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夜雨青鋒(十四)
眾人返回堂中,聽著燈花噼啪作響,一時無語。卓明月手持短棍,一動不動地守在門口,宛如一尊石雕。
岑東流一驚,道:「雷兄不可落單,以免中了天音宗的詭計。」
楚輕鴻蹙眉道:「嚴公子,你眼下居然還笑得出來,你與溫樓主不是很有交情么,為何卻這般說話?」她性情溫婉,幾乎從不指責別人,只是此刻見嚴春如此涼薄,才不禁出言駁斥。
嚴春也不著惱,只淡然笑道:「我不過就事論事,實話實說罷了,楚姑娘既不愛聽,那我便不說了。」
嚴春打量了卓明月一會兒,神情微變:「是那魔頭來了?」
卓明月轉頭與眾人對視,忽然咧嘴一笑,搖了搖頭,清秀的面容上流露出一抹堅毅。
雷纓鋒道:「多謝。」說完看了方輕游一眼,欲言又止。
方輕游神情微凝,又道:「來的不止一人。」
岑東流一凜,卻沒聽見什麼,又過片刻,才依稀聽出門外雨聲里夾雜了一絲極細微的腳步聲,不禁輕嘆道:「方兄好修為。」
嚴春一怔,道:「岑兄,他是什麼意思?」
卓明月忽和-圖-書然單膝跪下,短棍在青石地面上一振,水花四下潑灑,地上丈許方圓的雨水竟被他振空了一瞬。——眾人低頭瞧去,卻見石面上歪歪斜斜刻著「天音難測」四個字。
眾人對望一眼,手按兵刃,紛紛站起,走到卓明月身邊。
雷纓鋒道:「溫樓主傍晚才離了客棧,料想不會走得太遠,眼下咱們——」說到這裏,瞥見卓明月倏忽站起,便道:「卓兄,怎麼了?」
話未說完,堂中白影驟隱乍現,卓明月已憑空閃落在門口,袍袖翻動中短棍一伸,將木門點得粉碎。
雷纓鋒尋思片刻,道:「我去周遭走走,興許能遇到溫樓主。」
方輕游沉默片刻,道:「十三年前,家師與掌門師叔都曾與薛秋聲一同北擊摩雲教,也算是多年故交。」
雷纓鋒道:「無妨,你們守住弓魔,我稍後便回。」
卓明月默然長立,臉色肅穆,目不轉睛地盯著客棧的木門。
眾人聞言相繼站起,都望向門口。雷雨聲中,木門吱呀輕顫,如在低泣輕喚。
嚴春笑呵呵道:「薛秋聲的武功確是未必高過溫和-圖-書樓主,不過江湖廝殺,陰謀詭計往往比武學修為更為厲害,明晨咱們究竟還能不能見到溫樓主,倒也真說不準。」
眾人聞言紛紛稱是,雷纓鋒低頭看著紙條上的「忽遇急情」四字,默然不語。
寧簡瞥見陳徹聽得茫然,便輕聲解釋道:「昔年柳空圖座下有七大弟子,合稱為『柳下春草』。」
又等了半炷香,方輕游忽道:「有人來了。」
雷纓鋒微微頷首,轉身大步而行,頃刻間身影便沒入了茫茫夜雨。
堂中除去陳徹,都是武學修為極高之人,聞聲辨位的功夫無不精擅,但此刻凝神聽去,卻竟都辨不清說話人的方位,不由得相顧駭然。
堂中靜了一陣,楚輕鴻忽道:「溫樓主武學造詣非凡,即便薛秋聲果真有此惡意,也未必便能得逞。」
岑東流道:「倘若這『假薛秋聲』未被識破,一直與咱們待在客棧中,那麼即便溫樓主遇害,也沒人會疑心到薛秋聲頭上,嘿嘿,這廝倒是姦猾得很,只不過他自己想做閣主,正氣長鋒閣卻也未必能答應。」
雷纓鋒道:「家父曾與我和-圖-書言起,薛秋聲當年去過青鹿崖,也到過北荒的摩雲教總壇,歷經多番血戰,卻幾乎毫髮無損地歸來,其武學修為是極可怖的,恐怕溫樓主未必能勝過他。」
岑東流道:「他娘的,我也不知。」
嚴春嘆道:「江湖之事,本就都難以用常理揣度。當年武林中人都說,若世間武學共一尺光華,那麼柳空圖的七位弟子便佔去了七寸,誰曾想,名震天下的『柳下春草』,如今卻已只余燕寄羽、吳思邪兩人?」
眾人紛紛走出門來,左右張望,雨線交織如網,籠住長街,遠處模模糊糊透出幾家燈火。
那聲音輕輕緩緩地飄進門來,如燭火亂晃、如雨珠輕飛,更似悄然融入了堂中每個人的呼吸與心跳——眾人一時間既覺那聲音近在咫尺,親切溫柔,宛如故舊對坐,把盞相談;又覺彷彿在千百裡外,有人獨立荒丘,正自當風歌吟。
嚴春皺眉道:「這是天音宗尋仇時才會留的字。」寧簡冷笑一聲:「那咱們等著他們上門便是。」
「君不見衡陽方白劍天子,猶有荒台落難時;君不見,柳下春草七寸和圖書暉,青鹿崖上幾人回?」
雷纓鋒頷首道:「據我所知,薛秋聲自視極高,我想他根本就瞧不上青鋒令——他是想做正氣長鋒閣的閣主。」
張輕鹿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理嚴春。岑東流哈哈一笑,道:「嚴公子若能少說兩句話,多喝幾碗酒,渝州嚴家只怕早已成為武林第一世家了。」
眾人勸說了幾句,見他心意甚堅,便都道:「千萬小心。」、「雷兄速去速回。」
江海余默不作聲,眼皮也不顫一下,只是垂頭看著桌面。
岑東流冷笑道:「難道他們竟敢暗中指使薛秋聲刺殺溫樓主么?」
街上夜色深沉,急風吹雨宛如潑墨,竟是空無一人。
雷纓鋒道:「諸位且聽我說。」語聲仍然極是平穩,一邊走向門口,一邊道:「咱們當前須得——」
眾人等了一炷香時分,均覺自雷纓鋒離去后,堂中彷彿空落了許多。張輕鹿不時便看一眼門口,終於忍不住道:「怎麼還不來?」
嚴春道:「停雲書院行事素來端正,這種事是絕不會做的,不過薛秋聲極有可能知道溫樓主與停雲書院已經不大和睦,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才如此肆無忌憚。至於玄真教么……」說著看向方輕游。
「姓薛的竟這般厲害么,」岑東流聞言一驚,沉吟道,「當年即便是『柳下春草』,在雲州也是七死其五,這薛秋聲的修為,總不能還高過柳老前輩的弟子吧?」
眾人相顧驚疑,各自沉思起來。
當是時,門外突兀響起一道幽幽語聲——
岑東流坐到了江海余身旁,倒了碗酒一飲而盡,笑道:「江老賊,還不肯吃喝么,今夜怕是長得很呢。」
霎時間眾人齊望過去,但見卓明月低頭靜立,擋住門外風雨,右手握著一根淺白色的短棍,宛如手持一道月光。
嚴春搖頭道:「溫樓主極富謀略,在武林中的聲名也高,如今若真要與停雲書院作對,只怕停雲書院也很是頭疼,多半也寧願天音宗的人來做閣主。」
方輕游道:「雷兄放心。」
雷纓鋒道:「若論武道正統,自是停雲書院為高,只不過天音宗的武學頗有些妖邪,難以用常理揣度。」
嚴春微笑道:「張兄弟是說雷兄,還是說薛秋聲?薛秋聲今夜遲早會來客棧的,至於雷兄么,那倒是說不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