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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鳥墜入密林

作者:貝客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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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噩夢

第四十章 噩夢

梁皓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等廚房裡安靜下來,他對梁湛說,出去走走吧。梁湛盯著電視機沒動,他可能在猶豫,也可能是要看完這一段。稍後,他放下膝蓋,穿好鞋,跟著梁皓一起往外走。
梁皓聽清楚了,但他覺得自己聽錯了,於是又問了一遍。
梁皓越來越緊張,在馬路的另一邊尋找可以分散注意力的東西,好讓梁湛的視線轉過來。
「金瑩在哪兒?」
梁皓沒有聽懂這句話。問話的人見他沒反應,抬腳跨進了門檻,其他人跟著一起衝進來。他們掃視了一圈,然後從客廳里四散開去,鑽進客房、廚房和衛生間。而那個女人則走到樓梯前,她再次狐疑地瞥了梁皓一眼,似乎在猶豫要不要第一個上樓。
敏芳和俞耀宗的聲音從廚房裡傳出來,他們在爭論著什麼。慢慢地只剩俞耀宗一個人的聲音了,他開始哭泣,從嗚咽變成哀嚎,他哭著挽留敏芳,好像敏芳正在他面前死去。
「……你說什麼?」
「對了,我想起來了,他好像給金瑩做過家教,是他嗎?應該就是他。」
女人喘著粗氣倒在沙發上,立刻有人喊:「別坐!這裏的東西不要碰,剛才就關照過你們,手套別摘下來。」
「你在說什麼鬼東西啊?我的媽呀……」
「是的,我也確實認得她。」
夜空是純凈的黑色,沒有星星和月亮,一片雪花也看不見了。冰冷的空氣讓他感覺好多了,他感到到夢裡的悲傷正在消解,從他的身體里飄出去。欄杆上隆起一條白色的雪線,梁皓伸手截斷,攏住手掌朝一邊劃過去。
這時,幼貞從前方走過來,她穿著黑色的衣服,影子卻是淡紫色的。她走到梁湛身邊耳語。於是梁湛掉轉身,跟著幼貞走了。
「你們要幹什麼?」梁皓伸出手,就在女人跨上台階的同時攀住了她肩膀。
梁皓扭頭望向院子,雪地上滿是凌亂的腳印,這些腳印大多分佈在院子的東西兩邊,而在院子中央,一條南北方hetubook.com.com向的腳印格外清晰,彷彿剛才有某個人在眾人的圍觀下穿過院子。
女人像被蜇到似的驚聲尖叫,掙脫了往上跑。梁皓下意識地抓住她的手腕往回扯,女人眼看要摔倒,梁皓從她身後抱住了她。
酒勁還沒有消,梁皓手扶欄杆,搖晃著走下樓梯,同時心臟狂跳起來,他覺得是梁湛或者幼貞出事了,昨晚的夢是某種預兆。
喏——他伸直胳膊指向輪胎店——就是這家店裡的小女孩,她以前總是坐在輪胎里,兩個輪胎疊起來,她把腳伸進去,就這麼坐著,坐在那兒吃酥餅。
「人在哪兒?」警察蹲下來問。
「我受不了了,我要暈倒了。」女人蹲在沙發邊上,捂住額頭抱怨,「你剛剛睡醒,你舒服,我找人找通宵,這麼冷的天,整個村子從北找到南,林子里的雪那麼厚,我鞋子里全是水,腳指頭沒有知覺了。找一個通宵啊,你倒試試看。」
「去過學校面試的,錯不了,我舅佬跟我提過這事。」
為了趕製一個舞台背景的設計稿,他已經有三十多個小時沒有睡覺了。客戶的年會明天綵排,後天正式上演,可能趕不及了,但如果再不睡覺,梁皓覺得自己的身體會突發異常狀況。年關將近,這幾天同類型的項目他連續接了四個,只要客戶守信,這些酬勞夠他一個人花上大半年。
他的嗓音處在男孩和男人之間,聲帶的震動頻率很低,而且很吃力,好像因為長時間的嘶吼受了傷。
「金瑩……你認得那個女孩?」
這時又一個男人從門外走進來,五十歲上下,穿著制服,他是個警察。梁皓剛剛感到寬心,卻見警察摸出亮閃閃的手銬,把他反手拷了起來。
警察呼出一口氣,站起來對其他人說:「大家別愣著,找人,能藏東西的地方全找一遍,張師傅幫忙看著他。我打個電話。」
在夢裡,梁皓見到梁湛了。
羅顯章說,昨天半夜有人報警,報警人的www.hetubook•com.com女兒走丟了。現在派出所和村委的人都在找那個女孩。他領頭的隊伍走的最遠,剛才經過門口,看到院子里有腳印。
「啊——梁皓,我知道這個人,我知道他!」
他們走過住宅區入口的雜貨店,梁皓說,這家店的東西都過期了,店裡總是有很多人在說話,但是他們從來不買東西。梁湛點了點頭,說,我知道。
梁皓推開半掩的院門走進去,院子里一片空蕩的灰白色,是幼貞老家的院子。主屋的門開著,敏芳從房間里走出來,穿過客廳去廚房。梁皓想跟過去看她一眼,他走進屋子,發現梁湛坐在沙發上,右臂抱著膝蓋,正在很認真地看電視。
過了一會兒,其他人陸續下樓,他們什麼也沒找到,只找出了梁皓的身份證。他們一個個彎下腰來看梁皓的臉,確認身份證與本人是否相符。
雪是從昨天上午開始下的,一直到今天中午才停。梁皓從沒見過那麼大的雪,那些雪片就像擁有自我毀滅意識的生靈,奮力沖向地面,純白的屍體就這樣一層層堆積起來。今天下午全村人都在路上掃雪,現在,他透過陽台欄杆間的空隙,看到路燈下的地面呈現出濕潤的黑色,積雪已經被清掃乾淨了。
他們來到馬路上,風打著旋把碎裂的落葉捲起來。走了一小段,梁皓看見了路對面的輪胎店。這家輪胎店是什麼時候在那兒的呢?梁皓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可以確定的是,梁湛小時候還沒有。他忽然感到非常害怕,他怕梁湛會注意到,然後問為什麼從來沒見過這家店,他解釋不了。
「是嗎?」
這是一隻還沒有成年的三花貓,它的嘴邊有塊黑紋,連著鼻頭一塊兒染黑了。它在離梁皓三四米遠的地方坐下來,睜大眼睛注視梁皓,前腿筆直地併攏在一起。雲正在散開,大地越來越亮,貓的瞳孔隨之變窄。等到變成兩條細縫時,它忽然轉回身,甩出尾巴,只竄了一下就不見了。
和*圖*書梁皓就這樣醒了。他是趴在書桌上睡著的,檯燈開著。他推了推滑鼠,電腦屏幕亮起來,右下角的時間顯示20點47分。他只睡了半個小時,還不及夢的時間長。
警察再次蹲下來,手搭住梁皓的肩膀。
「不知道,有說是精神病的。」
梁皓的視線角度很低,他分辨不出那條腳印的方向,但可以確定的是只有一組,而且不是成年人的腳印。
「你又知道?他還會教書?」
「作孽啊,都這把年紀了,怎麼就想不開了?」
————
躺了足有一個小時,反而越來越心慌,梁皓決定去陽台上透透氣,那兒有一把幼貞從老家帶過來的舊藤椅。
「她丈母娘去年死了,跳河死的。」
梁皓繼續向前走去。他的家明明在來路上,在幼貞和梁湛的方向,他卻要去往一個陌生的地方。他覺得沒關係,此情此景是夢境而非現實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覺得自己就快醒了。就在這個時候,路邊的草叢顫抖了一下,鑽出一隻貓來。
打開門,只見廊檐下站著四男一女,這些人都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他們的臉被凍得通紅,鞋子和褲管上粘著雪。女人嗅了嗅,用手背擋住鼻子,眉毛緊緊皺起來。
「報警的人是金齊山。」他補充了一句,接著說,「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希望你是清醒的,能聽懂?我們找了一個晚上,現在已經很累了,麻煩你配合一下,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當然,現在還不能證明腳印就是那個孩子的,不過我想應該快了。如果你覺得不是,我想聽聽你的說法?」
「小姑娘在哪兒,她在裏面吧?」有一個人這樣問道。
院門外有交談聲,鄰居們注意到這裏的異常了,警察出去把鄰居轟走,關上了鐵門。他沒有馬上回來,而是眯著眼觀察房子。他剃寸頭,兩鬢泛白,但身材勻稱,舉手投足不像是上了歲數的人。
四個男人聞聲衝過來,其中一個推了他一把,另一個從後和-圖-書面用胳膊勒住他的脖子,剩下兩個七手八腳地擰住他的手臂,死命朝反關節的方向拽。梁皓的膝彎被踢中,他跪倒在地。他想站起來,但全身使不上力,腦袋順勢往後撞去,撞到了身後那人的牙齒,那人悶哼著退開了。緊接著,梁皓感到右臉被甩了個巴掌,掌心正中耳朵,他聽到有東西在耳道里炸裂,然後變成了悠長的金屬切割聲。
「哦——那就是說,他們說跟小薇很要好的男人,就是他?」
「喂,你這個傢伙,你做家教就做家教,她才那麼一點點大——你是不是心理變態?問你話呢!小姑娘去哪兒了?」
他已經是個少年了,十四五歲的樣子,頭髮理得很短,面龐稜角分明。因此梁皓知道,這是夢。
到了外面,梁皓向四周望了望,這裏本應是田間小路,卻變成了自己家所在的住宅區。那就是說,梁湛已經有十年沒有走過這條路了。這是一個陰天的傍晚,沒有什麼比陰天的傍晚更讓人寂寞,有梁湛陪在身邊,梁皓覺得很慶幸。
於是,他去廚房拿了紅酒和杯子,回到陽台,坐在藤椅里一邊喝酒一邊等待睡意降臨。
「先不要亂講,警察會來驗腳印的。」
「你喝酒了?昨天晚上在家嗎,家裡其他人呢?」他拿出證件,打開給梁皓看了一眼。他是鎮上派出所的民警,姓名欄寫著:羅顯章。
他們被其中一人的揣測嚇到了,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羅顯章走回來,找了四把椅子搬出去,擋在孩子的腳印和院門之間。除了負責控制梁皓的張師傅,其他人全都站到院子里,守在那條腳印兩邊以防萬一。不多久,羅顯章打開院門走了出去。門口人頭攢動,半數人穿著警察制服,梁皓還看見了金齊山和趙楠,他們被羅顯章控制住了,沒有闖進來。
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是被一陣兇狠的拍門聲吵醒以後。天亮已經了,有人在樓下喊「開門」,而且是好幾個人。他撐起上身坐了會兒,試圖弄清楚眼下的狀況。門和*圖*書板好像要被拍碎了。
「我不知道,我沒見過金瑩。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樓上房間里,家裡就我一個人,沒有人來過。」
可是梁湛忽然這樣說道:很久沒有看到那個小女孩了。
他走進卧室躺下,一閉上眼就感覺整個房間在旋轉,只好再睜開。剛才短暫的睡眠讓身體的疲勞感紊亂了,睏倦不堪但怎麼也睡不著,胸口好像陷下去一個坑,讓他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
「你剛才提到她的名字了。」
住宅群之間的路燈每隔十幾米才有一盞,燈罩把它們的照射範圍控制在極小的區域。儘管還不到九點,亮著燈的人家已經屈指可數,梁皓甚至看不見他的呼吸化作白氣的樣子,被黑暗包裹的感覺真好。
因為梁湛長大了,是啊,他已經有那麼久沒有見過梁皓了,他就像昏睡了十年,而自己沒有察覺。一旦察覺,他就會變回五歲的孩子,這個夢就結束了。梁皓不想就這樣結束。
「梁皓……哎!我來過這裏,我來過的,我說這個地方怎麼那麼熟悉。」
「就是那個呀,小薇,阿艷的姑娘,你忘記了?小薇出了事,我陪阿艷來這裏的。」
「怎麼亂講了?不管怎麼驗,腳印總歸是腳印吧,那可是人的腳印,不是貓貓狗狗的腳印,貓貓狗狗還可以宰了燉了,人呢?」
「你來這裏幹什麼?」
梁皓愣了愣,但很快|感到釋然。他看見陽光從雲的空洞里漏下來,把視線盡頭的霧照亮了。原來一直昏睡的人是他自己。這樣挺好的——他對自己說,即使沒有父親的陪伴,梁湛也能過的很好。他沒有錯過什麼,不用再擔心了。
「你舅佬……」
小瑩說,如果看到那隻貓就一定要告訴她,不知道夢裡看到的算不算。
「嶺陽小學做班主任的呀。」
另外四個人全上樓去了。警察連著打了兩個電話,第一個電話叫人過來幫忙,第二個電話里他向對方說了「女兒」,並且兩個電話都提到了「腳印」。張師傅一直摁著梁皓的脖子,不讓他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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