隊楞是擠進了前三名。事情鬧到最後,被這一連串亂七八糟事惹惱了的外地教練幾乎當場砸了賽事舉辦者的辦公室,要不是當地的體育主管部門出面協調,還指不定要發展成什麼樣哩……
「當然是好事。」何英說道。「有兩傢俱樂部瞧上你了,可都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聯繫。我的經紀人和其中一傢俱樂部關係不錯,他也知道咱們倆以前在一起踢球,就來找我打聽……」
高勁松也笑了。
在等何英把電話打過來的時候,他又要了一瓶冰鎮過的礦泉水,也沒理會兩個服務員不耐煩的神情,就坐在電話旁邊的竹椅上想心事。
天早已經黑了,墨一般深邃的天空中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月亮露出半張蒼白的面孔,把淡淡的月光撒向大地山川。大地上的所有事物都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細紗。徐徐的夜風正在洗滌著白天里留下的暑熱,讓涼爽重新回到大地上。道路兩旁的樹叢草稞里,不知名的小蟲們聲嘶力竭地鳴唱著,偶爾還能聽到幾聲清亮的蛙鳴,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既讓人覺得夏夜的紛亂,又能體會到一份難得的安寧。
高勁松笑了一下,說道:「你肯定能行的!」他這可不是恭維何英的話。在他看來,即使是眼下隊里的最佳射手張遲也比不上何英,何英的門前嗅覺就象警犬一樣靈敏,而且還有非常快速準確的第二反應,他惟獨欠缺的就是機遇。當然他和自己一樣,也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他們都還非常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