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遠看風色暮帆舒
這大半夜的,殷九凜在窗戶外頭突然一嗓子,嚇得我差點兒尿炕。
大師兄躬身道:「掌門所言,句句在理。」
「既然有可能要找我們的麻煩,可得和掌門好好說說呀。」
我點點頭,悶悶的「嗯」了一聲。
臨到晚上,本應好生休息,我翻來覆去哪裡能睡得著覺。
拜別逐影掌門之後,我們連拉帶拽的先給呂小七弄回了彈雲山。大師兄讓其他人先去收拾行裝,只把我和呂小七留在他院里。
我心裏很亂,說不出話來。但她有一句說的不錯,三哥活著,比什麼都強。
「熊小五和我那徒兒洛水初來往頗多,我聽小初說過你不少事,知道你心思純真,不會在此事上說謊。那麼現在就有些奇了,為何會有一個叫呂不平的被抓去了昆崙山呢?」
不過現在也不是琢磨這個的時候,逐影掌門再次發話了。
我看向呂小七,只見他皺著眉頭,一言不發,有些出神。
「我接到多派發來的官鑒訊劍,三日之後,會在昆崙山審呂不平殺崑崙修士一案。我們混天劍門和昆崙山都要避嫌,倒是不必派執法長老參与,案子會由其他六派的長老來審。此案為求公允,各門各派的修士都可以在場觀聽,所以我想可以派你們前去一探究竟。」
「山主所言極是。如果那昆崙山尋了一個假呂不平,哄騙我們過去,然後故意留下什麼破綻,引我們動手再抓一個現行,那我們混天劍門可就在中原容不得身了。」
「你睡地上。」
「我能不去嗎?」
「睡了么?」
殷九凜奇怪道:「你怎知我在想什麼?」
呂不嘆臉上不咸不淡:「我懶得動彈,怎麼了?正好晉上凝元期,我在家穩固穩固境界也挺好的。」
司徒昶端坐不動:「我這一山的人都要去了,自然不能少了我。」
「哎,大傢伙兒先別著急嘛。」泰樂伸著手,「救一定要救,但是衝動就不好啦。」
「老大,你不用說些這個。」呂不嘆擺手,「帶點兒東西就完了?他是為了我么?他是自知有愧圖個心裏安生!真當我不懂事兒呢……我全都給他扔了!」
我微微皺眉:「為什麼?」
「他們能圖謀啥呀?」
我死抓著她手,小聲說:「你是在想,若是實在沒有辦法,便豁出去變幻九嬰真體,滅了昆崙山。」
「你咋回事兒?說什麼胡話呢!」
「所以,我有兩個主意,隨你們來挑。其一,你們彈雲山www.hetubook•com.com上下與我立下文書,即刻起叛出混天劍門,與吾派再無瓜葛。到時候無論你們是怒劫法場還是火燒昆崙山,都由你們自行決定。只不過自此以後,各門各派都會捉拿爾等,中原再無你們棲身之處。」
呂不嘆氣得:「你們兩個老玩意兒真會玩套路!!」
司徒昶直起身子,眼睛瞪圓了:「這是怎麼回事!?」
殷九凜一步輕盈,從窗口跳進來:「腦子裡事情亂糟糟的,睡不踏實。」
「……我就知道沒這好事兒!」
殷九凜看我這副模樣,便停在空中。她一對小手捏住我的大巴掌:「呂不平倘若真活著,那是好事壞事?」
逐影掌門欣慰的點了點頭:「如此最好。今日你們且回去打點準備,我也要與諸位長老交接一下。我們明日啟程。」
「行了行了,小滴巴豆兒這麼多屁話。」我心中暢快,在他後背扇了一巴掌,打的他一個趔趄差點兒來個狗啃屎。
我歪著嘴:「幹嘛要找我們的麻煩?吃飽了撐的?」
我毫不猶豫道:「你重要。我不想你屠戮無辜之人。你殺南宮銘時還有借口,可現在已經有我在側,不要再去做那些讓自己難以入眠之事了。」
阿凜開口道:「你可真厲害……我剛剛冒出一個念頭,自己還沒能抓住,就被你看穿了。」
我厲聲道:「三哥他哪裡是在逍遙,他心裏牟足勁要干一番大事!」
「那可是你哥!你哥讓人抓起來了!要砍頭的!掌門說話你沒聽見呢!?耳朵瞎了!?」
第二天,我們隨著逐影掌門往昆崙山行去。一路上,殷九凜把自己的推斷一五一十跟逐影掌門說了。逐影掌門眯著小眼兒,連連點頭。
「你可真會拿人啊!都說出這等話來,我還能不去嗎!?」
大師兄緩緩道:「我與三師弟情同手足,若是坐視不理,怕是一輩子都難以自處。」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那就去唄?」
大家紛紛表明心跡,也都有了底。可唯獨他們沒注意,最後面的呂不嘆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他們兩個是親兄弟,大家自然想都不會多想。
「既然是好事,你又揪心什麼?你那個時候如果將他掩埋了,還會這樣自責么?」
「【八絕】其餘各派長老,都發來了訊劍,向我們通告了一件事情。今日找你們來,便是來商討此事的。」
逐影掌門看了看我們m.hetubook•com•com的樣子,嘆口氣道:「若是呂不平真在那處,判得個死罪,你們彈雲山一脈,想是不會善罷甘休吧?」
「呂不平是會死的,我不會死。你三哥與我,哪個重要?」
殷九凜隨手在我後背拍了兩下。就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卻讓我心神安寧了許多。
「哈哈,」呂不嘆惡笑兩聲,「我八歲之前,他天天埋頭練功;我八歲之後,他已經自個下山逍遙去了。他除了和我名字有倆字兒一樣,也配當我哥?」
我在劍閣的時候,當著掌門的面兒還不好意思說他。等進到大師兄院子里,我先搡了他一把。
「你眼中光色我看著害怕,這才發覺的。你萬萬不可這般行事,答應我。」
大師兄嘆氣:「不嘆,你去與不去,都由得你自己定奪。但你要知道,不平他一直記掛著你,他哪次回山,都給你帶了不少好吃好玩的東西托我給你,只是你擰著不想見他……」
大師兄向我們迎了兩步,拉我們向逐影真君行禮:「掌門,彈雲山弟子都已到齊。」
「你別亂想。」
「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因為這是三哥曾經對我說的話……他要我過我自己的生活。」
我和呂不嘆朝夕相處了這麼多年,只依稀感覺到他對三哥感情不深,誰知道他心裏的怨氣竟然這麼重。
眾人都望向大師兄。
逐影掌門細縫一樣的眼睛從我們身上一一滑過:「炎祖師兄座下三弟子,我記得叫做呂不平,對么?四年前,崑崙仙山的人曾經找上門來,你們都沒忘吧。」
殷九凜目光閃爍,似是孕著什麼想法。我心中一驚,趕忙去拉她的手。
若三哥沒死,那我當初把他丟在大漠之中,可就真的是罪該萬死了。我為什麼不多尋他一會兒,為什麼貪生怕死只顧自己逃命?想到此處,心口像是貓爪一般,真想拿刀給自己捅幾個窟窿。
昆崙山,已經不遠了。
「這、這是寫錯了吧?應、應該是共審呂不嘆……」說著話,我嘴唇都哆嗦了。
我從前一直沒有注意過一件事情——阿凜和三哥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
「我身為一派掌門,有機會時,自然要全力轉圜;無機會時,也不能為了一個弟子而枉顧公理,帶著一門一派大開戰端,你們可明白?」
大家均是面面相覷,不知逐影掌門為何要提此事。
柳夜輝緊跟著說:「三哥對我特別好,我定要救他出來。」
大和_圖_書家沉默不語。
大師兄一臉佩服,連連給我豎大拇指:「小五,你這就叫大智若愚了!」
我最搞不明白的就是這些陰謀詭計,也說不出個什麼所以然來,只覺得這世上的人心太深,惹人生煩。
「那是!」
就在這時,後面的呂不嘆幽幽地說出一句話。
他自襁褓時期就被三哥抱上了山。山上這些傢伙,雖然都長著一顆好心,可哪裡會帶孩子?無父無母,只能放他漫山遍野瞎跑。三哥那時候也不過是個孩子,修行之中難免顧不到許多。時間一長,兄弟間的情分就變了味,等他再回頭想做些彌補,已是力有不逮。
他一句話狠狠鑿在大伙兒心上。可不是么,三哥是非救不可,但同樣也是別人做好了繩套,我們就生往裡面鑽……
有殷九凜帶頭,赤望峰的護山法陣阻不住我們,直接飛在了劍閣之前才降下來。峰頂廣場之上,已經有護衛的弟子在等著我們了。
還有現在歸我所有的那枚黑玉命牌。
我們各回各家,專心收拾路上的一應物事。他們幾人看樣子是把看家的寶貝全都帶上了,我卻是一窮二白沒什麼好收拾的,無非一把菜刀,幾瓶丹藥應急。
殷九凜嘴角微翹:「你為何答的這般乾脆?」
我又能說些什麼呢?呂不嘆畢竟沒錯。
劍閣建在兩座峰頂之間,像是從天而降嵌進去的。入門之後,便能看到整個劍閣都是古香古色的木質結構。腳下的地板打理的精光鋥亮,隱隱帶著些木香。
我再看其餘師兄弟時,他們一個個都沉著面目,倒是沒有一個猶豫的。只是看樣子,這事情還沒有那麼簡單。
殷九凜往我床上坐下:「熊小五,我多一句嘴,你不要怪我。」
旁邊呂不嘆咳嗽兩聲,眼睛直往我倆手上瞟:「你倆意思意思行啦!」
我鬆開她的手,默默不語的繼續向前飛行。我明明勸得了阿凜,但是一時之間卻忽然高興不起來。
混天劍門劍閣,遠遠觀瞧過不少次,但進去還是第一次。
但是我畢竟和他最近,卻從他那裡感覺出一點異樣的情緒。
這些年來,我已把三哥的事情壓在了胸膛最深處,原以為再也不會翻騰出來,哪裡想得到突然還會有這麼一出。此番前去,我說什麼也要把他救出來,讓三哥好好看看我現在的修行。三哥若是發現自己沒看錯人,鐵定會為我驕傲。
我趕緊跳下床來,高興道:「你咋來了?」
「其二,我親自帶你和*圖*書們前去,行止進退都要聽我的號令。我即是那條不得跨越的線,何時動手、何時放棄,一切由我決斷。哪怕最後呂不平落得身首異處,你們也不得違抗。我會最大限度的衡量門派利益與救人的可能性,你們要做的就是信任我。」
等把三哥接回來,我給他好好做幾頓好吃的。回頭再拽著呂不嘆跟三哥慢慢熱乎起來,把他兄弟倆的嫌隙去了。這樣一想,我就滿心歡喜,恨不得這夜馬上過去。
「先說好了,我去可不是為了救呂不平,我是為了保護你們!」呂不嘆惡聲道。
「不多說啦,睡覺吧。今晚我在你這兒睡,明天也好早起。」
我點點頭,鬆口道:「小七,你不願也罷。只是我們這一番前去,恐怕是龍潭虎穴,不一定能回來幾個。你在這兒好生看顧山門,若我們回不來了,要靠你把師父衣缽傳下去。」
「我聽你的。」
劍閣有好幾層,但護衛弟子直接將我們引去了一層正廳,沒有機會窺探劍閣全貌。
「嗯!?」眼睛立馬瞪圓了。
「是,明天路上我自會去說。只是到了昆崙山之後千萬不要妄動,待探明了呂不平的真身再行謀策。」
「我想來想去,他這突然出現,都顯得極為蹊蹺。當年他若沒死,想必也是身負重傷,理應回彈雲山休養才對。所以他要麼是傷勢不重,又開始圖謀心中霸業;要麼是功力盡失喪了志向,在凡間做了一介平民百姓。這兩樣都說不通。」
大師兄抬手把大家安撫下來:「先聽掌門說完!」
「昆崙山隱忍四年,如今大張旗鼓的招來六派共審,想是已經勝券在握。名義上,呂不平已是混天劍門棄徒,于情于理我們都不好再出面求情。你們此番若是在昆崙山的地盤鬧將起來,想沒想過是什麼後果?」
呂不嘆聽我這麼一說,人僵住了。他咬牙切齒了半天,一腳跨過來攔住我的去路。
單看這座廳堂,倒是十分尋常。一眼望去,逐影掌門坐在最裡面,彈雲山的師兄弟們竟然都已經到了。
「他想干就干去唄,關我啥事兒?我又得不著一分好處。」呂不嘆哼道,「五哥,誰對我好誰對我孬,我門兒清。這四年,你待我比親兄弟還親,你要是被抓,我二話不說拼了命也要去。可呂不平他管過我一天么?我憑什麼要去救他?」
殷九凜嘆口氣:「你終究是人身,不是妖修。四年前昆崙山被咱們一眾護法嚇了回去,今次又有我殺南hetubook.com.com宮銘和青丘一戰。京兆殿和昆崙山很有可能在私下裡謀了什麼勾當,要在中原修行界變一變天。」
我飛在空中依舊魂不守舍,嘴裏不住嘟囔:「不對,三哥是死了的。怎麼可能是他……」
「哎!我也一樣。」
「殷山主,熊師弟,掌門已等候多時了。」
我看著左謙休訊劍上的最後三個字,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比如,引誘我們出手救人,然後以此為借口,找混天劍門的麻煩……」
此言一出,大家全都炸鍋了。
「對。而他要是心灰意冷,改頭換面做了個尋常百姓,昆崙山的人又怎麼可能尋他出來?所以我覺得,昆崙山這一回是有所圖謀。」
此時此刻大師兄是我們的主心骨,我們都望著他。
「掌門用心良苦,弟子感恩不盡。彈雲山上下願謹遵逐影掌門號令。」
我「啊」了一聲:「你說的似是有理……三哥若是重新起事,這麼多年總不會一趟彈雲山都不回的。」
殷九凜回頭看我:「熊小五,這世上有很多事說不準的。」
我深吸一口氣,憋在胸中。
大師兄心思縝密,聽完之後也開口道:「我現在只怕,呂不平是真的,昆崙山的計策也是真的……」
「別想這麼多,先去劍閣。」殷九凜恢復冷靜的速度比我快的多,她拽了我一把,御風向赤望峰飛去。
我向大家掃了一眼,其他人臉上都藏著好奇,他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大師兄應道:「回稟掌門,呂不平的確是我彈雲山三弟子。四年前掌門師伯處處為我們斡旋迴護,歷歷在目,自不敢忘。」
殷九凜點點頭,輕輕捏了一下我的手心:「答應你了。」
逐影掌門面色沉靜,抬手示意我們落座。
四年前,她在聞得三哥死訊的時候,展露出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彷彿事不關己。可那日焚燒三哥遺物之時,她卻念誦過三哥常在嘴邊的那句【不生不滅,不垢不凈】的悼詞。
「你說呀,我咋會怪你呢?」
呂小七這句話說出來,正堵在我胸口上,哪兒還有話回他?
逐影掌門將目光放在我身上,柔聲問:「熊小五,你說呂不平已死,不是假話吧?」
我不擅長想這些事情。不過這沒有關係,因為這世上的事兒不就是這樣么,哪怕你不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它們遲早還是會自個兒跑到你面前來。
「我覺得,昆崙山所抓的,可能並不是呂不平。」
柳夜輝猛地跳起來:「什麼!?三哥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