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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二)

作者: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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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識人之明 第九章 耐人尋味(上)

第四卷 識人之明

第九章 耐人尋味(上)

李玄燹沒有回答,反問:「青城有動靜嗎?」
李景風尷尬:「也算造孽。」
「呸!誰跟你相依為命!」阿茅罵道,「等爺掙了錢就跑!」
陳孟南抬頭一看,訝異喚道:「顧姑娘!」
「你掙了錢想幹嘛?」李景風隨口問道,阿茅不肯回答,兩人一路往東而去。
顧青裳笑道:「聽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這孩子書院不能收。」
阿茅見這麼多人圍著他——過去他被人圍著定然是遭毒打,不是偷失了風,就是搶被人捉——又見問話的姑娘模樣嬌艷,心中更是厭憎,罵道:「操!干你們屁事,滾遠點!」
一個聲音問:「你們幹嘛啊?」
李景風道:「我跳崖的地方有處平台,上面望不見,我縱身跳下,攀著岩壁爬上平台,他們追來,還以為我跳崖死了。」
「就是這孩子。」李景風抓抓下巴,「我管教不了他。」
陳孟南先看玉瓶兒傷口,玉瓶兒擔心留疤,問道:「嚴重嗎?」她滿心委屈,險些哭出來,陳孟南不住安慰,怒指阿茅道:「他抓傷了玉瓶兒!」
玉瓶兒驚叫:「你為什麼抓我?」伸手一摸,觸面生疼,手上還有血跡,也不知傷口深淺,更是驚慌。
顧青裳聽他說完,笑道:「原來你家隔壁錢嬸就這麼整治出個九大家通緝犯。」
元稟直低聲道:「顧姑娘,這孩子頑劣得緊,才來一會就把風氣都敗壞了……」
「只有你能教他。」顧青裳道,「他嘴上倔強,心底對你還信著幾分。把他放書院,一朝沒管好,他定然逃跑,找回來還好,找不回來,這孩子就廢了。」
聽這一聲喊,除了阿茅還在破口大罵,所有孩子都噤了聲,轉頭望去,顧青裳正皺著眉頭走近。
李景風問:「可我該怎麼教?」
「你都說了是命,是運氣。」顧青裳搖頭,「看造化。我小時候一個人上衡山,險些凍死,運氣好被師姐撿回,到這份上哪管得了這許多,是生是死都看造化。」
顧青裳忙問:「崑崙宮發生什麼事了?我師父她老人家安好嗎?」
陳孟南咬咬牙,忍了這口氣,彎腰將地上糕點拾起。這些孩子過去多受苦難,飽一餐餓一餐,髒了也吃,也就現在講究些,會拿去洗。
李景風離開冷水灘時,藍勝青率領援軍才抵達戰場沒幾天。他帶著阿茅往衡陽去,沿山路走,出了永州便脫離主要戰區。他與阿茅朝夕相處,不管說什麼,十句里總被阿茅頂回個六七句,李景風也自頭痛。但阿茅也知現在是戰時,離了李景風求生不易,沒想逃走。路上,阿茅要李景風教他功夫,李景風思索這孩子心性未定,學了武若是作惡反不好,只教他打獵、和*圖*書設陷阱等求生本事。
顧青裳不禁好奇,道:「帶路吧。」
玉瓶兒雖然受傷,仍喊道:「別打架!孟南,我沒事!」
李景風道:「你要能進城去,找一間書院,院長姓顧,是個姑娘,叫顧青裳。」
「就算他們有心,我也不能等。」李景風想了想,道,「還是說回阿茅的事吧。」
眾人嘻笑起來:「他還會罵粗口。」「阿苦也會啊。」「我早改啦。」
李景風道:「我爹小時候就不在了,有一回,大概是七八歲時,我跟隔壁錢嬸的孩子玩鬧吵架,他罵我雜種,我心裏難過,又很生氣,跑去河邊哭,自怨自艾,想著我怎麼就沒爹爹,又不知道要對誰發脾氣。哭夠了我就回家,問我娘到底我做錯什麼,要遭這罪。」
「住你娘!」阿茅罵道,「爺就是來傳個話!這地方就你們這狗屄生的稀罕!」
阿茅在書房坐了會,覺得無聊,就坐在廊道前的階梯上,雙手支頤等著,也不知那顧姑娘幾時回來。西廂那二十幾個孩子放學,鬨笑著跑出,見著個陌生孩子坐在廊道旁,都感好奇。七八個孩子聚著上前,帶頭的是個小姑娘,一張臉白裡透紅,很是嬌艷,開口問道:「我叫玉瓶兒,你是新來的嗎?叫什麼名字?」
這一日,顧青裳正在公辦,師弟丁良機闖入,喜道:「師父回來啦!師父回來啦!」
不用等人發號施令,十幾名孩子一鬨而散,有人跑太急摔倒,被同伴扶起接著跑。能跑哪去呢?跑得了學生,跑不了書院,末了人人挨板子,罰抄書,各自按下不表。
李景風笑道:「總算運氣好,一路平安。」
李景風一愣:「為什麼?」
陳孟南見心上人受傷,頓時火起,搶上揪住阿茅,喝道:「你為什麼打人?」
書院里都是孤兒,也有幾個初來書院時性情乖張的孩子,可沒有一人如阿茅這般頑劣惡毒。陳孟南怒火大熾,要上前教訓阿茅,玉瓶兒拉著他手低聲道:「顧姑娘不喜歡你這樣。」又道,「你以前在街上,脾氣也是壞的。」
李景風離開后,顧青裳每日去衡山公辦。她在李玄燹三個徒弟中年紀最大,十八歲時便當李玄燹貼身隨從,也算學習。她也不清楚自己當年為何能受李玄燹青睞,兩名師弟雖然年紀小,但天資聰穎,相較之下,除了年紀輕輕便離家上衡山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自己資質上不如師弟。李玄燹前往崑崙宮后,她便替副掌門茅勝雪整理文書。點蒼進犯,茅勝雪負責糧草,分身乏術,知她有競逐掌門之心,就把些公務交她處理,趁機栽培。
幾名夫子聞聲趕出,見場面亂成一團,連忙和-圖-書喝止。好容易收拾住亂局,一名夫子護住阿茅,問道:「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兩人席地而坐,李景風把崑崙宮的事說了一遍,好在他跟諸葛然說過一次,現在重說,能抓著要點。顧青裳雖知師父平安,聽他說起種種驚險處,仍是緊張。李景風說自己離開崑崙宮,一路南下,顧青裳聽說他經過零陵,問起冷水灘戰局。
顧青裳吃驚道:「你辦不到。臭狼是江西總舵,武功高強,想殺他的人多了去,周護嚴密,比刺殺秦昆陽難上百倍。」
「傳訊!城外有頭蠢驢要見你,叫我帶你去!」
眾人回頭看去,原來是陳孟南來了。只見他手上拿著紙包,肯定又買了甜食,幾個孩童一擁而上,搶過紙包,陳孟南喊道:「別搶,分著吃!」
顧青裳甚是欣喜:「我聽說了崑崙宮的事,白瞎我難過幾天。你怎會在這,怎麼活下來的?」
阮崎峰不解:「點蒼進犯,為何要守長沙?」
「首要還是找回彭前輩的後人。」李景風沉思片刻,道,「我得先將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這一說說到天黑,阿茅無聊得直打呵欠,顧青裳道:「天黑了,不若到書院里說話。」
顧青裳道:「回書院再說。城門要關了,我不回書院,書院的人要擔心。」李景風只得允諾。
阿茅罵道:「爺是幹什麼吃喝的?爺走到哪吃到哪,身上哪來的戶頭?」
阿茅一愣,沒料到顧青裳竟說這話,竟要自己照顧這傻小子?等顧青裳放手,阿茅罵道:「爺沒空管這傻子死活!」
見書院孩子和樂模樣,阿茅心底一股不知哪來的厭憎,猛地將糕拍落在地。玉瓶兒輕呼一聲:「哎呀!」彎腰拾糕。阿茅見她漂亮,怒從心起,伸手去撓她臉。他指甲極長,玉瓶兒大叫一聲,退開時,臉上兩道血痕。
元稟直揪住阿茅,蹲下告誡:「你若想住在這,就不許再說粗話。」
顧青裳道:「這孩子性子惡,不討喜,好不容易安穩,又發生這事故,更難與人親近。我這邊的孩子也有流浪過,當乞丐的,都沒這麼惡毒,教導他可比教其他學生難多了。」
顧青裳問清始末,問阿茅:「你找我做什麼?」
一名孩童道:「知道,還得替玉瓶姐姐留塊最大的!」眾人一陣鬨笑。
「你想讓我幫什麼?」顧青裳問。
李景風搖頭:「沒瞧見。」
「調集武陵、益陽、大庸所有門派弟子前往長沙駐守。」這是李玄燹下的第一道命令。
顧青裳道:「我這書院雖得人資助,日子仍是難,倒也不在乎多個孩子,就是今日阿茅過來,發生些事……」
李景風道:「怕不方便,我不能進城。」
https://m.hetubook.com.com顧青裳想了想,道:「江西事變后,彭前輩的孫兒就不知去向,想找他的人很多,大夥都猜是被徐放歌囚禁了。彭前輩死後他就是滅門種,這事只要九大家有人提出質疑,要求查證,徐放歌就得給出說法。」說著嘆道,「只是現在這局勢,就算師父願意幫忙,徐放歌也不會理會。」
「老前輩將他託付給我。」李景風搔搔頭,「我怕把他帶壞了。之後要去江西,也怕帶著這孩子危險。」
李景風心中實無把握,但聽顧青裳這樣說,只得道:「只能聽你的了。」
離了衡陽城,牽了馬,阿茅踢著石頭問李景風:「你不是要把我扔在書院?」
兩人接著閑聊,說起別來情事,直至深夜才各自就寢。第二日,李景風攜阿茅告辭,顧青裳蹲下來抱住阿茅,阿茅吃了一驚,用力掙扎,顧青裳在他耳邊低聲道:「你景風哥哥是個笨蛋,你得好好照顧他,像瞎眼爺爺照顧你那樣。」
玉瓶兒板著臉教訓道:「以後別說粗口,夫子們聽著要吃板子。」
顧青裳搖頭:「這是小事。你說他為什麼鬧這出?這孩子聰明,他知道你帶他來書院,是想把他安置在這,心底不踏實,故意鬧事,就是要惹人厭憎。」李景風這才恍然大悟。
顧青裳站起身來倒了兩杯水,一杯遞給李景風,自己喝著另一杯,沉思許久。李景風知她是直爽性子,見她猶豫,不由得疑惑。
三人入城果然未受刁難,來到書院,孩子們早已就寢,李景風見阿茅有些睏倦,顧青裳便安排他與其他孩子同寢。阿茅聽說要與孩子們睡一間房,倔道:「我不,那屋裡是臭的!」寧願窩在房間一角,蜷縮著身子睡覺。
顧青裳道:「做你自己就好,也不用教他什麼,看著他,別讓他做壞事就行。」
她召來茅勝雪與阮崎峰兩名副掌門。
李景風搖頭:「我不會扔下你。以後好一段時日,咱們都得相依為命。」
阿茅見他苦惱,嘲笑道:「大俠不是挺有本事,怎麼進個城就難倒你了?」
阿茅罵道:「打就打!爺什麼都怕,就不怕打!」
李景風問道:「你有辦法?」
顧青裳笑道:「我帶你進城不會有人懷疑。再說你的通緝令是華山、嵩山跟唐門發的,跟衡山無直接關係,你又救過師父,不怕暴露身份。」
顧青裳終於見著師父,還來不及問安,李玄燹就給她下了一道命令:「本掌修書一封,你即刻趕往青城,交給沈掌門。」
顧青裳見這孩子倔強猛惡,猜出李景風此行目的,問起阿茅故事,李景風說起平遠鎮的事。
阿茅進了院子,見屋裡許多孩子正在讀書,朗誦聲不斷,https://m.hetubook•com.com又看院中栽著梅樹。元稟直道:「這裡有許多你這樣的孩子,有年紀大的,也有比你小的,以後都得認識。」又指著西邊廂房道,「他們正念書,你在書房裡坐會,晚些我來招呼你。」
阿茅罵道:「呸!這千人操的爛屄是誰姐姐?」
顧青裳點點頭,道:「我理會得。」跟著阿茅去了。
李景風道:「我離開時大批難民圍著冷水灘,只見著那駐紮許多兵馬,與零陵城隔著幾十里遙望。」
阿茅轉身就跑,陳孟南在心上人面前丟了大臉,惱怒至極,忍著疼起身追阿茅。阿茅什麼都不行,唯獨「跑」是保命功夫,闖入書房,左繞右拐,陳孟南抓不著他。
阿茅道:「爺有什麼好處?」
「我要找回彭前輩的後人。」李景風想了想,道,「若有機會,我想殺臭狼。」
顧青裳把下午的事說出,李景風問道:「顧姑娘是擔心他與書院的孩子不合,被人欺負?」
「剛回鎮上,那鄰居就跟我道歉。原來錢嬸聽見這事,把兒子罵了一頓,打了好幾下屁股,要他來跟我道歉,我氣消了,又能跟他玩在一塊。」
崑崙共議后,衡山派在衡山附近依險築城,仍沿稱衡陽城,與過往舊址已有不同。自開戰始,為防姦細,衡陽城周圍遍布巡邏,入城盤查嚴密,沒身份進不了城,李景風知道這不比寧卡鎮、平遠鎮那種偏僻地方,肯定躲不了,若是平時還能趁戒備鬆散時摸黑入城,現今只怕困難。
顧青裳又問:「沈家妹子知道你平安了嗎?她聽著你死訊,定然難過極了。」
「說起身份,」李景風道,「我這趟來是有幾件事要請顧姑娘幫忙。」
出城時天色已晚,顧青裳跟著阿茅到城外兩里處,轉進個樹林。只聽人喊道:「顧姑娘!」聲音耳熟,仔細一瞧,又驚又喜,顧青裳叫出聲來:「你還活著?」
阿茅踢他小腿,雙手揪著他手臂,用力咬下,疼得陳孟南忍不住放手。阿茅又踢他鼠蹊,陳孟南慘叫一聲,捂著襠不住跳腳。
李玄燹終於回到衡山。此時冷水灘戰事尚未結束,然而即便李玄燹回來也已無力回天。
陳孟南見著阿茅,以為是新來的孩子,問:「新來的弟弟,叫什麼名字?」阿茅長相醜陋,身子瘦小,時常被誤認成男孩,早已習慣,唯獨今時,這話惹得他更加不快。
「可帶著這孩子辦事不方便,跟著我也危險。」李景風仍有疑慮。
顧青裳道:「照你所說,他好不容易找著依託,老前輩要斷後,將他交給你是不得已,他也因此稍稍信了你。你將他交給我,這孩子肯定當自己是被人厭惡拋棄,不僅難教,教了也不信任別人。」
元稟直大惑不解,和圖書問阿茅:「你為什麼要抓姐姐?」
李玄燹沉思片刻:「把青裳叫來。」
阿茅呸了一聲,道:「行唄,等爺消息。」
「我覺得,人既不能因為運氣不好就幹壞事,也不能因為倒楣就當不了好人。讓他有個機會,真學不好,犯下錯事,再來處置。」
惡毒的粗言穢語立刻激起一眾孩童的回憶。這群孩子不是好出身,大多流浪過,吃了不少苦,當即把夫子的教誨拋到腦後,各種粗言穢語反唇相譏,什麼爛耳朵狗、凸牙犬都算好聽,更有一堆不堪入耳的,只有想不到,沒有說不出,問候前院后|庭各種噁心粗話全冒出來。阿茅也不服輸,一個個對罵回去,局面一發不可收拾,連夫子都喝止不了,要不是夫子護著阿茅,幾個孩子就要搶上打人。
李景風嘆口氣:「我也不知該不該讓大哥他們知道。」他既不想眾人為他擔憂,又覺得眾人勢必為他難過,他是通緝犯,找不著人託付報信,反正這事也瞞不住,於是道:「就麻煩顧姑娘了,只是我要去江西這事別跟大哥他們提起,免得他們又擔心。」
李景風搖頭:「沒好處,也別想撈好處。你不幫忙,我另外尋法子就是。」
阮崎峰稟道:「沈掌門退位,世子沈玉傾繼位,別無他事。」
開門的先生見是個醜陋小孩,問明來意,阿茅照李景風說辭,說要找顧姑娘,那先生道:「顧姑娘在衡山公辦,得晚上才回來。」又問阿茅為何要找顧姑娘,父母是誰,住在哪,阿茅只說無父無母,是顧姑娘的朋友。開門的先生估摸著是顧姑娘帶回的孩子,笑道:「我叫元稟直,叫我元夫子就好,先進來。」
玉瓶兒拿塊糕遞給阿茅,道:「吃塊糕?」
「你要去江西?」顧青裳問,「去那做什麼?」
「就這麼件小事,當時我就想通了,我沒爹爹不是我的錯,是罵我的人不對。我想,人學好學壞有時就是個運氣,運氣好,聽著一句好話,見著一個好人,就走對了路;運氣不好,生活所逼,遇著壞事,就走錯路。」
十幾個孩子見尊敬的大姐大哥受欺負,丟了糖糕一擁而上,老鷹捉小雞似地不住兜圈子。有幾個攔住阿茅,不是挨他一拳就是受他一腳,有年紀小的被打疼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顧青裳問:「寶慶的援軍來了嗎?我是說河對岸的人。」
下午,阿茅坐在城外馳道上大哭,有人問起就說是父親帶出城砍柴,跟父親失散,回不了家,不知如何是好。果有好心人帶他進城,城門口盤查,他也同樣說辭,眾人見他年紀小,只查驗了大人身份便放他入城。好心人還要帶他回家,阿茅找個由頭一溜煙跑了,沿路探問,終於找著了青衣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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