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此時尚在卯時，天色昏暗，船隻起伏晃蕩，除卻星光月光火把餘光，一片黑暗，唯有水聲與吆喝不止的划槳聲。

苗子義道：「照理該先放箭射倒對方。」

「金州拿下了。」謝孤白道，「現在就等鄭老大消息。」說完忍不住咳了幾聲。

另一邊，沈未辰所在的五牙大船已逼近，船上弟子或持弓箭，或持拍竿，將華山包圍船隻一一擊沉。未到中午，戰事已然結束。江面上兀自漂著許多船隻，謝孤白命人收攏，說有用。

朱門殤道：「說不定對方草包，沒想到這些。」

船隻加快奔向金州，沈未辰與顧青裳換上金絲皮甲，將頭髮挽起紮緊綁實，顧青裳佩劍，沈未辰腰插峨眉刺，系著唐刀，背起父親所贈，這次出門特地帶上的射月弓，兩脅下各夾著一筒箭。

謝孤白下令道：「喝令不要放箭，下令突擊。」

謝孤白皺起眉頭：「他們目標是我？」

攻克漢中的戰局似乎漸次樂觀，然而謝孤白……朱門殤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謝孤白道：「若真這麼草包，等他們射箭再還擊也不遲。」

八十八艘船照謝孤白指揮號令向上游衝去，殺聲震天，箭如雨下。前後幾波船隊接濟上，果然敵方船雖多，許多船隻只配有掌舵跟幾名搖槳弟子，連弓手都無，見敵人殺來，立即棄船而逃，華山弟子本擬棄船橫擋江面隔斷青城船隊，之後分批應戰，沒想竟被識破，大批青城弟子湧上，這些人寡不敵眾，或死或傷，或跳水逃生，又過半個時辰，已有敵船桅杆斷折。

「我們馬匹不夠，陝地出好馬，陸戰遭遇討不了好。」謝孤白道，「最好能再北上。」

「繞過去，打金州時他們從後邊捅你，也挺麻煩。」

夏厲君定定望著前方，她武功最低，卻是最鎮定的一個，或許是因為在她心中，沈未辰比這場大戰勝敗來得更重要，所以她的工作就很簡單。

顧青裳道：「那就放箭。」

「瀛湖湖道彎曲，又有山巒，遮蔽多，探查困難。」鄭保道，「得深入些，附近水路我熟，讓我去查探。」

果然，前方交戰不久，對方船隻順流突圍，奔著謝孤白這艘戰船而來。

是敵船？

謝孤白點頭，忽地不住咳嗽。朱門殤道：「快去換件乾衣服，這沒你事啦！」當下也不管謝孤白答不答應，拉著他就往船艙里走。

「一出三岔河口船隊就會被發現，即便打了襄陽幫旗號，還是會引起懷疑。」謝孤白指著地圖，「照鄭老大說，這裡有個山水門，約莫有四五百弟子駐守，很難避過眼線。」

謝孤白見周圍箭如雨下，忙低頭矮身。朱門殤道：「進裡頭避箭！別說中箭，落水裡都能去你半條命！」

見江面已無阻攔https://m.hetubook.com.com，謝孤白下令投石還擊，只挑還在射箭的船隻砸去，不多久又有三艘敵船沉沒。

朱門殤拉著謝孤白道：「操娘的，再不躲真要死啦！」將他揪入船艙。

可現在好整以暇反倒緊張，蓋因身上所系乃是數千人乃至於青城、衡山兩個門派的前程。

「打不打？」苗子義問，「還是重施故技，騙過他們？」

「往漢中的路上多休養。」出發時，朱門殤對顧青裳說道，「只要別再受震動，別勞累，抵達石泉時應該會好些。你回自己船上去，鄭保留在我這艘船上替老謝指揮，他熟悉漢水，不會走錯。」

謝孤白道：「太多了。真有這麼多船隻弟子，大可在瀛湖應戰，那裡多遮蔽，腹地大，能困住咱們，何必在河道上應戰？」

「咱們在金州上岸？」計韶光道，「那裡離漢中五百余里，十天內可以抵達，若趕得快，還可早兩天到。」

計韶光終於走出艙房，沈未辰聽說師父願意妥協，以為師父想通回頭無望，願意幫忙，不由得大喜過望，挽著師父的手上甲板。這十余日，謝孤白對外宣稱計韶光染病在艙房休息，弟子們見不著統領，難免有些私語，苗子義擔憂軍心浮動，正要謝孤白想辦法，沒想計韶光終於妥協。

謝孤白苦笑：「我現在分得開身？」

「我確認過，沒船，沒埋伏。」鄭保喜道，「瀛湖后河道狹窄，得到漢中才有地方安置大量船隻，看來華山真沒在漢水上駐守重兵。」

朱門殤訝異道：「這不是讓路給他們？」

忽地，一人躍出，揮刀砍來，嚇得朱門殤把謝孤白推向望台邊，撞出好大一聲響。原來是名華山弟子仗著武功高強突圍而出，沿著船樓攀爬而上，其餘人或未注意，或攔阻不及，或無暇他顧，竟被他闖上船首。

計韶光聽到號令，不由得跺腳，這謝先生當真紙上談兵，怎麼這當口還下令衝鋒？沒有箭雨掩護，上去當箭靶嗎？但主船號令不能不聽，只得下令衝鋒。

他不是為救援而來，也不是為了阻擋青城船隊而來。謝孤白料得沒錯，他們都以為青城船隊早已被趕出武當，因此在漢水上並未駐守重兵，船隻都用來運糧與搭載弟子進入米倉道。他們沒想到青城真敢冒著孤軍深入的危險從天池嶺連闖三關，送死似的來到金州。

五牙戰船上配置了投石車三台，大型戰船配有一台，謝孤白令到即行，將河中間原本要橫阻的船隻打成片片碎木，頓時開出一條路來，第二波雖受阻攔，第三波卻已暢行。

謝孤白不用看也知道，是沈未辰的射月。

那弟子一刀落空，轉頭去砍謝孤白，謝孤白身後護衛弟子連忙搶上，被hetubｏｏｋ.ｃoｍ•cｏm他一刀一個斬殺在地。朱門殤掏出三尺針來救，以他武功要應付這能突圍而上的高手當真說笑，才驚險避開第一刀就被一腳踢得撞上船舷，疼得哇哇大叫。那華山弟子又去尋謝孤白，謝孤白著地滾開，那弟子正要劈下，一道寒光飛來，將他胸口貫穿，余勢未歇，帶著他身子退開幾步，從船樓上摔下。

兩隻船隊逐漸接近，戰火就要在水面上燃燒起來。

「他們在船里堆滿沙包，這是行家騙行家。」謝孤白道，「他們打算用船隻橫擋水路，必須先衝過去才能打亂隊形。」

「騙也沒用。這裏離金州不過百里，快馬加鞭一個多時辰就到，不似天池嶺是孤地，傳訊困難，他們怎樣都會傳個訊息到金州，加強戒備。」

忽地，更遠方見著光明，一點兩點，十余點，數十點，漸漸明亮。

沈未辰見夏厲君穩然不動，問道：「夏姐姐，你不緊張嗎？」

「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堪堪從謝孤白身旁一尺處擦過，嚇得朱門殤慌忙矮身，喊道：「躲一躲！躲一躲！再受傷我可救不活你！」

江上水戰，順流雖然較快，實則逆風逆流最有利，蓋因順風順水雖然突進極快，但有進無退，稍有錯失便陷入敵陣，再難回頭，當下果然將對方船隻都困在中央。

加急文書有驛站換馬，日行八百里不是問題，探子單人輕騎，若有好馬或備用馬匹替換，可日行近四百里，但大批弟子行動遲緩，又有輜重，只能日行六十至七十里左右。若是輕裝急行，三日奔襲，一日可行一百三十里，輕騎快襲至多日夜賓士三百里，得多帶馬，且不可久，騎兵三日奔襲，士卒疲憊，馬也死盡。當然，催逼士卒肯定還能更快些，但士卒太疲憊，即便抵達戰場也無戰力。

朱門殤奔上樓頂甲板遠遠望去，右側河彎后，華山的戰狼旗迎風飄揚。

苗子義驚道：「這麼多？」

苗子義道：「去河神廟拜拜，希望嚴非錫別在江面上安排重兵，要不得出事。」

雖然如此，但謝孤白以己艦作餌，已被包圍，這下局面變成青城船隻包圍著華山船隻，華山船隻包圍著謝孤白的戰船，青城船隻救得急，華山船隻攻得更急。

朱門殤問：「你怎麼知道？」

「行了，知道你厲害，悠著點，別喘死了。」朱門殤罵道。

謝孤白道：「這是虛張聲勢，他們有船無兵，要消耗咱們弓箭，逼進去就知道哪艘船有兵，哪艘船無兵。」

「似她這樣的人也很好，心裏有個念想，便一往無悔。」沈未辰想著，望向顧青裳，顧青裳與她想到一塊去，兩人頷首，心領神會，同時走到夏厲君面前。沈未辰伸手道：「我不會輕易就死，你和-圖-書們也要保重，千萬小心。」

一晃眼，亮光已達數百點，東方曙光初現，幾百點火光朦朧中橫過整片江面。敵船這麼多？沈未辰心驚，忽覺手心一涼，是顧青裳抓著她的手，掌心都是汗水。

謝孤白遠遠眺望，沉思片刻，聽到計韶光那艘船上已響起號角，下令放箭。

苗子義急道：「咱們也是主船，不能單聽謝先生號令，自己也要拿主意。」

「不打。」謝孤白搖頭，「上船下船，多耽擱一會就會讓金州多些準備。」

謝孤白道：「下令船隻散開！」

「說不定重兵都在漢中。」計韶光道，「一樣危險。」

號令響起，前方船隻奮力向上游衝鋒，兩邊船隊接近，箭雨來襲，前方弟子持盾牌阻擋，卻是稀疏零落。計韶光一愣，這才恍然：「是空船虛張聲勢？」可又不對，他也是慣走水路的人，空船吃水決計與滿載不同，瞧這些船的吃水位不該是空船，要不也不會輕易下令放箭。

顧青裳笑道：「妹子兵器真多，還差著兩板斧呢。」沈未辰知道她想起去年漢水上的往事，只是一笑，與顧青裳、夏厲君、苗子義一同登上船首。

說話間，戰船已遭十數艘大小敵船包圍，戰船拍竿擊之不及，投石車更難及近，頓時鉤索、搭板紛紛搶上，不少華山弟子已爬上船來與青城弟子交戰。朱門殤著急道：「你都知道，還放他們過來？！」

沈未辰卻道：「慢，謝先生還沒下令。」

一路上消息斷絕，沈未辰不知巴中戰局如何，更遑論顧青裳挂念的衡山局面。船隻越近三岔河口，連朱門殤的笑話也說得少了。

朱門殤見謝孤白渾身濕透，忙道：「快去換件乾衣服，不可著涼。」

現在的謝孤白太虛弱，他著涼了，咳嗽愈發劇烈。朱門殤提醒他，咳嗽太劇烈他會轉不過氣昏倒，甚至窒息而死，但朱門殤也清楚，勸謝孤白也無用。

夏厲君望向顧青裳，認真道：「你若遇險，我會救你，但仍以大小姐為主。」

朱門殤道：「真衝著咱們來？」

說話間，戰船已越過碎船殘骸，三四艘船逼近五牙戰船，都被戰船用拍竿擊沉。又有十余艘小船逼近，朱門殤怪道：「搞什麼，專挑咱們毛病？」

出了三岔河口，謝孤白留下三艘船襲擊三岔口駐軍，果然駐軍見著青城軍勢浩大，棄船而逃，青城焚燒碼頭邊所有船隻，隨後跟上。

顧青裳問苗子義：「現在怎麼辦？」

「要取巴中不容易。」謝孤白喘著氣道，「就算他們真取下巴中，還要過廣安才能到青城，嚴非錫很可能把重兵都壓在青城，很難再分萬把兵在漢水上，何況漢中也要有士兵駐守。我這是冒險，但並非莽撞。」

船隊駛入瀛湖，剛繞過彎，朱和_圖_書門殤正為謝孤白針灸，聽到外頭呼喊聲大作，謝孤白皺眉道：「發生什麼事了？」

上百艘，出乎意料，江面上前後錯落，竟有一百二三十艘船，雖無五牙戰船如此巨物，仍有大船十數艘，中型船隻數十艘，小船七八十艘，數量比己方還多，向著青城船隊衝來。

此時天色已明，視野逐漸清晰，謝孤白道：「放箭，挑有箭的船隻反擊。」

「至少是機會。」謝孤白道，「消息應該已經傳開，華山很快就會派人攔阻。調集兵馬也要時間，咱們佯走陸路引誘他們，然後走瀛洲到石泉，在那決定是要三日奔襲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或用水路誘出漢中水軍，還是陸路當誘餌，水路襲擊。」

顧青裳見她不苟言笑，頓時泄氣：「你就不理我了？」

謝孤白身子一冷，打個哆嗦，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下令反擊。

夏厲君看了一眼，沒伸手，只道：「我會保護大小姐。」

謝孤白也不理他，徑自號令，船隻散開，頓時中路大開，數十艘小船、七八艘大船順流而下，往謝孤白的船衝來。

朱門殤訝異：「突擊？不是先放箭？」

鄭保領著兩艘快船進入瀛湖勘查，不見任何船隻，心下大喜。他雖然性格豪邁，但第一次參与大戰，仍是小心謹慎，瀛湖彎繞，又有山巒遮蔽，他直到流水鎮，確認沒有敵船，這才返航金州。

「全換上青城旗號。鄭保說這裏駐守人馬不過數百，且此處腹地不大，難囤重兵，他們見我們聲勢浩大，不敢應戰，必然撤退，往金州遞消息。」謝孤白道，「我們燒了他們的船，他們就無法從后襲擊我們，咱們加緊去金州，趁他們準備不足，一舉而下。」

這他娘的見鬼了，他在船上甚至都沒聽說金州受襲的消息。他來到這完全是不該來而來，就只是個亂七八糟的巧合。

在最不該的戰場上，遇到了最不該出現的敵人！

鄭保道：「過了瀛湖，河道轉窄，三艘五牙戰船騰挪不易，不過現在是豐水期，前幾天又下過大雨，小船要上去倒是可以。」

「船戰可比陸戰兇險。」計韶光道，「大江上無可騰挪，也不好埋伏，打完就沒了。」

夏厲君挺胸道：「我在大小姐身邊便無所畏懼，能為大小姐死也死得其所。」

「取下金州后，派探子查探瀛湖，若有船隊，我們從金州上岸，直奔漢中，半路上伏擊追兵。」謝孤白道，「若無船隊，我們便佯走陸路，等消息傳回。對方以為我們直取漢中，我們棄五牙戰船，搭小船走水路，等他們撲空回頭，我們也差不多抵達石泉了。石泉離漢中三百余里，可以三日奔襲，也能沿水路到漢中，或者兵分兩路，一從水路，一從陸路，一路誘敵，一路主攻，襲擊和圖書漢中。」

謝孤白道：「打擋在中間的船隻。河道狹窄，船隻橫江擋路，小船過得去，大船難過，他想攔阻我們，把我們切成兩半，一點點消耗咱們兵力。」

顧青裳也伸出手，搭在沈未辰手上，道：「一起殺敵，一起回來。」

至少百艘，不，更多！或許有兩百艘華山戰船同時從另一端進入瀛湖！

沈未辰見謝孤白臉色蒼白，道：「謝先生先休息，等鄭老大消息。」

「他們知道打不過，想拖咱們三條大船其中一條沉江陪葬。」謝孤白道，「咱們被挑上了。」

忽地，「噗通」一聲，謝孤白主船旁濺起滔天水柱，灑了謝孤白一身。是對方的投石車，對方雖無五牙戰船這般龐然大物，也有十數艘配有投石車的大船。

此時天色還未明亮，瞧不真切，只聽得殺聲震天，第一波船隊已與敵人接上。謝孤白下令準備投石，朱門殤道：「天還沒全亮，也不知哪幾艘船上有人，哪幾艘沒人，打哪？」

沈未辰來看過，顧青裳也來過，甚至連計韶光都來過。當下容不得耽擱，謝孤白派了五百人，多半是船夫工人，派幾名弟子領軍，大張青城旗號往大道上走，其餘人上船。謝孤白把金州守軍的空船收回，不僅彌補了損失的船隻，比來時還多了二十二艘，一百一十艘船往瀛湖進發。

計韶光和苗子義等人至此才相信這場冒險突進真有勝算。

朱門殤皺眉：「我幫你把個脈。」

謝孤白又揮號令，收攏船隻將敵隊包圍，道：「這下用不著查就知道哪些船上有敵人，哪些船上沒敵人了。」

當下計議已定，三艘大戰船是主力，謝孤白與朱門殤一艘，是為指揮，沈未辰、顧青裳與夏厲君一艘，由苗子義協助指揮，計韶光自領一艘。

「那是要打？」苗子義問，「打是不難。」

沈未辰道：「再等會。」

方敬酒沒有多想，推了推身邊的領軍——嚴掌門的大哥，原本駐守漢中，因著各種巧合帶著船隊趕來瀛洲，同樣一臉震驚的嚴九齡。

越近金州，沈未辰越是緊張。不只沈未辰，顧青裳也心頭忐忑。她二人雖曾在天水參与彭小丐劫掠嚴旭亭一役，但那是馬匪與保鏢弟子間的戰事，當時無暇深思，只憑著一股救人的勁頭闖陣，雖然兇險，也不過數百人的拼殺。

華山戰船上，臉頰上有著刺青的男人站在船首，同樣訝異地瞪大眼。

果然兩軍交接，前頭數十艘船見敵人衝來，船上人砍斷帆索紛紛跳船而逃，船隻失舵，橫七豎八擋在江上，青城衝鋒的第一波船隊已逼近，穿過攔阻未受阻礙，第二波船隊就有些困難。

另一艘五牙戰船上，朱門殤直罵娘：「操！操娘的！」又問謝孤白，「這下怎麼辦？」

顧青裳笑道：「那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