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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二)

作者: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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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佛前長明 第十五章 長夜苦道(下)

第八卷 佛前長明

第十五章 長夜苦道(下)

「聽個屁!」劉增指著顧青裳怒喝,「你師父是掌門!這是誰在打仗?是你師父!打贏打輸都是她當掌門,都是她的天下,我賭命幹嘛!」
人生就是這麼回事,若說靜姐的事真有什麼缺憾……
劉增道:「狗屁!你師父是誰?你立了大功,有大好前程,我回去最多是個小隊長,橫豎這輩子也大不過中隊長!」又指著江桐露道,「我還得拼死拼活,你張著腿就有,這兒子還不知道哪個掌門的孽種,指不定有好日子等著!小隊長几兩銀一個月?我拿命去拼,拼了一場又一場,傻子才去送死!總之,我不走這路!」
顧青裳道:「我想起進祁陽城時,一個點蒼弟子說我壞了一隻好手,不嫩了。」
顧青裳道:「這是命令,服不服都得聽!」
「祁陽的虛寨也被攻破了,祁陽被衡山搶回去了。」顧東城道,「北面是青城的隊伍,東面是衡山的隊伍。」
幾天後,冷水灘收到消息,沈庸辭在銅仁身亡,諸葛然不禁愕然。
「別再走了。」劉增癱坐在地,「現在遇著點蒼弟子,死定了。」
「操!」劉增大喊出聲,驚覺犯錯,忙掩上嘴。
「這場仗已經打了大半年。」江桐露道,「看不到盡頭的路,最難熬。」
江桐露終於點起火把,伸手將她扶起。「謝謝。」顧青裳虛弱回應著,赫然看見江桐露胯|下全是血。
「藍勝青挺沒用。」諸葛然捏捏下巴,「我比較怕那隻不會喵的貓。」
劉增道:「他們在四明山西面伏擊,咱們從東面繞過四明山,找往邵陽的路,就能通傳消息啦。」
……
「你這——」顧青裳循著聲音伸手按在劉增嘴上,「婊子」這兩字變得細微。劉增膝蓋一頂,將顧青裳掀開,顧青裳怕他出聲,仍緊緊用手按著他嘴,只覺手掌劇痛。她用力扳著劉增下巴讓他發不出聲音,與此同時,江桐露也已撲到。太黑了,她不敢拔刀,怕誤傷顧青裳,只能騎在劉增身上壓著他手臂。劉增抽出雙匕在黑暗中亂揮,顧青裳大腿劇痛,模糊間看見劉增刺中江桐露腰間。顧青裳從腰間掏出支弩箭,靠著微弱視線跟手掌下緣確定劉增脖子位置,用力戳下,劉增悶哼一聲。
顧東城道:「只是擔憂局面險惡。」
「劉增,我再問你件事!」顧青裳伸手摸向腰間。
「這條小路通到哪,師妹你也不知道,這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瞎撞運氣?」
「顧師妹你瞎啦?山下都是點蒼弟子!」劉增忍耐不住了和_圖_書,「他們肯定建了營寨哨所,下去跟送死有什麼兩樣?」
「什麼?」
「沒人!沒地圖!沒馬匹!沒嚮導!這裏他娘的連路都沒有!」劉增跳了起來,指著江桐露,「還有個沒爹沒出世的仔!」
顧青裳一行人是沿著四明山東邊上來的,那一片荒無人跡,自也無山路可走,然而四明山西邊遙對朝天嶺,下邊便是邵陽通冷水灘的大道,沿途自有些村落會伐山開徑,點蒼弟子顯然要在這裏設置哨台斥候,等著伏擊青城隊伍。
顧青裳搖頭:「走不動就再歇會,爬也要爬下去!」
「你……咱們歇會,歇會!」顧青裳攬著江桐露,虛弱又惶急地說著,沒注意自己右腿也是一片通紅。
無法判別點蒼弟子要做什麼,他們現在也沒能力抓一個來問。他們對狀況的了解正如眼前這片黑暗一樣,只有方寸可見,其餘皆不可知。
人生總不可能十全十美,誰都有巴想著卻拿不到的,權勢也好,富貴也好,理想也好,總有那麼幾樣是你連想都不敢想的。
她攙扶著江桐露,或者是江桐露攙扶著她,兩條人影就這麼相互攙扶著,一顛一簸一步一疼地走著,這條路終究會走到盡頭。
江桐露問:「你笑什麼?」
顧東城恭敬回答:「是。」
諸葛然舉起拐杖點著顧東城的肩膀:「不用擔心,你知道衡山這支隊伍最大的問題是什麼?」
「怕打不贏?」諸葛然眨了眨眼睛,「打不贏怎麼辦,自盡?」
「孩子的爹還在戰場上,他還看不到盡頭。」江桐露紅著眼眶道,「我想就快到了。」
「操!」劉增罵道,「現在怎麼辦?」
那是什麼血,劉增的血嗎?
他本以為兩面用兵能逼得李玄燹自動退位,在維持崑崙共議的情況下取得勝利,沒想李玄燹這麼硬,竟冒著衡山覆滅的風險跟他們僵持著。
顧東城道:「殷莫瀾如果讓藍勝青帶著,我能贏。」
是啊,就差一點。現在越走越安全。走了許久許久,直到身後火光不見,顧青裳一步猛然踏空,摔倒在地,幸好沒崴腳,要不兩腿俱廢,真只能等死了。
迎面一陣狂風吹得她牙關打顫,要走到幾時才能休息?這條路好黑,好長,離開祁陽營寨時,她沒料到路會這麼漫長。
「冠兒,冷靜些。」甄丞雪安撫外孫,「小聲點,別讓人聽見。」
……
「他們晚上上山幹嘛?」劉增怒罵,「白天不能幹活嗎?!」
臭猩猩例外m.hetubook•com.com,除了打架,就沒看他想要過什麼。
沒有傳訊的人,沒有斥候,沒有探子,她甚至沒有地圖,因為她自己就是那個斥候、探子與傳訊的人。
「找下山的路。」顧青裳道,「當心些,別被發現了。」
「繼續走。」江桐露道,「只差一點了。」
一道細微的破風聲傳來,劉增悶哼一聲,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顧青裳扔了短弩,盡全力撲出,黑暗中撞到一個肥軀,將他撞倒在地,身子就壓在他身上。
「我怎麼這麼容易累?」江桐露苦笑,「感覺從沒這麼累過。」
江桐露道:「他們要到山上埋伏,或者設哨所、瞭望台?」
利用四明山跟朝天嶺地形伏擊的計劃失敗,彭天從的隊伍像早料到似的先作了準備,要不是顧東城指揮得當,得吃大虧。
顧青裳喝道:「你想當逃兵?像山下那四個一樣?」
她們踏過野草叢找著大路,背對著火光走盲道,顧青裳覺得腦海一陣暈眩,大腿上的血似乎沒止住?很痛,整條腿都痛,她用劍當拐杖支撐著自己,拖著右腿走,每走一步都是一陣劇烈的刺痛。
劉增低聲怒道:「胡說什麼!咱們不知道路,走盲道下山,踏錯一步就摔死!」
諸葛然微微一笑:「他們三方會合,定然想急攻,一舉而拔。守住冷水灘,等他們焦急,藍勝青早晚要犯錯。」
「劉增,靠過來說話!」顧青裳說道,她的小腿沒了力氣。
「因為他們知道,只要殺了我們,他們就能繼續躲著,他們看得見盡頭在哪。」
顧青裳立刻推斷出原因:「青城隊伍要來了,所以趕著夜晚上山?」
顧青裳道:「江隊長難道不是拿命在賭?我就不是賭命?」
「現在還不冷,你能抗住,等到半夜,凍不死你也得病一場。」江桐露搖頭,「自求多福就好。」
顧青裳用力拉扯箭頭,製造更大的傷口,又戳了兩下,直到感覺劉增鬆了口,這才放手。她擔心江桐露,忙問道:「江師妹,你還好嗎?」
顧青裳道:「這裏不能久留,咱們走盲道。」
那殷紅還在江桐露下體擴散著,顧青裳說不出話,她不知道是什麼支持著這個堅毅的姑娘。這姑娘沒有怨言,沒有憎恨,從不辯解,默默執行她的任務跟職責。她想要這孩子,顧青裳知道她現在有多心疼,多難過。
他寫了封信,言詞懇切,安慰楚靜曇,至於沈玉傾那,昆明會發公文,不發就算了。
顧青裳大大鬆了口氣,和_圖_書仰面朝天,不住喘息。除了瀛湖水戰那次,她從沒這麼累過,手掌劇痛,大腿吃了一記——該死的又是右腿。她喘息著坐起身子,摸索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她脫下劉增的皮襖扔給江桐露,從劉增身上摸出金創葯,撕開褲子,將整瓶葯倒上,殘餘的倒在被咬傷的左手掌上,忽地想起進祁陽城時輕薄她的點蒼弟子說的話,忍不住笑出聲來。
顧東城輕咳兩聲掩飾笑意:「副掌還能說笑,局面壞不了。」
「不,我們翻過四明山,往北走。」顧青裳道,「要下山,西側更快,西側有路,咱們已走了大半,只要抵達山路,最遲明午就能到山下,沒有比這更快的。我們還能放火燒山,引起青城弟子注意。繞山不知道路途,也不知道有沒有村落,這一繞就得耽擱。」
青城隊伍到哪了?顧青裳想著。她離開銅仁時,彭天從還在整補,還得調集民夫,她無法確定這得花多少時日,慢可以慢到還沒到邵陽,快可能等會就抵達戰場。
他不止一次想過,或許楚靜曇跟大哥只差著一點點機緣,可現在又想,當年的靜姐跟大哥是真沒法走到一起,即便成親了,大哥一輩子讓著靜姐,靜姐也未必會開心。
劉增道:「我走不動了。」
「這不就是探子隊的工作?」顧青裳反問,「走盲道,拔營哨,探消息,回頭報。」
就是他娘的害大哥生下聽冠這個廢物!
他們並不確定這條路出口在哪,但總之是通往山下,有極大可能在路上遇著點蒼弟子。顧青裳看看自己一身破爛的皮襖長褲和腰間懸著的弩箭,說是附近居民怕沒人會信。
顧青裳點點頭,忍著不流淚,她跟江桐露一樣知道,現在沒有哭的力氣。
若是過去,劉增這番話已足夠讓顧青裳怒火上揚,將他好生痛毆一頓,但這半年她經歷漸豐,尤其轉戰漢中那段時日與不少行伍弟子相處過,當下壓了怒火道:「你頂撞上司,已是大罪!」
劉增被她一問,頓時啞口。
顧東城知道諸葛然說的是靜虎殷莫瀾,道:「滋擾糧道的隊伍最近變多了,青城看來是鐵了心要援助衡山,冷水灘可能三面受圍。」
「白天可能搜山,到時候更走不了。」顧青裳道,「多歇一會,走遠些再說。」
「娘……我好害怕。」諸葛聽冠淚眼婆娑地抬起頭,看著鐵青著一張臉的母親甄氏。
許是終於見著路,江桐露雙腳一軟,向前撲倒,幸好顧青裳一直注意她,正要攙扶,小腿一痛,和-圖-書忙伸手去撈,抓著江桐露衣服一拽,總算沒讓江桐露摔倒。
「其實自儘是個好辦法。」諸葛然拄著拐杖起身,「難在怎麼說服李玄燹自盡。」
江桐露喝道:「劉增,聽顧師姐指示!」
劉增咬牙道:「行!橫豎就這麼一回,我他娘的捏著雞|巴上,操!」他憤怒地不住揮舞手臂。
「沿小徑旁慢慢走,靠著他們的火光悄然行進,不一定會被發現。」
有時候那些你曾經很想要的,也是說沒就沒了。
顧青裳聽了勸,將衣服披回,道:「你們先歇息,我把風。天亮就走,明午前能下山。」
江桐露用短匕將劉增的衣褲割成條狀,讓顧青裳包紮傷口。也不知是顧青裳扶著江桐露,還是江桐露扶著顧青裳,兩人摸黑著走,緊挨著道路,依靠點蒼弟子的火光潛行。
原來她們離平地只差兩里?她們甚至可能在點蒼弟子上山前就下了山。
死在銅仁?他在前線,沒更多消息,或許這裏頭有什麼蹊蹺?諸葛然想著,不禁感慨。
劉增的聲音更遠了,江桐露摸黑抓著顧青裳手臂,用力緊了緊,顧青裳手心全是冷汗,背心也被汗水沁得發涼。
諸葛然笑道:「行,我真想讓你跟那隻啞貓放對,看你跟他誰比較行。」
黑暗中傳來聲音:「我沒事……他沒力氣了,我穿著你那件金絲甲,沒受傷。」
「繼續走。」江桐露道,「現在他們派出斥候,還是可能追上咱們。」
她覺得自己累得可以一躺下就睡著,但還是強打精神。話音未落,江桐露忽地跳起,將火堆撲滅,顧青裳察覺有變,三人同時趴在岩石后望去,只見小徑上數十點火光井然有序地前進著。
總算練有武功,體力遠較一般人高上許多,但未到黃昏顧青裳也覺得精疲力竭。若是常人,這樣攀爬,還沒到山頂就得喘死。
「我都不知道彭天從這麼厲害。」諸葛然拄著拐杖,杖尖在地面點著,「我還以為彭家除了老丐小丐,就一群爛屌子,誰知道裡頭竟還有個能硬的?這元宵還讓不讓人好好過了!」
她們走得很慢很慢,她們很累很累,走一小段喘口氣,走不到兩里就見著了平地。
顧青裳察覺到劉增的聲音變得有些遠,他隱沒在了黑暗裡。
「局面壞了也要說笑,不然呢,哭嗎?」諸葛然用力頓了兩下拐杖,像在測試拐杖牢不牢靠,隨即陷入沉思。
眼看天色已近黃昏,顧青裳點點頭,三人遠離道路,藏身石后。幸好水囊里有足夠的水,三人啃著僅存的乾和-圖-書糧和從逃兵那劫來的肉乾,暮色四合,他們沒有帳篷,升了一小團火取暖,顧青裳將棉襖脫下,要蓋在江桐露身上。
黃昏前,他們終於找到通往西面的小徑。
顧青裳察覺江桐露身體搖搖晃晃,趕緊摟住了她:「你歇會!」
江桐露搖搖頭,拖著步子走著:「你知道為什麼那幾個逃兵寧願跟我們拚命,也不肯去打點蒼嗎?」
一路上全是岩壁、青苔、碎石、小樹林、斷木、蔓草、涓流、野鹿、荒狐和顧青裳不認識也不想認識的怪蟲,她的腳越發疼了,又顧忌著江桐露的身子。江桐露臉色越來越白,連劉增也是每走一段路便氣喘吁吁,顧青裳不得不一次次喊停,她自己也需要歇息。
大哥、二爺都走了,靜姐身邊的人也越來越少了,臭猩猩應該會去弔唁,自己可沒那空。他輕撫短了一截的左腿,嘆了口氣。
「現在……能……點火嗎?」顧青裳牙關打顫,因為疼痛,她想看看自己的傷口。
哪來的路呢,即便從山崖縫隙中能一窺山下的小徑,但終究只是窺見,不能一躍而下,山上有時連方位都會迷糊,唯一的指引是橫在十裡外的朝天嶺在西邊。
「顧師妹,乾脆你們先走吧,我歇會再跟上。」劉增提高音量說著,顧青裳覺得他已離自己約莫兩丈遠,正從大石後走出。
「我走不動了!」劉增喘著氣道,「殺了我也走不動了!」
諸葛然道:「這話理由也足了,局勢也分剖了,連馬屁都拍了,反倒讓我沒話說。」
劉增過了會才囁嚅道:「我只是反對走西面!」
顧東城恭敬道:「若是顧某什麼都要副掌提點,副掌也不會讓我領軍了。」
「還不能。」江桐露的語氣同樣虛弱,「反正咱們也走不快。」
「怎麼辦!」諸葛聽冠大叫大跳,在九龍玉椅前不停跳腳,「二叔想篡位,怎麼辦!怎麼辦!」他蹲在椅子前抱著頭揪著頭髮不住發抖。
「冷水灘不破,咱們就是穩的。丐幫那邊打得凶,衡山能扛住?」諸葛然思索片刻,「有件事有趣,李玄燹在祁陽固守對峙,在長沙反倒跟徐放歌你來我往好不熱烈,合著是算計著等青城跟少林援手?」
顧東城道:「總領軍。職位最高的是藍勝青,他的才能比不上彭天從跟殷莫瀾,比副掌差得更遠。狼帶領老虎就是一群狼,老虎帶領狼就能讓狼勝過虎。」
看不到盡頭的路最難熬,如果早知道只差兩里路,劉增或許就能熬過,但他沒有,因為他看不到盡頭,不知道只差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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