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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二)

作者: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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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佛前長明 第十七章 恩重難報(下)

第八卷 佛前長明

第十七章 恩重難報(下)

「等這四十騎抵達昆明,你大哥會裝模作樣出來迎接,在城外設伏殺我。他可能請來你舅舅的齊天門助陣,這樣你外公信得過,也不怕走漏風聲。」
三叔死了?諸葛然大吃一驚。這樣一來,自己所有綢繆不就成空了?難道是自己計劃被識破了?
「點蒼史書的記載還是客氣的。」諸葛然道,「你要去其他幾家翻閱史料,尤其是唐門記載,更精彩。可即便如此,點蒼也沒衰弱多久。我本還想著,聽冠再蠢,能糟得過諸葛雲嗎?可現在想想又不一樣了。」
進了城后就是等待,他找間客棧,脫去破裘舊褲,要了盆水梳洗,還了本來面目。等到中午,果然從點蒼宮出發了百余騎,護衛著甄丞雪與諸葛聽冠浩浩蕩蕩出城去了。
諸葛然雖慌不亂,腦袋飛快轉著。只這電光石火間,便發覺這裏頭有太多不合理,且不說諸葛聽冠有沒有這份聰明,若真是陷阱,早該有人衝進來將他抓個正著,甚至早在進城之前便該被抓了。
「長瞻,你最像你爹的一點就是明。你能虛心求教,遇到不擅長的會想勤能補拙,而且你有天份。但你最大的缺點也是這個明字。你知道自己不會受寵,從來不在你娘面前跟你哥爭什麼,放任你娘偏心。人就算明了也得爭一爭,不爭,就什麼都沒了。」
必須更果決。
「二叔,你真的很聰明,一個人就扭轉了局勢。」諸葛長瞻低著頭,「我只是稍微試探,三叔公就答應幫你,所有事都照著你料想發展,所以……我只能殺了三叔公。」
「你大哥想殺我。」諸葛然說道。
「你是在教我認詞嗎?」諸葛然道,「你不能總怕你娘跟你哥。」
諸葛然道:「那時剛有崑崙共議,規矩在明面上,九大家打了四十年,都累了,都在收拾殘局,誰也不敢輕犯疆界。今後的世道不太平,有這樣無能的掌門,防里防外,防不勝防。」
既然已經廢立,諸葛然與諸葛長瞻勢必成為權臣,就算還政于聽冠之子,他與長瞻的兒子以後勢必會權力傾軋,點蒼會更亂。
「我要你先行一步,用驛站快馬趕回,我會放緩車程拖延時間。你抵達昆明前,用我的親筆信召集附近門派弟子,我會告訴你找哪些門派,人數不用太多,一兩千人即可,盡量精壯,整肅軍容,在我抵達昆明后趕來。」
「一個掌門有問題,頂多倒霉一代。七十幾年前,點蒼也出了個糟糕的掌門,諸葛雲,你記得吧?」
第二天,諸葛長瞻終於開口:「二叔要我做什麼?」
「我打算殺掉你哥。」諸葛然道。
諸葛長瞻仍是擔憂:「大哥肯定排下天羅地網,二叔就只用這四十騎應付?」
雖然如https://m•hetubook.com.com此,規矩還是重要的,毫無節制地打破規矩只會掀起大亂,這也是自己想取得盟主之位的原因,諸葛然想。崑崙共議還是必要存在的,點蒼雖然打破了輪選的默契,卻沒打破規矩,每個人都想在棋盤上下棋,掀了棋盤馬上就是掰腕子,諸葛然知道除去諸葛聽冠的後果,惡例一開,以後點蒼不會平靜。
「你三叔公還沒死吧?」諸葛然道:「你哥不敢殺他,怕打草驚蛇。」
諸葛然搖頭:「那更麻煩,而且不負責任,你兒子以後怎麼自處都是問題。」
那時節,疆界剛劃定,九大家戰事止歇,底下的小派門還在搶地盤,地方上械鬥是家常便飯,諸葛雲聽聞,往往假借調停名義要求以美女黃金為賄,有些小門派不堪重賄竟至滅亡。時任總刑堂堂主諸葛峰是他堂弟,勸他養民生息,不可暴虐,反被他下令用鋸子活活鋸死,此後無人敢諫言。他在任七年,暴行累累,死於盛年之時,不少人懷疑是被左右毒殺的。
「我挺想念你爹的。」諸葛然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話來,諸葛長瞻吃了一驚,過了會,道:「我也想爹。」
「你娘才多大年紀,你要怕一輩子?你哥呢,你要讓他到幾時?等我去見我大哥了,誰來管教你大哥?」
「就這麼簡單?」諸葛長瞻不可置信,「二叔,你這是賭命,當中有太多萬一……」
「昆明的流言我聽說了,你哥跟你娘那腦袋能想些什麼,我會料不著?」
「二叔也知道規矩不能壞。」諸葛長瞻道,「點蒼立長是規矩,一旦壞了規矩,就有人跟著學壞。今日二叔起了頭,以後有人效仿怎麼辦?點蒼每一代兄弟都得相互猜忌,叔侄間也難有信任,豈不亂成一團?」
車輪在馳道上骨碌碌轉動,四十騎前後簇擁著一輛金頂馬車,馬上人勁裝束髮,威風凜凜。
沒有引起太多注意,倒是聽到有守衛嘲笑:「這矮瘸子跟咱們副掌有些像呢。」諸葛然看了這說笑的守衛一眼,默默記在心底。
「我會見機行事,等見著你三叔公,這事就塵埃落定了。」諸葛然緩緩道,「六天後昆明見。」
「那娘和外公呢?」
諸葛然把手覆在拐杖頂端,在地上擰了幾下:「蠢、愚昧、無知不可怕,怕的是不自知,明明蠢卻自作聰明,愚昧卻又頑固,無知又好指點江山。但凡人有自知之明,便能少鬧許多笑話,所以明這字最重要。你哥跟你爹比,就差這個明字。」
點蒼副掌門對別人來說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但點蒼立派以來有幾個副掌門?又有幾個副掌門能被人記得?庸才只要投對胎,就算蠢https://www.hetubook.com.com如諸葛聽冠也能在點蒼當掌門。
諸葛長瞻又吃了一驚。
諸葛然知道侄兒的疑問已經不多,接著該是讓侄兒思考的時間。長瞻終究會想通的,以他的聰明,會知道自己並沒有選擇。諸葛然稍稍挪了挪屁股,舒緩久坐的不適,長路迢迢,這一路還有得罪受。
「這四十騎只是個幌子。」諸葛然道,「我會提前潛入昆明。」
諸葛長瞻點點頭。
「我會是點蒼的攝政王。」諸葛長瞻低聲道,「我要我兒子堂堂正正當上掌門,而不是叔嫂亂|倫的孩子。」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故事能轟轟烈烈,諸葛然想寫一個故事,成為歷史上的一個人物,良相也好,奸相也罷,只要自己的名字值得被記住就行,無論被人讚歎還是受人唾罵,許多年後人們會說:諸葛然這瘸子是改變崑崙共議格局最重要的人。
諸葛長瞻只得答道:「推舉容易拉幫結派,點選就會有人逢迎媚上,傳賢則兄弟鬩牆,相互傾軋,內鬥虛耗。」
諸葛長瞻大驚失色,猛地站起身來,腦袋撞著車頂,發出一記悶響。
差了這個明字,就是天差地遠,諸葛然想。大哥聽二爺的,聽自己的,臭猩猩也會找別人幫著出主意,人先自明,才能虛心,天份才能發揮出來,若不自明,天份便受限,聽冠就是被他娘慣得毫無自知之明。
諸葛長瞻搖頭:「我不是捨不得娘跟大哥。二叔,大哥不會活太久的,等毓娘生下孩子,大哥就會死。二叔說得沒錯,點蒼不能交給一個廢物。」
諸葛雲是崑崙共議后第二位點蒼掌門,暴虐荒淫,喜怒無常,常無故鞭殺弟子,左右盡皆慄慄。他命人收羅美女淫樂,當時崑崙共議沒有姦淫|婦女天下共誅的規矩,都是由門派裁罰,然而掌門犯法,誰管得住?
等人馬走遠,諸葛然冷笑一聲,來到點蒼內城。他形貌特異,眾人自然認得,又有副掌門令牌,但見他步行來到,都是訝異,忙開門迎接。他喝令不要驚動甄氏,他素來令行禁止,誰敢違逆?
諸葛然瞳孔頓時收縮,他沒想到是這樣。
「二叔怎麼知道的?」諸葛長瞻焦急問道。
不,不用離開。諸葛聽冠跟甄丞雪都出城了,他們一定不知道自己在這裏,若是知道,只消有人大喊一聲,立刻就能將自己抓住。
「六天?!」諸葛長瞻不安道,「太趕了!」
「可二叔想潛入昆明怕不容易,若被發現,你孤身一人,無異於羊入虎口!」諸葛長瞻仍是擔憂。
「坐下,坐下,在我眼前炫耀個兒高呢。」諸葛然舉拐杖敲了敲座位。
「你哥活著,就算被廢也是隱患,他有大義名分,以後你兒子當掌和圖書門也要被影響。」
與那些汲汲營營努力爬上高位的人不同,自己很輕易就得到副掌這職位,而且很稱職,因此只是稱職就平凡得不值一提。
「你說說,為什麼別的門派不是立賢、立嫡賢,就是推舉、點選,偏偏只有點蒼立長?」
他笑道:「爹不太會說道理,每回教訓我們,若說得心虛,就會在說完後補上一句『是不是這個理,去問你二叔』。有一回悠妹騙他,說二叔說的跟爹不一樣,爹摸摸鼻子,說聽你二叔的。後來大哥向爹告密說悠妹是騙他的,悠妹原本有多樂,後來哭得就有多慘。」
諸葛然直奔諸葛亦云書房,一切都很順利,他早已準備好說服諸葛亦云的說詞。等他抵達戍衛軍總指書房,卻見房門緊閉,諸葛然推開房門,只見諸葛亦云正趴在桌上假寐,他於是叫了一聲:「三叔!」
「唐門陳兵邊界,這種消息派個使者通知就好,你娘怕我不回去,所以派你來,這叫自作聰明。」
「這種事歷朝歷代都會發生,早晚而已,能撐九十年就算不容易了。」諸葛然道,「少林有正俗之爭,華山爭嫡,唐門更不用說,丐幫不也有徐放歌?無論你用什麼法子避免,終究躲不了,爭權奪利是人的本性。」
「你知道你哥殺我最好的辦法是什麼嗎?」諸葛然笑道,「是讓刺客偽裝成信使送信到我面前,或者等我回去,在神皇殿安排刺客,甚至學學周武,讓我在你娘面前念個酒誥,從后一劍捅死我。」
諸葛亦云脖子上有道傷痕,是致命傷。一刀封喉?以三叔的武功,誰有本事一刀將他封喉?
「二叔怎麼打算?」諸葛長瞻顫聲問道,「難道要廢立掌門?」
「天羅地網?就靠你大哥跟你娘你外公那腦子?破羅漁網還差不多。」諸葛然啞然失笑,「他們能有什麼辦法?誘而殺之罷了。」
「你不能躲一輩子。」諸葛然道,「我說過,人就算明了,也得爭一爭。」
「還有時間。」諸葛然道,「你慢慢想。」
「至於你帶的兩千人馬,就用來夾擊你哥的隊伍,我猜戰事很快就會結束。」諸葛然譏嘲道,「你哥帶的隊伍連狗都算不上,頂多算雞。」
「他們是長輩、兄長,難道跟他們吵架?」諸葛長瞻苦笑,「二叔,您都沒能吵贏我娘,她有一套自個兒的道理,誰也說不過她。」
「越簡單的法子越有用,一舉而定。」諸葛然道,「曲曲拐拐都是犯蠢。他要不叫你來,我能猜著他起了殺心?」
「就算這樣也很危險!」
一瞬間所有事都明朗了,卻又陷入更深的迷霧,而且不可置信。
現在不是細想的時候,計劃失敗,他必須立刻離開點蒼。
諸葛亦云死了,以自己www.hetubook.com.com的威勢,還是能號令戍衛軍,加上長瞻帶來的兩千人馬,足夠逼死諸葛聽冠那廢物。
「值得。」諸葛然果斷點頭,神色堅決。
「冷水灘正在僵持,大軍一動,咱們在湘地好不容易取得的地盤就全丟了。更別說你大哥膽小如鼠,一聽說我大軍動了,他想投降,你外公和你娘也不會答應,定然召集各地駐兵勤王,點蒼就要爆發內戰,就算我們贏了,從你爺爺那一代策劃的大業也就完了。我昨天思考許久,想的就是怎麼處置這件事,不能不回,也不能帶兵回去,不能因為你哥犯蠢就壞了大事。」
諸葛然嘆了口氣:「我想念你爹,又怨你爹死得太早,沒改掉立長的規矩,也怨他死得突然,逼我不得不出兵攻打衡山,更怨他死得意外,讓我措手不及,兩面難以兼顧。聽冠若能乖乖當掌門還罷了,他若不願意,我不能事事被他掣肘,得一勞永逸。」
「既然這樣,二叔為什麼還要回去?」
五天後,諸葛然撇下這四十騎護衛走小路快馬奔向昆明。他在附近村落買了破裘舊褲罩在外頭,混在早市的人潮里。手杖與瘸腿顯眼,他弄了個包袱掛在手杖上,當成扁擔挑著,一瘸一拐走向城門。
聽冠那孩子不會懂,但凡他懂得一點點,但凡他不要無知地以為這是一場可輸可贏的戰事,他都不會在這時候招自己回昆明。為什麼蠢得連等自己凱旋班師時再下手都不懂呢?不只是他,甄丞雪也是,對有些人來說,一顆眼下能拿到的饅頭便足以讓他們賣掉自己門派的未來大業。
「天祖爺爺名諱,當然記得。」諸葛長瞻道。
諸葛長瞻一臉疑惑,他覺得二叔似乎有話想說。
「大哥如果死了,娘一定會瘋……」諸葛長瞻垂首道。
還有毓娘,這侄媳婦很無辜。將她送回出身門派吧,幸好她沒身孕,聽冠的冷落保住她一命。
「等你哥離開昆明……其實你哥離不離開都不重要,這廢物沒用得緊。等他們一出城門,我就去找你三叔公談,將戍衛軍收為己用,下令關閉城門,活捉你哥就容易了。」諸葛然道,「除非他連你三叔公都收買了,這樣也無妨,我總有辦法說服你三叔公。」
諸葛長瞻沉思許久,臉上露出難以形容的古怪表情,諸葛然知道他猶豫茫然。這孩子,即便母親跟兄長這樣苛待他,他也不出怨言,只是躲著他們。
「二叔,你別回去了!」諸葛長瞻求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找個理由常駐桂地就好!」
「那丫頭打小調皮。」諸葛然想起這侄女也是好久不見,嘆了口氣,「你大哥小時候也不笨,心眼賊多,被你娘慣得一把年紀什麼也不懂。你說說,蠢、愚昧、無知,m•hetubook.com•com你哥是犯著了什麼,才有這麼多毛病?」
諸葛長瞻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我知道點蒼霸業是二叔這輩子的抱負。」諸葛長瞻道,「可為了打贏這場仗,冒這麼大風險值得嗎?」
「問你話,盡扯些沒邊的幹嘛?」諸葛然又敲了敲座位。
諸葛長瞻默然不語,諸葛然見他不敢回話,把拐杖重重一頓,諸葛長瞻才答道:「蠢是天生的,愚昧是不明事理,無知是缺了學習。」
整個齊天門都必須處置,要斬草除根,還是……
從冷水灘去往昆明,即便每日換馬趕路,以車隊的腳程也得走上五六天。諸葛然捲起窗帘,遠方山影巍然,車外樹影不住掠過。
「不能……等嫂子生下孩子再殺嗎?」諸葛長瞻問道,「我們輔佐大哥的孩子不行嗎?」
「盡量募集,有多少算多少。」諸葛然道,「別小瞧你自己的威望。」
諸葛亦云也不知睡太熟還是怎地,卻不理會,諸葛然心中起疑,走近一看,只見桌上一大灘血跡。諸葛然大吃一驚,奔上前去,諸葛亦云臉壓在桌上,鮮血一滴滴沿著桌沿滴下。
「給我個理由。」諸葛然道,「你這麼做到底有什麼好處?難不成還能是捨不得你娘和你哥?」
「說不定是誤會!」
而且那是大哥的兒子,如果不是他先動了殺心,諸葛然會一直輔佐他。但眼下已經不只是大哥兒子跟點蒼權力劃分的抉擇了。這是點蒼謀劃了數十年的霸業,只差幾步路,可這道檻沒過,就什麼都沒有,幾十年的謀划全數落空,還拱手送人。
諸葛長瞻點點頭,又訝異問道:「二叔,你知道大哥要殺你,為什麼不率兵回去?」
「我知道。」諸葛然道,「所以要你幫忙。」
「二叔,快逃吧,現在還來得及逃出昆明。」諸葛長瞻像每回做錯事一樣,低垂著頭站在門口。
到底是誰殺了諸葛亦云?諸葛然正準備離開,忽見一條人影站在門口,不用看清那人面容,僅憑身影他便知道這是誰,一顆心頓時沉到深處。
諸葛長瞻快馬離去,諸葛然下令放緩車速。照他估計,諸葛長瞻能有個三到四天募集弟子,不算寬裕,募集兩千人或許難,一千人應該不是問題。諸葛然沒有表面上的餘裕跟自信,他也是在進行一場驚心動魄的豪賭。
「長瞻,是你娘跟你哥哥逼你二叔。」諸葛然道,「咱們沒的選。」
「兩千人打不下昆明的!」諸葛長瞻驚道,「不說昆明城穩固,單是戍衛軍就有三千精銳,何況還有駐軍!」
「長瞻……」諸葛然深深吸了一口氣,心底湧起巨大的憤怒、失望、震驚、還有痛苦跟哀傷,諸葛然重重頓著手杖。為什麼?自己明明親手將掌門之位送到他面前,他為什麼要背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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