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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身體不舒服嗎？」他聽到開車的警官在問他。

期間電話鈴聲不斷作響，顯然來自克格勃總站的下屬們正在這危急時刻四處尋找他，沒過多久他便聽到刺耳的警報聲又開始在附近徘徊，下午三點，他想，時間差不多了。

他馬上就會得到答案，門推開時，艾利希奧臉上的淚痕最先吸引安德烈的目光，兩人一坐一站，一里一外，一哭一笑，凝視彼此。

許多古巴人都將在漫長的人生中記得這一天。

上尉驚恐地回頭，他看見，他們所敬愛的中校站在原地，望著絢爛的夜空，露出幸福的笑容。

「我知道，所以請你下車。」

如今，他的時間到了。他知道前來的會是誰，當那扇門推開時，他突然回憶起了多年前艾利希奧穿過哈瓦那大學瑪格納禮堂朝石榴樹下的自己走來時的那個下午。一切的故事都由那個烈日炎炎的下午開始，艾利希奧不相信菲德爾死了，於是他們去尋找塞莉婭，離開塞莉婭之後，他在海濱大道遇見了被黑手黨追殺的伊森。

可是這是哪裡呢？為什麼沿街的景象越來越熟悉。他下了車，看到身後的警察們四散開來，沿各條小巷朝一個地方匯聚。然後便是急促的、令人絕望的槍響。

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安德烈伸出手，撫住艾利希奧的臉，用冰涼的拇指輕輕撇去他的眼淚。

當上尉沉溺在自我安慰的幻想中時，安德烈則在車內張狂地大笑，他踩下油門，以最高時速朝儲存核彈頭的貝胡卡爾和馬那瓜地區駛去。他知道經過這五六個小時的車程他或許已經暴露，無法再進入地堡。不過沒關係，他只要遠遠地看著好了，他對自己說，即使遠遠地看著，他也覺得滿足了。

在這裏，他曾經向他可愛的學生們傳授知識，鼓ｍ•ｈｅtubｏok.ｃom•coｍ勵那些來尋求他幫助的友人們；在這裏，他和伊森糾纏過無數次，他們相互試探，相互算計，卻愛上彼此，又恨上彼此；在這裏，他曾經懷揣無數的希望能夠回到心心念念的家鄉，卻只落在無盡的絕望當中；在這裏……在這裏他的一切都被改寫，但他從不後悔。

有的返航，有的保持前進，可這一切都與安德烈沒有關係了。阿列克謝耶夫的死在清晨時分被路易斯發現，她在經過一場哭泣和深思熟慮后按照安德烈曾經教她的方式報了警，以一種慌張的語氣掩蓋了自己在這場謀殺中的任何嫌疑。她無聲地禱告，只希望古巴的警察們能夠效率慢一些。

「來吧，來吧。」

「不，不要開槍，沒我的命令，不允許開槍！」他慌張地制止。

「部長，可對方持有槍支。」警官們回頭，各個眼中帶有審視，艾利希奧瞪大了眼睛，理智逐漸恢復，他艱難地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字，說：「我親自去。」

他很有耐心，等待他最愛的學生從崩潰的情緒中恢復理智。於是當艾利希奧止住顫抖，抬起頭時，他露出了感激的笑容。這笑容明媚，如哈瓦那正午的太陽。艾利希奧在這抹笑容中看到了生命的真諦，看到了在彼岸迎接他的幸福。

「不……」艾利希奧搖頭，「你還有很長的路。」

他徹底獃滯在原地，連在混亂中連抓住安德烈詢問一番都未能做到，於是只能眼睜睜地看他驅車離開，他為自己剛才所見到的那抹笑容而感到懷疑。也許是自己的幻覺，也許眼前的爆炸也一場幻覺！這種戰爭一觸即發的時刻，己方的王牌居然偃旗息鼓，絕不能有這樣可怕的事情發生！

而對艾利希奧來說，這註定是一個無法忘懷和-圖-書的夜晚。

「去吧，伊利亞·安德烈耶維奇·諾維科夫，去吧！」

「不！不！不！」他絕望地怒吼，根本站立不穩，在下屬的催促中，他不得不下令進行全國範圍內的搜捕。然而他的搜捕不會持續很久，因為在一個小時后，潛伏在各個高速公路關卡的秘密警察們就發現了安德烈的蹤跡。

「不。」他對警官說：「請你下車，我來開，讓後面的人跟著我。」

他就像往常的每一個休息日一樣，給家裡的山茶花盆栽澆水，讓每一片花瓣和綠葉上都綴滿水珠，他又取下自己手上的歐米伽手錶，用毛巾細細地擦拭，看它在陽光下泛起鑽石般的耀眼光澤。他聽到街區傳來警車的鳴笛，一路駛向大使館所在的考利區。他站在陽台上微笑，沐浴在哈瓦那濃郁的陽光中，他張開雙臂深深呼吸。

安德烈溫柔地微笑，輕輕搖頭。他用拇指掠過艾利希奧濕潤的眼睫，手便直直下垂，指向艾利希奧手中緊握的馬卡洛夫手槍。那是他曾經送給他的槍。

當調查中種種跡象都將矛頭對準安德烈時，阿列克謝耶夫死亡的指向也開始清晰。

安德烈站在山崗上，遙望暗夜裡燈火通明的貝胡卡爾和馬那瓜山谷。燈火閃爍在他深藍的瞳孔里，叢林的風再度向他吹來，他感覺自己變得是那麼輕，輕到可以飛起來。他再度張開雙手，就像受洗的聖徒般閉上了眼睛。

「部長！」

當一排棕櫚樹出現在自己面前，空氣中飄來熟悉的花香，牽牛花和秋海棠在夜風中搖曳時，他知道自己到達了目的地。哈瓦那大學旁的西班牙式公寓，他曾經在這裏留下無數美好與痛苦回憶的公寓，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回到的地方。

可誰也不知道，這是安德烈的有意為之，他在每和_圖_書個可能的地方暴露自己的位置，他知道這些痕迹會將誰吸引來，他只覺得抱歉，但他已經決定自私一回。他開車回到哈瓦那，此刻已經宵禁，他的汽車發出孤獨的幽鳴。獵人們聽到了獵物的聲音，紛紛追隨而上。艾利希奧握住那把馬卡洛夫手槍，在警車中止不住地顫抖。

他幾乎當即暈倒在他的下屬中間。

他暢然地微笑，覺得自己過去的那麼多年就是為了今日的一天而存在。他感覺到了自己，是那麼清晰，那麼分明。那些面孔，那些笑容，是多麼令人懷念。不過，一切都不遠了，他馬上就會過去，與他們重逢。

安德烈遊盪在混亂的市區，如同孤魂野鬼，他在等待，等待這永恆的夜幕降臨。他先是來到了哈瓦那大學，在禮堂和自己曾經教書的教室里坐了坐，而後又開車來到他和伊森的家，確保自己的手提包已經被他帶走。

在他看不見的前方，安德烈捂住受傷的肩膀，一瘸一拐地朝前走，快了，他對自己說，快到了。他最想回到的地方，快到了。

一步一步登上階梯，走過他們曾經接過吻的走廊，走進他曾經居住了好幾年如今空蕩無人仍維持原貌的公寓，他踉蹌地坐在了書桌前。

於是當冷卻池的水開始倒灌進倉庫時，誰也不知道那該死的閥門是怎麼壞掉的，蘇聯軍人們只能絕望地看到核彈頭被水淹沒卻無能為力。這時氣溫又開始升高，劇烈的輻射讓他們不得不迅速逃離，甚至要把這塊地區鎖死。

艾利希奧伸出手，止住了所有的勸告。他帶上三四名下屬，沿著街道上殘餘的血跡進行追蹤，那些鮮紅的血跡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讓他的淚水無聲地流下。

安德烈笑了，記憶再次匯聚，凝聚在當時石榴樹下艾利希奧身上。他看起www.hetubook.com.com來是那麼悲傷，那麼憤怒，如今的他，也會是這副神情嗎？

「為什麼？」艾利希奧匐在他腿上，泣不成聲。

直到艾利希奧向他走去，蹲跪在他的面前。

他緩慢地直起身，將顫抖的槍口對準安德烈的心臟。無聲無言，他們凝視彼此的淚眼，艾利希奧輕輕吻住了安德烈，雙唇接觸的剎那，他摳下了扳機，也許是錯覺，槍響的那一刻，他竟感受到了安德烈的回應。

這一天，1962年10月24日，美國政府于早上十點正式封鎖古巴。來自美利堅合眾國的軍艦將古巴群島包圍，使其徹底成為了一座孤島。任何進入古巴海域的船隻都要經過檢查，尤其是那些滿載武器的蘇聯貨輪，他們統一收到的要求是返航。

他笑著，汽車一路駛向聖克里斯托巴爾，當他站在導彈發射台外時，巡邏的軍人們注意到了他，紛紛向他致意。不過安德烈沒有走進去，他只是遠遠地站在發射台外，甚至退到了整個基地的外部，他望了望天，此時天氣變幻，落在風雨欲來的陰沉中。他突然感謝起這樣的好天氣，一定是自己的幸運。

「你讓我怎麼辦……」

他在離開時深深看了一眼他們的家，他突然有些留念。可留念也不能讓他止住前進的腳步。他幾乎是懷著亢奮的心情踩下了油門。

他寧定而又安靜地注視電纜地區，那裡新修整的土地上夾雜翠綠的嫩草，有一隻黃蝴蝶在其上翩飛，他笑著注視那蝴蝶，直到它飛過這片土地，向叢林深處飛去，他才將手伸進褲子口袋裡，摁下了啟動爆炸的發射器。

回到客廳里，他坐在兩人曾在其上糾纏過的毛毯上，望著手中的手錶，看指針一圈一圈地轉動，他看得很認真，嘴角掛著恬淡的笑意，就像在看一本叫做歲月和愛情的書。當指wｗw•ｈｅtｕboｏｋ.com•cｏｍ針指向下午兩點時，他站起身吃了幾片麵包，因為他知道為了完成接下來的計劃，他需要充足的體力。

沉默，他所得到的只有沉默。抬眼，他看到燈光下，安德烈臉上恬然的笑意。

到了那裡時，天色已暗，顯然這邊接到了聖克里斯托巴爾導彈基地的爆炸消息，安德烈剛出現在基地外，就看到負責基地運行的上尉急沖沖地朝他跑來，不斷詢問有關那邊的狀況。安德烈推薦他親自打電話去問一問，於是在上尉轉身的剎那，轟的一聲巨響，爆炸在離他們兩人不遠處的地方發生。泥土飛濺，火光衝天，電纜被炸到天上時，在夜空中有如美杜莎的蛇頭，痛苦地掙扎。

艾利希奧坐上駕駛座后，他才發現自己在流淚。淚水滴在方向盤上，他甚至聽不見自己的哭聲。包圍圈越收越緊，他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見到他了。

「我卸去了我的枷鎖，如今只覺得幸福，我的路已經到了盡頭，現在由你來送我。」

TNT炸藥足以將這塊地區的電纜和經緯儀全部炸毀，只聽到轟的一聲巨響，電光火石間濃煙上天，將陰鬱的天色照得明亮。基地內頓時慌忙一片，安德烈于混亂中退出，他不得不掩飾自己臉上孩子氣的得逞笑容，跳上車，他前往大薩瓜。

他抬起頭，看向那兩扇並排的窗戶，其中一扇，伊森曾經爬上過，他就是從那裡跳進去，俘獲了他的心。直到如今他才意識到他是如此想念他們最初的時光。

當他徜徉在瑰麗的幻夢中時，哈瓦那的考利區，菲德爾等人在作戰指揮室里接到了令人崩潰的消息，導彈基地被摧毀，核彈儲存基地被灌水，為了掩蓋這個可能使所有努力潰敗的情報泄漏，他們咬牙死死扛住壓力，聯合蘇聯軍方進行消息的封鎖。

「這很危險，對方是經驗豐富的克格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