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站 巡遊之星
第四十節 吾愛的獨白
因為我在那份介紹信上聞到了血的味道。那不是屬於她的信,而是她費盡手段,連生命都磨損掉了一部分后才獲得的敲門磚。而在那時候我的認知之中,傳承自希帕蒂亞的高貴天體學派並不需要這麼一個會讓書頁染上鮮血的學徒。
我不會放棄的,因為我想要佔有她的一切。無論是她的快樂,還是她的悲傷,亦或是她的厭惡,哪怕是她的憎恨——以前的我只滿足於那份愛戀。而如今的我想要更多!
漸漸的,漫長的時光過去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近百年……當君士坦丁堡陷落的時候我從紫宮倉惶逃出。然後,就在外海的空域上,我感知到了當年的詛咒殘留的痕迹。
到了這個時候還要說謊,我也真的是無可救藥了。其實並沒有那麼多的自以為,背叛就是背叛。驅動著我的行為的其實並不是上述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理由。而是一種被背叛更加卑劣,更加狹隘的事物——我的獨佔欲。
我知道的。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卑劣的自我滿足。我自以為這樣做對她好,自以為保全下洛葉對她來說是一個通向更完美結局的道路。我自以為……
不再是洛葉,而是愛麗絲·瑪格特羅伊德的她。
……我真卑鄙。
啊,沒錯。愛麗絲·瑪格特羅伊德之所以明明是鍊金學派的巫師,卻會走上以詛咒為食的術法之路正是由我所一手造成的。因為那在當時那是一條死路,而天體學派雖然已經伴隨著羅馬的衰落而顯露頹勢。但身為下任守密公主的我,下的咒是不會被鍊金學派的高等巫師們輕易解除的。
啊……愛麗絲一直以為我和她的相遇是一個純粹的巧合。其實,這巧合雖然是巧合,但卻並不純粹。在君士坦丁堡陷落的時候我逃離紫宮,選擇到她所在的空艦上藏身並不是一個單純的偶然。
因為我認識她,在我剛剛成為羅馬的m•hetubook.com•com宮廷巫師時就已經知曉了那個名為洛葉的她。那個資質平庸,缺乏自信,同時卻又對某件事物充滿了渴望的她。而她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當還是洛葉的她拿著鍊金學派的不記名介紹信來我所在的天體學派,向當時的知識公主求取異空間探索的知識時,是我在她的准入考核書上寫了拒絕。
它們會當做沒看見,而它們也的確當做沒看見。我在之後聽聞了鍊金學派中新出了一位以詛咒為施法媒介,走常人所不能走之路的女巫。但我對此一笑置之,因為在那時候的我有著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沒有多餘的精力在這種蒜皮小事上耗費時光。
於是,我所在的天體學派朝她關閉了門。我聽當時的守衛說她在門外徘徊懇求了十天才絕望地離開——我在那時候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過後來,我在兩年後卻也的確從鍊金學派的筆友那裡得知了他們從雜役中招取了一位新學徒的事情。
我要她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我知道這樣的想法不正常,但是我不在乎。我知道這很有可能是我的心魔作祟。但是那又怎樣?我的心魔,難道不是屬於我的東西,不是屬於我的靈魂之中所迸發出的思考嗎?
但是我卻欠洛葉許多,我欠她一份抱歉,欠她一份正義,欠她一場……歸鄉的夢。
所以,來交戰吧,來廝殺吧,憎恨我吧,厭惡我吧,而我會將這一切全數咽下。
我的確無法想象,因為知識是貴重的寶物。越是珍惜的知識,越需要付出足夠多的代價去獲取。在天體學派的底層,我不止一次看見為了獲取一本術法原理而將妻子和女兒都賣掉的學徒。我也不止一次看見那些企圖獲取知識而主動成為低階巫師的術法試驗品,從而把自己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雜役。
但是她不愛我……她不愛任和-圖-書何人。她從蘇醒的那一刻開始便期待著自身的徹底滅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愛麗絲成長到足夠的高度,然後再如同幼兒啜食果凍一樣,將她的一切都徹底咽下。
我一直都知道的。
她應該恨我的,若是她恨我,或許這份孽緣從一開始就會迎來結束。但是她沒有,一點都沒有。哪怕我在後來遮遮掩掩地提起了當初在君士坦丁堡時所發生過的一些事,她也對此一笑而過。
總之,事情就這麼發生了。我在那時候知道了那個金髮藍眸的女孩有著洛葉這個和她的血統格格不入的名字。或許也正是因為這麼一份緣由吧,我對那個女孩報以了超過路人以上的關注,並將她來過君士坦丁求學的事情作為笑談告訴了我的筆友。
然後,自以為洞察了事情始末的我隔著數千公里的距離,給她下了咒。
我必須得償還她,不償還她不行。我愛著愛麗絲的全部,那麼自然也就包括了構築著愛麗絲卻又不完全是愛麗絲的洛葉——因為她們是同一個人,同一個人的不同思考模式,同一個靈魂所表現出的不同的側面。
對,我是這麼想的。直到我和愛麗絲去到某個不可言說的地方,見到那個某個不可言說的女人,知曉到洛葉還未徹底凋亡之前,我都是這麼想的。
我為了自身的慾念,打斷了愛麗絲抵達更高層次的進度。事實上愛麗絲早在魔戒時期,早在生化危機時期就可以去面對她那個根本就不會傷害她的心魔,而我卻一次又一次的打斷了她的晉陞之道。讓她在邁出最後一步之前,因為對我的愛而卻步。
若是洛葉只是一個隨便是什麼身份的陌生人,那麼欠著也就欠著吧。但是洛葉和愛麗絲卻是真真正正的一個重合的部分。那麼這份債務,對我來說便從如薄紙一般的輕盈化作如同鋼鐵的山嶽那般沉重。
嘖。
跑不掉,也不想https://www.hetubook•com•com跑。身為一名女性去追求另一位女性在那個時代未嘗不算一種浪漫。我沉醉其中,在心與歲月所釀成的美酒里酩酊。而當我終於在一次絕妙的攻勢中將她擁入懷中之時,即便是過往再珍貴的學術突破也比不上我在那時心中的雀躍。
我真卑鄙,我背叛了她。
從那一天開始,之後的數百年都是我生命之中最快樂的時光。哪怕魔法師的世界在戰火中消泯,哪怕神秘的命運逐漸走向機械所挖掘的墳坑。哪怕昔日的朋友和熟人都如同秋日的楓葉一般死去。我也依舊認為那數百年的時光,比我除此以外的一切都要更加重要。
愛麗絲一直以為我與她的初見是一場浪漫的邂逅。但只有我才知道那實際上是一次用心險惡的禍水東引。我故意潛入了她所在的空艦,為的是將被奧斯曼巫師追殺的風險儘可能的分擔。而那個傻傻的傢伙對此卻是全然不覺,她甚至早就忘了她曾經來過一次君士坦丁,早就忘了她還不是她的時候,在這座城市之中所遭受過的痛苦和磨難。
我不知道答案,我只知道我愛上了她,在與她相伴的,一次又一次的合力面對奧斯曼巫師們的糾纏之中。我帕秋莉·諾蕾姬愛上了她愛麗絲·瑪格特羅伊德。一開始這或許還只是愧疚感與弔橋效應的相互結合。然而當她歷盡九死一生,將一直都沒有從重傷中好轉的我送到安全的西歐地區之後。我就知道我跑不掉了。
愛麗絲並不僅僅只是愛麗絲,她的內部曾經隱藏著另外一個她——這些事情我從很早以前就已經知道了。
不,我在那時候根本就沒有去想。因為那只是一件小事,一件如同飛進客廳的蛾子被燭火燒死一般的不起眼的事。或許我在看到『它』的屍骸時會感嘆個兩三秒,或許我會不滿地將這礙事礙眼的殘骸連同燭火一起裂解成灰。但無論如何和圖書,它都是一件最多只會佔據我數秒思考時間的小事。
我不欠愛麗絲什麼,因為我的一切都已經交給愛麗絲了。所以無論我和她在過去發生了什麼事,我都不欠她什麼。她盡可從我這裏拿走一切她所想要的,我也會從我這裏給予她一切我所能夠給予的。我和她是一體,就算真的欠了什麼……讓它在那裡欠著也無妨。
我做錯了嗎?不知道,但至少在那個時候,我認為我自己是沒有做錯的。作為還未承擔重任的下一代守密公主,我必須確保在我的視線範圍內,所有的知識都能夠交由給足夠配得上它們的人來保管。或許這樣的保守策略正是天體學派在日後衰亡的緣由,但在那時,我不可能反抗一條對我來說利大於弊的傳統。
我不容許。我不容許她就這麼無聲無息的自滅凋亡。當初欠她的債一直都沒有償還她,若是她就這麼消失了,我內心的愧疚與自責又如何消解?
若將我對『愛麗絲』這個個體的愛戀分成一萬份,那麼『洛葉』至少也佔據了其中那微不足道的一份。哪怕那只是萬分之一的份額,我在客觀角度上也的確愛慕著她。
然而我卻激活了它,在與楚軒和嫦娥達成協議,制定出了一個能夠妥善處理好洛葉的計劃之後。我激活了它。正因如此,愛麗絲才會被困鎖在月宮之中整整七年,因為她的才能和經驗足以讓她防備一切。但她卻唯獨不會防禦我給她下的咒。
這世上有一條我一直信奉著的真理,那便是不存在無緣無故的恨,也不存在無緣無故的愛。我對她的恨,或者說惡意,源於近百年前那一場單方面知曉的會面。而很快,當我的惡意伴隨著她一次又一次無私的幫助而化作自責與內疚的時候。愛的幼苗也自此誕生。
我的愛人,我的愛人。我的愛人!
我很快就遺忘了這件不起眼的閑談逸聞。畢竟知識珍惜而且昂貴,死在渴求知識之路上和圖書的愚者與劣等品,我在成為正式巫師以來的數年間見過得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漸漸的,斗轉星移,世事變遷。我那位筆友很快就在一場巫師之間的戰爭中不幸殞命。而當我的悼念術法帶著我的感知抵達了她的送別會時,我卻在會場里看到了她。
她不愛任何人,也不期望任何人愛她。我清晰的認識到了這一點,然後在洞察這一真相的前提下得出了結論。
如果這世上存在地獄,那麼我就應該墜落到最下面的那一層去。而當我在這個世界開啟時發現我在數百年前施加在她身上的那份詛咒依舊存在,而我卻在參与嫦娥和楚軒的合作中時打算將它再度激活的時候,地獄的地下室或許都已經沒了我的位子。
她怎麼能這樣呢?她怎麼可以這樣呢?
愛麗絲是我的,愛麗絲·瑪格特羅伊德是我的。她的一切都是我的,她所選擇的和放棄的任何東西,都是我的。她若是牆,我便是封鎖牆壁的爬山虎。她若是塔,我便是固鎖塔基的門檻與圍欄。
我和她終於成為了一個複合的整體。我的未來終於有了和過往的一切守密公主都截然不同的定義——若我的職責是守護密典,那麼她就是我心頭所銘刻著的最珍貴的那本書。若我的宿命是保存知識,那麼她就是我腦海之中最貴重的那份記錄。
我不知道這會否給她帶來些麻煩,但我想這應該是有的。因為就在兩年後,我的筆友在某次例信的尾端以某種邀功式的口吻告訴了我她已經從鍊金學派滾蛋的事實。若是我的筆友沒有從中做些什麼……我是不信的。而一位從雜役晉陞起來的學徒要如何在至少一位正式巫師的敵意下堅持兩年,我也無法想象。
我真卑鄙,我背叛了她。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愛麗絲和洛葉都以為卡在這最後一步是因為愛麗絲的才能還有不足之處,卻不知道一切的躊躇都是我在每一個『不經意』間有意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