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以火為明
第三章 以火為明(上)
「天叔的死不算你頭上,誰把天叔套進來,我一個也不放過。」楊衍語氣雖然平靜,但怨毒之意溢於言表。
那是一快沒有積雪的平地,地面濕漉漉的,長滿野草,稍遠處有矮小的灌木。楊衍拾了木柴升火,兩人坐在火堆前分食肉乾。這兩人鬥氣許久,既有了同行的目標,一時找不到爭執的話頭,不知怎地竟有些尷尬起來。楊衍把手在身上抹了抹,拾起野火,他腳傷好了些,當即練起武來。王紅起身提了油燈,在附近兜了一圈,也不知在看什麼,之後鑽進帳篷。
「這話出口你又得死一次!」王紅慍道,「以後蠻族什麼的別說出口,關外都是薩神的子民,是薩族。」
王紅知他服軟,忍不住道:「愛聽不聽!什麼都不知道,下山也是自找死路!」
王紅雖然懊悔自己開口又起爭執,卻不讓步。兩人默然走了一段,王紅道:「我想了想,你什麼都不知道,還是從薩族的起源說起。」
王紅哼了一聲,突然一個趔趄,只顧著跟楊衍爭執,一腳踏空,險些崴腳。楊衍本想關心兩句,話到嘴邊,硬是吞了下去。
「十八年不吃不睡還沒死?」楊衍又問,「這不能說我抬杠!」
楊衍嘀咕道:「都不知道該不該信你。」
王紅撥了撥柴火,沉默半晌,腦袋裡也不知轉些什麼。楊衍見她不回答,道:「問你話呢。」
「薩族是以教併合,不是以族類併合。薩族是信奉薩教的一族,只要你信了薩教,被薩教管理,什麼族都是薩族。」王紅道,「裡頭混了多少種人算不清了,方言也有十幾種,漢語是主要語言。」
「這他娘的話都不一樣,我去那怎麼說話?薩薩哈哈喀喀渣?跟雞叫似的!」楊衍怒道。
「你這狗屌子,老娘https://m.hetubook.com.com忍你很久了!」王紅猛地站起身來,「說一句頂撞一句,你要不聽,老娘不說了!」說完一腳踢翻柴火。
「說漢語?」楊衍一愣,「不是說薩族語?」
楊衍哼了一聲,忽地想起一事,問道:「夜榜跟你們什麼關係?」他前往青城時,曾在船上聽齊子概說起與李景風找密道遇到夜榜的事,這回夜榜利用他們頂罪,顯然有所勾結。
這兩人楊衍都不認識。他默默把老眼這名字記住,這人也是害死天叔的元兇之一。
楊衍在火堆旁坐下,口中仍道:「有什麼屁要放?」
王紅耐著性子道:「我會慢慢教你。」
「因為他是先知,他生來有使命,跟凡人不同。」王紅道,「他有薩神護佑。」
楊衍覺得這話有理,忍不住問道:「所以你們所有人都會說漢語?這些怪言怪語又是怎麼回事?」
崑崙九十年 夏 四月
然後那疼痛就不那麼難熬了。也不知是日久之後丹毒漸去,還是逐漸習慣,現在發作時,楊衍甚至能忍著痛苦行動。
「『巴都』是部落的意思,你就想成是一派、一門,點蒼派、崆峒派之類。奈布巴都就是奈布派。『薩司』是祭司,是奉薩神旨意的使者,你就當成掌門好了,切爾是他的名字。」
「再過一會。」楊衍道,「現在沒那麼痛了。」
王紅猛地警覺起來,問道:「你又想幹嘛?」這才明白,楊衍問起這件事,是還存著報仇之心。
「教你娘,這得花多少時間?」楊衍罵道,「等學會,鬍子都長了!」
「操!這什麼破路!」楊衍罵道。他抬頭見王紅東張西望,問道:「還要幾天才能下山?」
「得,又是一隻鴨子叫。」楊衍hetubook.com.com冷笑。
王紅皺眉道:「問這個做什麼?」
「娘的,有這種山?高千丈還四季如春?上頭是不是還有仙女擺攤賣白糖糕?」楊衍又罵了一句。王紅回過頭來橫了他一眼,楊衍抱怨道:「問一句也不行?」
「不就是蠻王?」楊衍撇了撇嘴。
許是地勢低了些,也可能是氣溫漸暖,路面的積雪融成薄冰,一不留神就能摔上一跤,山壁上綠、灰、白斑駁交雜,都是苔癬與積雪。雖然沒有之前的懸崖深谷,楊衍與王紅這一路走來也不平坦,免不了伏低爬高,幾乎沒一里平地。
王紅道:「你坐下,有話跟你說。」
根據王紅所說,薩教的起源是兩千二百年前,第一個先知衍那婆多出生在西方遙遠古國,在光與火里聽見神喻。
「那些人肯定不是真夜榜,是假冒的。」王紅道,「這樁事綢繆了幾年,關內外訊息相通不易,密道又被封了,英雄之路不是誰都能走,也不知派了多少人來,路上摔死多少,總算沒把大事耽擱了。」
王紅道:「你笑也不奇怪,族裡宣揚教義,說到這時,許多孩子也覺得好笑,聽久了也就那麼回事。」她接著道,「衍那婆多雖是王子,但與那些貴族不同,從小就有仁慈善良的心。衍那婆多很小的時候就問父王:為什麼要從窮人那裡奪取,為什麼要對富人給予,為什麼要將石像木偶奉為神,為什麼要將妻子的驕傲示於人?」
他懊惱自己就不該貪圖師父的丹藥,害自己落下這病根。他懊惱自己沒用,殺不了嚴非錫,為天叔報仇,為家人報仇。
「知道了。」楊衍道,「繼續說。」
王紅道:「既然跟了我,就得信我。這樣吵下去沒意思,乖乖聽我說。」
王紅罵道:「別碰我!」m•hetubook•com•com
「『哈金』在薩族語里是諸王之王的意思,接近漢語的皇帝。『薩』是光,是火,『爾』是王子,『薩爾』的意思是光與火焰之王子。一百二十年前,在三龍關戰死那個薩爾哈金,火焰之神子,眾生之帝。」
「衍那婆多是西方多索國的王子,多索國是個小而富裕的國家,國內有許多階級,每個階級只被允許做那個階級該做的工作,獲得他們被允許的酬勞。窮人們衣不蔽體,賺取的一切都被榨取,貴族們則無度揮霍,大肆淫樂。多索國不止祭祀偽神,還崇拜那活兒,把那活兒畫在房間、牆壁,甚至店鋪跟道路上……」
王紅想了想,道:「行,咱們得合作才有好處,我也不瞞你,有一說一。老眼會跟夜榜做買賣,我不知道有沒有人混進夜榜,但夜榜跟薩教沒關係,我猜老眼辦這事也沒跟夜榜通過聲氣,這事夜榜沒幫上忙。」
她一開口又讓楊衍惱火,回道:「你就非要惹我發脾氣?」
王紅只答道:「總之聽我安排就是。我先教你些薩教規矩,仔細學著,別犯了禁忌。」
王紅道:「你問完了,接著換我說。你仔細記著,薩爾哈金死後,薩教子民亂了一陣……」
他心想,朱大夫在這定會問:「怎麼拜?脫下來比誰大嗎?」又想到家家戶戶門口畫著根老二,那場面……該說不堪入目還是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總算這回他怕王紅著惱,只笑了幾聲就強自壓抑,道:「繼續說。」
「老眼是關內的領頭人,所有大事都是他吩咐,我們照辦。我這身份見不著他,只知道他入關許多年了。」王紅道。楊衍又問關內有多少蠻族姦細,王紅一概不知,等楊衍問起崑崙宮有多少內應,王紅道:「我就知道兩個。一個叫許hetubook•com.com勝昌,另一個叫周雄,是領頭的,我們都聽他號令。」
雖然動作遲緩,縱躍不易,楊衍仍忍著把五虎斷門刀的套路使完,把刀插在地上,又演練了一次百代神拳,累得滿身大汗,掬了一捧雪送進嘴裏,這才要進帳篷。王紅又走出來,楊衍忍不住就要惹她,道:「不睡覺,進進出出做啥,逛市集呢?」
自從彭小丐死後,丹毒發作時,楊衍就會想起在江西總舵因他丹毒發作讓徐放歌兒子逃走的事。他自覺害死了彭大哥,也覺得有了那個遠因才有後來天叔的死。
楊衍不會哄姑娘,半晌無語,只得自去另一邊睡了。過了會,王紅問道:「你那病幾時發作?」
「關內方言更多!」王紅道,「動動你的蠢腦袋,如果裡頭還裝著腦子!關外如果不會說漢話,娘的我們這些派入關內的不是一開口就露餡?」
會好的,總有一天丹毒會慢慢淡去,就像他臉上那道疤一樣,痊癒是痊癒了,但自己永遠都會記得這刻苦銘心的痛。
「這得從薩族起源講起,兩千兩百年前,先知衍那婆多……」
「我要不信,能跟你在這說話?」王紅回嘴。
楊衍道:「就想知道把我們騙去崑崙宮是誰主使的。」
「你信?」楊衍問。
楊衍本要反唇相譏,見她氣沖沖回到帳篷中,跟了進去,又見她窩在帳篷一角,蜷曲著身子,似乎頗多委屈。他是個遇強則剛遇弱反屈的人,覺得過意不去,走上前去推了推王紅肩膀。
「多索城的國王回答,那是從臟污中擷取,往潔凈中給予。那不是石像木偶,那是神靈的憑依,那不是妻子的驕傲,是將男人的歡愉分享給女人。」
楊衍聽得一頭霧水,問:「什麼巴巴嘟嘟布布爾?」
「衍那婆多認為這是不義的行為,他拒絕窮人的供奉和圖書,拋棄了王族的身份走入貧苦。他拆毀不靈驗的廟宇,觸怒了偽神的祭司,他被除去王子的身份,被驅趕出國。衍那婆多徒步上山,聚集了一批信眾,在山上自耕自食。那座山叫娑婆山,娑婆山高達千丈,山上四季如春。」
「那活兒?」楊衍睜大那雙紅眼,「你是說……他們……拜……」說到這,楊衍忍俊不住,「你他娘的耍我?拜這根?」要不是嫌棄低俗,楊衍幾乎要指著自己褲檔發問。
「衍那婆多每日禱告,他不吃不睡,虔誠地禱告。他詢問天地是否有真神,若有真神,請給他指示,請讓他明眼。他花了十八年禱告。」
「薩爾哈金死後,薩族亂了一陣,跟你們分成九大家一樣,薩族也分成了五個部落。我是奈布巴都的人,巴都的薩司是切爾。」
「差不多……兩三天。」王紅咬著下唇回道,爬到石塊上極目張望,接著道,「天快黑了,先找個地方歇息。」
「行,你繼續說,繼續說。」楊衍道,「其實我挺愛聽的,像小時候爺爺抱著我說故事似的。」
楊衍打斷她的話,問:「薩爾哈金是誰?」
「找上我們的就是夜榜。」楊衍問道,「老眼又是誰?」
楊衍哼了一聲,道:「我理會得。我還要問你有什麼計劃,真以為我睜著雙紅眼,就能當你們那什麼薩神?」
楊衍冷笑道:「這好,麻雀跟雞講話,旁邊還有鴨子插嘴,說的都是鳥話。」
王紅道:「提醒你一句,等離了山,遇著人,別薩妖薩妖的叫,一句話能要你小命。」
第二天一早,兩人收拾行李復又前行。楊衍想起昨日口角,先開口道:「昨天話說一半,你接著說,我聽著。」
王紅也是焦躁,罵道:「這不正在教?你不會說也沒關係,這幾個重要字你得先學著,平時說漢語也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