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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廚房裡面用檯燈？」

「唉，你要是不要？」

男人皺緊眉頭，下意識地朝屋子裡瞥了一眼。

「哎呦，那倒是要緊東西，可是我不好隨便……那個……」

穿過剛才幼貞上車的路口，左手邊就有個公交站。嶺陽鎮沒有自屬的公交車，梁皓只能搭乘從縣裡過來的城鄉公交回家，半個小時左右一班，終點站離家倒是很近。

「是廚房。我是說這裏，看到嗎？黃色的光。」

我終究是一個固執卻沒有力量的人，他想。

女主人聽到動靜，從房間里走出來，她是個身型臃腫的女人。她看見梁皓，神情變得茫然。男人回看妻子，猶豫片刻后，他走到廊檐下，順手掩上了門。

父母在元宵節后回市裡了。回去的前一天，梁皓把梁湛接過來，四個人一起吃了頓飯。梁湛見爺爺奶奶生，來的路上很拘束，當他發現那個熟悉的家出現在眼前時，腳步立刻加快了。他在院牆上找到已經退淡的划痕，指著讓爺爺奶奶看。「這是兔子，我畫的。」他抿著嘴吐了一下舌尖，有點難為情的說，「只剩一個耳朵了。」

梁皓提的袋子里裝著戶口本、身份證、結婚證、村委會的介紹信，還有他和幼貞簽都過字的離婚協議書。他撐開袋子清點一遍，和來的時候一樣，沒拉下什麼。他本以為今天就可以辦完手續，把結婚證換成離婚證，但辦事員說，要審查，一個月以後再來。辦事員和俞家人相熟，知道雙方心意已決，沒有問多餘的問題，否則大概率會被再三勸阻，得來回跑上好幾趟。鄉鎮沒有民政局，離婚是去鎮政府的，梁皓不久前才知道。

梁皓匆忙付了錢，走開一步繼續看。

「李阿姨。」

「嗯……」她看了眼門后的插銷——其實從外面伸手進去客人自己也能開，「太太去那邊的廟裡了，應該快回來了hｅｔｕｂｏｏｋ•coｍ•ｃｏｍ。」她不好意思地笑著。

梁皓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沉默讓李阿姨手足無措。

「我進來一起找吧，放心，我不進屋。」梁皓說著把門栓拉開了。

她轉身向左，沿著人行道朝路口走去。梁皓注意到那兒停了一輛麵包車，車身上印著「成峰副食品」幾個字，車是舊的，字卻很新，泛出油漆的光澤。他第一次見這輛車，之前的電動三輪車——那輛把敏芳的衣包送到靈堂的車已經被替換掉，他們的生意越做越好了。萬成峰是個很可靠的男人，梁皓這樣對自己說。

金家的柵欄門從裏面插上了栓子。正當梁皓以為沒人在家時，他看見窗戶里有人影在移動。人影轉過來，也看見他了，放了拖把靠在牆上，推開屋門走出來。

「……嗯，在，怎麼？」

下方的正文內容很簡單，只說金瑩離在傍晚開同學家后就再沒有人見過她。

「……廚房啊。」

「是的。如果拍了好幾張，我想都看看。」

梁皓和父母相互看了看，他們知道「那個人」是金齊山。

老闆蹲下身去找，不一會兒找出兩本甩在櫃檯上。心界是一份半月刊，在二月上期那本里，梁皓找到了他想看的報道，他的心懸了起來。

「什麼東西啊？」她問。

由於室內外溫差很大，廚房的窗上布滿水氣，像磨砂玻璃，裏面的東西成了邊界朦朧的色塊，完全分不清哪裡是什麼，只是隱約能看到，廚房裡的光源除了白色的頂燈之外，中間的位置還有一小片微弱的淡黃色的光。

梁皓在心裏把這兩個字念出來，他想起從看守所出來那天守在家門口的某個記者。於是他穿過馬路來到報刊亭前，拿起雜誌翻看。

門鈴響過，腳步聲來到門后，梁皓看到貓眼內的光線變暗了。稍後門開了，男主人狐疑的臉出現在門和*圖*書縫裡。

男人把門開大一些，點了點頭說：「梁老師。」

「你拿我怎麼樣都行，不要騷擾我的家人。」

金齊山露著牙笑了，「你從我手裡奪走的，就是我的家人。」

梁皓走出院子，見金齊山懶洋洋地靠在牆上抽煙。

梁皓在想，如果沒有金瑩的事，她會不會一樣不開門。他轉了念頭，說：「沒準是掉在院子里了，我就在院子里找找看。」

繼續留在這裏似乎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他和這個美麗鄉村的緣分已經走到了盡頭。梁皓回想最初，他決定在這裏生活並不是為了組建家庭，然而遇見幼貞之後，他似乎感到某種意義上的順理成章，不自知，因而難以抗拒。如果非要說，和俞家人的親近對他的意志沒有影響，那是自欺欺人。人生的階段感就像旋律一樣，到了那個地方就會出現那樣的音符，他還來不及探究原因，腳步就自然地被舒適的旋律推動了。

李阿姨探頭朝廚房裡望，「取暖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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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費解地拿過雜誌看了一眼，「你想要多清楚啊？原片也差不多吧。」

不經意間，馬路斜對面的報刊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的目光落在一本雜誌上，雜誌封面上印著兩個碩大的宋體字：心界。

「怎麼了？」李阿姨走過來，「鑰匙在裡頭？」

「不。」梁皓低頭想了想說，「最近，廚房裡有沒有什麼東西收起來了？」

「像燈那樣……」李阿姨哆嗦似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什麼發光的東西？廚房嘛一直就那個樣子，你說取暖燈，哪有往廚房裡放取暖燈的呀？」

現在已經三月初，風裡夾雜著淡淡的植物的味道，再過一陣子，梁湛就能看到家門前長出的油菜花叢了。

很明顯，他以為梁皓是來找茬的。其實沒必要，這張照和*圖*書片並不指向什麼，可以說跟梁皓沒有直接關係。

梁皓望向木橋的方向，稍後轉回頭說：「我想看看原片，拜託你了。」

「比如說，本來放著取暖燈。」

「方便的話，我想看一眼。」

「你是說，就是看這張照片？」

「我只是打個比方，或者是其他像燈那樣會發光的東西。」

「不好意思，打擾了。我是……我之前給那家的孩子做過家教。」梁皓指了指東北方，從這裏可以看到金家的院子一角。

「什麼事啊？」

下意識的喜悅只在李阿姨臉上停留了一瞬，她眨眨眼，立刻警惕地說，老闆和太太都不在。梁皓撒謊說，上回來有東西落下了。

這正是金瑩失蹤當晚的情景，警察接到金齊山的報警，剛剛趕到那兒。

梁皓和這位女傭僅有一面之緣，而且隔了快有兩年，倘若在大街上遇見，梁皓多半認不出她來。

他跑上二樓，在卧室里翻箱倒櫃。他的記性很好，之前哪些玩具沒帶走，他都記得。梁皓說，那些玩具都壞了，你要嘛，我以後再給你買。這時梁湛的眼神有了些許變化，他欲言又止，看著梁皓，馬上低下頭避開目光。幼貞大概已經跟他說過些什麼了。

梁湛三兩口吃飽了，跑到院子里玩耍，那天牆角邊還有零星的殘雪。過了一會兒他跑進來，指著外面說，又是那個人！

「這是為啥？」

「她打電話，你醒了？」

不知從哪天開始，盯梢的人從警察變成了金齊山。他也像警察一樣遠遠地守望，但是他的眼神不同，有時他會坐在車裡，一邊喝酒一邊窺視進出家門的梁皓，梁皓能從他的眼裡看到一種病入膏肓的瘋狂。梁皓沒有報警，他覺得，金齊山和警察的銜接沒準是他們約定好的。

「有上個月的嗎？」

「啊——」李阿姨張大嘴巴，「梁老師！」

「你可以發郵件給我，這和-圖-書對我來說也許很重要。需要酬勞的話你儘管開口，謝謝！」

最先衝擊視野的是金瑩的半身照：白色羽絨服把身體裹得渾圓，小臉蛋也渾圓，平整的劉海齊眉，眼眸動人心魄。梁皓凝視良久，閉上了眼睛。

梁皓越看越詫異，他嘗試判斷出拍照片的人在什麼地方，從透視的程度看，是在一個比較高的位置，與三樓的陽台相當。相機的感光元件很出色，能看清暗部的許多細節。畫面中最亮的部分是從客廳和廚房裡透出的燈光，在人群背後勾勒出一圈發亮的輪廓。

二十分鐘過去了，公交車還沒有來。梁皓左右張望，今天應該沒有人跟蹤他。

出了鎮政府大門，幼貞說：「就這樣吧，我走了。」

梁皓走到他身旁，食指點著照片上某處，問：「這是什麼？」

「鑰匙。」

「那天晚上你還注意到什麼？」

他假裝在草叢裡尋找，慢慢走到廚房的窗戶外，抬起頭往裡瞧。灶台擦得光亮如新，瓶瓶罐罐都收起來了。廚房的寬敞程度比得上普通人家一間卧室，但也沒有添置什麼特別的設備。

協議書上的條款都按她說的來，梁皓沒有異議，他想著，過些時日轉給她一筆錢，他在猶豫要不要把房子賣了，回千桂市去。

「也是。」梁皓環視院子，用搜尋的目光遮掩思緒。

「別人家的東西嘛，愛怎麼用怎麼用。」他有點不耐煩了。

梁皓想說些別的，可是他和女傭之間的聯繫只有金瑩，說多只是徒增困擾。萬一趕巧金齊山回來撞見了，李阿姨會很難堪。於是他道過謝，出了門往來路走去。

梁皓鬆了口氣，他還認得他。不過，他知道他姓梁，恐怕不是之前打過幾次照面的緣故。不管怎麼樣，最起碼他沒有直接關上門。

幼貞堅持不要房產，家裡的東西一概不要。她說，是她提出來的，所以她不要，她只要梁湛。

梁https://www.hetubook.com.com皓從袋子里拿出雜誌，翻到報道那一頁。「這是你拍的照片吧？」

梁皓又看了一會兒照片，對於拍攝者是誰大致已有眉目，同時又產生了新的疑惑。他把雜誌收進袋子，朝東拐進弄堂，穿過去就能到鎮中心街道。那兒有一處摩的聚集地，他要再去一趟倚山別墅。

男人晃了晃眼珠，「是的，是我拍的。」他說著調整站姿，腦袋倒向一邊，像是在故作理直氣壯。「我只是把看到的東西拍下來，那時候很多人都看到了。後來有記者過來打聽，我就把照片給他們了，警察也看過這篇報道，他們同意，雜誌才發出來的。」

「原片還在么？」

奇怪的是，梁湛說了「又」，他有整整八個月沒來過這裏——這意味著，金齊山去過幼貞老家。

「她從……」男人指著院子外面，胡亂比劃了一圈，「從家裡走出來了，就在這一帶，邊哭邊打電話，我沒睡死，就聽到了。」

「這樣啊。」李阿姨轉身就在地上找了起來。

《大雪有痕——尋找革馬村失蹤少女》，標題下方有一張佔據半頁篇幅的照片。照片上是金瑩家的別墅，院子里聚集了十幾個人，其中依稀有羅顯章的身影。趙楠被圍在中間，彎著腰，像是忍受著巨大的疼痛。

走了一小段，等看不見金家大門后，他拐進竹林，從金家後面繞了回去。他要拜訪的另一戶人家就在金家南邊。

男人的腦袋又倒向另一邊，來回看著照片和梁皓的臉。「檯燈吧？我看是檯燈。」

「沒有，沒什麼了。我聽到有女人在打電話，我就醒了。後來警察就來了。」

李阿姨盯著梁皓看，她看出來了，梁皓並不是來找鑰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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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出來的不夠清楚。」

梁皓從上衣內袋裡摸出一張碎紙片——離婚協議書上撕下來的一角——塞進男人的手心，那上面寫著他的電子郵箱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