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嚴春眼珠一轉，看向寧簡道：「方才問得失禮，寧姑娘只當我未問過便是，得罪莫怪。不過我卻也實在不知，寧姑娘為何能看出我其實受傷不重？」

而後兩人看著漫天雪花緩緩落向山腳下綿延的燈火，寧簡忽然說：「葉落尚能歸根，雪花落在燈火上卻融化不見了，再也回不到天上。」她靜默了片刻，一下子站了起來，語聲輕快飛揚地說：「我是雪，可我也不想回家。」

寧簡踉蹌倒退，軟倒在地，咬牙拾起地上的短刀便要撲躍出去，身軀輕晃，卻沒能站起來，神情一時倔強孤絕，一時又慌亂恍惚。

簡青兮冷哼一聲，鬆開了手。

簡青兮哈哈一笑，連連搖頭，片刻后卻神情漸冷，瞪著寧簡默然不語。

寧簡淡淡道：「那是因為他知道，那四人根本就殺不死咱們。」頓了頓，轉頭又道，「我說的對么，嚴公子？」

嚴春道：「蘇州簡家近年來行事狂悖無常，我早便猜測或許是有人指使，只是那人既讓你行惡，卻又不許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殺人，倒真是有些古怪了。」

「原來如此。」雷纓鋒點了點頭，走向簡青兮；他先前受了重傷，衣衫上滿是血跡燒痕，但此刻目光沉穩，行走起來依然勢如山嶽。

寧簡淡淡道：「嚴公子真要我現下便說出來么？」

「我不敢？」簡青兮環顧堂中，訝然失笑，「先前我本打算將這些人通通殺了，只是又改了主意，想等著溫樓主到來，便拿你們同他老人家做一筆買賣。」

「別叫我簡寧兮！」寧簡的眸光霎時間清亮駭人，抬手掰住簡青兮的手腕迸力相掙。

「好在這小子學不了內功，」簡青兮冷然瞥向跌在地上的陳徹，「你若膽敢將『冰霜結玉』傳給外姓，我便當真殺了你。」

寧簡道：「你自然不是心軟，呵，我看多半是你受制於人，奉命行事，是制住你的那人不允你殺人。故而你才只敢殺自家手下，卻連一個外人都不敢殺。」

陳徹心神震動，想要上前將她ｍ.hｅtuｂｏｏk.ｃｏm.cｏm扶起，經絡中卻仍殘餘著簡家冰拳的勁力，手足冰寒乏力，只得僵坐在地，心中倏忽閃過了四年前的隆冬，兩人坐在半山腰一株老松下看雪的情形。那時寧簡問他：「要過節啦，你回家不回？」他說：「我沒有家了。你有家嗎？」

他記得當時寧簡張望南邊，沉默了許久才說：「算是有吧。但我也回不去了。」

陳徹勉力坐起，到此刻才明白簡青兮先前為何不讓手下殺死寧簡；一霎里怔怔望著寧簡，說不出話來。他與寧簡相識數年，從來沒見過她流露出這般失態的、宛如被尖刀剜在最痛處的神色。

陳徹心下恍悟，這嚴春深藏不露，顯是和簡青兮一樣，只是裝作重傷，先前眾人若當真敵不過那四個簡家弟子，嚴春自會出手相救；而簡青兮說要借眾人之手除掉不聽話的手下，卻也未必是假。

寧簡道：「你瞞不過我。你若敢殺人，定會設法將堂中之人都殺死，再掠著弓魔離去，這才是你的脾性，是也不htｔｐs://m•hｅtubook•ｃｏｍ.cｏm是？」

寧簡恍若未聞，臉色冷然。

嚴春道：「眼下須擒住簡公子，問出他的背後主使；只是我等都受傷不輕，還得有勞雷兄。」

說完目光閃爍，卻又笑道：「不過既然聽見了，在下卻有一事甚是好奇，索性就問個明白：我聽聞簡家老家主簡熙只有四個子女，分別以青、春、素、景為名，其中卻沒有寧姑娘……嗯，敢問寧姑娘的生母是誰？」

簡青兮微笑道：「嚴公子不僅修為深不可測，心機更深過修為；想來早已猜到了，又何必再來問我？」

簡青兮也不攔阻，微笑著打量陳徹，道：「小子，你的筋骨很是結實，看來方才我那一拳卻打輕了。」

陳徹聞言一怔，他也覺得方才簡青兮明明能下殺手，卻只是將諸人擊暈，著實有些蹊蹺；但見簡青兮微微一笑，悠然說道：「你既知我脾性，便該知道我絕非心慈手軟之人。」

陳徹一驚，卻見嚴春苦笑著睜開了眼，緩緩站起道：「在下可不敢擅聽你們簡家的私事www.hetubook.com.com，實在是只盼自己未醒。」

嚴春輕嘆道：「既然簡公子不肯說，在下只好請雷兄幫忙了。」他說到「雷兄」兩字時語調倏轉尖銳，聽來極是異樣，一句話說完，那兩字仿似仍在堂內嗡嗡震顫。

簡青兮哼了一聲，道：「嚴春，你已經醒來多時了吧，還是根本就未曾暈過去？」

「住口……住口！」寧簡語聲微弱而狠厲，嘴角輕輕顫動，卻不自禁地避開了簡青兮的目光。

當時他嗯了一聲，不知該說什麼好，心裏想著自己連家也沒有，不能是雪，那麼自己究竟是什麼呢。他想了四年，仍然沒能想明白。但此刻他忽然覺得想明白了一些，卻又隱隱約約，說不清楚。他一邊想，一邊不自覺地站了起來，走到了寧簡身邊，輕輕將她攙起，與她倚肩而立。

他細思嚴春的心計，不禁駭然：嚴春先是假作不會武功的富家紈絝公子，料知眾人未必能信，便在薛秋聲施展閉口蟬之際又假作重傷，更耗力為雷纓鋒療傷，將自己的「深藏不露」展顯出來，眾人見他和圖書已然暴露了修為，多半便不會再疑心於他，卻不料他的「深藏不露」竟是藏了兩層。

簡青兮默然片刻，淡淡一笑：「無論如何，你終究是我的親妹妹……簡寧兮，我既不會殺你，你也永遠擺脫不掉簡家的血脈。」

陳徹見狀鬆了口氣，問道：「可是先前他不是讓四個手下進堂殺人么？」

嚴春笑嘻嘻道：「我猜到簡公子不敢下殺手，故而很是放心大胆，方才可真是被簡公子勒暈了。」

寧簡忽然冷笑道：「簡青兮，你不用賣弄口舌，你若有膽，便將我們殺了，卻只怕你不敢。」

簡青兮道：「嚴公子自己也古怪得很，那也沒什麼好說的。」

陳徹轉頭望向雷纓鋒，卻見他倏忽睜開了雙目，皺眉望向嚴春。

嚴春沉吟片刻，笑道：「這倒也不急於一時。此刻在下更想知道，指使簡公子的究竟是何方高人？」

「你最好現下殺我，」寧簡喘息著，吐出一口血沫，「否則我遲早殺了你。」

雷纓鋒道：「差不多了。」

嚴春道：「冒昧喚醒雷兄，不知雷兄調息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