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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寄羽沉默不言。賀風馗回袖一刀，將龍鈞樂左臂斬斷，又問道：「燕山長意下如何？」

霎時間，四面八方都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照得暗沉沉的湖面上金光蕩漾，舟船破水之聲不絕於耳，朝著畫舫這邊合圍過來。

楊仞一怔，笑道：「燕山長這是認命了么？」

游不凈搖頭道：「我瞧還是這臟道士身上的泥更厚些。」

徐開霽方才默然聽著燕寄羽與楊仞的對話，一直注目于畫舫，此刻聞言也不還禮，長嘆一聲道：「燕山長是信義之人，十多年前如此，想必今夜亦然。今夜徐某想與『留影舫』刀客踐完先前之約，還望燕山長也能全我信義。」

燕寄羽道：「徐兄言重了。」頓了頓，又道，「十多年來，我對於徐兄不袖青蛇，不乘白鶴，浪跡紅塵里的風姿，是極為欽慕的。」

「趙兄息怒，」徐開霽莞爾道，「徐某的臉皮也不過只比趙兄身上的污垢稍厚一點罷了。」

鮮血激揚，龍鈞樂猝然痛醒，慘呼一聲，隨即又痛暈過去。

楊仞心知賀風馗行事素來冷靜務實，既有人質在手，斷無不利用之理，眼瞧燕寄羽神色平靜，便笑呵呵道：「燕山長誰也信不過，ｈttps://m.hｅtｕｂｏok.com•ｃoｍ興許早就想除去龍、岳等人，那可就要挾不住他了。」

燕寄羽緩緩起身，神色仍極平靜，拱手道：「停雲悠悠，六十載譬如朝暮，燕寄羽拜見諸位。」

徐開霽目光緩抬，從沉寂的畫舫上移開，望定了燕寄羽，似仍要等他親口作答。

賀風馗道：「那賀某便先殺一個試試看。」回眸道：「將龍掌柜帶上來。」

「有些人說我孤絕，素來沒什麼朋友，其實不然。這盞銅燈，這一道燈火，便是我多年的故友。」

趙長希冷哼一聲，道：「徐兄，你穿著我贈你的道袍，卻在為姓燕的鳥人辦事，時隔多年，你的臉皮可是愈發的厚了。」

趙長希、賀風馗諸人聽在耳中，凜然不語，心中均想：「停雲書院到底是武林第一大派，名副其實。這回當真是低估了它。」

燕寄羽孤立畫舫，仰頭看了看月色，忽然坐了下來。

楊仞聽出這是游不凈的聲音，回望一眼，但見一隻船載著二三十人穿破夜色，迅疾駛近，船頭立著的除了游不凈，卻還有賀風馗、方輕游與趙長希。

「是嗎，」楊仞大剌剌地點了點頭，又道，「嘿嘿，實和*圖*書不相瞞，如今龍鈞樂、岳凌歌都已被我擒了，沒奈何李素微不在，不然我今夜將你們『正氣長鋒閣』的閣主盡數捉住，倒也有點好玩。」

下一瞬，百余艘船上的三千人一齊躬身還禮，朗聲道——「拜見燕山長！」有人嗓音蒼老，有人語調沉穩，亦不乏壯年人的勁喝，合攏在一起，聲震數里。

燕寄羽道：「夜裡風涼，我怕家師禁受不得，便請李兄代我照料他老人家，未來湖上。」

徐開霽瞧清來者，神情微變，對著趙長希與游不凈一拱手，悵然道：「趙兄、游兄，時隔多年，沒想到再見面時卻是這般情形。」

楊仞笑道：「今夜只有燕山長一人等我么，那可不大隆重呀，怎麼不見素微真人？」

燕寄羽卻只靜靜凝視秋剪水，倏而頷首道：「短短數月不見，秋姑娘的武學進境竟如此神速，實在令我欽佩。」

「叮」的一聲，燈鳴宛如一陣清風，遠遠飄散出去，在湖光月色之間久久回蕩。

忽聽趙長希「嘿」的一嘆，道：「自柳空圖在華山收徒以來，停雲書院六十余年的積累，只怕已盡數在此了。」

「十四年前，在青鹿崖上，與『摩雲教』大戰之前，我也和*圖*書曾點燃這盞燈；去年舂雪鎮上，我布下滿鎮燈火，這銅燈便是其中亮起的第一盞。」

楊仞搖頭道：「我是你老子，不是你兄弟。」說話中暗忖：「終究還是讓燕寄羽先找到了留影舫……嗯，他先將船上刀客制住，又將我引來湖上，今早何輕生、裘駟所見的『留影舫刀客』，多半是燕寄羽命人假扮的。」

三人相顧一眼，忽而齊聲哈哈大笑，他們三個久別重逢，心中均感欣喜。

燕寄羽淡淡道：「你和秋姑娘如今的修為，確是讓我有些詫異。」

燕寄羽恍若未聞，微微側身，正對徐開霽一揖：「又見徐兄。」

楊仞凝神辨去，來船竟不下百余艘，船上人群影影綽綽，火把高低浮晃，在湖上連接成了一個極廣闊的火圈，不禁心下暗驚：「每艘船上少說也有二三十人，加起來竟有兩三千人之多，燕寄羽哪來的這麼多手下？」

趙長希今夜卻是攜劍而來，他轉頭看向燕寄羽，目光一冷，將無鋒劍拔在手裡，道：「燕寄羽，上次是趙某託大，這回再領教你的高招。」

楊仞聽得皺眉，心知「不袖青蛇」是說徐開霽不用真劍，「不乘白鶴」自是說徐開霽不依附於門派，燕寄羽這ｍ.ｈｅｔuｂook•cｏm•ｃｏｍ般文縐縐地稱讚徐開霽，卻對徐開霽所言避而不談，意思是再明白不過；當即冷笑道：「徐前輩，我看你也不必和燕寄羽多說了。」

燕寄羽說到這裏，忽而伸指在銅燈上輕輕一彈。

過去數月里，他派人在暗中緊盯著華山，確知停雲書院眾書生一直都在山上，並無什麼大的動向，此刻眼看火圈不斷收縮靠近，愈覺驚疑不解，又見這些船上的人衣衫各異，卻並非都是書生裝束。

話音方落，便聽遠處有人笑道——「豈止有點好玩？簡直好玩之極！」

楊仞聞言悚然一悟：「……這些人都是停雲書院的雲遊弟子。」

諸人聞聲相顧，心弦莫名一緊，不自禁地轉頭張望遠處——

燕寄羽這才側目看向楊仞，道：「楊兄弟……」

楊仞看得暗凜，欲言又止。一時間諸人都望向燕寄羽。游不凈輕嘆道：「賀兄好狠的手段，以後龍掌柜打起算盤來，可不那麼便利了。」

賀風馗忽道：「何勞趙兄出手？料想燕山長顧惜龍鈞樂、岳凌歌的性命，定會束手就擒。」

燕寄羽也不著惱，莞爾道：「看來楊幫主的性子仍是沒變。」

燕寄羽看著身側那盞古舊的銅燈，輕聲道：「六十多年前的一hetubook.com.com夜，家師柳空圖便是挑著這盞燈，獨自上了華山，站在被前人遺棄的殘屋斷垣之間，決心要創出一個書院來。」

有個刀客應聲下去底艙，拖著鼻青臉腫、暈厥未醒的龍鈞樂來到甲板上，賀風馗漠聲道：「燕山長意下如何？」

去年在肅州時，他被玄真教肅州分壇的靜穆之氣所感，曾心生一念，覺得停雲弟子都是在華山學藝，出師后雲遊天下，散落無定，而玄真教勢力雖也遍布武林，其教徒卻都居住在各地的道觀中，倘若這一院一教爭殺起來，還是玄真教更易匯聚弟子，卻不料燕寄羽竟有法子將雲遊各地的停雲弟子召集起來，此際環顧周遭船隻，暗罵道：「他娘的，這下可夠隆重了……」

「今夜我將這道燈火，送與諸君。」

燕寄羽輕輕一嘆，卻不開口。

秋剪水一怔，輕聲道：「不敢當。」

楊仞眼珠轉動，打量三艘船，笑嘻嘻道：「那些留影舫刀客在船艙里么，可是都被燕山長的『驚鴻影』迷倒了？」

楊仞聞言微驚，點頭道：「姓燕的，你果然還是忌憚柳老前輩，走到哪裡都要帶著他。」

楊仞見狀微笑道：「我知燕山長自恃修為，今夜想要擒我，但可惜得很，你怕是要弄巧成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