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公竟渡河
第十三章 紙上談兵(上)
諸葛然笑道:「莫胡說,點蒼是真心求親,還望雅爺成全。」
沈未辰笑道:「當然記得,叫青衣書院。」
她這番話講得清清楚楚,唐門自是支持青城的。說起來,若青城失陷,華山立刻有路通往唐門,被包圍的便是唐門,到時拿這樁事威逼唐門,唐門也不好受。
嚴旭亭正要回嘴,又有一人從馬車上走下。諸葛然看去,只見那人二十五六歲,眉宇間頗見英氣,料來便是蘇長寧的養子蘇亦霖了。
只聽顧青裳嘆了一口氣,道:「妹子好好養傷吧。」
沈玉傾搖頭道:「傅老問了顧某根由,原來從李某家到田地有兩條路,小路崎嶇卻快,大路通達卻慢。三十年前,顧某指了大路給李某,如今害得李某慘死,顧某自責,因此請罪。」
沈玉傾望向顧青裳,至今為止,顧青裳始終一言不發。衡山若不表態,單靠唐門青城仍不足以鎮懾點蒼華山,嵩山雖然鞭長莫及,派些支援總是能的。
嚴烜城點頭道:「我留在這等亦霖兄與銀錚。」
沈庸辭這話的意思就是不立婚約,讓沈未辰去雲南作人質,等於是允諾了崑崙共議上支持點蒼。
嚴昭疇又道:「父親有過,兒子不敢替他隱瞞,但路上有人鬥毆,你砍我一刀,我還你一劍,兩人驗了傷勢,就說公平,門派便私了,有這說法嗎?」
沈庸辭也沒料著有此一招,不由得一愣。
沈雅言冷笑一聲,道:「你們三派同氣連枝,就是要圖我家閨女?何必這麼費事?點蒼、華山、嵩山,幾萬名弟子,過來搶人就是!」
兩人正說著,已來到沈玉傾房門外,沈玉傾道:「顧姑娘且稍坐,我派人通知小妹。」
沈雅言冷哼一聲,雅夫人不住咒罵,責怪顧青裳拐帶小小,惹出這等禍事。沈庸辭勸道:「顧姑娘是衡山使者,衡山是青城盟友,別把人家罵跑了,面子上過不去。」
當下眾人各自報了名號,敘禮已畢,諸葛然問道:「這次來青城是你主事?」
兩人搭了軟轎來到長生殿,下轎步行,雖然並肩而走,顧青裳卻是一語不發。沈玉傾找了話題,道:「上個月我與刑堂傅老閑聊,傅老說起他年輕時一樁案子,在下覺得有趣,想問顧姑娘看法。」
蘇亦霖雖欣賞李景風,但此番威逼青城,事關三個月後的崑崙共議點蒼華山成敗,華山與嵩山交情甚篤,且不是點蒼與華山那樣的利益聯盟,而是世交,當年少嵩之爭也唯有華山支持嵩山,自不能為個人交情罔顧兩派之情。
諸葛然微笑道:「這麼重要的事,就只是交代一句?有沒有李掌門令牌手諭?」他早注意顧青裳,見她久久未發聲,料是得不到師父允諾,插手不得這次爭執。如今聽顧青裳這話,雖是說了衡山支持青城之意,可既無手喻,傳話人身份也不足——衡山若是真要插手,絕不會只派一個年輕弟子前來,是以這話難以判定真偽。青城與唐門唇齒相依,與衡山卻無此關係,只是一個弟子的口頭允諾,沈庸辭不會相信。
沈未辰猶豫半晌,這事本由她而起,卻交給父母善後,實非她所願,可父母叮嚀交代,要她千萬別出來……
顧青裳見她神色,知她終究擔心拖累家裡,轉了話題,握住她雙手道:「我跟妹子提過,我開了間書院,在衡山腳下,妹子記得嗎?」
「你說他笑起來好看,那我怎樣?」諸葛然問道,「你剛才打量我許久,我有哪裡好看嗎?」
諸葛然鬧騰了半天,等的就是這句「不過」。
雅夫人覺得有理,這才不說話。
諸葛然一行人到來,楚夫人親自迎接,只是臉色不善,冷冷道:「副掌,你今兒個是想玩真的?」
他轉過頭去,見侄子正望向窗外,拿手杖在車板上敲了兩下。被這「咚咚」兩聲響給喚回神來,諸葛長瞻醒覺過來,指著窗外笑道:「二叔,剛才外面有個漂亮姑娘!」
諸葛然笑道:「夫人都猜對了。」
唐絕艷咯咯笑道:「我分不出來。我只記得我姐姐嫁給誰,誰娶了我姐姐。」
蘇銀錚噘著嘴道:「你這謊說得不高明!烜哥有空來,偏你跟疇哥沒空?肯定是忙著互找麻煩!你們這叫汲汲營營,靈色才上不去!」
沈玉傾自然聽出話中道理,這個他們信服的盟主自是點蒼無疑。而若華山不服,華山點蒼南北夾擊,對青城十分不利。
他話剛出口,諸葛然腦中急轉,已然阻止不及,只冷冷道:「顧姑娘,想想你師父,想想衡山!」
嚴昭疇道:「副掌,別為難我們小輩!」
諸葛然臉上一紅,忍下一口氣,坐下道:「沈掌門怎麼說?」
諸葛然道:「沈掌門,您的意思呢?」
嚴昭疇道:「那也得盟主m•hetubook•com.com公平裁決。若裁決不公,也難叫人信服。」
她不討厭男人,甚至對沈玉傾有些好感,但她絕不做那個唐絕艷口中的女人,非要張了腿才能成事的女人。
楚夫人道:「掌門等著諸位呢。」見諸葛然身後的諸葛長瞻,問道,「這是你哥的兒子?」又見到蘇銀錚,皺眉問道,「這位姑娘是蘇掌門的女兒?」
「聽清楚了。」諸葛長瞻問道,「二叔,咱門直上青城?」
顧青裳本無心聽故事,又聽沈玉傾故意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勉強應道:「是啊,真巧。」
沈庸辭憂心道:「諸葛副掌這般明目張胆,是示威之意。」
提起謝孤白,沈玉傾像是想起什麼,眉頭一緊,顧青裳察覺他神色不對,問道:「謝先生去哪了?」
忽聽「哇喔!」一聲驚呼,眾人望去,卻是蘇銀錚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看著沈玉傾。蘇亦霖惱她失禮,拿手肘撞了她一下,問道:「又怎麼了?」
諸葛然「嘿」了一聲,正要發作,見蘇銀錚天真爛漫,並未因身高瞧不起自己,轉念一想:「我是真矮,跟一個娃兒計較什麼?」於是微笑道:「我瞧你也挺可愛,讓人發不出脾氣。」
諸葛然點點頭,道:「行。」又道,「別急,吃個茶再去。」
顧青裳入屋等待,卻見沈玉傾站在門外等候,知他避嫌,雖然早知此人是謙謙君子,仍多了幾分好感。等了好一會,沈未辰匆匆趕來,沈玉傾道:「你們姐妹好好敘舊,我就不打擾了。」說罷關上門,替兩人守在屋外。
沈未辰笑道:「朱大夫說沒事了,再養一陣子就好。」
諸葛然道:「不知雅爺是否願意割愛?」
等諸葛然一行人入席,賓主各述姓名,寒暄幾句不相干的,沈庸辭道:「犬子正在待客,稍後便來。」
諸葛然望向窗外,緩緩道:「就是要讓青城知道,我們是明擺著勾結。」
沈玉傾忙上前扶住顧青裳,沈未辰也搶了上來。原來她見顧青裳離去時神情古怪,偷偷跟了來,鈞天殿中的爭吵她聽得一清二楚,直到顧青裳站出來,她深知這姐妹性格剛烈,暗自戒備,見她一拔劍,立即擲出峨眉刺。
沈庸辭道:「小小年紀輕,不知輕重。她抓嚴三公子原是替哥哥報仇,當初要不是她捨命,肩膀上挨了斬龍劍兩記,今天漢水上的屍體怕不會只有船匪那幾百具吧。」
顧青裳道:「妹子歇會,我也該去拜見沈掌門了。」她站起身來,又問道,「妹子,你真不去聽聽?」
沈玉傾道:「姑娘莫怪,這是權宜之計。」
沈未辰神色黯然,只道:「再說吧。」
有了那紙婚書,沈庸辭就會信她,劍光亮起的剎那,顧青裳想。
這話問得唐突,蘇亦霖聽她一開口又得罪人,斥責道:「二妹,再亂說話就回客棧去,今天別進青城了!」
嚴昭疇道:「家父做得過了,侄兒代替父親道歉。但華山與彭小丐結的是仇名狀,沈姑娘義助彭小丐,是也想與華山結仇?」
沈庸辭道:「副掌,承你心意,然而沈家高攀不上。不過……」
崑崙九十年正月 春
嚴昭疇也起身道:「沈掌門,雅爺,沈公子,我想二姑娘是名門閨秀,斷不會幹出勾結馬匪之事,我們今日具帖拜訪,原是要查個水落石出。天下間會用峨眉刺的女子許多,許是舍弟認錯了也未必,還請二姑娘出面對質,也好讓我回去對家父有個交代。」
以唐門立場,絕不希望青城倒戈,她這番話自是故意激怒沈雅言。沈雅言聞言果然色變,起身怒斥道:「你說誰的女兒下賤?!」
她剛到鈞天殿,還沒等來沈庸辭,就挨聽到消息趕來的雅夫人一頓痛斥。顧青裳只是低著頭,不住道歉,要不是沈玉傾趕來,還不知要被罵到何時。顧青裳要見沈未辰,雅夫人只是不允,拂袖而去。
嚴旭亭一愣,仔細打量顧青裳身形,訝異道:「是你?!」
諸葛然道:「我是求親,青城與華山的恩怨與點蒼無關。照我說,都是自己人,不用爭。」
「二叔常說,要注意細節。」諸葛長瞻道,「道路是國之本,馳道荒廢的地方治理鬆散,商旅不經,必然窮困。」
又過了一會,沈玉傾領著顧青裳來到。諸葛長瞻在諸葛然耳邊低聲道:「我下午見著的漂亮姑娘就是她。」
也不知蘇銀錚說這話是巧合還是出於什麼奇怪理由,諸葛長瞻見她神情誠懇,像是真心替自己惋惜般,心中一酸,道:「爹娘對我挺好的。」
一根木製峨眉刺落在地上,眾人錯愕間,齊齊回頭望去,只見門外站著一個清麗秀雅的少女,正是沈未辰。
沈庸辭還未開口,嚴旭亭猛m•hetubook•com•com地站起身來:「副掌,使不得!」
華山竟與點蒼當場叫板,這不反了嗎?只聽嚴旭亭道:「沈二姑娘在華山勾結彭小丐,若不是鐵劍銀衛趕到,在下險些遭擒!華山今日正是要追究此事!」
雅夫人望向諸葛長瞻,見他相貌醜陋,讓小小嫁給這樣一個男子,只怕委屈女兒。可話又說回來,點蒼二公子的身份足以匹配沈未辰,不由得猶豫起來。
沈玉傾見她心情低落,全無初見時神采飛揚的模樣,心中不忍,又想:「小妹受傷之事原怪不得她。」喚人吩咐道:「稟告掌門,顧姑娘在我房裡,晚些再去拜會。」
顧青裳拉過凳子,兩人雖然分別不到一月,仍有許多話說。顧青裳問道:「妹子,你這回受了驚,以後還想出去嗎?」
聯姻若成,青城這一票無論如何都得投給點蒼,與其說他們想娶小妹,不如說是用一紙婚約綁住一個人質。
諸葛然挑一下眉毛,點頭道:「確實是個美人。」
「唐大小姐可是你嬸嬸。」嚴旭亭道,「你的話能信嗎?」
沈玉傾問道:「你知道是什麼原由嗎?」
沈雅言沉聲道:「這我不能做主,得小小喜歡才行。」
諸葛長瞻撇了撇嘴道:「怕是怪侄兒看到漂亮姑娘,沒指給二叔瞧吧?」
蘇銀錚知道他們要談正事,戀戀不捨起身,楚夫人喚來侍女陪她離開鈞天殿。
沈玉傾道:「他去辦些事,不在城內。」
嚴旭亭冷笑道:「查了一年多沒點線索?唐門查不到,讓華山來查,說不定馬上就有線索。到時,不知要賠上多少人命。」
諸葛然板起臉,罵道:「跟你說話呢,盡顧著看娘們!」
沈玉傾道:「她是李掌門首徒。」
沈庸辭請了座次,諸葛然正要說話,沈庸辭道:「還有幾位客人稍後便來。今日難得青城如此熱鬧,在下突發奇想,讓大家同聚一堂,也好說話。」
青衣書院,沈未辰定會替她照顧,比她自己照顧得更好,可那個女人掌權的天下,她終是看不到了。
又見顧青裳走了幾步,面向沈玉傾道:「沈公子,你是極好的,可我不喜歡你,我也不想嫁人。」她轉頭對嚴旭亭道,「你那日被馬匪襲擊,有兩名蒙面姑娘幫了彭小丐,一名是沈姑娘,另一名你還不知道是誰吧?」
他知道父親與雅爺都希望與衡山聯姻,若說在自己房間,他們只道是年輕人說悄悄話,不會打擾。若是留在鈞天殿,一來難避過雅夫人耳目,二來父親若來接待,要見小妹就困難了。
他話鋒一轉,把難題拋給唐絕艷,這下唐門便不能置身事外了。只見唐絕艷起身道:「你四弟想對我幹些齷齪事,被我趕跑了。他是被誰殺的,唐門一直在追查,始終沒有線索。」
……
沈未辰笑道:「我哥的好處可多了,姐姐應該多跟他結交。」
顧青裳臉色一變,問道:「為什麼去你房裡?」
顧青裳笑道:「你安慰人的法子曲里拐彎,聽著差點誠懇,不過我承你的情。」
忽聽顧青裳道:「沈掌門,我有些話要說!」
馬車在竹香樓前停下,先聞一串銀鈴般的聲音喚道:「烜哥!疇哥!旭哥!」諸葛然見一名十五六歲的妙齡少女從車上跳下,拉著嚴烜城三人打招呼。一直落落寡歡的嚴旭亭見著少女,笑道:「銀錚妹子好久不見,我還想著過幾個月上你那拜訪呢。」
沈庸辭道:「難道華山真要與青城開戰,方肯罷休?」
蘇銀錚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諸葛長瞻臉上的痣,問道:「你這胎記是天生的還是後來長的?」
沈雅言又要開口,沈庸辭揮手阻止,問諸葛然道:「副掌,點蒼該不會想幫華山吧?」
顧青裳道:「師父交代過我,衡山感……感激青城仗義。」不知為何,她聲音竟有些冷硬,「無論青城遭遇什麼事,衡山都會幫忙。」
蘇銀錚「喔」了一聲,轉過頭來,一垂睫,這才算是正眼對上了諸葛然。諸葛然向來忌恨人家說他矮,蘇銀錚這動作極不禮貌,嚴家三兄弟都吃了一驚。
諸葛然搖頭道:「我跟唐二姑娘一樣偏心得很,誰親我就幫誰。不過,遇著這種事,應該交給盟主裁決才是,不然要崑崙共議做啥用?」
沈玉傾笑道:「若不是李掌門派你來青城,若不是三爺恰恰來訪,若不是我起了心思,替令師爭取盟友。看來也是我、三爺和令師的錯了?顧姑娘,『若不是』不是這樣用法。」
……
「唐二小姐人就在此處。」沈玉傾道,「何不問問她是怎麼一回事?」
嚴昭疇上前一步,恭敬道:「是我主事。大哥沒來過青城,湊個熱鬧,我便帶他同行了。」
劍光亮起,旋又黯下hetubook.com.com,卻沒有血光飛濺。一道銀光猛地飛入,重重打在顧青裳手臂上,打得顧青裳手腕劇痛,長劍脫手飛出。
這話一出,舉座皆驚,連諸葛然也「喔」了一聲。
沈未辰搖頭道:「我也不知。爹娘只讓我待在房裡別出去,說讓他們處置。」
唐絕艷道:「往唐門的路多著,華山要派使者協助調查,青城也不會攔著。唐門的事就該到唐門解決。若嚴掌門傷心就抓沈公子出氣,我太公當年在丐幫遇刺,豈不是也要抓幾個衡山弟子出氣?」
「兩個少年人,讓他們認識認識倒也無妨,興許看對眼了,也不用我們老一輩瞎操心。大哥,雲南風光明媚,找些人陪著小小,去看看風景也好。」
鈞天殿里,沈庸辭和沈雅言早已就座等候,雅夫人放心不下,也跟著入席。這三派來訪未說原由,然而眾人心知肚明,又聽說這三派同時抵達,更是不言而喻。
蘇亦霖忙行禮道:「晚輩蘇亦霖,舍妹蘇銀錚,見過副掌!」
「你還注意到不少。」諸葛然道,「挺好的。」
諸葛然道:「走吧,該去青城了。」
楚夫人怒道:「不用坐了,反正也是一般高!」
只見諸葛然拄著拐杖站起身道:「今天是正月十二,元宵都沒過,我就領著侄兒從昆明一路趕來,路上沒耽擱過一刻。這話原本難以開口,因著有些唐突,但喜事嘛,總要趁著喜慶的時候提才好。」
沈未辰猶豫片刻,道:「這次惹了這麼大禍,以後要出去不容易了。」
「喜事?」沈雅言訝異。他本以為此番三派聯合是來興師問罪,沒想諸葛焉卻說是喜事。
沈雅言霍然站起,怒道:「你要娶我女兒?」
諸葛然問道:「顧姑娘是?」
沈玉傾起身道:「景風確實是我派去的使者,卻非青城門下,所作所為與青城無關。青城既未包庇,更不會說情,諸位若是抓著他,也不必顧念青城,殺了便是。」
顧青裳笑道:「妹子真是貼心。」又道,「其實你哥人挺好,上回來沒跟他好好交朋友,可惜了。」
這話正說中諸葛長瞻心事,他因貌陋,打小母親便偏愛長兄,對他格外嚴苛,卻對哥哥諸葛聽冠百般驕縱。諸葛然自幼殘疾,諸葛焉對弟弟極是關照,手足之情深重,諸葛聽冠連父親這點好處都沒學到,跟著母親對弟弟冷嘲熱諷。諸葛長瞻從小便養成對哥哥處處忍讓的習慣,可不管他怎樣努力,母親仍是少拿正眼瞧他。
唐絕艷笑道:「我姐姐不也嫁給沈家四爺了?太婆也沒覺得她孫女下賤。在唐門,沒人敢說妓|女下賤。雅爺年輕時一堆風流糊塗帳,難道你瞧那些女人都是下賤的?」
諸葛然問道:「還有其他客人嗎?」
顧青裳笑道:「官腔說多了,話就不直接,跟你那位兄弟謝先生一樣,聽著不老實。」
顧青裳料不到沈玉傾說出這等話來,不由得一愣,轉念明白,李景風堅持不與權交,若是青城包庇他,反倒使他束手束腳,倒不如推個一乾二淨,全他之志。何況今日涉及沈未辰,李景風更不會希望因自己而害了小妹。
不過總算他顧念李景風,沒把他與沈玉傾結拜之事抖出,在場唯有嚴烜城知曉此事,不然青城更難開脫。
嚴烜城正要緩頰,剛站起身來,嚴昭疇道:「大哥,你別說話,這事交給我。」嚴烜城猶豫了會,只得坐回座位。
他這趟出門本是要辦正事,蘇銀錚死活要跟來,他估計她是想趁機打探李景風的消息。一家人耐不住蘇銀錚軟磨硬泡死纏爛打,料想此行當無兇險,不得已蘇亦霖才帶她出門。
諸葛長瞻心中一驚,低聲道:「是衡山的?」
果不其然,一名下人在沈玉傾耳邊低語幾句,沈玉傾當即告退離席。等沈玉傾領著唐絕艷走入,楚夫人與雅夫人都皺起眉頭,只覺得身為唐門兵堂堂主,這姑娘穿著也太不莊重。
顧青裳道:「想來案發之時乃是顧某故意推攢李某?」
嚴烜城忙道:「長瞻兄,銀錚小妹年紀小,不懂事,別跟她計較。」
楚夫人起身怒喝道:「小猴兒,別太過份!」
沈玉傾見她自責,安慰道:「舍妹無事,顧姑娘不用擔心。雅夫人愛女心切,還請姑娘莫見怪。」又問道,「顧姑娘一人前來?」
諸葛然很是滿意,摸了摸左腿,緩緩道:「這條道還長得很,也不知道成不成,也不知有什麼變數,先謀划著總沒錯。長瞻,看得不夠遠,就會走錯路,走絕路,看得太遠,腳下就被石頭絆著了。走一步望一步,步子才邁得大。」諸葛然轉了轉手杖,「沈玉傾有本事,你這次見著他,要跟他學學。」
顧青裳點點頭,問道:「我能不能見妹子一面?」
和*圖*書若與點蒼聯姻,跟華山的恩怨必可一筆揭過,沈玉傾自然明白,不由得望向父親。若是父親與楚夫人都贊成,雅夫人也不反對,說不定雅爺會讓步。
然而顧青裳緊抿著嘴唇,卻是默然不語,沈玉傾不得已,叫了一聲:「顧姑娘?」
沈雅言怒道:「這擺明了是勾結一氣。」
顧青裳訝異道:「這人也怪,三十年前指的一條路,怎麼能怪到他身上?」
嚴昭疇倒是不慌不忙,對諸葛然道:「副掌,人到齊了,咱們動身吧?」他這招轉移話題實是圍魏救趙,只是對諸葛然不起作用。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蘇亦霖甚至已打算當場將這妹妹塞回車裡送回嵩山。
沈庸辭點了點頭,笑道:「也請代祝衡山李掌門福泰安康。」
忽聽得沈玉傾敲門道:「顧姑娘,點蒼、華山、嵩山使者來到,在下先行告退,小妹,你陪著顧姑娘。」
這話不溫不火,說得恰到好處,把嚴非錫擒抓沈玉傾的事抖了開來。沈庸辭接著道:「華山若想追究,青城豈不是也要追究?照我看,這事就算兩清,咱們定個協議,以後互不侵犯就是。」
蘇銀錚黯然道:「你笑起來挺好看,要是沒這顆痣,這些胎記,你爹娘肯定更疼你一些。」
顧青裳道:「沈姑娘是被我蠱惑,這才出手幫了彭小丐。這事是我惹的禍,你們找青城,找錯了人!華山要究責,該找我究責,我還你們一個公道!」
「巴縣的馳道修得很平整,馬車沒半點顛簸。」諸葛長瞻道,「維持得挺好。黔南一代的百姓雖然窮點,這裏氣象又不同,青城治理得不錯。」
眾人心想:「難怪嚴非錫不來,原來是要迴避這樁事。」
諸葛然道:「不,先等嚴家那兩個崽。」
她說著,一咬牙,起身走到沈庸辭面前,遞上一封紅色書信,道:「這是師父允婚的婚書。」沈庸辭順手接過,正要再問,顧青裳已站到大殿中間,道:「師父賜婚,許我嫁給沈公子!」
「終於開始了。」沈玉傾心想。
「家父之所以劫持沈公子,是因心傷四弟慘死,以致一時糊塗。」嚴昭疇話鋒一轉,望向唐絕艷,冷冷道,「我四弟死在唐門,唐門始終給不出一個交代。舍弟年輕愚昧,捲入唐門內鬥,就算有罪,也該交由華山處置,而不是不明不白死在唐門。」他戟指唐絕艷,言下之意便是唐門惱怒嚴青峰涉及內鬥,明裡不殺他,卻趁他離開唐門時暗下毒手。
沈庸辭還未回話,蘇亦霖也起身道:「數月前,敝派副掌門遭人刺殺,兇手是拿了青城名帖拜訪。沈掌門,這事也該有個交代。」
諸葛然躬身行禮,卻不答話,只問道:「上回來青城,沈掌門還親自迎接,怎地這回不見他人影?」
「上次來這也才不到兩年前。」諸葛然沉吟道,「沒想這麼快又來了。」
蘇銀錚渾然不覺失態,上上下下打量著諸葛然,歪著頭,過了會,四指扣頂,拇指按在眉稍,壓眉低眼盯著諸葛然。諸葛然不知她這動作有何古怪,只覺模樣有趣,蘇亦霖與嚴家兄弟當然知道,各個暗道不妙,連忙同聲喝止。蘇銀錚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手來,又轉頭看向諸葛長瞻。諸葛長瞻見她可愛,笑道:「妹子看我做什麼?」
馬車停在青城最大的客棧竹香樓前,就是當初謝孤白等人住過的客棧。諸葛然剛下車就認出了停在客棧附近的華山車隊,為首一人雙眉下垂,臉頰細瘦,他認不得此人,倒是認得他身後的嚴昭疇與嚴旭亭,還有那個身形高大,異常壯碩的杜吟松。當下他便猜到那陌生人是誰,果見那人彎腰作揖,行禮道:「晚輩嚴烜城,見過副掌。」
諸葛然道:「為難便為難了,難道你們華山還能飛過青城來點蒼抓我侄媳婦?」
說到底,沈未辰娶不娶不重要,要的是一個人質。逼得強硬些,就算退一步也能要得更多,只要沈未辰到了點蒼當人質,這一票就十拿九穩了。
諸葛長瞻笑道:「跑遠了,多半是咱們車隊驚了人家。」
所以,留給她的路唯有一條……
諸葛然稍稍揚了下眉,道:「不急,讓她把話說完。」說著看向蘇銀錚與諸葛長瞻。諸葛長瞻卻不生氣,笑道:「是天生的。」
沈玉傾苦笑道:「我確實誠心,不知怎地,大家都說我不誠懇。」
顧青裳見沈未辰行動如常,大喜過望,一把抱住她道:「妹子,你總算好了!」沈未辰「唉」了一聲,顧青裳這才知道她傷勢尚未痊癒,歉然道:「弄疼你了。」
話音剛落,一輛馬車自巷口轉入,旗號是一座浮屠,右上角有個小的太極圖樣,浮屠是少林旗號,但多一個太極圖像在右上角,那便是嵩m•hetubook•com.com山旗號。嚴旭亭笑道:「說曹操,曹操到!」
蘇亦霖道:「二妹,青城的花園漂亮,你去走走。」
「我是問妹子想不想,不是能不能。」顧青裳道,「總有機會。」
顧青裳鞠躬行禮道:「晚輩顧青裳,謹代表敝派衡山,家師李玄燹,賀祝沈掌門賢伉儷一家和雅爺賢伉儷一家福泰安康。」
沈未辰輕輕按了按顧青裳肩膀,以示歉意,起身對諸葛然行禮,微笑道:「承蒙副掌錯愛。除了招贅,我只嫁給打得贏我的人。」
「就是個中道。」諸葛然心中冷笑,「去他娘的中道!不損失女兒,也不引起戰亂,就是委曲求全。」
沈庸辭沉吟半晌,不知覺聞為何至今未到,只得道:「還有一位客人,是少林寺覺聞住持,不知為何耽擱了,且不等他。不知副掌這次拜訪有何指教?」
路過點蒼車隊的那女子便是顧青裳,她望見點蒼車隊,當即加快馬速,越過車隊,先一步抵達青城,遞上名帖求見掌門,反成了六批人中最早抵達的一個。
顧青裳沉默半晌,忽又問道:「我在路上見著點蒼旗號,這次的事青城打算怎麼處理?」
諸葛然翻了個白眼,道:「你以為是少林和尚?」
只聽唐絕艷咯咯笑道:「求親跟報仇一席子上說,還真是罕見。太婆的出身大家都知道,以前不少人瞧不起太婆,可太婆說,九大家的姑娘跟妓|女一樣,都靠張了腿才能成事,誰又比誰下賤了?」
沈玉傾驚道:「爹!」
沈玉傾接著道:「二姑娘,你覺得這事青城可有理虧之處?」
蘇銀錚回頭看向諸葛然,道:「你就是諸葛副掌?我常聽人提起。」又用手比劃了一下身高,道,「比我矮的長輩我還是第一次見著,瞧著挺可愛的。」
沈玉傾道:「那時傅老在奉節做刑堂堂主,有一人喚作李某,被馬車撞倒,摔落田溝致死,犯人自首收押,就要結案時,鄰居顧某卻來自首,說是自己謀害了李某,傅老覺得驚奇,難道案中有案?顧姑娘,是你同宗呢。」
諸葛然舉起手杖指了指對方,算是回了禮,說道:「嚴大公子,幸會。」又指著諸葛長瞻道,「這是我二侄子。長瞻,來見過幾位公子。」
沈雅言冷冷道:「今日我若不嫁女兒,華山跟點蒼就打算開戰了?」
只聽那青年喊道:「二妹,別瞎鬧,先見過諸葛掌門。」
沈雅言怒急交加,卻又啞口無言,一張臉漲得赤紅。
她說完,拔劍就往自己脖子抹去。此時她站在大殿正中,沒人料到她會突然自刎,連一個說得出來的理由都沒有就自刎,即便有沈庸辭、沈雅言這樣的高手在場,也阻止不及。
……
嚴昭疇對嚴烜城道:「大哥,我陪副掌喝杯茶。」
「聽聞雅爺掌上明珠溫柔嫻雅,年方十九,點蒼久慕其名,斗膽請雅爺割愛。」諸葛然說完,深深鞠了一躬。
諸葛然道:「剛才說的聽清楚沒?」
「莫怪唐絕艷要來,是怕青城出賣唐門。」沈玉傾心想,口中卻道,「嚴四公子離開唐門時確實平安,人死在唐門境內,該由唐門調查才是。」
沈玉傾點頭道:「確實豈有此理。傅老當時想不通,在下現在也想不通,還指望顧姑娘能解在下疑惑。」
諸葛然笑道:「當然不是在下,是我這侄兒。」
諸葛長瞻彎腰行禮道:「還請雅爺成全。」
諸葛長瞻疑問:「這不是擺明了告訴青城咱們跟華山有勾結?」
沈庸辭捧起茶杯,慢慢喝了口茶,緩緩道:「都坐下吧,別把氣氛鬧僵了。副掌,你也坐下。」
這話正中顧青裳要害,她之所以始終不說清楚便是顧忌著師父,顧忌著衡山,可現在,師父要的那個由女人做主的天下眼看就要沒了。
蘇銀錚低聲道:「他比你跟姐夫都好看!」
只是為了救人,這一擲她用力極大,竟將顧青裳臂骨給打折了。顧青裳疼著滿頭大汗,忍著不叫出聲來。
「家父劫持沈公子是希望青城能給條道,讓華山能派人進入唐門調查真相,以昭冤讎。」
但她仍是不甘心,不甘心成為唐絕艷口中「九大家的女人」。即便是沈玉傾,她也不要。
「果然還是嚴昭疇主事。」嚴非錫對這個大兒子的抱怨諸葛然沒少聽過,心想,「華山要說有什麼值得羡慕的地方,大概就是他們傳嫡不傳長。」
眾人見諸葛然竟不生氣,這比蘇銀錚說出那話還讓人吃驚。蘇亦霖卻想:「下回絕不帶妹妹出門了。」
諸葛然把頭探了過去,問:「哪?」
顧青裳「嗯」了一聲,道:「公子請說。」瞧她神情,顯然心不在焉。
顧青裳皺眉道:「我怎麼……」她忽地轉過彎來,明白了沈玉傾的意思,搖頭道,「那不同,若不是我帶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