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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一)

作者: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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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公竟渡河 外傳 敬酒罰酒

第九卷 公竟渡河

外傳 敬酒罰酒

秦子堯怒不可遏:「康經武,我們往來十年,你就這樣對我妹子?」
「小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嚴非錫身後的刑堂堂主怒斥。嚴非錫揮手阻止他:「我可以跟秦家贖你,還你自由。」
難得的,方濟沒有多說什麼就答應了。秦父也算爽快。將他俸銀也調到了一兩。這對孤家寡人的他而言。完全足以維持生活開銷。
「我……我是聽說了,我還想看看,能不能帶小狗去看大夫。」他抱著臉,顯得極為內疚,幾乎要哭了出來:「對不起!」
等秦織錦睡著了。秦子堯又把方濟叫到大廳去。
這一晃眼,三年過去了。雷鎮對方濟說:「我沒什麼好教你了。不過有件事要提醒你。你沒殺過人,沒真跟人動過武。真殺人時你會怕,膽氣還得磨磨。」
總管這舉動自然引來眾家姑娘的抗議,小狗子做事勤奮。他洗的月事布乾淨,這些姑娘們用了舒適,再說,他雖然性子古怪,但與姑娘們相熟。也不尷尬。
「我只要了兩塊肉跟木桶。」
他在大廳看到秦子堯支著臉,眼眶含淚。
不過秦子堯卻不是為了這事煩惱。
他也沒什麼地方好去,回到長安,自然是回秦家,他敲門,沒人回應。又敲了許久,開門的是秦家的老僕,一見到他,大哭道:「你這時候回來幹嘛?」
小狗子自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只是顧著洗布。
「你不生氣了?」藍袍少年試探性地問。
忽聽得一聲犬吠,黃衣少年慘叫一聲。只見狗仔不知從哪冒出來,一口咬住了黃衣少年的小腿。抓著小狗子的壯漢忙鬆手去救主子。狗仔可是乖覺的。一見人來,轉身就跑。兩名壯漢忙扶住少爺,黃衣少年大罵道:「你的狗咬了我!」
黃衣少年指著狗仔喊著,「來旺,咬死他!」身後的僕人放開鐵鎖。那條巨犬立即撲向狗仔。
「學不會就算了。反正你也不愛學。」秦織錦顯然不以為然。
又過了一年,方濟已經十八,某日他回到秦府,看見秦織錦趴在涼亭的桌上大哭。秦子堯撫背安慰。
「斷了兩隻腳,救回來也是殘廢。」大夫說:「還得花很多錢,你有錢,還不如先治你手上的傷。」
等他走出大廳時,忽地「砰」一聲巨響,唬得大廳上所有嫖客、妓|女、護院吃了一驚,眾人不由得側目,只見那扇紅杉木大門上印著一個清晰的腳印子,剛從門口走出去的,不正是那從沒見過脾氣的小狗子?
對秦父而言,方濟是個外人,來到家中也只有半年。而且性子古怪,照兒子的說法,他連自己親養的狗也能吃掉,可見是個薄倖的人。冷情者必寡恩。原本想要拒絕,秦子堯卻說,方濟不是薄倖,是務實,他不收分外之財,是節慾。若是供他學藝,最糟也不會是恩將仇報。而且他學會了,還能教自己。
「你……你是……」康經武認出他來,顫聲道。
秦織錦只得道:「那你幫我拿去丟。我不知道丟哪,其他人信不過。」
方濟還是搖頭,他真的非常難以說服。
「你的狗受傷了!」藍袍少年低著頭道:「你要不解氣,我讓你打幾下嘴巴行嗎?」
秦子堯帶著小狗子來到秦府的傭人房,指了一間小屋道:「以後你就住這!」
少年猛地又一巴掌扇來,他此時有備,舉手格檔,那少年不住手地扇他巴掌,他不斷閃避抵抗,臉上身上仍吃了好幾下。背後的聲音仍喊道:「聽不見!聽不見!」
那天他拎個麻袋從安春閣走出,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紅著臉迎面走來。他本能的側過身要讓,那少年卻擋住去路。紅著臉吶吶道:「對……對不住!」他一時不明白這少年什麼意思。「啪!」的一聲,他臉上已經吃了一記巴掌,這一下並不甚痛!少年身後傳來聲音:「我這邊聽不到!」
秦織錦知道他性格,被這句話逗笑了。
方濟拾起了他們練慣用的木棍,道:「練習吧。」
幾天後,小狗子臉上的傷好了。依然干他的活,看似一切如常。但安春閣的護院總管卻把他叫了去。
又過了兩年,秦子堯二十三歲那年冬天,華山發生了大事,汾陽夜襲,華山在太原一帶的勢力被一夜拔除,消息傳來,風聲鶴唳,長安一夜數驚,謠言四起。有說掌門下令要揮兵入太原,也有人說少林在邊關布置重兵,準備開戰。織廠有工人鬧事,搶奪織物逃難。又破壞了工具。這無疑雪上加霜。秦子堯告上門派,這正當華山多事之時,誰有空理他?
方濟仍然搖頭:「你給別人吃吧。」
狗仔又回來了。正對著藍袍少年低吠,隨時作勢要攻擊他。藍衣少年有些害怕,不由得退開幾步。揮舞雙手道:「我沒惡意,我不是壞人,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把家當都賣了,才湊足一千兩。只求取回婚書。我這妹子不嫁他了。」秦子堯道:「沒想他堅決要娶織錦。」
小狗子反問:「你覺得我還學過什麼?」
「對不住!」小狗子聽到聲音,這是他今天第三次聽到。這口音都聽熟了。
秦子堯還是說了。
「不是,不是這樣。」秦子堯連忙揮手:「你繼續待在這裏,康經武說不定還會來找你麻煩。」他低下頭:「是我害了你。我得負責。」
「我還有這些。」
康經武偶而會來秦家,秦子堯雖然厭惡,卻又不好拒絕,只是他來時,會特意讓方濟迴避,方濟幾乎足不出戶。這大半年也沒撞上。
那花名小霜的姑娘卻道:「不成,他這人最是小氣,越勸他,越要為難人。」
小狗子默默收拾水盆的碎片。就坐在那,這下可麻煩了。這是他維生的工具,手上也沒多的閑錢買水盆了。該怎麼辦好?
秦子堯更是慚愧,忽地想到什麼,道:「不如我帶你回家,幫你找個活。讓你有地方住。」
秦子堯與他過招前,確實都會跟他講解今日學了什麼,可他也記得太清楚了。於是問:「你記得這些招式?」
這是實話,想學這武功的人多了去。每月二兩銀子,十個人一年都有兩百四十兩收入。雷鎮是真想教好這個徒弟。
「發生什麼事?」他問。
小狗子只拿了兩塊醬肉,一塊扔給了狗仔,自己啃著另一塊。其他塞還給藍袍少年。
「胖那裡好?」
「你平常都沒什麼主意。」秦子堯問:「怎麼突然想學武了?」
勤富織坊重又開張,秦父想要「富且貴」的願望終於成真。秦子堯在陝西的商道上人脈通達。
秦父倒不是覺得兒子天賦過人,所以送他去學這走龍蛇,實在是這功夫出自華山嫡系,一旦練成,就是華山門下,等於是混入九大家當中攀龍附鳳,遠比跟著一些不大不小的門派往來實在。
「能挨餓。」方濟回答。
秦子堯替方濟辯解,說是康經武與方濟有怨,誤以為尋仇,所以轉身就逃,自己當時不在場,方濟出手太快,來不及辯解就全殺光了。
武功這種東西,除了悟性,更講究一種適性。且越是特殊的功夫,越是講究適性。某甲練十年不成的功夫,某乙可能一年便有大成,可換了另一門武功,可能就是某乙十年不成,而某甲一年大成。
秦子堯簡直懷疑他做傭人都能發家致富。
小狗子回答:「洗衣服。」
「要不是你的狗,那得抓來殺了。要不也得趕走!」護院總管道:「這狗仔兇惡,有不少客人都抱怨。要是哪天驚擾到客人怎麼辦?」
「你以後別來了。」他來到妓院,護院總管對他說:「你得罪了康少https://m.hetubook.com.com爺。他是常客,又是個小霸王性格。再見著你,你也麻煩,我們也麻煩。」
秦子堯明白,這是擺明的要持續勒索。
少年慌喊道:「他這樣閃,我打不著他。」
秦織錦噘嘴道:「奶奶、姨娘,一個個逼著我吃。不吃完不甘休,給下人吃,泄漏出去,我又要挨罵。還得吃雙份。」
「我是秦家護院。」方濟的辯解很簡單:「他們很兇,黑夜闖入大廳,我正在那守衛。以為是盜匪。」
之後每日,秦子堯就來找他練武。讓他拿根木棍陪秦子堯對打。就這活,每日陪練一個時辰,一個月有五錢銀子,跟他在安春閣里掙的差不多,贏在有吃有住。
秦子堯笑道:「行,以後就叫你方濟,你陪我練武。」
這一代會走龍蛇的人只有一個,名叫雷鎮,武林上給的綽號叫閃電劍。論輩排序,是當今華山掌門的師兄。今年已經五十六歲。但這人本事雖高,卻是辦事糊塗,貪杯好酒之人,所以又有個渾號叫雷打不動。意指這人辦事講一步動一步,才能平庸。一旦喝醉了,就雷打不動。因此上沒領任何執事。
方濟這句話對秦家兄妹來說,真是長得不可思議。或許三五年才能聽到一次。
小狗看了一眼狗仔,狗仔身上有血,那是與來旺搏鬥時受的傷。毛皮都沾黏在一塊。
小狗子沒有多說,將每個姑娘的月布挨個送還。就像他平時那樣,不同的是,這次他離開時手上的麻袋是空的。然而他卻看著像是沒有任何脾氣。就像往常一樣,他的進出不會引起誰的注意。
也因此,他是被嫌棄的人,連幫姑娘跑腿的仆佣都覺得他晦氣,身上不幹凈。
「這麼少。」他低聲說著,又覺得冒犯到小狗子,忙抬眼看他。
「三公子哪有空管這閑事。」又有人道。
「胖好!」方濟回答。
汾陽夜襲,讓華山知道自己的實力不足以抗衡少林,他們正要廣收人才。
「我沒生氣。」小狗子回答。
「過日子就是這樣。」小狗子啃著嘴邊的醬肉,一小口,一小口,也不知道是要細細品味,還是珍惜得來不易的食物:「人跟狗都一樣,活一天是一天。過了今天,明天也就照舊。」
小狗子默默離開,用木桶跟鐵絲作了個套子,招呼狗仔過來。把嘴套套在狗仔嘴上,狗仔先是拚命掙扎,發覺掙脫不開,就趴在地上嗚嗚叫著。小狗子只不理他,等到吃飯時才替他解開。第二天要出門前,又用嘴套套上。
「操!找著了。」黃衣少年跛著腳,褲管都破了,傷口只做了簡單的包紮。他身後除了之前兩名壯漢外,又多了一名僕人,牽著一條足走三尺高的大犬。「還說不是你的狗?咬了老子。你怎麼賠?」
「爹要我學武功,我缺個陪練的。」秦子堯道:「讓他陪我練武!」
該不該說:「我回來了?」他在想。
對方濟來說,這是不可理喻的抱怨。但他沒有說出來。
秦子堯說服父親讓方濟跟自己去學走龍蛇。他的理由是,方濟學會了,對內可以當保鏢護院,對外,說不定也能跟華山攀親帶故。
「他不是我的狗!」小狗子仍是這樣回答。
方濟到了雷鎮的漢中老家,這才知道龍蛇變連雷鎮都沒學好。雷鎮引他入門,兩人照著劍譜不斷拆招、練習,琢磨細微變化。
「它死了。」小狗子的回話讓少年愣住。
秦家是長安的富戶,爺爺白手起家,建立了勤富織坊。到了父上這一代,已有千多名工人,衣食無憂就不用說了。然則富則富矣,作到頭終究只是個富戶,秦父說,有錢人鬥不過有權人,要富且貴,才能長保久安。瞧瞧河南首富子德和尚,能做到這般家大業大,靠的全是身份護持。
這是這幾年來,方濟第一次問他意見。秦子堯眼眶又紅了。
而他確實是走龍蛇的天選之人。甚至連雷鎮都訝異他的資質。即便沒學過一天功夫,不到三個月,他已經追上了其他入門一年弟子的進度。
秦子堯吃了一驚,原來這人就是現今嚴家掌門的三子——嚴非錫。
不過秦子堯是不是學武的料不知道,但他確實不是學走龍蛇的料。眼看半年已過,還是不見長進,拿了兩根長短木劍左曲右繞,險些把手給打結了。
方濟問了贖金的價格,只回了一句:「太貴。」
五年前他開始收徒,憑著閃電劍的名氣,招攬不少弟子,他雖學會了走龍蛇,華山其他武功卻一點都不精。也就只能教這套功夫,入門學費每月二兩。第一年最少一半學生無功而返。學生若是學會入門,往深入里教,每個月得十兩學費。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至於真學會了走龍蛇的,至今一人也無。通常交了一年學費,學生們都摸摸鼻子,自認當了冤大頭。
「有一技之長。找活容易。」方濟回答,這答案完全是他的性格。秦子堯笑了。
小狗子解開嘴套。想讓它喘口氣。不料狗套一取下,狗仔猛地張大嘴,狠狠咬住小狗子手掌,把虎口都咬出血來,它咬得如此用力,像是奮盡了臨死前全身力氣似的。死死咬住小狗子的手不放。同時惡狠狠地瞪著小狗子。這是狗仔唯一一次攻擊他。小狗子沒有將手掙脫,任由它咬著,就這樣抱著狗仔找到最近的一間醫館。
方濟點點頭,也沒拜別師恩——師恩都是銀兩折抵的。回到長安去。
秦父皺起眉頭道:「你留他在府里,康公子見著,不是惹麻煩?」
或許可以跟附近的鄰居借一個木桶,但鄰居肯定不會借,沒人想借自己家的盆子給別家的姑娘洗月布,沾晦氣。
這對方濟而言是另一種不可理喻。於是他拿起玫瑰糕吃了,秦織錦甩著辨子喜道:「這可好了。以後我吃不完的都給你。」
方濟還來不及拒絕,秦子堯便垂喪著頭走入,秦織錦見哥哥喪氣,問道:「哥,怎麼夾著尾巴,又被欺負了?」
想攀上貴,那就從幾條路著手。他希望兒子能夠學武,接管一個小門派也好,或者領了職事,尤其能投入華山門下更好。這樣人面更廣,這才好保住家業。
秦父似乎被他說動了,過了會,問:「你想讓他幹什麼活?」
「你跟秦子堯講。」方濟回答:「我沒錢。」
剩下的三人都在逃,他搶上前去,長劍刺入一名護衛后心。短劍扎入最後一名護衛腰間。追上康經武,康經武揮劍反擊,方濟連續兩個回身,閃到他身側,長劍刺出,康經武才剛避開。腹部就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你學了走龍蛇,也算是華山的旁系。」嚴非錫道:「幫我,怎樣?」
「肉多哪裡好?」
「你手下最多領多少?」他問。
……
小狗子自然聽過勤富織坊,這是長安最大的織坊之一,他們產的布料未必是最好,卻是最為價廉物美的。算得上是長安一富。
秦父不止一次說過「富而不貴,取禍之道。」他們家的靠山不夠,反而家境富裕,時常如坐針氈,進出都非常小心。
「那不是我的狗。」小狗子回答。
來旺不住向狗仔撲擊,狗仔身型雖小了些。但他個性猛惡,這些年在街道上身經百戰,閃過不知多少腿腳,咬過不知多少野狗。縱撲橫躍,極為靈活。兩隻狗就這樣纏鬥起來。
他故事說完,也到了秦家,那是座四進院,氣派不輸給安春閣,秦子堯得意道:「我家漂亮吧!」
康經武畢竟是門派弟子,也是學過武的,忙抽劍自保,倉皇後退。方濟m.hetubook.com.com殺了一人,兩邊護衛揮刀砍來,他身子一矮,一個回身避開,長劍順勢劈中一人脖子,短劍刺入另一人腰間。
小狗子沒有更多的選擇,他把所有家當都收拾好,連一塊木屑也沒落下。跟著秦子堯走了。路上,秦子堯問小狗子:「你都沒問我那天為什麼打你?」
秦父最終答應了,二兩銀子一個月,他付得起。
「穢他娘!」黃衣少年將月布一把抹在小狗子臉上,用力揉搓著。小狗子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學不下去了。」秦子堯道:「眼看都快一年了,我這走龍蛇只練成個打草驚蛇,我這一打,蛇都跑了,龍也不見了。」
秦子堯看到他,又驚又喜,抓著他雙臂喊道:「你回來了?」話說完,眼淚直下。
方濟受黥那天,嚴非錫也來了。
又有姑娘道:「任他鬧,安春閣的貴人多了去,他算老幾?大得過掌門家嗎?讓三公子去治他。」
「我不要銀兩,我要找活。」小狗子道:「安春閣說我得罪你朋友,不讓我幹活了。」
「都給你!」藍袍少年道。
他沉思許久,沒有想到辦法。
小狗子沒有搭理他。他在煩惱木桶的事。
「為什麼?」藍袍少年很驚詫:「我……我們這樣……欺負你。」
有些護院已經搶上要追究。被個知情的妓|女勸下。
跟月布上的味道一樣。
「你幫我保守秘密。」秦織錦嘻嘻笑著:「爹說誰都撬不開你這張嘴。」
他沒有醫自己手上的傷,太貴了,他負擔不起。他無視狗仔哀憐的眼神,默默將狗仔抱回自己住的地方,狗仔只剩下細微的哀嚎,胸部不斷起伏,嘴角流血,身子微微抽搐。
小狗子望了望屋裡。很簡單的一間小屋,有炕、有一張桌子,還有兩張椅子。他將隨身家當放下。
這一日方濟來到涼亭,準備陪秦子堯練武,秦織錦就坐在涼亭中,望著眼前一盒玫瑰鏡糕愁眉苦臉,方濟素來少話。秦織錦瞧見他,忙招呼他過來坐。方濟也就坐下。
長安歸華山派直接管轄,地方上的門派所掌握的權力不大。鐵門幫康家前一任掌門康曉生出類拔萃,在華山擔任要職,這一代掌門雖然資質平庸,家門有些破落,但當年的人面還在。康經武是掌門的兒子。秦家要攀附權貴,康家缺錢,兩家就有了往來。秦父要秦子堯當康經武的玩伴,不要輕易得罪。
小狗子確實瘦弱,他年紀小,還在長骨發肉,買衣服時故意買大了幾寸。以便穿得久些,這件不合身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是掛上去似的,只要抖一抖,隨時都能抖落。
狗仔全身是血,躺在地上動都不動,軟弱的後腿有一隻已經被咬斷。另一隻前爪只剩一絲血肉連著,裂開的肚皮,隱約可見裡頭的骨頭還有臟器。狗仔渙散的眼神無助地望著小狗子。
「操!沒用的畜生!」黃衣少年更怒。踹了來旺一腳,走到小狗子面前,一腳將木桶踢翻,水賤的小狗子滿臉都是。他見小狗子毫無動怒模樣。又拾起木桶,使勁摔個稀爛。罵了兩句,這才轉身離去。
這幾年秦家照顧方濟吃、穿、住,讓他學武,還給他薪俸。見他眼淚也沒有一滴,僕人們都感嘆主子養了頭白眼狼。方濟明明聽到,但也沒有辯駁。
「啪」這一巴掌打得非常響亮,小狗子臉上熱辣辣的一塊。
方濟沉思片刻,點點頭。道:「你以後別把吃的放我房裡。你吃胖了,他嫌棄你,就不會娶你了。」
然則秦子堯不喜歡康經武,康經武蠻橫霸道,時常欺負秦子堯。那一天,康經武邀秦子堯出門,原來是帶他逛窯子,上妓院,秦子堯年方十六,雖曉男女之事,仍是個雛。連忙拒絕,康經武開個難題,兩人賭賽猜枚,輸了就要聽話,秦子堯輸了,又拒絕上妓院,於是康經武隨手指了個人。要秦子堯上去打他一巴掌。那人恰恰是剛從妓院走出的小狗子。
小狗子沒搭理他,秦子堯也覺得失態,喚來家丁開門,把他帶到院子里一處涼亭,派人傳了茶。秦子堯問小狗子道:「你會些什麼?」
方濟想了想,點點頭。
「你爹也是看上我家的門第。」康經武冷笑:「不夠一千兩,你妹活不到二十。婚書在這,你想賴也賴不了。」
秦子堯掂了掂,約末有五十兩,撟舌不下。問道:「你這幾年都沒花錢嗎?」
藍衣少年大喜,立刻奔出街外,不久后,抱了個木桶過來,裡頭有一大塊油紙包。油紙上戳著「老余記」的印。那是鎮上最好的飯館。就在安春閣附近,姑娘們常叫老余記的外點。當然,小狗子是一兩都吃不起的。
狗仔並不是因為小狗子而叫狗仔,恰恰相反,因為狗仔才讓小狗子有了這個名字。沒人知道他是打哪來的,父母是誰,某年冬天,他凍倒在安春閣外,一個好心的姑娘救了他,姑娘突發奇想,給了他洗月事布這個活計。他就在這住了下來。那時他沒有名字,問他也不說。
「織錦不想受苦,昨晚里剛才在房裡上弔。好不容易才救下。現在在房間歇著。」秦子堯道:「你去看看她。」
一年後,他在雪地里遇到跟他一樣快餓死的小狗。他用一點點錢買了菜渣救它,之後,這條狗就時常跟著他。他也沒幫狗取名字,就叫他狗仔。於是大家就叫他小狗子,這年,他才九歲。
「我想改名時聽到那句話。」方濟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又問:「還是你覺得叫方罰酒好聽?」
那來旺或許是吃得太好,或許是打過的架太少。一開始靠著體型優勢,逼的狗仔不住閃躲。等斗得久了,開始不住喘氣。黃衣少年不住催促他去咬狗仔。狗仔似乎察覺對方體力不濟,只是閃躲。又過了會,狗仔猛地躍起,對著來旺鼻子咬下。來旺閃避不及,被一口咬著,只是不住甩頭。想甩開狗仔。狗仔憑著一股狠勁緊咬不放。沒多久,來旺慘哀一聲,回頭往主人方向跑去。狗仔這才鬆開口。惡狠狠的瞧著黃衣少年。猛地一溜煙往巷子口鑽了過去。那些手下攔之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跑了。
走龍蛇極重適性,幾乎每二十年才出一個傳人,若是練的人一年無進展,便知無緣,三年無小成,即可放棄。所以華山門人練者眾,但精者甚少。
方濟抽出短劍,康經武倒下。大廳,庭院,躺著六具屍體,空氣中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跟月布上的味道一樣。
「他們撒腿就跑。」方濟搖頭:「我來不及聽就全死光了。」
方濟改了名字,叫方敬酒,秦子堯問為什麼。方濟只回答:「我不喜歡以前的名字。」至於為什麼叫方敬酒。
藍袍少年一咬牙,使盡全力重重打在小狗子臉上,把自個身子都拖歪斜了,小狗子先是聽到一聲巨大的巴掌聲,然後耳朵嗡嗡響個不停。竟覺得有些天旋地轉。手上麻袋不禁脫手。露出裡頭藍色布帛。
「肉多!」
「還是聽不見!太小聲了!」黃衣少年笑道。
小狗子嘴邊那塊醬肉才啃了幾口,狗仔已經吃得乾乾淨淨,搖著尾巴在他面前繞來繞去。他把剩下的大半塊扔給了狗仔。把木片收拾好,塞進了屋下一角。等入了冬,這些木頭都是取暖的材料。別糟蹋了。接著起身再次去打水。。
秦子堯此後沒有進步,他非但不是學走龍蛇的料,甚至也不是練武的料。方濟雖然進展比他快,回家時也是陪他練習,只是更像個老師了。
秦府真的衰敗了,疏於保養的庭園雜草叢https://m.hetubook•com•com生,屋裡的字畫擺設全沒了,連桌椅都打上了補丁。
那少年問道:「你……你那隻狗呢?」
「就這麼快!」秦子堯肯定的回答。
「他們叫我小狗子。」
黃衣少年哈哈大笑,在小狗子肚子上踹了一腳,痛得他酸水都要嘔出來。黃衣少年罵道:「叫你的狗再逞惡。操!」說完往小狗子臉上吐了一唾沫。領著手下大笑而去。
又過了兩年,秦家的生意漸差,他們原無獨門技術,靠的是價廉物美,薄利多銷。這年陝西收成欠佳,桑麻漲價,蝕了本金。加上與權貴往來,開使了不少銀子。秦子堯要幫父親分憂照顧生意。索性就放棄學武。省下一筆。
方才打他的少年走到他面前,他穿的是天藍色絲袍,這質料比黃衣少年更好。藍袍少年歉然道:「對不起!」
方濟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你使得不對而已。」
狗仔向側邊跳了開來,又撲了上去,一口往那隻叫來旺的狗咬去。然而對方身型比他高大的多。一甩脖子,就將狗仔甩了開來。黃衣少年跟他的手下不住喊叫。讓來旺發動攻勢。
小狗子掙脫少年的糾纏,攢過身拔腿就跑,還沒繞過後面那少年,就被一名壯漢扭住手臂,他用力掙脫。又要再跑,一人抓住他手腕反扣在後。他一掙扎就疼。
不過一個月二兩銀子學費,多半也不是窮人家負擔得起的。
「少一文,等你妹子過門,我就弄死她。」康經武這是直白的恐嚇。嚇得秦織錦不敢出房門見他。
「你不用負責。過了今天,明日也是照舊。」小狗子仍是這樣回答:「你家有活嗎?」
也不知是出於愧疚還是同情,秦子堯兄妹待他很好,秦子堯時常找他說話,有時練武,秦織錦會坐在旁邊看。秦子堯常常拿些生活用品給他。但禮物無論大小,方濟一律不收。每個月只收薪俸。這讓秦子堯對他更加刮目相看。越加地想親近他。只是這人實在難以親近,有時秦子堯說了半天話,方濟只回答了一聲「嗯。」秦子堯也不以為意。
巷子盡頭也是他家,他就住在巷子的最深處,木架的屋檐架在巷子的兩端,上頭鋪了茅草,下雨時,得屈了腳睡才不會被雨水打濕。裡頭堆著他疊放的整整齊齊的衣服跟一床棉被。還有一個木桶與香皂。他會用這個木桶洗澡,但不會用香皂,香皂他只用在工作。他會用香皂把姑娘的月事布洗凈晾著。把水潑在巷子前。有時他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但他從不介意。等到了休息的時候,他會脫下僕役的衣服,整齊疊放在屋子裡側。然後睡覺。
方濟已經把走龍蛇的入門學全了,雷鎮說要學下去就要學精要,一個月要十兩銀子。這是天價,方濟不可能拿出來。於是就要放棄。那天夜裡,秦子堯來找他。
有人道:「那敗家子跟小霜最好,讓小霜勸他兩句不就好了。」
「他大字都不認識幾個,能比管仲?」眾人都笑秦子堯痴,為了個外人幾乎敗光家產,也有人知道方濟來歷,說他是幫妓|女洗月布的,眾人更是看不起。連秦家的僕人都說,方濟被老爺這樣照顧,不僅從來沒道謝,平時也是擺著張臉,沒半點感激模樣。就算學成了,也不會回秦家。
方濟默然片刻,他彎下腰,從炕下摸出一個包裹,裡頭全是散碎銀子,足足有一大包。
「你一向都不愛說話。但你肯回來,可見還看重我這朋友。」秦子堯把一疊銀票放在面前:「我把妹子交付給你。你帶她逃走。女子私奔,這事追究不到我頭上。康經武拿我沒辦法。」
原來方濟離開后,秦子堯支撐著生意大不如前的勤富織坊,他不是善於鑽營的人,每年都是虧損,於是縮減開支。把家裡的僕人丫鬟遣去大半,但他性格溫厚,每個離開的都給了一筆不小的安家費。這一開銷,又把家產散去大半。
秦子堯迫於無奈,只想著事後補償,於是只好上前打了小狗子一巴掌,沒想後來惹出這許多事,害得狗仔慘死,又讓小狗子失了營生的勾當。
「你為什麼話這麼少?」秦織錦問。
「咬死他!」黃衣少年下令,來旺即刻撲了出去。狠狠咬向狗仔。狗仔避了開來,想要還擊,卻被嘴套困住。只得拚命閃躲。來旺不住撲咬。他只能在地上翻滾掙扎。想擺脫嘴套應戰。卻怎麼也甩脫不開。想要逃走,唯一的出路又被黃衣少年的保鏢守著。逃脫不出。
「我瞧你……日子挺辛苦的。」秦子堯說道:「我這有些銀兩……」
「你不認。可大夥都覺得你是狗仔的主,你要養他,得把他嘴巴套起來!」護院總管道:「要不你就搬走。再不然,打死了。」
秦子堯搖頭:「沒有別的了嗎?」
這頂得上好幾餐。
方濟去看了秦織錦,她還真聽話,這三年吃胖了不少。秦織錦臉色蒼白,看到方濟,不停哭喊抱怨。方濟坐在她床邊一語未發。秦織錦又怨他不說話,好似不關心自己,是頭白眼狼。方濟只好問了一句:「要喝水嗎?」
「一年三百六十兩。十五年,五千四百兩。」方濟回答:「這是我的贖身價。」
顯然,康經武是打算趁著秦家還有三斤釘,榨出最後的油水,只怕時間晚了,秦家真的一文不值。就算要打官司,康家的關係比他家好太多。白紙黑字的婚書,抵賴不得。
隔天醒來,他會把衣服、棉被,折得整整齊齊。四四方方如同豆腐塊似的堆放在那茅檐下。然後把姑娘的月事布帶回安春閣交給姑娘。等著收之後的活。
秦子堯明白,這是方濟考慮到秦家已經破敗,再付這筆贖金,除了大院子外所剩無幾。於是說他不在,康家必然報復,他才接受贖刑。但仍受黥面跟杖刑。
狗仔突然警戒起來,發出低吠聲。
「我有活了。」方濟回答:「我還欠秦家十五年。」
然而他們想結交的權貴不僅沒幫上忙,反而倒打一耙,秦子堯早到了成婚的年紀,只因父喪耽擱,守孝期滿后正要物色一個媳婦,康經武先拿著婚書來求娶秦織錦,還索要一千兩的聘銀。
「你買兩塊肉來。」小狗子終於說話:「還有一個木桶。」
秦子堯只得關閉織廠。守著秦家大院安分度日。秦家是徹底破敗了。秦子堯深自懊惱,都說富不過三代,自己真守不住這家業。或許真如父親說的,如果秦家能結交權貴,今天不至於破敗如此。
秦父想了想,點頭道:「行了,你好生練,要是練不起來,這孩子也不用留在府上了。」他知道兒子性格,用這少年威脅他,兒子定然加倍認真。
「幹活才有錢。我的活就只值這些錢。」他沒有展露出被冒犯的模樣,但他的回答卻讓藍袍少年覺得自己讓這個少年難堪。更加慚愧。
小狗子被壓倒在地,只能眼睜睜看著狗仔被咬得遍體鱗傷。沒多久后,來旺一把咬住狗仔脖子,將他摔倒在地。張開血盆大口一陣啃咬。
沒有什麼人會欺負小狗子。他更小的時候或許有,但後來沒有。一來他沉默寡言,當初救他的姑娘從良后,他就幾乎不與人往來。二來他太晦氣,靠近些都怕。三來,狗仔很兇。小狗子剛救它時,它才胳膊大小,瘦骨嶙峋,現在可有三尺多長,它每日里就只在巷子附近徘徊,誰靠近它的地盤,它就咬人。除了小狗子,誰也不親近。
「這是姨娘給我的。她們說我年紀還小,要多吃些。逼著我吃。」秦織錦愁眉苦臉,道:「我好胖。再吃下去,以後丈夫會和_圖_書嫌棄。」
他被壓到巷子的底處,自己那間破屋前。狗仔見到仇人,又見到主人遭制,壓低了身子低吠。但他嘴巴被套住,吠不出聲來。
所有人都鼓噪起來,嚴非錫臉上也抽動了一下:「你值這個價?」
「找活!」方繼幾乎沒有想過就回答了。他直接進門。與其問,不如直接看。
方濟最後被判誤殺,考慮到康經武夜入人家,雖不是無故,但造成意外,又減罪一等。方濟被判黥面,杖四十,監兩年,可抵罰金。秦子堯縱仆行兇,杖二十,都可金贖。康家告冤,仍維持原判。
「也不聽他們解釋?」刑堂責問。
於是方濟去了。
秦子堯忙起身恭敬喊了聲:「爹!織錦!」
他回到住所,身子有些疼,嘴角被打破,他伸出舌頭舔了舔。
「我賠你個木桶?」藍袍少年道:「你還得看大夫,我那幾下,打得你痛不痛?」
「行了,抓穩了!」他抬頭看,後面那名少年年約十七八。穿著黃色錦衣,他在妓院看得多,這是上等人的衣服。
「我叫秦子堯。」少年說道:「勤富織坊的秦家。」
小狗子看著他,許久之後才說了:「我姓方,叫方濟。」
他去打了水,開始他一天的活,狗仔不知打哪跑回來,像是邀功似的,在他面前縱跳不已。小狗子從窩裡掏出一小塊干硬的饃扔給他。狗仔一口吞了。走到他面前,低頭蹭他的手。他嫌干擾幹活。用胳膊將狗仔架開。
方濟原本想拒絕,但秦子堯說:「這也是你的活。學會了教我,也是陪練。」
秦子堯心下起疑,將長短木劍遞給他。道:「你演示看看!」
藍袍少年帶的不只是兩塊醬肉,還有燒雞跟一袋饃。
他從那間算不上是房子的小屋裡,掏出了他切雜物用的小刀。摸著狗仔的心臟,用力捅了進去。嗚的一聲,狗仔的瞳孔迅速放大起來。血濺到他身上。
「織錦,禮貌些。」秦父喝叱了小女孩,走到小狗子面前一行禮,道:「犬子得罪閣下,稍後我命人送些銀子與閣下,聊表歉意。」
他第一次殺人,心底卻全無任何悸動。平靜得就像是干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工作似的。
「這是活嗎?」方濟問。
「操你娘!總算回來了。」是那日的黃衣少年。他還帶著那隻來旺。還有更多的保鏢。
秦子堯哈哈大笑,兩人又繼續練習,方濟每每揪錯都落在點子上,秦子堯訝異問道:「怎麼你都會?」
「不重要。」小狗子答。
狗仔是只很普通的野狗,除了更高大一些。臉上,耳朵邊緣,以及大腿上幾塊斑駁的黑色。其他地方都是摸上去粗糙扎手的黃色短毛。還有幾塊皮膚因為染病禿了。有人說狗仔肯定混到好種,不然不會這麼兇惡。
秦子堯練了一年多,勉強算是入了門,最近幾個月進步神速,秦父也覺得是方濟的功勞。還提高他的月俸到八錢。但等到第二年,秦父便不想再為他付學費,秦子堯苦苦哀求,秦父要方濟簽賣身契,在秦家為奴二十年,否則需歸還學費。
康經武一走進大廳,就看見方濟腰裡懸著一對長短劍。又聽到門外老僕敲鑼打鼓,秦子堯大聲喊叫:「有強盜!有強盜!」康經武臉色大變,他沒認出方濟,喝問,你想幹嘛?
「他每次見我都嫌我胖,嫌我丑!說窯子里的倒屎丫鬟都比我好看。」秦錦織拉著方濟袖子大哭:「你去幫我殺了他。這樣我就不用嫁了。」
「這不是你的本名。」少年搖頭:「我想知道你的本名。」
方濟回來時,嘴上刺了一條龍,鮮艷的龍,像是被他一口咬斷似的。他說,這是嚴非錫下的令,他不想用一個有黥面的手下,又不想違背律法。於是把字刺在臉頰上,又用龍形刺青掩蓋住。
秦子堯學的功夫很特別,是長短兩把劍。運使非常困難。這套功夫叫「走龍蛇」,是華山嫡系的功夫。秦子堯對方濟解釋。
小狗子仍是搖搖頭:「我不要。」他挑起行禮,對著秦子堯道:「你這裏沒活,我走了。」說完就要離開,秦子堯連忙攔住,他總算弄清楚這小子的想法,他不要賞錢,他只要工作。於是轉過頭道:「爹,秦家找不到一個活養人嗎?」
小狗子不理會他,走入自己那間「小屋」取了狗肉埋頭啃著。少年認出那是條腿,詫異道:「你……你把它吃了?你……怎麼能這樣,你養了它幾年,你……」
或許是吃得好了,方濟開始長高,比他剛來秦府時又高了五寸。不再是瘦弱矮小的男子。第二年又高了三寸。
「那是什麼?」黃衣少年饒有興味的俯身察看。「操!是姑娘家的月布,哈哈哈,你偷姑娘家的月布幹嘛?難不成要縫衣服?」他撿起一塊月布哈哈大笑。一旁的壯漢道:「少爺別碰,晦氣!」
「對不起!」藍袍少年彎腰鞠躬,轉身跑走。
狗仔的嗚咽聲漸低,終至細不可聞。
「我看古書,看到管鮑之交。我不佩服管仲,最佩服鮑叔牙。」秦子堯說:「他若能有本事,我就是鮑叔牙。」
秦子堯一咬牙,賣光家中古玩字畫,付了這筆錢。讓雷鎮帶走方濟。這一去,就杳無音訊。
秦子堯道:「府里這麼大,躲不得嗎?爹你老說仁心福報,把人家害得這麼慘,你就沒點意思,幾兩銀子打發人家,這算什麼仁心福報?」
「我家總是缺人的。」秦子堯說道。
秦家希望有權貴照顧,而康家缺錢。這樣的聯姻能各取所需,並不奇怪,秦子堯也早預料到了。
「哥!」一個聲音傳來,小狗子轉頭望去。一名中年男子身後跟著一個小女孩走近。
秦子堯知道他工作最是勤奮。雖無心思,也執了長短兩根木劍練習。兩人在亭中站定,秦子堯長劍劈下,短劍刺出。幾招過後。方濟道:「錯了。」他接著道:「這一下是短劍先出。」
「你想學走龍蛇嗎?」秦子堯問他。
刑堂堂主是個年約四十幾的中年人,在公堂右側,坐著一名年約三十左右的青年,頭戴遠遊冠,穿一身黑袍。臉若寒霜。兩人都不認得他。
「聽說你養的狗仔咬了人?」護院總管問。
「我……我見到他們走了,這才來的。我……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可以試試。」方濟回答。
幾天後,他剛拐入巷子口,就被幾個壯漢制服住。
小狗子仍沒理會他。藍袍少年還要說話,突然聽到背後有低吠聲。
秦家兄妹都是一愣。秦子堯忙道:「別當真了,妹子胡鬧呢。」
「把他壓進去。」
「五百兩。」雷鎮當真找上秦子堯,他道:「我這還是吃了大虧。我在長安開學堂,掙不止這個數。」
雖然秦家日漸衰敗,秦子堯還是付了方濟這年的學費。雷鎮告訴方濟,再一年,他走龍蛇定然大成。但自己還有一套武功可以教他,那就是「龍蛇變」。其他學生都無用,雷鎮打算辭退所有的學生。帶方濟回漢中老家栽培。
他接著用那把小刀剖開狗仔的肚子。打了一桶水,開始洗滌,刮皮,取肉。然後用之前被砸爛的木盆碎片,跟一些拾來的枯枝木柴。在巷子里起了一團火,把狗仔分剖開來。
「能這麼快。就判你誤殺。」坐在一旁的黑袍青年說話。刑堂堂主忙恭敬起身:「三公子。」
「你不能再叫小狗子了。」秦子堯道:「你要留下來,就得有個本名,就算不說,起碼給個姓。我才好叫你,我不叫你小狗子。」
大抵是願意跟他講話的人不多,他的話也很少。每日里一早就到安春閣院子等著姑娘叫喚,接過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裡頭遞出的月事布。然後拿到安春閣外的無頭巷洗。這種事得隱密點做,雖然他不太懂。每個姑娘都有的東西,怎麼每個人都避而不談,諱莫如深。像是件齷齪事似的。若是當街拿出,少不得大驚小怪,男人會大笑,女人會害羞。好似自家娘親沒教過似的。
「這裡有吃有睡,不用花錢。」方濟這樣回答,經過這幾年相處,方濟的話總算多些。不再是問十答一的性子。
秦子堯大喜,抓著小狗子的手道:「你跟我來!」
「行了!」秦子堯忙抓住他手臂,還險些被長劍敲到頭:「你跟我去見爹!」
有什麼是什麼都不會,卻能勝任的工作?秦子堯不由得苦惱起來。
他抬起頭,是那名藍袍少年,低著頭,很是慚愧的樣子。站在他面前。
「等等!」秦織錦快步追上,將手中那袋肉夾饃塞給小狗子:「多吃點,長肉。」
狗仔瞪視著他,緩緩繞過他,又來到小狗子的身邊。
「那爹又要找我去學別的功夫。而且又要經常跟康經武往來。」
方濟回答:「你練習前都有說過。」
「人家怎麼叫,你跟著他們叫就好。」小狗子把剩下的狗肉包入一個油布袋。他還想著之後要怎麼營生。
方濟沒有理他。
小狗子總說狗仔不是他養的狗,但是每回狗仔來找他,他總會弄點東西喂他,反倒是當初救他的姑娘怕他孤單可憐,替他認了狗仔,也免得被附近的人家打殺。實際也沒關照過幾次。都是小狗子餵養。到後來,小狗子有多的錢就買些碎肉、骨頭給狗仔打牙祭。對他還比對自己好些。
方濟竟然主動說話,還是糾正他功夫。秦子堯頗為訝異,這又想起方才確實使錯招。於是重新再來,又過了幾招,方濟又喊停:「左腳往前些。」
「你們上去抓著他!」背後的聲音喊道。
「該幹活了。」方濟站起身道。
秦父年約四十有餘,身形福泰,頰肉厚得像是垂貼著兩塊狗耳朵。他問秦子堯道:「他就是你說的那個人?」
秦子堯也訝異道:「方濟,你今天把一個月份的話全說了?」
秦織錦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那你吃,你胖點,我瘦點,這才好。」
第二天晚上,康經武帶著五個護院又來秦家勒索,等他們一進門,老僕就把門掩上。
方濟沒有回話,搶上一步,長短劍齊出,一名保鏢忙拔刀抵擋。刀子剛格擋住掃把,就感受到腰間一陣冰涼。
小狗子沒有名字,他在安春閣幹活營生,安春閣是長安最好的妓院,出入是體面人,但他的工作不體面。他只有一個活計,安春閣的姑娘都是身嬌肉貴,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美人,小狗子的工作,就是幫這些姑娘洗月事布。
「跟月布上的味道一樣。」方濟想著。
「能這麼快?」刑堂怒吼:「連辯解都來不及?分明胡說!」
方濟已經將臉貼上,靠得很近。
「你不是我朋友。」方濟回答,秦子堯沒想他會這樣說。不由得一愣,這些年他從不把方濟當作下人使喚,又悉心栽培。難道真如父親說的,冷情者必寡恩?
叫織錦的小女孩臉上長著雀子斑,扎兩條辮子,約莫十歲左右,手上拿了一袋肉夾饃正吃著,身材與父親同樣福泰,雖然年幼,腰圍比哥哥還大了一圈不止,她看著小狗子,張大了眼睛,忍不住說道:「你好瘦。」
所有姑娘都閉了嘴,小狗子終究只是一個洗月布的,連交情都算不上有。月布換個人洗不是洗嗎?
「給他兩柄木劍,找六個守衛過來。」嚴非錫下令。語氣不容質疑。
「吃鏡糕?」秦織錦把玫瑰鏡糕推到他面前。這對他來說是奢侈的食物。方濟搖搖頭,他連這個也不收。
他掙的錢不多,靠著每日少則十幾文,多則二三十文的賞錢過活,一日三餐,冬衣夏褲,攢不了幾個錢,日常花銷后剩餘不多,再說,他也不知道要把錢藏在哪。長安的屋價是華山轄內最貴,他洗一萬條月事布都買不起。他一日有所敷餘,就會買些吃的給狗仔。
……
畢竟他是華山大將「斬龍劍」方敬酒的大舅子。
「你想撿我回去?」小狗子問。彷佛秦子堯是因為愧疚與同情,把自己當狗,撿回家養。
藍袍少年被他這回答驚詫住,一時說不出話來,看著散落一地的木片,問道:「你干這能掙多少錢?」
護院總管道:「這都是閑話。你們誰真不怕得罪了康少爺,願意去幫他說話?得了,張著上下兩張嘴。都想讓人費力氣。誰要把這事扛了,別瞎磨嘰,站出來說。」
秦子堯又被他問住,見他身材瘦弱,年紀又小,力氣活肯定也干不好。至於洗衣,家裡自有洗衣婦。那些什麼木工花草,他肯定一項也不會。不由得為難起來。兩人坐在花園中許久不語,竟是相對無言。
有人問秦子堯,到底為什麼要對方濟這麼好?
「爹把妹子許配給康經武。」秦子堯說道。
小狗子只回了一句話:「那不是我的狗!」說完拾起落在地上的月布跟麻袋。逕自走了。
「若不是我,你不會只有這點罪。」
「你得多吃點,才有力氣!」秦織錦把所有吃不完的剩菜全藏起來塞進他房間。雖然如此,她依然沒有瘦下來,頂多只是沒有更胖而已。有些人,註定就是瘦不了。
方濟沉默良久,才回答:「沒什麼話好說。」
接著嚴非錫付了五千四百兩給秦子堯,替方濟贖身。秦子堯想都沒想到的巨款。
「一條兩文。有時會有賞金。」
小狗子仍是沒有回話,也不知道是接受還是沒接受這道歉。
「你叫什麼名字?」少年問。
走龍蛇是華山嫡系的絕學,華山門人都聽過,但學的人不多,甚至連掌門都不會。因為這門劍法不僅變化繁瑣。更要同時運使長短兩把劍。不僅如此,又要忽快忽慢,一會長劍快,一會短劍快。
「這筆錢太大,爹不會答應,我這些年攢了私房錢。也就這些。」他拿出八十兩的銀票:「你儘管學。剩下的錢我再想辦法。」
「你學不好,我沒活干。」方濟回答。
「三十兩。」嚴非錫回答。
「別胡說!」秦子堯斥責妹妹。
不過一塊布上沾了些血,值得這樣大驚小怪?
沒事的時候,小狗子會坐在巷子里,不是巷子口,那裡礙眼,容易被驅趕。是在距離巷子口約兩丈的地方,看著行人往來,姑娘迎賓接客,還有那些高官貴人。也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一直到了十三歲那年。
這一年冬天,秦父某日走出屋外,忽地發了風症。全身癱瘓,照料了幾個月,白使許多銀子,最終也沒救回來。秦子堯兄妹哭得昏天暗地。方濟只是上炷香就沒再說話。
方濟接過長短劍,學著秦子堯用過的走龍蛇,一招招使將出來,這一使下去,秦子堯不由得目瞪口呆。方濟雖然招式不全,常有錯漏,但行雲流水,長短劍同使,絲毫不見扭捏。尤其招式轉換間,如羚羊掛角。無一分窒礙遲滯,自己學了快一年,用起來遠遠不如他得心應手。
「方濟今天說好多話。」織錦嘻嘻笑道:「哥你要認真點啊。」
這事鬧得極大,長安城鬧市有強盜殺人。而且是鐵門幫的公子被殺。華山自要抓人。方濟也沒反抗,與秦子堯一起被帶到了刑堂衙門。由長安刑堂堂主親自審理此案。
他連維生的工作都沒了。運氣不好的話,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他回到住所,赫然發現那名藍袍少年又來,此時他改穿件白色浪花鑲銀邊襟衣,外罩同樣式的袍子,系一條淡藍色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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