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這路上坑坑窪窪的，曾鞏幾次都差點摔倒。而麥穗兒大半年的沿街乞討，早就習慣了夜裡走這種路，所以每次都是她扶住了曾鞏。一路走出了這僻靜的小巷，到了街上，街上的人不多。在大雪天早就各自回屋了，不是緊要的事誰會這個時候出門呢？

曾鞏跟他打過交道，知道他只喜歡奉承那些有權有勢之人，像自己這麼清貧小官，他是不放在眼中的。平時見面也都是眼高於頂，所以估計今晚很難請動他去看病。真要花錢，太醫院的出診費就是二兩銀子，還不要說葯錢了。

「當然是緊要的病了，人都快死了。敢問今晚值守的太醫是誰？」

曾鞏道：「好吧，那快走吧。」

曾鞏也驚呆了，望著那全身是血的屍體，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血，而且是鮮紅的，剛剛流出來的。原來一個人可以流出這麼多血，這樣的觸目驚心。他不覺有些頭暈眼花，噁心，兩腿肚子發顫，搖搖晃晃便要摔倒。

曾鞏在風雪中高一腳低一腳往外走，忽然，一個黑影冒了出來，怯生生的叫道：「老爺。」

「可這時我到哪去找棺材鋪？離的還遠著呢。我不能把我丈夫一個人扔在這兒。」

每次拿東西出去他都會看見夫人和家人那近乎絕望的目光，他的心一樣的疼。可是又不能對自己的好友病重將死卻坐視不理。

走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到了太醫院。太醫院已經關門了，不過有太醫晚上值守，專門看急診的。曾鞏上前敲和_圖_書開了房門，一個小葯童說道：「除非是很緊要的病，否則請明早來。」

董太醫依舊表情淡淡的說道：「按照太醫院的規矩，出診一趟是二兩銀子。你先交錢吧，這是規矩，我也沒辦法。」

說著，把一把油紙傘遞了過來，並且給曾鞏撐開。

麥穗兒對曾鞏說：「老爺，你趕緊請太醫去給叔看病吧，我幫把人背回去就回家。放心，我沒問題的。」

婦人此刻哪還有主意，坐在那嚎啕大哭，這哭聲讓董太醫也不好意思把人攆走。正慌亂間，麥穗兒卻上前給那婦人說道：「大姐，要不要我幫你背著大哥的屍體到家去？然後再慢慢去找仵作辦後事。」

那婦人點頭答應，趕緊伸手拿出三兩銀子遞給了曾鞏，一疊聲的感謝。

曾鞏對麥穗兒說：「你回家去吧，不用跟著我去了，太醫院還遠著呢。」

先前她答應給那男的二兩銀子人家都不幹，不願意背一具屍體。眼見一個小姑娘自告奮勇做這種差事，她這時只想早點把丈夫背回去，哪裡還顧得上銀錢，感激之下便加了一輛兩。

婦人擦了一把眼淚，從懷裡取出一小錠銀子，大概有一兩，遞給了那漢子。說道：「多謝了大哥，你能不能留下來幫我把我丈夫背回家去？我給你二兩銀子。」

讓他寫錦繡文章，提筆洋洋洒洒，要多少寫多少。但是開口求人，對他一個文豪來說太難了，中國文人的清高甚至讓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求人。

那漢子和-圖-書立刻搖頭，腦袋跟撥浪鼓似的。說道：「他要還活著，我背沒問題。他死了，屍體我可是不背的，太晦氣了，別說二兩銀子你就算給我二十兩我也不幹的，那要倒大霉的。你還是去棺材鋪叫個仵作，買口棺材把他運回去收斂吧。」

他把房門打開，只見拍門的是個驚慌失措的中年婦人，衣著倒也華貴。身邊是個粗布短衫的男子，背著一個穿長衫的男人。那男子身上的血把背著他的人後背染紅了。

「是我呀，我是麥穗兒。您昨天新收的丫頭。」

雖然不是為了自己的事，想到朋友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等著救命，他再不遲疑，對董太醫說道：「太醫，我一個朋友病了，病得很重，全身發高燒。麻煩你出趟診去給他看看。」

「是董太醫。」

「不行的，我得跟著老爺有個照應。」

說著拿著那錠銀子快步出門走了。

「是你呀，你怎麼到這來了？」

天已經昏暗，幾乎看不見路了。這一片住的都是這些窮苦百姓，基本上家家都只是點盞小豆油燈，能把桌子照亮都不錯了，幾乎沒有光亮能照到路上來。

尤其是他看見董太醫些許冷漠的目光之後，便更不知如何開口了。因為他口袋裡只有區區幾文錢，他想跟董太醫商量，等到自己發俸祿再把錢奉上。可是就算俸祿發了，那也有很多要用錢的地方，未必能拿出。難道又要拿東西去當嗎？

曾鞏一把抓著她的手，把她又扯到了傘下。說道：「哪那m.hetubook.com.com麼多廢話？我還要急著趕去太醫院找太醫給我一個好兄弟看病，他病得很重，快走吧。」

「我見外面雪下的大，拿著傘來追老爺，結果沒追上。幸虧夫人已經跟我說了老爺要去的地方，所以我一路的問了過來，這才找到這裏的。老爺，你趕緊打傘吧。」

「太醫，你救救我丈夫，他脖子上被人咬了一口，好像就是前些日子傳說的吸血鬼。他好像沒氣了，你快救救他呀！」

曾鞏愣了一下。他任館閣校勘，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官。在京城高官多如牛毛，實在不足為提。雖然他在文學圈裡名氣很大，但是在官場上卻難以入那些勢利官老爺們的法眼。這太醫院的太醫也並不是人人都有悲憫之心，有些也是很市儈的，其中就有這董太醫。

麥穗兒就是聽到她先前許了那男的二兩銀子可以讓他背，這才自告奮勇出來的。因為她發現他們老爺囊中羞澀，一直遲疑不開口，應該是沒有錢再給朋友請郎中看病。於是才咬咬牙把這活接了下來。

曾鞏嚇了一跳，一聽是個女聲，忙問道：「是誰？」

就在這時，砰砰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聲音很急，幾乎破門而入似的。葯童嚇了一跳，趕緊答應了，快步出去應門。

聽到婦人這麼說之後，麥穗兒點頭說道：「麻煩你把錢給我們老爺。」

小葯童雖然年紀小，但是在太醫院已經見過不少危重病人，因此並不慌亂。趕緊把大門打開，招呼他們進來，指著小床讓和圖書把病人放在小床上。那中年婦人哭哭啼啼的望著屋裡的人問道：「哪位是太醫？」

拉著她，撐著一把油紙傘，冒著風雪往太醫院走去。

曾鞏撐著傘，伸過手去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傘下，說道：「咱們一起打傘，免得把你給淋濕了。」

麥穗兒自幼在農村長大，從小就在地里幹活，什麼粗活重活都沒落下，經常挑數十斤的擔子，當男孩子一樣養著。這大半年雖然沿街乞討，沒啥吃的，餓的面黃肌瘦，但是力氣還在，只要有一碗飯力氣很快就恢復了。到了曾鞏家這一天，能吃飽了飯，所以力氣自然就有了。

麥穗兒被曾鞏寬闊的大手牢牢的抓著，不敢再掙脫。只好任由他握著，緊張的邁動著腳步，跟著他往外走。

他輕咳了一聲，終於還是決定開口。

麥穗兒感激的全身都發抖，何曾有人這麼關心過她？趕緊掙脫了曾鞏的手說：「老爺，你自己打吧，這傘不大，躲不到兩個人的。我沒事，我在雪中慣了。」

他這才在麥穗兒攙扶下在旁邊椅子上坐了下那來，那婦人正哭著，剛才背傷者進來的那人上前說道：「這位大嫂，你答應給我的錢，給我吧。我得走了，我身上這血還趕緊回去洗，不然洗不掉了。」

曾鞏神情緊張的走了進去。腦袋裡一直盤算著該如何開口跟這位董太醫央求去救朋友一命。但直到董太醫從裏面出來，曾鞏也沒想好如何開口。

那婦人眼見麥穗兒背得穩穩噹噹的，這才點點頭說：「你要幫我把他背回和圖書去，我給你三兩銀子，可好？」

實際上她心裏也很害怕，要是換做平時她也不會去接這個活兒的，即便能賺三兩銀子。可是現在她知道老爺需要急用錢，她才硬著頭皮接這趟活。

那婦人抹了抹眼淚，瞧了瞧麥穗兒。說道：「你背得動嗎？」

說著便快步的背著屍體出門去了，那婦人也抹著眼淚在後面跟著出門去了。曾鞏手裡拿著三兩銀子，只覺得沉甸甸的。他怎麼都想不到自己最後是靠新收的小丫頭替別人背屍體賺的錢來給朋友看病，不盡苦笑。自己讀了半輩子書，錦繡文章，才高八斗，到頭來幾乎要為五斗米折腰去求別人

那漢子說道：「那是你的事，我管不著了。我走了，我得趕緊回去洗衣服去。」

她見麥穗兒身體單薄，有些遲疑。麥穗兒二話不說，直接上前抓住那床上的屍體的兩隻胳膊，將他拉起來坐在床上，然後蹲下身抓住他的兩隻胳膊搭在自己的后肩上，輕鬆的站了起來。微微彎著腰，然後用雙手拖著屍體的臀部，說道：「你看怎麼樣？」

沒等他說完，太醫已經在小床邊凳子上坐了下來，先抓過他的手腕診脈。皺了皺眉，看了那婦人一眼，又伸手在他脖子一側摸了摸。搖搖頭說：「晚了，已經沒氣了，脈都摸不到了。血流的太多，沒用的，待會去辦後事去吧。」

婦人一聽，悲痛欲絕，撲在床上抱著屍體嚎啕大哭。

麥穗兒趕緊上前扶著他，說道：「老爺，您快請坐。」

董太醫快步上前，說道：「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