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站 巡遊之星
第二節 靜謐的地球
五天前,二。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準備好了勺子,視線不經意地瞟過一張掛在牆壁上的畫像。畫像上是一個勉強能夠看出輪廓的女人形象。而之所以它會變得只能夠看出輪廓,是因為在之前的數年間每天都有人朝上面吐口水,扔飛鏢的緣故。
這聽起來像是一個善政,至少聽起來像。
『啪嗒』一聲,一個隔板展開,阿平等待已久的一盤合成食物不緊不慢地出現在了他眼前的桌子上。分解池是配給制度崩潰之後出現的唯一有價值的發明。它能夠將一切記錄中的有機物都轉化成為可供食用的合成食物。而這也是阿平能夠撐到這個時候的主要原因。
而且,現在距離那一刻應該也沒多久了。
她只是取消掉了因病退位的前任主席從被它們之前的更前任處沿襲而來的嚴格配給制度。然後將倉庫里所有的物資全都公平發給所有需要的人罷了。對,所有人。每個人都獲得了公平的對待。而起因只是因為她在一次演講的時候看到一位飢餓的失去父母的小孩,一時間惻隱之心發作罷了。
她做了什麼呢?其實也沒做什麼。
公元二零五四年,九月五日,晴。天空一如既往的澄凈而缺乏顏色,氣溫則是不宜出行的零下二百二十一攝氏度。在應該是正午時分的五點一十四分五十一秒時,阿平最後一次檢查了一遍地下城的中央引擎,在確認它最多還能夠支持四十五分鐘之後將所有的自動控制系統全部打開。然後離開了只有微弱電流聲的主控制室。
他們並不是被餓死的,而是被打死的。程心要求這些高等人才將他們在過往所積蓄下來的那些補給奉獻出來供給那些沒有上崗或者乾脆就是好吃懶做的閑置勞力。而這些曾經的精英們理所應當的反對。於是那些在她政策中受益的人便一擁而上將這些擅長腦力勞動的精英們給搶了個精光。一些人在反抗之中死https://m.hetubook•com.com去,而另一些僥倖活下來的人,拖著遍體鱗傷的身軀依舊要去上第二天的班。
兩年前,全世界正在運作的行星發動機有四千七百台。
叛軍的攻勢很快。因為在執行了流浪地球計劃,在地球背部建立一萬座行星發動機將地球推離原定軌道之後,世界政府所組織的軍隊就沒有將槍口對準人民過。它們的任務是掃清障礙,幹掉那些令人心煩的小行星和太空垃圾以及維護最基本的治安。而當它們一直以來守護的事物向它們報以刀刃的時候,它們的選擇只有默默忍受。
十五年前,地球在越過木星,距離土星還有三個天文單位,也就是四點五億公里的時候迎來了一場叛亂。一部分人認為數十年前關於太陽氦閃的情報是一個世紀騙局,然後立刻便獲得了大多數人的擁戴。這內中的原因究竟是愚蠢,還是受夠了以星球為舟的艱苦限制配給生活已經無人得知。但是最終的結果卻是不變的。少部分人鼓動了大部分人,然後這大部分人掀起了針對世界政府的叛亂。
不過沒辦法,畢竟是同伴死前最後的願望。吃下這口配給,所有人都是一體。而已經不再只是阿平的阿平,在飯後還有一件他自己想做,同時也有無數人想做的事情要做。
而阿平這裏便是最後一台還在運作的行星發動機。而他便是這座發動機附屬的地下城市中的最後一人。
那個女人的名字是程心,是叛軍執政以後推舉出來的第二位地球政府主席。當然,她也是最後一位。愚蠢的大多數人選出了她,然後將大權託付給她,最後便在她的執政之下,泯滅掉了人世的最後一縷微光。
身後的轟鳴聲伴隨著來襲的黑暗而消失,地球上的最後一個行星發動機也停止了運作。寒冷穿透了他的防護服滲入了他的體內。在一開始覺得疼,但很https://www•hetubook.com.com快便不疼了。他嘗試著向前走出幾步,然後在第三步時不再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腳。
「北京時間,六點整。」一個柔和的女聲在他的防護服里響了起來。而他那被凍成粉塵的身體隨即在音波的震蕩下凋零破碎。
大快人心的結局。至少對於勝利者來說是大快人心。
一年前,這個數字削減到五百。
他吃得很快,基本上都是一下不嚼便吞入腹中。雖說他早就不像是幾年前一樣看到這種東西就會噁心的想吐。但他仍舊不怎麼喜歡和這種原材料不便直說的東西打交道。
她當時是這麼說的——
阿平看了看手錶,記下了手錶上時間之後便沿著主控制室的應急通道不緊不慢地離開。因為主通道的電源早就已經斷掉的緣故他只能夠繞一個遠路才能夠抵達地下城的出口,不過這無所謂,繞遠點有繞遠點的好處。至少這能夠讓他最後一次好好地看一看這一座僅有他一人的地下城。
而如果她只是提高貧困者的保障,那麼這其實也算不了什麼,不過是稍微增加一下農田和循環系統的負載。讓物資在政策被改回去之前顯得有些緊缺罷了。然而,她卻不願意加大農民和工人的勞動量。而是採取了另一種方式進行了均等。
十五年前的那群人……應該就是這樣死掉的吧。
而很快,愚蠢的大多數人便將這一線微光也都徹底葬送。
【五點一十九分。】
公元二零五四年,九月五日,早晨六點整。
於是在程心執政的第三年,由知識分子們組織起來的第二次反叛便爆發了。戰爭一直持續了六年最終才以程心和支持她的多數人的勝利而告終。所有的反叛者享受了正統世界政府的待遇——『被迫穿著去掉了核電池的防護服走到地表等死』
阿平在房間里的『配餐』按鈕上點了一下,然後就靜靜地等待著傳送帶將屬於他的那份早餐給和_圖_書送到合適的地方。
阿平曾經有過姓氏,但是他把它扔了。早在十五年前,他任由叛軍越過他的崗哨,攻入地球主控制室時他就已經把它扔了。他或許依舊記得那個字,知道那個字的寫法和讀法,但是他不認為自己還有資格將父親交給自己的姓氏繼續安在自己的名字上。
於是。
戰爭的確有爆發過,但是很快就結束了。在叛軍攻進核心駕駛區時負責防備的守衛甚至選擇了不戰而降。任由那群不知道該說是瘋子還是狂熱者的傢伙攻入最核心的駕駛室,並將當時全世界最優秀的那一批科學家,行星駕駛員,以及管理人才給一網打盡。而為了保護核心駕駛室的完整,當時的世界政府也沒有做出最後的反抗。
她取消掉了所有科研人員,以及高等工程師的額外配給。要求他們和其它的普通人全都達成一致。無論那是一個農民,還是一個工人,還是一個無業游民,亦或是一個還沒有結束學業的小孩,他們的配給在她的意志下都和這些世界最頂端的學者和專家們等同。但是等同的只有配給而不是工作量,於是在她的新政實施了五個月之後,那些在正統的世界政府完蛋之後僥倖留存下來的高級知識分子便死傷慘重。
地球上的最後一個活人,在拂曉時無聲無息地隨風而逝。
他走出電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藍白交纏的靜謐世界。藍色的是固態的氧,白色的是固態的冰。而當他抬起頭,望向天空的時候,映入眼眸之中的便是在漆黑天幕中有著一個橘子那麼大的黯淡太陽。
什麼嘛,原來被凍死並不是什麼痛苦的事嘛。
他穿上了自己的防護服,然後扣下了核電池。在錶盤上的計時針顯示還有五分鐘殘餘時間的時候搭上了通往地表的電梯。而當電梯門在地表打開,零下二百二十一度的寒風撲面而來的時候,他的內心卻感到意外的寧靜。
在太陽完蛋之後,曾經有和圖書個蠢貨說過『還好,還有人活著。』自以為只要剩餘的大多數人活著就還有希望。然而事實上,希望這種東西,在叛軍殺死了所有的政府高層,關閉了包括核心動力引擎在內的所有行星發動機時,它就已經只剩下一線微光了。
阿平沿著通道一路往上,自動扶梯內部那因為缺乏保養而發出的微弱咔嚓聲成了這片寂靜之地中僅有的雜音。通過兩側的飄窗他能夠清晰地看到那如同蜂巢一般緊密羅列在一起的諸多住宅單元。恍惚之間他似乎又能夠聽到那人聲鼎沸的迴響。
安靜,靜謐的地下城。
阿平心想道,他不僅不再感到冷,胸口和腦袋反而傳來了些許溫暖的感覺。恍惚之間他似乎看到了遙遠的地方有微弱的光一閃而逝。他沒在意,他也不需要在意。因為一個設置好的指令已經觸發,他的頭盔在一個定好時的機關控制下猛地開放。
【得完成最後的承諾才行。】
最優秀的人死光了,而一群廢物,垃圾,不可回收物卻掌握了話語權。當遙遠的太陽在叛軍的歌唱聲里轟然曜變,從一個閃亮的小點化作吞沒了火星的黯淡紅巨星時,就算叛軍和那些不戰而降的背叛者們再怎麼後悔,再怎麼痛哭流涕,已經被凍成冰雕的人卻是再也救不回來了。
可是,在那之後又有誰能夠去開主控引擎?有誰能夠對損壞的大型機械進行維護?有誰能夠讓這座已經在太空中處於漂浮狀態的星球重新動起來呢?
理所當然的,叛軍沒有打算讓任何一個曾經的高層活下來。它們取下了高層們防護服上的核電池。然後將所有人驅逐到溫度低於零下一百攝氏度的地表,任由他們一點點的因為失溫而緩慢地痛苦死去。而這些施暴者們則站在安全溫暖的觀測室內,唱著歌兒看著這一群世界上最優秀的人才盡數化作永固的冰雕。
廢物就是廢物,垃圾就是垃圾,愚蠢的大多數註定應該自食苦果。
四周和圖書都很安靜,安靜得似乎連風都已經不再流動了。或許排氣系統也已經停止運作了也未可知。不過這和阿平無關,他來這裏也不是為了呼吸那些循環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沉悶空氣的——雖說早在三個小時前,自己的最後一位同伴阿玉在回收間選擇跳進分解池之時,這整座地下城的空氣便只有他一人享用,但他總覺得無論哪裡都瀰漫著一股腐臭破敗的味道。
六個月前,三十。
『叮噹』一聲,自動扶梯停了下來。阿平從扶梯的台階上離開,而他身後所途經的幾百盞冷色照明燈便最後一次的自動熄滅。他微微歪了歪頭,輕車熟路地穿過了一連串複雜的小徑,然後在那如同蜂巢一般的住宅單元之中回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一間。
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萬眾高喊著她的名字歡呼。所有人人都認為將執政權交給這麼一位富有愛心的女士是自己再正確不過的決策。即便人潮之中有那麼一兩個不同的聲音,也很快便被淹沒消失。
『如果我們連孩童的飯量都不能夠保障,那麼我們的政府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每一個受苦受難的人都應該得到合理的對待,決不能夠讓悲劇發生在我們眼前。』
畢竟是叛徒,而叛徒就該如同塵埃一般默默無聞的死去。
沒有人有,或者說有這種本事的人全都已經死掉了。要知道這世界上最先進,也是僅有的強人工智慧早就隨著木星的引力井事件而和領航者空間站一起化作了太空塵埃。而剩下的這堆勝利者甚至沒有辦法從被燒毀的圖書館中找出主控引擎的操作說明。
或許他們可以花費時間慢慢研究出來,可是那需要花費時間。然而越來越少的物資和能源卻並沒有給倖存者們足夠多的時間。剩餘的人們竭盡全力也只能夠勉強做到讓處於開啟狀態的行星發動機不會主動熄滅。而那些已經熄滅的行星發動機,卻沒有人能夠為它們再造出點火裝置了。
一個月前,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