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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

作者:冬三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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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伐交頻頻 第418章 君臣相忌

第五卷 伐交頻頻

第418章 君臣相忌

然後回到府中,金祺的這個話卻讓金安老大吃一驚,頓時脊背發涼,屋中炭火也無法驅寒。
而朝鮮的國主李懌,則依舊在王宮中玩樂。
而在漢城,龔用卿每天的生活也很瀟洒。
龔用卿只能哀嘆一聲:「確是儒門慘事。」
「梁司憲,這種話對我講,不合適吧?」龔用卿奇怪地看了看他,「這可又是不敬之語了。為人臣者,豈能菲薄君上?」
金祺分析得很有道理,他金安老以輔翼東宮自居,暫時既有世子的親舅舅這個臂助,又有出身士林派、與士林派的一些淵源。
朝鮮士林派也是研究理學的,對於新學,他們不懂。
暗流洶湧的形勢面前,金祺說道:「大明皇帝對朝鮮情勢一清二楚。王儲之爭近在眼前,王上猜忌父親權重,士林派靜待機會,外戚也在爭權。而大明呢?父親,那宣交使,那大明商隊,都不尋常!福城君被廢、被賜死,這是大事,大明皇帝知曉並不奇怪。但是王后剛有身孕,他必定也知曉,不然不會留下海安君,還說出『人倫大禍』這樣的話!」
這就是他和士林派的共同語言,也是士林派想要通過他爭取大明支持的原因。
在平衡朝臣權力、私生活方面,他堪稱一個低配版的嘉靖。
對於大明天子欣賞他的另一個兒子,李懌也很開心。
把他比作王莽、董卓、宋太祖,天朝在朝鮮的影響力是無孔不入的,典故拿來就好用,大家都懂。
「實踐學和辯證法博大精深,去南京國子監,還是先以精研理學為主。」龔用卿微笑著,「須知這實踐學,也是博採理學、新學及百家之長,天理、物理、人理奧妙無窮,要循序漸進。」
如果生下了王子,又必須得每天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護好孩子。
同時,他們也在思考:大明這些年變化很大,不小的原因恐怕是皇帝陛下所推崇的新學。
如今在漢城,他倒是越來越得朝鮮士林派的仰慕和恭維。
大明天子盯上了朝鮮?
到如今,他反倒仍不能穩穩控制住朝政。
金安老正在積極運作拜相,成為朝鮮議政府的右議政。
他對金安老就比對李山希坦白多了,把朱厚熜見他們時問的每一個問題、順序、反應,都詳細介紹了一遍。
金安老本來心情很好。兒子還朝後,帶回了三大功勞。
金祺最後才說道:「兒子在北京,見到了交趾北宣尉司莫朝篡位之臣莫登庸的孫子,也見https://m•hetubook.com•com到了交趾南宣尉司黎朝重臣阮淦的女婿鄭檢。父親,交趾就是例子!」
潤了潤口舌,暖了暖脾胃,他才澀聲說道:「歷朝歷代,中原王朝強盛時,總會打這裏的主意。但除了千年前,又有哪朝哪代真能吞下這裏?」
不是因為自己的兒子被人欣賞而開心,是因為這個兒子也會為朝局帶來一些變化。
這個時候,李山希寫回朝鮮的信件還在路上。
李懌大喜,金安老和金祺都獲得了誇獎。
金安老的五世祖金濤在高麗朝末年中了大明進士就不說了,金安老的高祖父、曾祖父、祖父金、父親均在朝為官,叔父更是在如今李懌朝中官拜領議政過。
金祺回想起在大明的經歷,只覺得那個還不到三十歲的大明天子實在強悍得不像話。大明的重臣,不論身居何位、權柄多大,在那個皇帝面前都得服服帖帖。
以大明欽使的尊貴身份,龔用卿在這朝鮮是超然的。
他抬頭看著父親:「父親還能再去結交勛舊嗎?若如此,王上又會多忌憚父親多少?士林派又將多警惕父親多少?」
他照舊提起了筆,寫著按要求該定期呈回大明的奏報。
趙倫算了一卦,隨後便向李懌道喜:「卦象所示,陛下命中還有子嗣。臣為陛下賀!」
除了寶票,這些新錢用來賞賜,是李懌今天最新的樂趣。
這個時候,金安老擔任的是吏曹判書,這是掌管朝鮮官場人事權的官職,可以看做是大明以前的吏部尚書。
知子莫若父,金安老說出了兒子心中的打算。
金祺大驚失色:「廢后?」
大明皇帝重文教,朝鮮國主把遴選士林俊傑去大明進修的重任交給了他們,今天他們就組織了一場文會,邀龔用卿前去品評他們的文章、考較他們的學問。
按理說,有士林派的淵源,金安老本應是一個士林派才對。然而朝鮮雖小,權爭卻更複雜。己卯士禍后,章敬王后所生的孝惠公主下嫁金安老之子、金祺的弟弟,金安老就與生母同樣是章敬王后的王世子有了一層關聯。
現在他就問自己十分信重的術士趙倫:「今日喜訊連連,你再算一卦,王后能否為孤再添一子?」
金安老臉上神色凝重,緩緩點了點頭。
他本就喜歡玩樂,如今金祺帶回了好消息,更有理由飲樂。
李懌當然不缺兒子,他缺的是在如今情況下激化矛盾https://m•hetubook•com.com、讓他能夠再有理由換一批重臣的兒子。
梁淵說來說去,想強調的就是士林派無辜、忠心為國,奈何君主不給力。
如果大明很重視朝鮮文教,那麼士林派的聲勢就會變大吧?
哪怕是朝鮮國主,也不能對他不敬。對大明宣交使不敬,便是對大明不敬。
包括他對李山希說的那些話。
但現在,文定王後有身孕了。
先是倚重勛舊在反正多位后坐穩位置,又倚重士林派削弱勛舊。等士林派太強了之後,又重新倚靠勛舊搞出士禍。
若是如今的文定王后沒有身孕,那她也會站在自己這邊。不管她是不是對世子比較冷淡,終歸是名份上的王后、母親。
「……不急,再等等,至少等到王后誕下孩子來。」金安老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不能急……」
金安老見兒子沉默不語,凝重地問道:「為父把這等機密盤算先說與你聽了,你這一路上,自然已有計較。若大明當真對朝鮮虎視眈眈,依你之見,我們金家該當如何?」
他說的是當年士林派領袖趙光祖最終引起李懌大怒的誘因事件,最後李懌說「走肖之輩,奸似莽卓,恐有宋祖黃袍加身之變」。
「兒子不知道。」金祺表情苦澀,「兒子在大明,來迴路途上,在京城,這三個多月的時間里,只看到大明如今太強大了。王上反正,是得勛舊之助,而後為穩固大權,花了十余年才啟用士林派把勛舊權臣壓了下去。如今,大明國力正是強盛之時,朝鮮勛臣武將則是疲弱之時。」
他們選的人,金安老、尹任、尹元衡他們,肯定會有不同的看法,那就又會爭一爭。
「為什麼這麼說?」金安老頓時追問,「在殿上,怎麼沒有提醒王上?」
但段位不在一個檔次,因此他經常寄希望于命數。
除非李懌肯內禪,讓王世子快些登位,那樣的話王世子還能感念他的恩情。只要金安老不是太過分,他至少需要暫時依賴金安老和大尹把王位坐穩。
他本就有文才,當年會試時呼聲也極高,奈何同科有個唐順之?
金安老緩緩地端起了杯子,想喝口熱茶。
到後來,他更是以世子勢孤、只有他出山才能輔翼東宮,終於在四年前復出、擔任了漢城府通判。
或者說,很久了還不能回去,不如過得快活一點。
莫登庸是篡位之臣,但最後還是得到了大明的承認。
他希望那是個兒子。和*圖*書
而席間,士林派如今的一員中堅幹將、任職司憲府的梁淵繼續試探龔用卿的態度。
在朝鮮的王宮裡,文定王後幾乎是在小尹兄弟全力的保護下養著胎。
「若像交趾一般,因王儲之爭,分而冊封南北兩王呢?」金祺先說了一個可能性,又說另一個事實,「大明皇帝萬壽大典前日,閱兵、封賞。四位國公啊!如今大明兵力強盛,文臣武將都渴盼功勞,大明天子更是雄心勃勃,開疆拓土之意毫無遮掩。宗系正源、邊市、進學等恩,也大有麻痹朝鮮、搜羅消息、培養叛臣之意!」
龔用卿參加完了這場文會,回到宣交使館之後,之前醉醺醺的模樣也就消失了。
十一月的漢城已經入冬,這裏一貫比較冷。
「如今上國氣吞四海、文治武功遠邁漢唐。」梁淵拍著馬屁,「偏遠之地,讀書人無不傾慕。只是士子遠赴大明進學,只是輾轉購得上國典籍回來研習,不足慰我朝鮮士林求道之渴。不知上使可否呈奏皇帝陛下,遣大儒到朝鮮講學?朝鮮士林,必焚香沐浴,禮迎上國聖賢!」
這裏穩定成為都城,還是李成桂開創了朝鮮王朝之後。他在這裏大興土木,營建了宮殿、宗廟、社稷、兩班衙署、道路,正式遷都於此,並改漢陽為漢城。
因為小尹兄弟很明確地說了:尹任必使力士加害,宜謹護避禍。
梁淵還能說什麼?
金安老內心贊同兒子對大明天子的判斷,但大明會怎麼做呢?
「……我輔翼東宮,沒有退路。」
不僅他,他那個弟弟、他的弟媳孝惠公主,都為金安老的復出做了許多事情。
金祺跪了下來,悲痛地說道:「若無大明在旁虎視眈眈,父親行此計,絕無僥倖!」
龔用卿只是義正言辭地說道:「本使到朝鮮,只為宗藩往來、通商邊貿及襄助朝鮮文教。如今陛下能恩准朝鮮士子定例前往求學,那就是朝鮮文教初有成效、薄名上達天聽。朝鮮朝局,本使如何能參与其中?依本使看法,你們君臣還是應當開誠布公,好好商議才是。朝鮮士林有此前大禍,也是忘了君臣本分,欲以台諫制君權,這是何等大不敬?」
趙倫欣喜不已地謝恩,李懌渾身舒坦。
至於邊市……可以效仿大明皇帝用勛臣之後去做生意。給他們利益,有了錢,萬一真面對他們的逼宮,那麼勛舊也可以再用一用。
「是兒子的判斷!」金祺急忙回答,「怎麼敢胡亂對王上說?hetubook•com•com
「好!來人,賜大明銀元十枚!」
說到底,李懌並不具備十分強悍的手腕,一直只是輪流倚重一些人,削弱了舊的,再用更新一派勢力削弱當前的。
屆時,大家貴女下嫁、朝中重臣倚重,都是看得到的前景。
「聽聞上國更是設了國策會議、國務殿,皇帝陛下聖明無雙,御下無猜疑。位列參策、高居總輔、於國有功者,無不善終,身後名人人稱頌。」梁淵的語氣中羡慕不已,「天朝氣象,在鄙國卻是極難的。我輩士子,豈是不忠不敬?上使到朝鮮也有數年了,當知鄙國朝政之弊,實因君臣相忌過甚。」
搞來搞去,朝中權爭錯綜複雜,朝鮮則越來越疲弱。
龔用卿只懂一點點,但宣揚大明文教也是他的工作。
搞到現在,是倚重外戚、有國戚和士林派雙重身份的金安老、以保護王世子的名義再繼續削弱勛舊派和士林派。
但李懌肯內禪嗎?他自然是不肯的。既然如此,就一定會想辦法削弱東宮的力量。
朝鮮士林,不直國主久矣!
現在聽到金祺這麼說,金安老沉默片刻,壓低了聲音:「莫非你是想勸為父效仿莫登庸?」
「崇道學、正人心、法聖賢、興至治,何等至理?」梁淵痛心疾首,「革昭格署,設賢良科,尊祀文廟,消除偽勛,皆是善政。只因肖小作祟,以蜜塗葉曰『走肖為王』,流於御溝入宮闈引蟲蟻啃食,王上便輕信讒言,以為大司憲有不臣之心。己卯士禍,我輩士子豈有以台諫制君權之意?」
這句話勾勒出了一個畫面:一舉拔掉整個蒙元右翼的實地、逼得俺答造反奪了汗位遠遁避戰的大明天子,宛如坐在高空巨大寶座之上的神明,他淡漠而輕蔑的好戰目光投在朝鮮這邊嗎?
哪怕只懂一點點,在文會上,龔用卿的逼格仍舊很高。
金祺連連磕頭,卻不言語。
現在,他的弟弟和孝惠公主都在金安老復出的當年病逝了,金祺憂心忡忡:「王后已有身孕,若誕下王子,小尹兄弟絕對要與大尹兄弟還有父親爭鋒。若生下來是公主,小尹兄弟知道王后待世子甚薄,他們也絕對不會坐以待斃。如今大明皇帝欣賞海安君,將他暫留大明,士林派想扳倒父親和外戚,一定會想方設法扶助海安君。」
這些人是矛盾的,一方面家國之心很重,另一方面也想倚靠大明,幫助他們掌握朝政。
金安老長嘆一聲:「別無他法。若當真生下王子,王后、小尹兄弟hetubook•com•com與士林派,必定合流。若是我們勢均力敵,王上不安之餘,或會重新倚重勛舊,一舉撲殺我們。」
這場文會在繼續,有資格被遴選的朝鮮士子無不激動。
而不僅金安老本人是朝鮮狀元出身,他的父親、叔父、岳父、連襟,都是朝鮮狀元。
金安老一口一口地喝著熱茶,許久之後才開口:「而你則與為父劃清界限,大義滅親,轉與士林派扶助海安君?若大明是要在朝鮮再行交趾之計,則為父可得冊封,你則輔佐海安君?若大明是要助海安君奪回朝鮮,你是功臣,金家不至於斷絕?」
金安老首當其衝,確實不可能有僥倖。
金祺這才知道真正的局勢已經兇險到這種程度。
在這樣的家庭出生、成長,金祺顯然也不是個簡單人物。
他們認為龔用卿是懂的。
金祺還是很不錯的,除了大明皇帝賞的寶票,大明那些精美的銀元、通寶,也換了不少帶回來,獻給了李懌。
金安老盯著自己這兒子,緩緩問道:「那你只與為父先商議,是認為該怎麼辦?」
但李懌已經安排了下去,讓士林派殘存的一些人選出五個人來送去大明。
他還很喜歡雜術,很多奇人、通曉風水地理和命數的術士被他召到王宮。
一是大明天子有了筆墨為證,重修《大明會典》時必定正朝鮮宗系之誤。二是在九連城專開對朝邊市,擴大貿易量。三是允朝鮮每三年選五人去大明求學,這對金安老獲得士林派的支持來說很重要。
金安老沒有動怒,他知道兒子說的是實話。
雖然如今士林派式微,但這種情況下,若能有從大明學成歸國的經歷,他們將來都能躋身士林派的核心。
他只能先分析自己的處境,而後繼續說道:「王上忌憚我急著扶世子逼他內禪,可大小尹都各有心思,我只能繼續向前,先掌握議政府。到那個時候,王上又會擔憂我權柄更大,王后又已生產,是男是女有了定論。若生下王子,為父和大尹已有商議,當奏請王上廢后,以免儲君不穩。」
於是龔用卿笑了笑:「梁司憲,我雖非大儒,陛下令我任職朝鮮宣交使,已有宣文教、助藩國興治世、使藩國百姓安居樂業之意。陛下有庇佑藩國之心,只是藩國自有誥命國主,這恩澤,卻需貴主奏請,那才是名正言順。」
在之前的高麗王朝,漢城只是小三京之一,斷斷續續成為都城過。
金家在朝鮮是世代官宦、狀元之家。
「講學?」龔用卿看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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