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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數秒之後，她以沙啞的嗓音作出回答。

她眼眸轉動，記憶深處那試煉開始前的那一幕映入眼眸。她想起了自己正在看霸王遊玩昨日破船這辣雞遊戲的同時其它人都在做什麼。而她的視線隨即集中到了蕭宏律掀翻牌桌后被詹嵐拿走的那張黑桃A！

「那你呢？……安潔莉娜小姐？」銘湮薇問道：「你的理念是……？」

「我將恩情分成兩種，一種，是『人情』。是一種隱性的社會秩序。某種建立在道德和法律的暗面而構築成的無形交易。」她眨了眨眼睛。「就像是『你幫了我一個忙』，然後未來『我也要幫你一個忙』這樣的關係。它本身不受承認，但卻因這整個社會體系的運作而獲得保障。因為這實際上是一種交易，而作為擔保的，是個體的信用且也只有信用。」

「唔，雖然有些草率，不過我將『恩情』這種唯心的東西分成了兩類呢。如果不介意的話，黑小姐你可以聽聽我的看法。」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困惑，她面前的安潔莉娜露出了一副稍微有些不自信的笑容，十根手指期期艾艾地並在一起。

她看著這些劫後餘生的凡人在可怖的黑暗中摸索求生，重新找回了蠻荒時期對自然和神靈的敬畏。有人拜她，有人恨她，但這一切，都已然對她毫無意義。

沉默。

「假設有一隻鳥，它比鴨的體型更大，它比鴨子的毛色更白，它比鴨子更加健壯，更加聰明，有著更大更有力的翅膀。那麼它就不是一隻鴨子。哪怕它一直以為自己是一隻鴨子，那麼它也仍舊不是。」

——假設有一顆足以砸死她的隕石很快就將砸入她源世界所在的地球。而現在只有她一個人能夠做出應對——那麼，她會怎麼辦？

於是，她看到空想的自己皺起了眉頭。然後，嘆了口氣。

「如果她仍舊是一隻鴨子，哪怕是一隻移民到了外國的鴨子。那麼她便應當報答撫養過她的鴨群。因為個體應當為集群服務。而個體之所以要為集群服務的緣由則是因為集群的強大更有利於個體的延續。而生命在作為生命而存在的時候，它的第一要務便是『延續』。」

「我會怎麼做呢？」她向自己詢問。

「那您真是一位理想主義者。」信使小姐抿起嘴，微笑著。

「這沒有區別。」安潔莉娜回答：「因為醜小鴨在變成天鵝之前，包括它自身在內，沒有任何一隻鴨子認為它是天鵝。所以牠究竟是天生的天鵝還是後天變異的天鵝其實並沒有多大差異。hｔtps://ｍ•hｅtubｏok•coｍ.ｃｏm而無論是哪樣可能性，醜小鴨都不會，也沒有必要回到野鴨的池塘中。因為天鵝的狩獵範圍，生活習性全都和鴨子格格不入。強行認為自己是鴨子的一員，只會害了她自己同時也害死了那群野鴨。」

然後，事像變轉。

那麼換而言之，便是這所謂的『庇護之恩』，在自己的內心深處，根本就比不上自己所持有的那份『自尊』。自己只不過是站在高位鬧著彆扭，而自己想要給出的報答，只不過是施捨一般的善意罷了。

這與其說是一份情報，不如說是一道命令。

【你丫要真的是一個土著，我就當場把我自己的腦袋擰下來吃掉！】

「我會怎麼做呢？」她向自己詢問。

而在若干的歲月後她再度復活，而這一次，她在蘇醒后便徑直地離開了這顆星球，並再也沒有回歸。

她知道這三個可能性都很極端。極端到了根本就不可能在現實中發生。凡人不會這麼愚蠢，而自己也不會在面對區區一個隕石時便束手無策。然而如此……

而因果就此斷絕。

銘湮薇接過文件，但卻猶豫著沒有打開。

「鴨子報效鴨群，緣由是因為集群庇護個體，個體反饋集群是一個完整的循環。這是一件必要的事，一件應當的事。而若是鴨子不再是鴨子，而是天鵝。那麼和這隻天鵝構建新的庇護循環的則是天鵝群。

——要等的人，到了。

她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

她已經不再重視它們了，她已經不再在意它們了。而她的視線迴轉，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宅邸之內。

「我會怎麼做呢？」她向自己詢問。

那麼，事像再度變轉。

在它們面臨困境時挺身而上，甚至不惜獻出……損耗生命？

那麼……

內容很簡單，就是將星墜的事情整理成文件，然後平鋪直敘地告訴她。並在星體上標註出了一個坐標點。並註明只要她燃盡一切並全力擊中這裏，就能夠起到最好的作用罷了。

——它便應該為天鵝的群體而戰鬥，而至於她要怎麼對待曾經的鴨群則在於她自身的判斷。而無論如何，至少在生命層次上的領域來說，她已經沒有為鴨群付出沉重代價的責任和義務。「——年輕的信使小姐這樣解釋。

她看到那位信使摘下面具，露出了那張安潔莉娜的沃爾泊臉！

空想的銘湮薇睜開眼眸，她看到自己宅邸的門被打開。然後一位衣著考究，神色恭敬，但眼眸深處卻浮動著同質的傲慢與m.hetubook.com.com不以為然的面具信使來到自己面前。並伸出手，遞出一份封裝好的文件。

那麼，自己和凡人應當區分開。自己應當無視它們的存在？

不是『黑』這個身份的意外，是連她自己，她本體，那個處於超凡生命頂端，距離解開第四階中段基因鎖，成為『真人』的那個她都感到非常意外。

「所以黑小姐你看，事情就變得很簡單了。第一種『人情』只是社會產物。當你……當那隻天鵝脫離了原本的鴨群社會之後，這份『人情』對它便不存在任何意義。而第二種恩情則取決於她的認知和判斷。她覺得自己還完了，那就還完了，她覺得自己沒還完，那就沒有還完。沒有什麼機構或者秩序能夠驅使她來償還這份恩情，如果有，那麼當這份機構存在的那一刻，她便不會迷茫，而甚至於這份恩情也會在瞬間徹底泯滅。」

「有一些道理……」然而她立刻話鋒一轉。「但這不是我的道理。我的理念……和你有些差異。」

是這樣么？

黑的疑問——假設有一個從凡物中走出的強大超級生命，那麼它是否還算是原本的凡物。它對原先的那個凡物族群是否負擔有責任，是否應該繼續遵守原族群的準則？

沉默的空想之人，沉默的空想之屋。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只是路邊遇上一個普通的信使如此的擅長思考。她隨便找了幾個話題都發現對方能夠輕鬆自如的銜接上。而哪怕是她將話題延伸，朝自己先前感到困惑的方向引進，對方居然也能夠說出一些獨到而且有意思的見解，並且全然不是那種矇著頭瞎扯的吹牛式夸夸其談！

「扮豬扮太多所以真的變成豬，以至於被老虎吃了么……如果是這樣，那麼的確有那麼幾分道理……那麼它難道不應該報答曾經撫養過它的鴨群嗎？」

「比如說，一隻菲林在路上快要餓死了，而後一隻路過的卡特斯看她可憐，就給了她一個煎餅。而這隻菲林在吃下煎餅后活了下來，並在日後建立了一番事業。」

隕石再度出現，但這一次出現的位置距離地球稍微有些遙遠。當空想的自己在宅邸內發覺這一異樣的同時，門突然被打開，然後那些自己認識的人，熟悉的人，有血緣關係的人在幾個經常出現在電視上的人的帶領下一起向自己懇求。用軟話，用反話，用各種各樣在自己看來無比可笑的話術來說服自己。而無論手段如何，其目的都是一致的。

而安潔莉娜給出了這樣的回答：

ｗwｗ.hetuｂｏｏk•ｃｏｍ.ｃom銘湮薇垂下眼眸。

銘湮薇感到很意外。

她腦海中運作著，迅速地構思出了一份足夠擬真的情景。她空想出了一個絕對和自身認知一致但屏蔽這些記憶的化身投入其中。然後令這項情景開始運作。

那麼要為它們損耗多少生命？一部分？一半？一大半？死掉一次？復活后再死一次？再死無數次？

沉默了數秒。

就像是當初的亞威降下滅世之水，只容許受選的純凈之人登上方舟一般。她理解並認同了那位神話之神的作為並將其效仿——她的確拯救了世界，而後，她將這箇舊世界的遺民投入了一個新的國度。

——『前置的條件依舊不變，而凡人們似乎預料到了自己無論如何都會拼上性命拯救一次世界的未來。剎那之間，無名的傲慢充斥了它們每一個決策者的心臟。於是，當星墜即將落下之前，他們派出，且也只派出了一位信使。』

——我們知道你會為此付出巨大代價，當我們裝作不知道，或者說我們坦白，但我們仍希望你能夠拯救世界。

而後，她看到那個空想中的自己騰空而起，展開全部的力量撞上那枚墜落的星。巨大的衝擊波呈同心圓展開並在頃刻間擊中月亮。血肉成灰，心與靈魂皆在頃刻間焚燒殆盡，而那顆巨大的星辰則也就此崩毀，化作巨大的懷帶拋向宙空深處。

——世界就要毀滅了，只有你能夠拯救它。

銘湮薇點了點頭，重新變轉回到了『黑』的身份之中。她盯著眼前這位信使小姐，心中已然有了明悟。

「還請您快一點。」信使催促道。

那麼保護要保護多久？十年？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一億年？無數年？

四周的喧鬧聲愈發巨大，自極天之外有著強烈的壓迫感遙遙傳來。

地球毀滅了。

「她有可能認為自己只欠了那隻卡特斯一隻煎餅。因為她有信心在餓死之前找到食物然後活下去。所以，她可能會在那隻卡特斯肚子餓時悄悄地送一枚煎餅，或者一頓午餐過去。而後就此離開。」

然後……大地開始震動。

僅此而已，再無其它。

……似乎有點道理。那麼，自己需要報答作為凡人時，族群庇護自己的那份恩情嗎？

「不。」銘湮薇搖了搖頭。「我覺得……這隻白天鵝，可以努努力，讓其它的鴨子也都成為天鵝。」

她死了，她阻止了災難。

毀滅之潮席捲四周，天空變得灰暗，而炎熱之潮炙燒著整個世界。大片大片的大陸沉沒於火海之中，而她的內心毫無波動。

「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可能會認為自己欠了那隻卡特斯一條命，因為沒有那個餅她就沒有辦法活下去。所以她會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投靠那隻卡特斯，為他賣命甚至付出一切。」

銘湮薇陷入了沉默。

沉默。

「您好，銘湮薇小姐，這是一份給你的文件。請您務必現在將其打開瀏覽。」信使如此說道。

於是，她回到了現實的世界。

「醜小鴨與白天鵝？我聽說過這個故事。」黑忍不住插口。「但是醜小鴨她從一開始就註定是天鵝。而且它是被趕出來的……若是醜小鴨並沒有被族人排擠，而是從頭到尾都受到了很好的照顧呢？」

她聽到自己房間里的電話響了起來，聽到各種通訊工具上傳來的提示。聽到房間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而到了最後，她甚至聽到了信使身上的耳麥響動。

【難道我真的是最菜的那個！？所以才要特殊照顧！？】

然而如此，她卻依舊獲得了解答。

「而第二種，則是真正意義上的恩情。它建立在道德，認知，習俗之上。其大小深厚取決於個體自身的認知和判斷。或許多，或許少，或許深不見底，或許輕如鴻毛。」

這東西可以量化嗎？如果可以，那麼應該用什麼來量化？如果不可以，那麼它為什麼不可以衡量？

原來如此。

安潔莉娜連續伸出四支手指，講了四個可能性。然後五指合攏，握成拳頭。

直到最後，她突然伸出手，將她覺得數量足夠的凡人在毀滅之潮降臨之前盡數捕獲，然後帶著他們前往宙空。

而空想的銘湮薇露出了微笑。

「那是怎樣的理念呢？」沃爾泊小姐疑惑地將頭歪到另一邊。「難道白天鵝還要斬去自己的血肉，切裂自己的羽翼，挖除自己的骨骼和血，從而讓自己重新回歸於鴨群之中，當一隻不再被稱作醜小鴨的平凡之鴨？」

「我是天災信使呀。」她看見眼前的信使小姐眨了眨眼，抖了抖耳朵。「我預言天災，我宣告天災，我引導天災……我是報喪之鳥，警兆之鴉，我帶來情報，我帶來預兆。而至於其它的……那不是我需要去考慮的事。」

而後，她看到了沉默。

她的眼眸中浮現出了一顆巨大的隕石，而那枚隕石宛若月亮一般碩大。當它接近地表的時候便掀起了無可匹量的引力潮汐。海水分開，露出岩床。島嶼傾頹，億萬眾生在哀號之中流離失所步入滅亡。

那為什麼洛葉不管她？為什麼她依舊還是這幅陷入虛構身份的模樣？

「那麼，根據這隻菲林的不同認知，她和那隻卡特斯之和圖書間的恩情也存在不同的厚度。」

淦！這傢伙在見面時手頭就拿著一張！

「她甚至有可能認為自己根本就不欠對方什麼，這隻是一場普通的交易。而她決定在以後遇到要餓死的卡特斯時也送一份煎餅給對方。然後就將這點小事遺忘到腦後。」

而就在這時，自遙遠的地方，傳來了飛行器的迴響。

她抬起一根手指，打了個比方。

「她有可能會認為自己欠了那隻卡特斯一次幫助。因為她靠著這次幫助脫離了困境。所以她會在未來這隻卡特斯，或者卡特斯的朋友親人遇到困難時出手幫助。然後就算是報答了這番恩情。」

不過在這有必要的前提下，應當做到什麼程度，才算是還了那份恩情呢？

地球保下了，但自己死了。而自己並不覺得自己的死是不值得的舉動。哪怕保留著這份記憶再度回溯到星墜的那一刻。自己也依舊願意挺身而出，擊碎星辰。

銘湮薇，開始思考人生。

——「這是最後一次。」空想的銘湮薇如是說道。而下一刻，她便騰空而起，劃破空闊的大氣層貫入宙空。並在疾馳的盡頭撞上了那顆墜落的星。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了——自己可以付出，自己甘願付出。但付出多少，由自己決定。而若是有誰膽敢幹涉逼迫，那麼一切羈絆便都將化作虛無。

「銘小姐，請問有什麼可為你做的嗎？」帶著面具的信使問道。

她覺得應該是有必要的。

「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嗎？黑小姐？」她眼前的信使小姐期待地看著她，微微地歪過腦袋。

然而，即便是施捨的善意，也是善意。

銘湮薇感到有些不對，但她一時有說不出不對的地方在哪裡……啊，沒錯。自己成為超凡生命，自己和先前的凡物已經不再屬於同一種類。因為凡人們會因為自己的道蝕現象而產生扭曲，而自己若是一直和他們混在一起，則遲早有一天自己會被拖累死掉，抑或者自己身邊的凡人某天捲入自己的戰爭然後盡數滅亡。

但凡人的世界並沒有毀滅。

於是，空想的她垂下眼眸。在沉默中打開文件。

直到最後……

保護他們，為它們抵抗外敵？

——變成白天鵝的醜小鴨會直接飛走，不會回歸，只有在鴨群遭遇滅頂之災的時候她才會拍動翅膀，在掠過高空的時候發出一聲高鳴。

——『前置條件不變，假設這顆星球墜落的訊息提早便被人世所知。而他們在星墜之前找到了她並且請求她的幫助。他們知道她會死但也會成功救下地球，而他們依舊做出了請求——那麼，她會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