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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蒼天猶豫了一下，對弘決講道：「我的仇人可全在上海，那裡是金刀會的老巢，掌門歐陽雪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叫我跟你去上海，那不等於是自投羅網？我還是自己先去大佛寺等你吧。」

黎蒼天把手伸進兜里，摸了半天卻只摸出了一張十塊錢的小票，「想不到我黎蒼天也有山窮水盡的一天。」他苦笑了一下，還是把錢進了小孩的缽盂里。「拿去吧。」

黎蒼天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才道：「去了再說。」說完牽著馬走了。

弘決簡直都傻了，「這……這是怎麼回事？佛祖去了哪裡？」

黎蒼天笑道：「老子雖然拜師，可還沒有剃度呢，算不得和尚。這馬你受不得也得受，那個了空六根不凈，說不定沒等我們到了上海，他能給你生個和尚徒孫來，那時可就叫人笑掉大牙。師父，放心吧，我已經在農舍里丟下了幾個大洋，當作是買他們的。那些錢足夠他們買兩匹這樣的馬了。」

弘決聽到這裏，才勉強將馬收下。二人策馬南行，所到之處，再不如瀋陽ｗｗw•ｈｅｔｕboｏｋ•cｏｍ.ｃｏm那樣太平。這些年天災人禍不斷，瘟疫橫行，張氏父子掌管東北期間，對老百姓也還算不錯，即便是東北相對富饒，卻也依然是流民遍地。大多數人都是從關內逃難來到這裏。

這時那個小啞巴也跑了回來，他不敢惹那個大孩子，只好向黎蒼天不住地磕頭。

黎蒼天皺了下眉頭，問道：「這就是你說的大相國寺？和尚都改行賣了菜嗎？」

孩子畢竟是個孩子，見黎蒼天人高馬大，目露凶光，頓時嚇蒙了，支支吾吾地說道：「可是……可是我也餓啊……」

也經過了幾個人煙稠密的城鎮，卻有人把那親生的骨肉當街叫賣，以換一餐溫飽。黎蒼天心中慨嘆，自己隱世天青寨十余年，竟不知外面的世界已淪落至此。看著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再想想賈文儒在瀋陽城裡的錦衣玉食，他的心中更加憤憤不平，當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了。

不多時，來到大相國寺，弘決卻大吃一驚，多年未到開封，這裏不知和圖書道什麼時候改成了「中山市場」，偌大的四字匾額高掛在牌樓上。昔日莊嚴的大雄寶殿已經不知道飛到了哪裡，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叫賣的攤販，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

弘決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些日子都是跟黎蒼天混飯吃，他哪裡會有錢在身上？

十塊錢對黎蒼天來說九牛一毛，但那小孩怎麼也想不到能要到這麼多錢，磕了一響頭，也不道謝，一溜煙地就跑了。跟著便有一群衣衫襤褸的小孩去追他，有個稍微大一點的，跑得夠快，幾步追上，把他按倒在地，直接將他手裡的錢搶了，跟著又向這邊跑回。缽盂摔得粉碎，被搶的孩子只能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也說不出話來，卻原來是一個啞巴。

過了山海關后，越往南走情況就越發糟糕，河北、河南滿目瘡痍，去年水災泛濫，很多地方已經是哀鴻遍野，連個人影都瞧不見。

黎蒼天思索了良久，才下定決心，朗聲道：「好吧，既然魂泣刀已經給了梁贊，按照當初的約定，那歐陽雪隨時可以殺我，與和-圖-書其等她來找，不如我先去找她，是死是活也無所謂了，凡塵中的事只差這一樁還沒了結。」

黎蒼天現在已經身無分文。回頭看了看弘決，「師父，你有沒有錢，借我一點。改日再還。」

黎蒼天對瀋陽沒有半分留戀，跟著弘決連夜出了瀋陽的南門。

黎蒼天頓時啞口無言。這時，剛才那一幫搶錢的孩子全都圍攏過來，伸著小手管黎蒼天要錢。「大爺，行行好吧。」

弘決微微皺了下眉頭，這些天，黎蒼天沉默寡言，縱然跟他談起武學似乎也心不在焉，莫非他有心反悔？

弘決心中卻有些不喜，問道：「你既然想要皈依我佛，怎麼又做那些雞鳴狗盜之事？我們出家之人走路，便只當是苦行，你趕緊送回去，老衲可受不得這份厚禮。」

這一天，二人來到開封地界，弘決法師提醒黎蒼天：「了塵，開封大相國寺的續慧法師與老衲是故交，不如我們到他寺里歇息歇息，老衲順便就在這裏替你剃度。你可願意？」

看著這些小孩兒，黎蒼天的心頭波瀾起伏：十塊錢能救幾個hetubook.com.com人的命？又能給他們幾頓飽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吏，豐衣足食，又有幾人曾關心過這些孤兒？

此時火車不通，靠雙腳走到上海，恐怕要走到猴年馬月去了，他便叫弘決在路邊等著，自己去一戶農家，盜了一匹馬送給弘決。

黎蒼天忍不住質問弘決，「我黎蒼天孤獨一生，是我自己的種下了惡果。難道這些孩子生來就該受苦？他們又做錯了什麼？還是說前世造的孽，今生便活該生於亂世，墮入這煉獄般輪迴？……請老法師開示！」

黎蒼天大怒，眼看著那個大孩子從自己身邊經過，探手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提在半空，好似抓了一隻小雞仔。「你小子做什麼？老子給他的錢你也敢搶！」

弘決笑道：「既然你已經了卻了塵緣，又何必在乎歐陽雪是不是你的仇人？有些孽緣遲早也是要解決的……」

「那我能怎麼辦？」那孩子哭道：「要不大爺，你就也給我幾個錢，我從昨晚到現在還沒吃過飯呢。我爹娘都在水災中死了，這裏滿街都是好吃的，但是卻沒有一個大人肯給我wwｗ.ｈｅｔｕｂｏｏｋ•ｃom.cｏｍ一口飯吃。難道那個啞巴該活，我就該餓死？」

弘決望著黎蒼天的背影默默地搖了搖頭，實在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就這一句話，叫黎蒼天的鼻子不由得一酸，稍微緩和了下語氣道：「你餓，你就去搶別人的東西？」

這時有個小孩來端著個破缽盂，跪在地上向黎蒼天乞討。

這一路走下去，叫黎蒼天心裏的火越來越盛，他雖然流落江湖，但武藝高強，渾身是膽，豪氣干雲，哪裡會甘心過什麼苦日子？直到跟著弘決這一趟苦行，才知道自己從前所經歷的一切苦楚與這些流民相比簡直不值一提；與蝴蝶間那已經無法挽回的情愛，也不過是莽莽人生的點綴，如浩瀚世界中的滄海一粟，更顯得微不足道。世道淪喪，他有心相助，但一個人的力量極為有限，哪裡救得了許多天下蒼生？為此黎蒼天悶悶不樂，終日也不說話。

因為弘決還要去尋找了空，因此不能直接回大佛寺。他從梁贊口中已經知道了空可能要去上海，才出了城門，便跟黎蒼天商量：是否可以跟他去一趟上海，還是說先回大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