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八章
沒有得到響應的孫峻山說著說著自己也沒了力氣和興緻。他停下了話,把煙探在煙缸那平滑的邊沿上,慢慢地、輕輕地蹭掉煙頭上的灰燼,只留下那個一明一暗閃爍著殷紅色的光亮。
高勁松和關銘山疑惑地對望了一眼。他們都沒明白孫峻山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孫峻山揮揮手,似乎這事壓根就不值當得說道:「你是我從那家屁點大的商場里撈出來的,你不跟著我,還能跟著誰?我從早到晚大事小情那麼多,哪裡還能尋出工夫來和你拉扯些不頂事的廢話?」他這話里半是虛情半是真意。三個月的聯賽下來高勁松已經踢打出一些名聲,別傢俱樂部朝他拋媚眼丟繡球的事孫峻山也有所耳聞,除非俱樂部真能有些大動作,比如明年征戰甲B聯賽,否則的話,俱樂部絕留不下這個年輕隊員。孫峻山甚至都沒想過用經濟的手段來吸引高勁松留下——和關銘山他們這種職業生涯已經快到盡頭的老隊員相比,年輕的高勁松還有理想和抱負,他能掏出兩萬挽留高勁松,別的俱樂部就一定能掏出三萬來引誘他,他孫峻山才不會去做這種白費力氣的傻事哩。看見沒,他一說到俱樂部明年很有可能踢甲B聯賽,高勁松立刻就問「咱們能成功嗎?」。「咱們」是誰?「咱們」當然指的是就是他高勁松和俱樂部,他已經把自己和俱樂部緊緊地拴在了一起……
他忍不住又輕聲地哼起了這首膾炙人口的歌。婉轉悠長的旋律中,淚水再一次不可抑制地盈滿了他的眼眶,然後順著他的臉頰一直流淌到枕頭上。
魏鴻林並沒有看他,只咬著牙狠狠地在煙灰缸里碾著一個快燒到頭的煙蒂。他的臉色很難看,灰撲撲地就象才熬夜一般,頭髮也不象平日里那樣拾掇得齊齊整整,而是東翹起一撮西支楞起一簇,下巴頦上還殘留著一些沒清理乾淨的鬍子茬。他撩起眼皮盯著高勁松,嘴角抽動了好幾下,才苦澀地說道:「別唱了。」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雙手使勁地揉搓著自己的面頰。
「你們都還沒走?」一臉疲憊的孫峻山坐在高勁松特意讓出來的沙發里,順手把煙散給兩個隊員。高勁松沒接,只是朝總經理笑著搖搖頭。他抽煙只是為了讓自己打發掉難熬的時光,可不想真正沾染上這個壞毛病。關銘山接了煙,並且為總經理點上了火,然後他又給自己點上,便說道:「小高明天中午才走。我老婆才請好假,最快也得後天晚上才能到……」
……」
良久魏鴻林才說道:「我的機票拿到了。——今天晚上七點四十五分的航班。」
高勁松正坐在沙發里悶著頭抽煙,一團團白色的煙霧不時地從他鼻子嘴裏冒出來。沙發旁邊的茶几上整整齊齊地碼著十好幾盒錄象帶。這是他自己翻錄的比賽錄象,都是些以後派不上什麼用場的東西,也不值幾個錢,但是他還是要把它們都繳還給俱樂部,再怎麼說錄象帶也是俱樂部的財產,不是他自己掏腰包買來的。當然,他也準備為自己特意留下來的那兩盤錄象帶付錢——假如俱樂部堅持的話。
關銘山也察覺到自己的建議不是時候,他很明智地閉上了嘴,但是很快地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再次問道:「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他知道自己不該問這個問題,可他實在是忍受不住瀰漫在房間里的安靜和沉悶,哪怕高勁松和他吵上一架哩,也要比兩個人枯坐著抽悶煙好。
心兒多爽朗,
其實他也沒什麼東西需要收拾。幾件換洗衣服,兩套俱樂部發下來的訓練比賽服裝,還有幾本書和精心挑選出來的兩盒錄象帶,這就是他的全部家當。這些東西連帶著已經屬於他的那套嶄新的運動服,也只佔了偌大的旅行包里小一半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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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銘山這一番說辭讓高勁松和孫峻山都不禁莞爾。
高勁松著急地問:「孫總,咱們能成功嗎?」
高勁松沉默地看著自己的朋友。
「我們準備收購一家甲B俱樂部。」孫峻山沒提這到底是哪傢俱樂部,但是高勁松和關銘山都知道他所說的對象是誰,這家在廣州註冊的甲B俱樂部最近一直嘈嘈著要轉賣,與足球相關的幾份報紙上隔三岔五就能看見關於這事的最新報導。不過,前兩天的報紙上不是才說它已經被一家神秘的南京公司收購了嗎?
「最近一段時間是這樣,晚些時候就很難說了。」高勁松委婉地說道。
高勁松依然沒說話。這很正常。實際上,在昨天下午比賽結束的那一時刻,沒能笑到最後的球隊就已經算是解散了,所有隊員與俱樂部之間的合同也自動終止了,那麼什麼時候離開都無可厚非。張遲,還有馬成,他們連最後一頓飯都沒和大家一起吃,回到賓館里拿到屬於自己的那份錢,一句告別的話都沒說便拎著行李走了。肯定還有別人在昨天晚上離開了賓館。現在是魏鴻林,明天,或者後天,就該輪到他高勁松走了。就是不知道,到他離開時,他該去和誰說再見……
夜色多麼好,
在這迷人的晚上,
「還沒想過。」高勁松依舊低垂著眼帘。「我想先回家去看看,然後……」他頓了頓,思索了一下。「然後再說吧。」他撩起眼皮瞟了關銘山一眼,唆著嘴唇沒說話。從昨天比賽結束到現在,前後已經有好幾個人找他討要了聯繫電話,雖然他們都說得躲躲閃閃言辭閃爍,理由也牽強附會,而且有一點他們說得很明白,這電話必須是隨時隨地就能找到他。這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高勁松把大姐家裡新裝的電話告訴給他們,也把剛剛買下來的那間乾洗店的電話留給了他們,並且保證,一旦回到省城,他就會在第一時間去給自己買個全國聯網的傳呼機,然後立刻把傳呼機的號碼告知他們。
關銘山點點頭。這一點他能理解,而且他也了解一些情況,他在鄭州的朋友就曾在電話里直截了當地詢問過高勁松的情況,並且希望他能出面為河南亞星俱樂部說合這樁事。只是他還沒尋到機會同高勁松譬說,鄭州那邊就莫名其妙地沒了下文。對這事他也不想多說什麼,只覺得河南亞星真是不識貨——好球員不好找,一個出色的中場球員更是難得,何況這個球員不單年輕,還不需要俱樂部掏一分錢的轉會費,這幾乎就是和天上掉餡餅一樣的美事了!更遑論這個隊員不僅可以作中鋒,甚至可以作中衛,即便是打上燈籠,只怕也再撞不上這樣的好運道……當然,因為年初河南亞星拒絕了他,因此上他絕對不會去提醒他們。事實上他甚至準備著看河南人的笑話哩。他相信,亞星俱樂部總有一天會為這事而後悔得錘胸頓足呼天蹌地——他們竟然和一個這樣唾手可得的傢伙失之交臂!
「我明天下午要去廣州。」孫峻山唆著嘴唇,半晌才悠悠地說道。
高勁松沒言語。九寨溝?峨眉山?樂山大佛?他在肚子里冷笑一聲。要是球隊衝上了甲B,別說關銘山掏錢請他去玩一圈,就算他掏錢請關銘山兩口子把四川的名勝古迹都逛悠一遍,那又能算什麼?可球隊沒能晉級甲B,他連些許的旅遊心思都沒有。他現在恨不能象張遲馬成那樣,趕緊離開這塊骯髒的土地,有多遠就跑多遠,直到那兩場比賽讓人憤怒教人落淚的艱難比賽從記憶里漸漸消逝時,他或者才會再走近這座城市,希望那個時候雨水已經把這個城市洗滌乾淨了……高勁松已經因為成都伊普森的卑劣行徑而遷怒到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座聞名遐邇的古城,甚至包括這座城市裡的人,晚飯時他甚至為一點小事而和餐廳的服務員吵了一架,要不是關銘山攔著,他或者還會和幾個服務員幹上一架。
高勁松奇怪地看了關銘山一眼。在他的印象里,關銘山從來就不是這種躲躲藏藏的性格,他對所有他不滿意的人和事都罵罵咧咧,而且說話做事也不大注意周圍人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明天中午。」高勁松低垂著眼皮說道,很不老練地把手裡的煙捲在煙缸上方彈了彈——倒有一大半的煙灰都灑落到了煙缸外。他知道關銘山為什麼問他這個事,因為這層樓里只剩他們兩個球員了,要是自己再拍拍屁股一走,那關銘山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但是這件事他實在是愛莫能助,誰讓關銘山要答應自己老婆到四川來旅遊哩——在她來成都之前,關銘山只能先一個人在這鬼地方煎熬著……
孫峻山轉頭看了看坐在床邊的高勁松,擠出一抹笑容問:「你怎麼不想在這裏多玩幾天?這座城市裡也有不少的好去處,象杜甫草堂、武侯祠,還有道教名勝青城山、北郊的大熊貓基地也值得一去。」至於這些地方到底是怎麼個「值得一去」,孫峻山也是兩眼一抹黑。他間天就在城裡跑來跑去,卻連這些地方的大門是個什麼樣都沒留意過。他平日里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簡直就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小時,哪裡還顧得上在這些地方揮灑時光?不過他還是儘力地攛掇兩個隊員去逛一逛看一看,並且挖空心思地給這些名勝古迹臉上貼金,他甚至很慷慨地表示,俱樂部會負擔他們的一切費用,不單是他們在市區里的吃食住宿,即使他們去九寨溝峨眉山山這些地方,費用也可以找俱樂部報銷。
「要是我連你們都信不過,我還能信任誰?」這是孫峻山給關銘山的答案。關銘山立刻咧開大嘴開心地笑起來,並且很不好意思地在頭上抓撓了好幾下。
沉浸在自己幻想中戲劇場面里的關銘山並沒有注意到又有人走進了這個房間,直到這人開口說話,他才反應過來。
高勁松就是被服務員收拾對面房間時開門關門的嘈雜聲吵醒的。
待高勁松的激動勁過去,孫峻山這才又說道:「這個消息你們倆人知道就好,先不要往外傳揚。」兩個被總經理看作心腹的隊員立刻使勁地點頭。他們才不會到處去說哩!再說,眼下他們就算想傳揚也不知道該和誰說,空蕩蕩的樓層里就剩他們兩個隊員了。「你們的合同也不能馬上就簽下,即使收購成功了——這事不會有太多的波折,廣州方面已經認可了我們的報價,只是有些細節需要面對面磋商——新的俱樂部會以什麼名字註冊也是一個問題。」兩個隊員又是一起點頭。是啊,這「新時代」仨字確實不夠響亮,而且看上去完全就象個廣告公司的名字,或者象某個希望靠著這空泛乏味的字眼來賺取人們注意力的寫字樓,俱樂部用它作自己的名稱,確實是有些不明智。你瞧瞧人家甲A那些豪門和甲B里那些列強,哪一個的名字不是響響亮亮,哪一個的名字不是朗朗上口,即使是衝上甲B的長沙沁園和青島雙喜,他們也未必沒沾名字的光——要不,起個名字中不中洋不洋的成都伊普森佔盡天時地利人和,怎麼就能跌到在自家門口那塊爛泥塘里了?
關銘山鄭重地把那張紙折好塞進自己的錢夾里,然後他問道:「這電話是不是隨時都能找到你?」
魏鴻林是在晚飯前走的。他走得是如此的匆忙,甚至把屬於他的一套球衣球褲遺忘在房間的壁櫃里。那是在最後一場比賽前,他求著鄭昌盛給他簽的字條,專門領回來留作紀念的物事,但是它顯和圖書然已經被自己的主人拋棄了。不過它又有了新的主人,高勁松很細心地把它們摺疊好,穩妥地放進了自己的旅行包里——他已經拿到了回省城的飛機票,眼下正在房間里收拾。
高勁松和關銘山一起笑起來。
待高勁松收拾停當從衛生間里出來時,魏鴻林的床上已經多了一口行李箱,一個癟癟的黑色旅行包也撂在枕頭上。高勁松瞟了一樣旅行包上「武漢雅楓」字樣,就若無其事地轉過了頭,在屬於自己的一邊壁櫃里拽出了一件深藍色的T恤,摟頭罩臉地望身上套。他也有一個差不多的黑色旅行包,但是上面的字樣是「新時代」。
高勁松一哂說道:「他沒找過我。他找我做什麼?」聯賽里最大的遺憾是球隊功虧一簣,而另一樁讓高勁松挂念的事情就是迄今為止俱樂部還沒找他談過話。這倒不是說他希望明年繼續留在新時代,而是這種談話往往代表著俱樂部對一個隊員的信任和重視,它是對隊員表現的一種肯定。從這個意義來說,高勁松覺得過去的四個多月里經歷的是一個徹底失敗的聯賽,不僅僅是球隊的失敗,更是他個人的失敗,即使他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是俱樂部並沒有認可他。他唯一的收穫就是錢。他掙到了他從來都沒敢想象的錢。這些錢不僅能讓他的大姐擁有了她自己的新家和完全屬於她的店鋪,而且也能讓他考慮是不是在省城買下一套不錯的房子為將來作點打算。至於二姐的學業,這根本就不是個問題了,他已經給她匯去了三萬塊,她可以用這些錢來擺脫長期以來困擾她的許多問題。當然,他還獲得了友誼,但是現在看來這種友誼還不是那麼牢靠——很難想象在四個月的短暫時間里建立的友誼能持續多長時間,而且維繫這種友誼的橋樑眼下已經不存在了。
高勁松趕忙起來為他讓座,並且把自己晚飯時在大街上剛買來的煙給他遞上一根,還順手為他點燃了火。
關銘山把自己的思緒收回來,想了想,就說道:「我在聯賽里還認識一些人,要是你願意,我可以讓他們替你說項。」他沒說他提到的「聯賽」是哪一級聯賽,他知道高勁松一定會明白,這「聯賽」肯定不會是他們剛剛經歷過的乙級聯賽,假如高勁松只想在乙級聯賽里找碗飯吃,這根本就用不著他來幫忙。
孫峻山的話打消了兩個人的疑惑:「他們還沒簽合同。我們今天上午提出的價錢比南京高。」他掃了兩個隊員一眼,在心裏掂量了一下他接下來還需不需要對兩個隊員透露更多的消息。這個問題他很快就有了答案,於是接著說道,「集團公司對這事志在必得。」他甚至用一句很強烈的措辭來表達俱樂部對這次收購的渴望:「不計代價!」
「深夜花園裡四處靜悄悄,
他又一次想站起來去走廊里看看管資料的俱樂部工作人員回來沒有,關銘山卻推開了房間門,走了進來。
※※※
他的這番允諾並沒有提起兩個隊員對旅遊的興緻,恰恰相反,高勁松和關銘山立刻就變得狐疑起來。他們和俱樂部的合同已經終止了,即使是應承明年繼續為俱樂部效力的關銘山,眼下也沒和俱樂部簽訂新合同,這就是說,他們和俱樂部是一點關係也沒有,那麼孫峻山花這麼大力氣鼓搗他們去旅遊做什麼?他們可不認為孫峻山會自己掏腰包來承擔倆人的花消。而且,這個時候孫峻山應該有一堆事情要他去處理,單單怎麼和俱樂部背後的股東們譬說球隊功虧一簣的原由,就能教他焦頭爛額——他怎麼還有心情在這裏大談什麼杜甫草堂的文化沉澱還有武侯祠里兩幅對聯的深遠意境,並且一力鼓動兩個俱樂部前隊員去旅遊,還口口聲聲地應承什麼俱樂部報銷所有https://m.hetubook.com.com費用?俱樂部憑什麼開銷這些費用?
高勁松驚愕地轉過臉去,這才發現和他同住一個房間的魏鴻林坐在沙發里。
高勁松也陪著他們笑了起來。可是,他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心頭的疑惑:「孫總,為什麼你把那麼多人找去談過話,卻一直沒找我?」這個疑問已經困擾他很多天了,要是不趁這個機會鼓起勇氣刨問個清楚,他也許就會把它深埋在心裏。
艱難的比賽、教人歡欣鼓舞的平局、兩分鐘之後傳來的噩耗……還有昨天晚上那個已經不知所謂的沉悶晚宴——神色凄惶的孫峻山代表俱樂部說了很多話,面無表情的戴振國也代表教練組說了幾句,最後是滿臉通紅的關銘山代表隊員講話……高勁松不記得他們都說了些什麼,只記得自打坐下起,他就和外援謝廖沙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直到倆人都喝得趴到桌上。他還咋呼著嗓子唱過一首歌,直到自己淚流滿面,再也唱不下去了……
「難度不小,但是希望很大。」孫峻山先回答了高勁松的問題。他笑著搓搓手,然後使勁地揉搓著自己一陣陣發木的臉頰。疲憊和困頓時時刻刻騷擾著他,即使是坐在這裏和兩個他所看重的隊員進行一次非常重要的談話,他也覺得眼皮在不由自主地往一起合攏——這軟乎乎的沙發實在太容易教人發困了,兩天一夜裡的時間他幾乎就沒合過眼。球隊失利之後不久,他就想起了報紙上鬧得沸沸揚揚的那樁甲B收購事件,昨天晚上他打了一夜的電話,在電話里和人詳細探討了收購的方方面面,今天上午一到上班時間,他就很慎重地給那家甲B俱樂部發了份傳真。對方的回應很積極,立刻就邀約他去廣州面對面地洽談。他收到對方的傳真時已經是晌午了,在向俱樂部大股東彙報了這事並且就一些具體的細節商量出辦法之後,他又馬不停蹄地去醫院探望鄭昌盛——無論是整體收購還是僅僅購買一個甲B的資格,新的球隊都需要一個既能讓他信得過又有能力的主教練,而鄭昌盛無疑就是最理想的主教練人選,鄭指導的執教能力、在隊員里的威信以及他們倆人之間的默契,都是從今年聯賽里的風風雨雨中磨礪出來的,他信得過他!可惜的是鄭昌盛並沒有馬上答覆他,而是以胃病發作作為理由,委婉地把這事向後推了推。不過這事也不用急在一時,回過頭他就來找關銘山,當然,還有高勁松。要是張遲和馬成不那麼快地離開,他同樣會找上他們,他們幾個再加上陳明燦,明年球隊征戰甲B的基本框架就已經有了大致模樣……最讓他惋惜的是魏鴻林,但是他總不能阻攔著魏鴻林回武漢雅楓去踢甲A吧。
關銘山半天沒吱聲,末了他說道:「要不,你和我們一塊兒去九寨溝?從九寨溝回來咱們就去峨眉山,再去樂山看大佛……費用都算在我頭上。」
而關銘山卻問:「孫總,你怎麼把這事告訴我們?」
「別唱了!」有人粗暴地打斷了他。
魏鴻林把床頭的兩件衣服塞進旅行包里,順便把旅行包掉了個個兒,這才說道:「我想去幾個大商場轉轉,順便買點東西。」他猶豫了一下,問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行。」高勁松不置可否地說道。他站起來,從旅行包里掏出筆記本,隨便翻到一張空白頁面,飛快地寫下兩個電話號碼,然後把這張紙撕下來遞給關銘山。對這種事他並不抱太大的希望,可他也不會拒絕別人的好意,事實上,他完全是抱著一種可有可無的心態去對待這種熱情的。假如他真有什麼期待的話,他倒是更希望已經率隊躋身甲B的尤慎能兌現當初的諾言,把他招攬進長沙沁園——至少尤慎了解他,而且傳言長沙沁園的陣容馬上就會有一次大變動,好https://m•hetubook.com•com些主力都會出走,這樣他便很容易爭取到一個主力的位置……
於是倆人就一塊兒下了樓梯出了賓館來到大街上,並且很快就尋到一輛計程車,告訴司機師傅那家醫院的名稱之後,計程車就拉著他們匯入了南來北往的車流中。
高勁松和關銘山又對望了一眼。這一次,他們都從對方眼睛里看到了興奮和激動。倆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把心裏的疑問拋向了孫峻山。
座落在一條寬敞但不繁華的街道上的錦苑賓館,便是新時代俱樂部在成都的落腳點。但是眼下,被俱樂部完全包攬下的四樓已經不象往常那樣熱鬧了,大部分房間都已經空出來。偶爾有穿著制服的服務員抱著大堆換下來的床單背面從走廊里走過,拖曳到地上的被角就會被厚厚的化纖地毯上的積塵染上一抹灰,掛在服務員手指間的鑰匙串也會發出清脆但不悅耳的碰撞聲。
他迷瞪著倆眼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頭疼得就象要炸開了一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什麼地方。
「合同雖然一時半會兒還簽不下,但是你們心裏都要有數,回家休假的這段時間里也時刻關注著報紙上的新聞。」孫峻山摸出了自己的電話簿,記下了倆人的聯繫辦法。「俱樂部里有你的電話,但是沒有你的,」這話是對高勁松說的,「你回了省城,就馬上去置辦一個傳呼,要是能買部手機那就最好不過——發票留著,別開抬頭,待俱樂部重新註冊下來,回頭我教財務給你報銷。」他似乎覺得自己這樣說有點厚此薄彼的意思,就換了話題,「你們倆,還有陳明燦,都是俱樂部明年的主力,——假如張遲和馬成願意回來的話,我們也歡迎。咱們再一起在甲B里創造個小小的奇迹,就象咱們在今年的乙級聯賽里干過的這樣!我敢保證,明年再不會有上不了天就一定會入地的事情發生了!」
只有風兒在輕輕唱,
直到燒掉半截煙,進門后就一聲不吭的關銘山才沒頭沒腦地問道:「你什麼時候走?」
關銘山不說話了。他意識到他和高勁松的處境完全是兩碼事。他已經三十一歲了,他自己都能清楚地感覺到身體狀況和競技狀態正在走下坡路,所以孫峻山代表俱樂部找他談話並且挽留他時,他立刻便應承下來——他期望的東西並不多,只想尋一個穩妥的地方再安穩地踢上兩年球掙上兩年錢,僅此而已。而高勁松才多大?二十一,還是二十二?他的好日子還遠遠沒有到來哩。為什麼直到現在孫峻山還不找他談話?因為談了也是白談!高勁松絕對不會象自己這樣只思量著一份安生日子,乙級聯賽絕對不會是他的歸宿!他嚮往的是甲B聯賽,是甲A聯賽,是更廣闊的天地和更耀眼的舞台……他也有這份能耐!
魏鴻林的臉立刻就紅了,趕忙轉口說道:「我……我的意思就是這個——咱們先去買點東西,然後一道去醫院。」他壓根就沒想到這事。好在他酒量向來不怎麼樣,因此昨天晚上還算是清醒,偶然間還聽到俱樂部的工作人員說起鄭昌盛,這個時候正好搬出來為自己遮掩。「我知道鄭指導住進了哪家醫院——剛才我已經出去打聽過了。」
關銘山又從煙盒裡摸了一支煙,並且為自己點上火,吱吱地吸了一口,這才說道:「俱樂部……孫總……孫峻山還沒找過你?」一句簡簡單單的話讓他接連幾次掉換措辭而變得支離破碎,這句話所表達的意思也隨著措辭的變換而變得模糊含混。
高勁松搖搖頭:「我還有事,就不和你一道了。」昨天晚上的宴會,除罷那些不辭而別的傢伙,以及躺在醫院病床上的陳明燦,還有一個人沒能到場——主教練鄭昌盛終於抵擋不住胃病的煎熬,也被送進了醫院。高勁松淡淡地說道:「我想去看看鄭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