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重刃
第二十五章 楊仞(6)
劉萬山胸腹間氣息岔亂,幾欲嘔血,愕道:「師叔、太師叔,你們為何傷我?」
歐陽致心頭閃過楊仞在靈州使出的那一刀,料知劉萬山是斷然接不住的,猶豫片刻,又問道:「劉師侄,你先前侍奉柳老山長時得了真傳,此事確否?」
劉萬山躬身笑道:「承蒙柳老山長眷顧,確有此事。」
劉萬山一凜,心念轉動,卻只盯著楊仞,眼中閃過一抹狠銳之色;楊仞緩步走出石亭,隨口道:「那也不必。方兄,你來照料秋姑娘。」
陸孤月回禮道:「我等奉教主諭令,有要事須暫時委屈『燭照劍』的秋掌門幾日。待稍後將楊仞制住,自當請歐陽前輩將其帶歸華山處置。」言下之意,卻是請停雲書院莫要干預他們擒制秋剪水。
葉涼愕道:「寧姑娘,你……」
「萬山,」歐陽致瞥他一眼,面露不豫,「你說話忒也冒失。」
只聽歐陽致道:「陳令使,我知你與簡青兮有仇,稍後咱們一同擒下楊仞,我便將簡公子交由你處置如何?」
楊仞忍俊不禁,道:「你們兩派也不必在此自說自話,你們的鴻翼大陣也好,明光小陣也罷,照我看來都不頂用。」
劉萬山連聲嗤笑,許顧、陸孤月以及方輕游等人卻知楊仞所言多半屬實,先前楊仞重創章瓊,擊暈天音宗長老以及許多明光教徒,均未取人性命,顯是對「雲旗」的掌控尚有餘力。
歐陽致頓時止語,沉著臉看向劉萬山;劉萬山面容猙獰,旋即如夢初醒一般,慌忙躬身解釋:「師叔恕罪,方才弟子是朝楊仞訓話,絕非要得罪師叔……」
劉萬山一怔,他得逢奇遇、功力大漲,自忖已勝過幾位師伯師叔,不久之後燕山長定會擢升自己,但那也畢竟是將至未至之事;面色微沉,道:「在下只不過是書院中的一名尋常弟子,岳閣主有何見教?」
楊仞搖頭道:「你們自己打傷了劉萬山,怎還來賴我?」輕嘆一聲,正色道,「劉師侄,你如今修為驟增,又救出李素微等人,新立下大功,在停雲書院的地位即要青雲直上,你這兩位師長如何能不嫉妒?他們已然想將你除之而後快。」
眾人聞言俱凜,楊仞心下頓時恍悟https://m.hetubook.com.com:「怪不得陸孤月一副勝算在握的口氣。先前天音宗沒能追及秋姑娘,原想這幫明光教徒的修為,也奈何她不得,卻沒料到他們另有邪法,使得秋姑娘被『描紅』拖累,這才能重傷了她……」又念及眼下「描紅」尚無根除之法,神情中掠過一絲憂慮。
「且慢。」方輕遊走向楊仞,還待再勸,前方白影掠動,驚見劉萬山已挺筆刺至楊仞胸前!
歐陽致瞧出楊仞神情頗為倦怠,心知此刻興許便是擊敗他的良機,卻沒料到岳凌歌竟會幫楊仞說話,一時沉吟不語;劉萬山冷哼道:「『刃賊』臭名昭著,也配自恃位份?他若怕了,我今日就放他一馬如何?」
劉萬山站定凝勁,沉聲吐氣:「楊仞,便讓你先出招吧。」楊仞嘆道:「劉師侄,實不相瞞,我今日很有些疲累。」
方輕游淡淡道:「這位劉兄弟以書院尋常弟子自居,恰巧在下也是乘鋒幫中的一個尋常刀客,咱們兩人切磋過招,倒正合宜。」
歐陽致淡淡道:「這裏幾百人都聽到了你的訓話,你好威風么。」許顧斥道:「蠢小子,還不退後!」
「好個狂徒。」劉萬山再也按捺不住,朗聲道,「師叔,弟子請與楊仞一戰!」
葉涼當即道:「楊兄,秋姑娘,如今『描紅』已不足懼,只要請陳兄……」說到這裏,驟聽寧簡喝道:「葉涼,住嘴。」
「不、不會……」劉萬山看著地上血跡,愕然難以置信,仰脖望向楊仞,語聲亂抖,「不會的,絕不可能……」
劉萬山道聲「遵命」,退離了亭畔,眼光卻仍緊盯在秋、楊彼此相握的手上;眾人瞧瞧斑駁的亭柱,各自暗凜:「這年輕書生的功力只怕已在歐陽致之上。」
楊仞心弦劇緊,但見劉萬山閃轉突進,一霎而至,似只在數月前葉涼迷失神智、嗜血亂殺時見過這般快如妖魅的步法,情急中揮抬雪刃,振出一刀「雲旗」;剎那間,他耳邊忽然響起了徐開霽的話語:「……不錯,徐某不願殺人。」眼前似又見到徐開霽說此話時坦然微笑的神情,電光石火之際,咬牙將刀柄側轉,雪刃平拍而出,和_圖_書將鴻翼筆拍得粉碎,劉萬山口吐鮮血,跪跌在地。
「——別叫我劉師侄!」劉萬山猛然大吼一聲,震得亭柱簌簌顫抖,掉落下幾片碎石。
忽聽楊仞大剌剌笑道:「什麼位份規矩,都是狗屁,天下沒老子不敢接的戰。」
生死關頭,楊仞不自禁振腕又待斬出「雲旗」,這一回卻感到勁氣驟生,不由得心念電轉:倘若再次施展「雲旗」,不但劉萬山必死,自己身軀疲憊已極,卻也難以承受,恐怕也不免暴斃當場;便在這一瞬,秋剪水與方輕游一左一右掠至,一個扯住楊仞斜退,一個卻將劉萬山遠遠踢飛。
寧簡冷冷道:「葉涼,你有法子能治『描紅』么,若你沒這本事,也不必多言。」
劉萬山急怒交迸,眼下楊仞這般說,自是嘲諷自己的反話,一邊調息,一邊苦思對策;楊仞手腕輕抬,便想使出「乘鋒十九式」中的「散鋒」,以刀氣封住劉萬山周身經絡,忽地悚然一驚,手上勁道全無,卻竟使不出此式——
歐陽致拱手微笑道:「正是,貴教秦教主正在華山作客,與我們燕山長相談甚歡,今日咱們兩派正好也合力擒下這『刃賊』。」
楊仞卻毫不在意劉萬山所言,提刀怔立,只感到徐開霽的神情語氣彷彿化作一股股沉重的繩索,縈繞在自己的刀上,墜得手腕作痛;直到此刻,他才驚覺徐開霽無意中的幾句話語,竟對自己羈絆如此之深,觸動如此之大,心中暗罵:「他娘的,老子是不是中了老徐的驚鴻影。」
寧簡冷笑道:「簡青兮,你也落得今日。」簡青兮悠然環顧周遭,眼神時而好奇,時而恍然,卻彷彿渾不憂懼自身處境。
劉萬山道:「師叔與太師叔位份尊崇,豈能輕易動武,弟子想先為書院打個頭陣,試試楊仞的斤兩。」說完斜眼覷向楊仞,繼續道,「就只怕這『刃賊』膽小如鼠,不敢應戰。」
眾人一時靜寂,楊仞亦覺驚疑不解,他本以為明光教與停雲書院結夥對付「乘鋒幫」,陸孤月率眾圍攻秋剪水,卻也是想擒她來要挾自己,然而陸孤月話里意思,竟似明光教徒起初便是衝著秋剪水而來。
陸孤月淡漠道:「有無用處,楊幫主稍後便和-圖-書知。」心知此刻「明光白焰陣」的陣眼雖被陳徹佔住,但看破陣眼與真正破陣相去甚遠,等陣法運轉開來,陳徹也未必能守得住陣眼;便只目視歐陽致,等他抉擇出手的時機。
歐陽致冷哼道:「剛剛分明是楊幫主想對劉師侄下手,卻竟如此搬弄是非。」
劉萬山與他目光相觸,脖頸一抬,傲然回瞪過去;楊仞哼了一聲,忽一揚腕。劉萬山不明所以,許顧與歐陽致見識過「雲旗」,卻均面色大變,兩人齊齊揮袖盪出勁風,將劉萬山震得斜退數步。
倏聽岳凌歌笑呵呵道:「方才這位劉兄弟提到『位份』二字,不知是停雲書院的哪一輩弟子,執掌何堂何殿呀?」
秋剪水握著楊仞的手,察知他脈象虛弱紊亂,正自為他擔心,劉萬山雖說得誠摯懇切,她卻全沒聽進去,只微微蹙眉。
寧簡一怔,側頭瞧向陳徹;陳徹也不尋思,懶洋洋道:「我要殺簡青兮,是為韓昂大哥報仇,不是做買賣。」
楊仞見狀微訝,先前簡青兮將他與方輕游指引到觀雲亭左近,自己怕惹紛爭,卻不靠近,轉向西南邊遁去,料是途中撞見了停雲書院一行,終遭擒捉。
與此同時,歐陽致亦道:「劉師侄,你還是先且……」
倏聽秋剪水輕聲道:「楊仞,這些明光教徒有種奇異功法,能激發『描紅』、加劇病症,稍後動起手來,須得留神提防。」
楊仞看看秋、方二人,又看看手中雪刃,惑然一笑;他自修成「雲旗」以來,痴迷於這一刀的威力,甚少再用別的招式,但知自己也算是修成了「意勁」,能調用「天地丹田」的內力,故而偶爾私下練刀,也曾使過其餘刀招,心想:「我上次動用別的招數,是一個月前,還是一個半月前……」
劉萬山早聞方輕游是玄真教年輕一輩的第一高手,去年在甘州左近,竟還曾斬傷了燕寄羽,對其頗存忌憚;更何況他亟欲除去楊仞,如何能待方輕游干預,念及此時自己與楊仞已然對峙而立,即便突然出手,也不算壞了武林決鬥的規矩,索性斂笑躍步,將新近領悟的「鴻舒六翮」第六式「停雲刺」全力刺出——
隨即醒過神來,見劉萬山竟未被擊暈,也不和*圖*書禁嘖嘖稱奇:「劉師侄,你挺了不起呀。」
陳徹一驚,眼看著後方兩個停雲弟子從馬背上抬下一口布袋,解開放置在歐陽致身邊,布袋裡滾落一人,青衫破裂,眼神中透著一抹奇特的狡黠,赫然正是簡青兮。
歐陽致聞言皺眉:「劉師侄,你此話當真么?」
歐陽致沉吟片刻,卻瞧向寧陳主僕,道:「陳令使、寧姑娘,料想今日兩位自也是與岳閣主一道,來助我等擒拿『乘鋒幫』逆賊了?」
劉萬山譏笑道:「怎麼,這便要討饒了么?」
葉涼疑惑道:「我自沒這本事,可是……」楊仞眼珠一轉,笑嘻嘻道:「葉兄,你有何話,不妨等我將這伙書生教徒擊敗之後,再找機會詳談。」
劉萬山大步踏前,眼見楊仞執手將秋剪水摟在懷中,心頭一陣急火翻騰,大聲道:「楊仞,你還不快放了秋姑娘,束手就擒!你眼下若識時務,等到了華山上,興許燕山長還能留你一條性命。」
歐陽致一怔,轉頭目視楊仞,這才明白剛才楊仞只是虛晃一招,並未擊發「雲旗」,不禁皺眉道:「楊幫主好生狡猾。」
他說完見兩人都不開口,神色從容,回身又道:「帶簡青兮上來。」
劉萬山目光閃轉,卻不吭聲,他瞧得清楚:自己距楊仞十丈有餘,若說適才楊仞是要對自己出刀動手,卻又如何能做到?心下暗忖:「如今我修為是極高了,但處身於書院同門之間,卻須愈加謹慎才是。」
岳凌歌道:「原來如此,料想劉兄弟將來定是要做執事、做山長的了;但劉兄弟口中的『刃賊』,此際卻已是乘鋒幫的幫主,依照武林規矩,你的『位份』實不夠與他交手呀……請恕我直言,貴書院最重禮法規矩,劉兄弟的邀戰之舉,未免稍有些莽撞。」
秋剪水在楊仞的攙扶之下慢慢站起,抬手抹了抹嘴角血絲,卻是方才被劉萬山的吼聲震動了傷勢;楊仞見狀大怒,冷冷瞪視劉萬山。
陸孤月默然旁聽,忽道:「想來停雲書院的諸位高賢,到此是為了捉拿楊仞吧?」
劉萬山聞言迎上前去,將腰間鴻翼筆拔在手裡,道:「好狂徒,虧得你死到臨頭,也不改口。」瞥向楊仞身側的秋剪水,輕嘆一聲,又道
和*圖*書,「秋姑娘,你我都是名門正派出身,你近日受這『刃賊』蒙蔽,暫走岔了路,那也不打緊,只要能及早醒悟,料想燕山長寬宏,也不會追究。」
葉涼默默旁聽,心下愈發憂急,如今楊仞、秋剪水、方輕游都身染「描紅」,亭前大戰避無可避,縱使楊仞能勝過劉萬山,卻也難以敵過明光教那能催劇「描紅」的功法;眼見寧陳主僕佇立一旁,並無為諸人治病之意,雖知他們顧忌當下人多耳雜,可若不立即救治,似也再無他法。
歐陽致頷首道:「嗯,如此你搶攻佔先,或能有一戰之力……」
楊仞搖頭道:「我心神疲倦,已收控不住刀勢,稍後你怕是會死在我刀下。」
楊仞笑道:「不錯,方才劉師侄若被震死了,你們自然要賴到我頭上。」
他每次施展「雲旗」,都比上一次威力更大,身心損耗卻也會隨之加劇,只是每次出刀時的意氣沛然之感,卻如著魔一般,總是引得他不願再用別的招式。
又聽歐陽致笑呵呵道:「甚好,甚好。」劉萬山從旁忍不住問道:「你們明光教為何要為難秋姑娘?」
他又悄然運轉「乘鋒十九式」的刀意,嘗試凝勁,幾次過後,深心裏隱約明白過來:「從今往後,我除了『雲旗』,再也沒法使別的招式了。」
「弟子知錯。」劉萬山忙躬身一揖,眼神中卻頗有些忿忿不服。
歐陽致面色一滯,接不下話去;楊仞拱手笑道:「陳兄是仗義之人,在下深感佩服。」
「他爺爺的娘的,難道老子又失了功力?」楊仞凜然動念,又換使「流鋒」、「淺鋒」等式,仍難聚勁;劉萬山剛才見楊仞抬刀,料定他要下毒手,本在僵坐等死,這時緩過一口氣來,瞧出楊仞情勢不對,當即挺腰出掌,拍向楊仞心口。
劉萬山翻身躍起,冷笑道:「怎麼,還未比完,便來以多欺少么?」眾人聞聲暗凜:聽他說話中氣頗足,方才雖被楊仞擊得嘔血,卻竟似受傷不重。
楊仞自秋剪水蘇醒后,精神振奮,只覺周身又湧起一陣氣力,似已不再那般疲累了,聞言搖頭笑道:「劉師侄,你當著許老前輩、歐陽前輩,這般目無尊長地大吼大叫,旁人聽了,還道你才是停雲書院山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