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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二)

作者: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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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捕風捉影 第十八章 風過留痕(下)

第三卷 捕風捉影

第十八章 風過留痕(下)

「阿茅,以後你跟著李大哥,他是好人,會照顧你。」老頭說道。
那老頭正在大廳與阿茅系著一條絲線,見他來到,笑道:「我這也差不多了,你們等會。」說完往後院走去。
但接著的兩箭就被阻擋了。
就在盾陣散開時,一支利箭直撲而來,穿過一名弟子小腹。
刷刷刷,一連三箭射來,每一箭都快逾閃電,兩名弟子中箭倒下。射往陳修的那箭射穿馬腹,要不是陳修躲在馬後,這一箭早要了他性命。
沒人理他,也沒人注意他。
奪的一聲,李景風瞧得清楚,那箭正插在左邊歪斜大門上的門栓,半根箭陷入木內,羽尾微微震動,可見功力深厚。
點蒼弟子遇上衡山弟子?這時候還有什麼好解釋的,誤會?
從大廳的屋樑上,三道寒光奪走三條性命。
追逐的腳步聲、後院的鈴鐺聲響起,他們逼近了。
「什麼東西?」一名弟子絆著細索,正要低頭去看,一支利箭穿透他小腹。
刷、刷、刷,連續幾箭射在圓盾上,勁力之大竟讓持盾弟子手臂一麻。
「抓住他!抓住他!」呼喊聲此起彼落。
「你小心些。」
「點蒼追來了?」李四兩驚道,「這麼快?」
照著老人的指示,殘糧與空車塞滿從鎮西出鎮的唯一道路。老頭將箭分藏於各處,伏于屋角,凝神傾聽。
他聽到好多聲音,四面八方。鋪設的風鈴陷阱幾乎都被觸動,他沒法再用風鈴線判斷敵人位置。
阿茅一驚,回過頭去,卻不是李景風是誰?天色昏暗,阿茅瞧不清他臉上神色,怒罵道:「你跟著爺做什麼?」
他吃力地搬著那幾乎有他半身高的麻袋。手持火把逃難的鎮民三三兩兩井然有序,宛如一條長蛇沿著街道往西而去,他跟著這條長蛇走,來到鎮西大院,鎮民們出了鎮,他卻轉進了大院里。
「別說這事,我惱著呢。」李景風道。
「這群狗娘養的哪來這麼多糧?」廖明罵道。
風聲又帶著馬蹄聲由遠而近。
他快步奔向院子,茉莉花還有殘留的香味。
箭筒又空了,他已奔至廊道盡頭,彎下腰來,在轉角處抄起滿筒的箭,奔跑著射出五箭,跳進阿茅的房間。
「左邊門拴!中!」勁風伴隨話語聲從李景風面前掃過,阿茅甚至沒看見老頭幾時拉的弓,幾時發的箭。
阿茅嚎啕大哭:「我糧都給你找來了,你怎麼還不要我,你怎麼還不要我!」
李景風遲疑半晌才道:「老伯,好久不見啦。」
「聽見了又能幹嘛?」阿茅罵道,「你是瞎的!」
「我去瞧瞧!」李景風尋和圖書匹馬往鎮外奔去,只見十幾匹馬領著車隊遠遠而來。
李景風深覺有理,道:「明白了。」
「院子里!」陳修伏低身子,「院子里有埋伏!舉盾,衝進去!」
廖明領著他妻舅鐵嶺幫幫主陳修以及一眾弟子追來,見著了塞滿道路的糧車與空車。
陳修漸漸不耐煩,他終於下令:「五人一組,配一個盾牌,小心搜索!」
「盾手在外,大家聚在一起!」陳修呼喊,圓盾圍成一個圓,周護四面,但他們沒注意到天空,四支從天而降的利箭收拾了兩個枉死的冤魂。
「是你們劫了糧車?」為首的人大喊著。
「小心什麼?」阿茅剛一說完,腳下像是絆著什麼,聽到鈴鈴聲響。
阿茅沒見過老頭如此精神,不禁愕然。
阿茅怒道:「你們說什麼呢,聽不懂!」
他從倉庫翻身而下,倉庫邊角還有一筒箭。
「看見了,在那!」
五名敵人向他奔近,他們不該呼喊,這讓他確認了距離。在對方逼近前,他好整以暇地一箭一箭射出,一箭就是一條人命,他們或許以為自己來得及閃避,但顯然高估自己。
黑暗中,他終於失去意識。
「晚上你端回那碗粥挺管飽的。」老頭站直身子。阿茅湊過去看,才發現老頭將細索一端系在窗格上,另一端系在對面院子的樹上,線上掛著許多小銅片。
阿茅聽他們一問一答,兩人竟然認識?
過去越多越好。
他甩開老頭手臂,轉身要跑,忽地背後一記重擊,頓時昏了過去。
「掌柜死了,是冷刀李追殺的,你不知道嗎?」李景風反問。
對射吧,他抽箭還擊,聽到哀嚎聲,攀住門楣,往屋頂翻去。
「操!就一個人,就他娘的一個人!」陳修怒得不住跺腳,「我們死了三十二名弟兄!就這麼一個老頭!」
老頭默然不語,拿拐杖摸索著前進,李景風跟在後頭。
阿茅聽說廖明回來,急道:「這當口還磨嘰什麼?你走得快嗎你?」
老人也停下攻擊,他需要喘口氣。
李景風回到鎮門口,點蒼的糧車已被分走大半,空出的馬匹車輛由李四兩指揮,將傷兵放上空車拉走。王猛也上了車,李景風讓他先走。
「這是什麼?」阿茅問。
李景風也不跟他解釋,騎馬往鎮西大院趕去。
在我面前玩弓箭?他起了好勝心,聽准來勢,轉身拉弓。
像是風鈴?
一支利箭從客房裡穿出,一個人倒下。
「干我們這行的,不會問這麼多事。」老頭道,「你若想問我是誰主使,我也不知道。」
李景風從懷裡掏和*圖*書出一塊肉乾,是今日帶去夜襲的乾糧,遞給老頭。
「前輩不走嗎?」李景風問。
李景風再無他話,抱著阿茅上馬,望向院內。兩年前,自己與這老人初見,因著這老人的一箭,往後日子才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陳修怕了,他不敢莽撞,他打算守住。
老人快速移動。
「綁高點,」老頭撫著絲線一端,測量線的高低。李景風把絲線調高了些,問道:「這樣嗎?」
沒有第四箭,弓弦已被斬斷,一刀、兩刀、三刀、四刀,往他身上招呼。但他沒有感到劇烈的疼痛,只覺得正一點一點地失去身體,因為怒極恨極怕極了的鐵嶺幫弟子已將他剁得粉碎。
「才兩年,就有這身本事啦。你刺殺嵩山副掌門這事鬧得人盡皆知。」老人忽地哈哈大笑,「說起來,那日我去福居館找活,還是你幫我說情,掌柜的才肯聘我。」
這箭射出,穿進一名弟子小腹,撞倒後頭的弟子,凸出的箭鏃刺穿第二人的小腹。
但他自己也挨了一下,應該是袖箭之類,他來不及閃避,右臂受傷了。
怎麼是車隊,不是騎兵?
三十名弟子舉起小圓盾沖向院內,九十余名弟子跟在後頭衝鋒。
他們正要推開橫擋在道路中間的糧車,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陳修愕然,抬頭望去,兩百余騎向著他們奔來。
「有埋伏!」陳修吃驚大喊,翻身下馬。他們不知道,馬蹄聲、呼喊聲暴露了他們的位置。
確認敵人是誰,李景風驅馬回告,李四兩得知是廖明,不禁破口大罵。
他知道哪裡可以躲藏,倉庫的檐角處,隱蔽的鬼差又勾走兩條生命。
李四兩催促眾人趕緊收拾,李景風道:「把這些車都堆在鎮西大院前,塞住道路,耽擱他們。」
老頭點點頭,又拉了另一條絲線交給李景風:「幫我綁著。」
時間一點點過去。
「他料我們沒糧,這些財寶帶不走,要來搶劫!」李景風道,「我估計有近百人。弟子們傷的傷,疲的疲,得快些走!」
李四兩贊道:「兄弟真是細心。」
不用保留力氣了。第一個闖進來的人持著圓盾護身,銳利的弓箭夾著內勁穿透圓盾,貫穿他的前臂。
廖明正要開口,忽地「嗖」的一聲,廖明甚至沒察覺發生什麼,一支利箭已穿過他胸口。
這一次他失敗了,弓箭被不知被什麼東西彈開。是盾牌吧,他想著,縱身躍起,左手持弓,右手攀住亭檐一翻而上,快步往廊道方向奔去,飛身而過,恰恰落在廊道上。
「把他射下來!操!射下來。和*圖*書」發現老人的陳修氣急敗壞。
黑暗中,萬籟俱寂,唯有風聲。
「我們在敘舊,李兄弟跟我是老朋友了。」老頭接過乾糧,撕了一半遞給阿茅。
老頭將阿茅攔腰抱住,對李景風道:「上回我欠了你,這回又要欠你,把命還在這就是。這孩子日子難熬,學壞了,本事又不足,性子不改定遭橫禍。」
「這有一個,抓住他!」
「有火光!」李景風從屋檐上跳下。
他邊跑邊射,此時也不取什麼準頭,威逼敵人為主。那裡有二三十名弟子,擠成一團也夠亂了。
「還有得忙呢。」老頭忽地皺眉,「你來啦?」
他有糧了,一袋不夠,他想著晚些還得回頭多取幾袋,就是要小心些,別被李景風注意上。
「都知道他是好人,為什麼要害他?」李景風問。
阿茅可不想跟著鎮民去避難。
終於被包圍了?他奔跑著,感覺到利器劃過手臂,感覺到利器劃過大腿,感覺到什麼東西鑽進胸口。應該是支袖箭,很痛,非常痛,他喘不過氣,體力隨著血液流失。
但他沒有閑著,仍是不斷射箭,箭筒空時,他應該又殺了幾人吧,那兩大桶箭已經用去了七七八八。
「那邊!追!」
箭沒了,不,只是箭筒的箭沒了,畢竟背著大量箭鏃,騰挪就沒這麼輕易。
是風鈴?
他正要離去,老頭又道:「還有件事,你們別只顧著逃,分糧若有剩餘,把那些糧車和空車都堆到我家門口來。這是往鎮西的路,塞住了,他們要繞過就得費些功夫。」
老頭摸著阿茅的頭,微笑道:「你那串風鈴得留著,哪天養胖了,戴著可好聽了。」
「有其他路嗎?」陳修問。
阿茅忍不住問:「你弄這些幹嘛?」
老頭把細絲另一端系在廊道扶手上。
「有吃的嗎?」老頭問,「還有許多活要干。」
「牛筋,弓弦的材料。」臭老頭回答,他在牆上摸索著。
歪斜的大門外映進火光,他轉進後院,臭老頭對著客房窗戶,不知在忙些什麼。阿茅將麻袋往地上一甩,罵道:「爺有糧了,不賴你的!你還得靠我養!」
阿茅這才知道,這糟老頭不僅不糟,還身懷絕藝。
「操!到底有多少人埋伏?!」
滿弓,第二箭!這一箭貫穿了一人胸口,甚至射傷了後邊那人。
他熟悉這裏,這是他親手打造的莊園,每一個地面突起,每一朵花香,每根樑柱的凸出都是他在建庄時特意留下的記號,讓他清楚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不需要拐杖,子時方過,黑夜裡,這瞎子是唯一的明眼人。
臭老www.hetubook•com.com頭輕笑一聲,道:「我聽見啦。外頭人這麼多,個個歡天喜地的,肯定是劫到糧了,那個李景風真有本事。」
「這有個密窖,藏在裡頭沒人會發現。」老頭笑道,「我瞎眼,跟不上你們,只是拖累。」又道,「現在分糧,你待在這,出了岔子怎辦?還是去顧著吧,什麼話晚些說不遲。」
李四兩與王猛都受傷,高裕先走了一步,確實需要有人顧著,李景風嗯了一聲,道:「我晚些再來。」
「殺!」陳修大吼著衝上前去。
「飄石是你教阿茅的?」李景風問,「幫上大忙了,要不死傷得更重。」
他能分辨自然的風鈴聲和被人攪動的風鈴聲,前面那種聲音溫柔、自然、不規律,但聽著舒服,後者顯得凌亂、急促。
老頭點點頭:「都兩年啦。我聽說老張被抓了,掌柜的可好?」
咻、咻、咻,這麼細的破風聲,是小型暗器,飛蝗石?他趴低身體,堪堪避過,之後是一陣劇烈的破風聲。
「繼續追!」陳修喊道,他們耽擱太久,不僅死傷慘重,還賠上妹夫的性命。天色將明,他們必須去追趕那群逃走的鎮民,奪走些財產,不然這趟真是白來。
「廖明回來了!」李景風喊道,「老伯,咱們快走吧!」
「那不是我的活。」老頭搖頭,「掌柜的小氣些,人挺好的,可惜了。」
誰?在哪?多少人?陳修無法分辨,鐵嶺幫的弟子更無法分辨。
這是最後一筒了。他躲進倉庫,負隅頑抗,持弓對著大門。這是條死路,他張滿弓等著。
就這樣僵持著,明眼人不知道瞎眼的藏身何處,瞎眼的人卻掌握著明眼人的一舉一動。
李景風恍然大悟,是廖明!廖明帶著鐵嶺幫的弟子來了!
他將阿茅遞給李景風,李景風打橫抱著阿茅,忍不住道:「前輩,我們一起走吧。」
「狗屁本事!」阿茅走上前去。
又一個人倒下。
「幫老頭子一把,把這條線系在那邊樹上。」老頭從腰帶里抽出一條細絲遞給李景風,上頭同樣串著許多銅片。李景風接過,黑燈瞎火的,阿茅都見不著老頭手上拿著什麼,李景風也沒打火把,看得倒是清楚。
從窗口飛出的利箭又傷了幾名鐵嶺幫弟子,等他們闖入房間時,裡頭已無人影,只剩下一個空箭筒。
阿茅瞪大了眼,這老頭胡說什麼?
「這是我家莊園,一草一木我都清楚,現在天黑,他們瞎,我卻不瞎。」
李景風離去后,阿茅問道:「你怎麼認得這蠢貨?」
「你想幹嘛?」阿茅聽出矛盾,瞪視著李景風。
來了。
老人開始和圖書感到疲倦,但他沒有停下腳步。後院的風鈴聲提醒他有埋伏,於是他又回到大廳,在樑柱間行走。
往鎮西的馬蹄聲漸遠,李景風他們離去了。
「屋頂!在屋頂上!快追!」
「之前在巴縣幹活,碰過面。」老頭道,「屋裡也要布置,幸好你來了。」
阿茅俯下身,地上有條細線,線很細,卻堅韌,沿著線頭,他摸到一串小鈴鐺。
老頭仍是搖頭:「離開這莊園,我就是個瞎眼老頭,只是拖累,你照顧不了這麼多人。」
李景風道:「我備了馬,可以載著老伯,不耽擱。」
「殺!」為首的點蒼隊長高舉長槍。
李景風雖然知道他本事,但他畢竟眼盲,一個弓手眼盲又有何用?忙道:「老人家,拖延這事交給我,我本事好,有辦法脫身。」
一會後,老頭重又回來,李景風見他拋去拐杖,背掛大弓,雙手抱著兩大桶箭,怕不有幾十斤重,雙目雖然失明,但精神奕奕,哪見之前老態?訝異問道:「這是做什麼?」
「看到了,在那!」
老頭道:「敵人進來了,我聽得見。」
老頭伏于屋檐上,他聽見箭頭撞擊圓盾的聲音,聽見士兵的呼喊聲,聽見夾雜在風聲中的風鈴聲。
分糧過了子時,鎮民們已去了九成,李景風攀上高處,遠遠眺望,見遠方似乎有火光閃動,咦了一聲。李四兩納悶問道:「怎麼了?」
行蹤暴露了,他不意外,老人翻身躍向後院,在大院中不住遊走,腳步像貓一樣輕柔,沒有任何聲響。
滿弓,第三箭!他聽到浪潮般的喊叫聲逼近,很近了。
但他們沒見到敵人,一個人都沒有。不可知的危機瀰漫在暗夜中。
老頭放下箭筒,發出「咚」的一聲巨響,可見份量:「你們是傷兵疲兵,馬又拉了一天糧,追兵精神充足,肯定會被追上。你們得要人斷後,拖延追兵。」
大批人往老人方向移動。
阿茅知道老頭是認真的,他真要留下來。
「你當我是貓是狗?喜歡了養著,不喜歡就送人?」阿茅氣得跺腳,急紅了眼眶,他拽著老頭手臂:「臭老頭,我們躲地窖去,管這些人去死!我們躲起來,有糧有水,住一年兩年都不是事!你別狗拿耗子,你忘記他們怎麼打你嗎?」阿茅奮力拉扯,卻哪裡拽得動老頭半分?
太陽從東邊緩緩升起,今日的第一道曙光終於照進了平遠鎮。
「你弄這個幹嘛?」阿茅罵道,「還不回地窖躲你的禍去,爺還得再搬兩麻袋才夠你糟蹋。」
阿茅怒道:「你是個瞎子啊,瞎子!你攔什麼追兵,攢你一下都摔斷你一身老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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