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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熥笑吟吟道：「何事可賀？」

江南承平日久，從隋唐科舉開始，這裏就一直重視應試。

發配邊疆都是事小，說不得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詹徽由衷的露出笑容，站在夫子廟這座最高的塔樓上，即便亦是深秋，卻如沐春風一般。

躬著身雙手抱拳的詹徽愣住了一下，隨後抬起頭深深的望向自己眼前的太孫。

朱允熥則是滿意的看著樓下的田麥，開始吩咐錦衣衛去城中散步消息，而後看向詹徽：「詹尚書，我們也走吧。」

解縉臉色陰沉的看著廊下那一具具屍骸，已經不知道如何開口。

戕害忠賢的罪名不能背。

他們就是在以死脅迫，逼宮朝廷！

獅子山。

如今的大明沒有造反的基礎，便會地方士紳豎起造反的大旗，恐怕沒有走出當地，就會被那些百姓給打死。

朱允熥低聲道：「江南士林啊……江南士林……」

詹徽卻是收回手躬起身：「臣下失言，還請太孫勿怪。」

更甚至，大明朝完全可以將科舉制度作為將來天下人的一個學歷認定。

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

從那些老儒開始，到那些僕役，一排整整齊齊的吊在廊下橫樑上。

同樣的，今天出現在這裏的他，又何嘗沒有做出最後的選擇呢。

「啊？」

朱允熥卻是沒有二話，當即對錦衣衛總旗吩咐道：「將裏面的屍骸都搬出來，務必小心仔細了，蓋上白布。再多叫人手趕過來，等會兒這邊恐怕是要熱鬧一陣子了。」

田麥現在還是不明白，但不妨礙他已經將太孫的吩咐給聽進去。

詹徽眼中露出疑惑。

一路心事重重的想著自己的結局，總旗一邊想著院外走去，準備叫了麾下進來將那些個屍體放下來。

這一刻，朱允熥將這些矛盾統統拋之腦後。

無數的狀元村、進士村，一門兩狀元，一門三進士。

詹徽已經神情凝重的從屋內走了出來，躬身抱拳到了朱允熥身邊。

朱允熥默默說道：「有所求，便可有所施。」

什麼理學和心學。

明悟過來的朱允m•ｈetubｏok.ｃom.ｃoｍ熥，已經是周身輕鬆的轉過身，從塔樓上俯瞰貢院街上漸漸平息下來的騷亂。

朱允熥不禁笑了起來。

詹徽明顯的愣了一下，思路一時間沒有轉過來。

如今不過是所有的事情和矛盾淤積在了一起，終於是藉著今科會試舞弊案一併爆發了而已。

更甚至。

迎著朱允熥的注視，解縉臉色難看的上前，躬身作揖：「微臣參見太孫，太孫此刻實在是不該來此地的。」

朱允熥輕笑的看向解縉。

但是……

他實在是想不到，今天這個日子里，自己還能從哪裡弄來一樁好事。

造反？

主要朝廷堅持下去，自己就不用死後被扔到神烈山東麓那片亂墳崗去了！

可謂是根深蒂固。

解縉覺得自己整個嘴巴里都是苦澀的滋味，卻又不解的看了一眼跟在朱允熥身邊一起過來的詹徽。

別看朝廷從始至終對理學和心學都沒有做出聖裁。

詹徽覺得自己已經打開了思路，徹底的覺悟了。

詹徽又道：「舉人可做候選官，但他們卻仍是要如今參加會試，渴望金榜題名。今科有七千余舉人錄名應試，天下更是有數不勝數的舉人、秀才。他們都是想要入仕為官，或為一家私利，或是為天下社稷，但終究都是有所求。」

什麼獅子山上的老東西們自縊以死|逼宮。

詹徽見太孫在自己的進言之下，終於是醒悟過來，心中不免欣喜不已。

「確實如此。」

你想要做怎樣的官，便需要參加該部門專門的錄取考試。沒有那個本事，不熟悉這個衙門的事情，你就沒有資格當官。

或者說，從一開始由燕王他們兵圍獅子山開始，這件事情就已經是木已成舟。

什麼儒家道統之爭。

詹徽卻是搖頭道：「今科會試舞弊案，涉案舉人不過六百余，而此時貢院街上的舉人卻恐怕不下兩千人。」

這些日子，位於應天城西邊的獅子山，始終都存在於朝廷文武百官的注視之中。

只要天下讀書人還想要入朝為官，他們哪怕心和*圖*書中萬般不情願，也只能是老老實實的去改變自己。

層層疊疊，父子同朝。

一開始，還有城中的百姓每日往宅院里仍些爛菜臭雞蛋，也算是為宅院里的人供應了些吃食。

而塔樓里的御史和言官們，也皆是臉色凝重的停下手中墨筆，轉頭看向門外。

這是詹徽身為吏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潛台詞和諫言。

江南士林又如何？

朱允熥卻伸手拍在了詹徽的肩膀上：「孤要送一樁好事于詹尚書。」

詹徽回頭看向朱允熥：「太孫，此情此景，不知您可曾看到了什麼？」

「消息送到太孫那邊去了嗎？」

田麥壓著聲音詢問。

詹徽眼前一亮，他已經知道太孫說的送自己的那樁好事，究竟是什麼事情了。

總旗滿心苦澀的點著頭，覺得自己這一遭恐怕是要完蛋了。

他們目下自縊，僅僅只是為了用他們的死來取得大義，獲得道德的制高點。

解縉卻是眉頭皺緊：「太孫親自前來此處，又言稍後這邊會熱鬧起來，難道是消息已經泄露出去了嗎？」

大明亂不了，朝廷便可任意更改科舉制度，採用任意一眾儒家學說，甚至是任意一種學說。

錦衣衛總旗低聲道：「我等發現之後，便將消息送出去了。」

詹徽立馬眼角一抖：「以死脅迫！他們是為了逼迫太孫對今科舞弊案之人從輕發落，對理學也網開一面。」

……

錦衣衛不信，當即入宅查證。

就連原本還留在塔樓內，審核御史、言官們已經寫好的奏疏的詹徽，也不禁渾身一顫，猛然抬頭看向門外欄杆后的皇太孫。

理學做出了選擇，太孫做出了抉擇。

後來，百姓們的嫉惡如仇也就隨著時間漸漸的消失，轉而對今歲恩科產生了討論的興緻。

朱允熥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國朝賢能離世，孤身為監國，身為宗室，自是要走一遭的。」

詹徽點點頭，看向太孫的眼神卻已經是悄然發生了變化。

朱允熥審視著詹徽的表情，默默一笑：「既然大家都做出了抉擇，hetuｂｏok•ｃｏm•ｃom直至此刻，為何還要做那改弦更張的事情？」

「解學士，我等當真不知曉究竟是怎麼回事，明明前兩日還是活生生的人，今天怎麼就全都自縊了。」

只是現在，這些人竟然全都自縊了。

解縉立馬臉色劇變，下巴幾乎都要砸在地上。

想到此處，詹徽便轉身裹著衣袖向後一揮，而後正襟躬身，一拜到底：「臣為太孫賀。」

錦衣衛總旗頓時臉色劇變，連忙上前，低著頭單膝著地：「小的參見太孫。」

「他們這是在逼宮……我們還要繼續下去嗎？」

解縉點點頭，伸手指向廊下：「將人都放下來吧，等著太孫那邊的吩咐。」

朱允熥淡淡的瞧了眼詹徽：「若要政通人和，天下安寧，卻也少不了如詹尚書此般國之干臣。」

老倌兒亦是擔憂道：「太孫，他們是在以死明志，用他們幾人的死，來讓朝廷退步。」

在沒有涉及到生死存亡的時候，他們是最知曉變通的一個群體。

田麥沒有說錯。

田麥亦是臉頰緊繃，小心翼翼的抬頭看向太孫。

只是誰能想到，今天去宅院里送菜的人，進去沒一會兒便臉色驚恐的沖了出來，聲稱宅院里所有人都懸樑自盡了，沒有一個活口。

便昂首挺胸從朱允熥的面前走到了欄杆出，他的雙手輕輕的拍在了欄杆上，而後朱允熥就見他伸出一隻手指向前面貢院街上正在被錦衣衛抓捕的無數舉人。

只要現在天下還是老朱家的，只要朝廷不曾真的亂起來，只要自己那些好叔叔們還在統兵坐鎮邊疆，大明就亂不了。

走一遭，以示朝廷對天下賢能的重視。

自從三個多月前，燕王帶著人將山頂的這片宅院給封鎖了起來之後，此處便處於不許任何人進出的狀態。

詹徽喜盈盈道：「太孫明悟執政之要，此後必當施政順暢，天下自會安寧，臣衷心賀之。」

太孫是絕對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改變自己的抉擇。

這些人來應天的目的是什麼，朝中就沒有人不知道的。

自己說不得也能加一個文華殿行走https://m.hetubook.com.com的頭銜！

儘管從來都沒有提及過，但誰都知道獅子山上有好幾位江南士林大儒，已經在那座山頂住了好幾個月。

當這個問題從太孫的嘴裏被問出的時候，詹徽就知道自己應當如何回答了。

今日明臣，來日清奴，亦不是不可。

朱允熥卻已經對候在一旁的田麥吩咐道：「讓人將獅子山上的事情在城中散布出去，將孤要去獅子山的消息也傳出去。」

不論是今科會試舞弊案，還是理學和心學的道統之爭，朝廷都不會拿他們怎麼樣。

但是，這又何嘗不能理解為，從一開始陛下他們就在等著心學的發展呢。

讀書人是有骨氣的，也最是沒有骨氣的。

隨後，詹徽低聲道：「只是眼下，今科會試舞弊案雖仍要繼續，但獅子山上的事情，太孫卻還是要處理妥當，萬不可落人話柄。」

嘭的一聲。

朱允熥忽的冷笑了兩聲：「既然他們以死，孤自是要為他們揚名的！」

朱允熥的手掌已經是拍在了身邊的欄杆上。

有這句話，自己死後就定然不會被扔到城外亂墳崗了！

負責看守獅子山的錦衣衛總旗，滿頭大汗的對最先趕到獅子山的解縉解釋著。

書報局傳播出來的心學知行合一的道理，已經開始重現前宋的儒家學問之爭，這些江南理學大儒，是來應天為理學站台的。

詹徽點起頭：「便是這個理。既然他們想要入朝為官，想要施展一身抱負。那麼朝廷希望取什麼樣的舉人，他們就會變成什麼樣的舉人。」

等到錦衣衛總旗剛剛走出宅院，便看到朱允熥和詹徽已經領著一幫人上了山趕了過來。

便見前院的橫樑上，一排屍骸整整齊齊的懸在半空中。

知行合一的思想必須推行下去，沒有一絲更改的可能，甚至在推廣深入人心之後，還可以改革科舉內容，增加算術、兵法、工科等等。

獅子山上的那些老東西自縊而死，並不是因為他們知曉事發，所以畏罪自殺。

他悠然道：「我家只取利社稷事！」

朝廷只需要聞地方造反的時候，下旨申明和_圖_書當地百姓可打死謀逆者便可分其田地，那些個造反者就斷無可能活下去。

老倌兒忽然賣起了關子。

「只是……」詹徽遲疑道：「如今獅子山上的人自縊，消息定然是禁不掉的。知曉幾日便會傳揚的到處都是，到時候朝廷和民間不會認為他們此舉是為了什麼，只會認為這是在以死謝罪，替今科舞弊案的人以死向朝廷求情。」

想要做官？

一旁的詹徽則是輕聲道：「解學士，這邊的消息已經被太孫給放出去了。」

如今大明不過立國二十五載，難道他們還能將在草原上東奔西逃的元人餘孽給請回中原？

而守在宅院外的錦衣衛自然也不可能讓宅院里的人都餓死，於是便隔幾日讓宅院里送些吃食進去，勉強算是樣宅院里的那些人給養了自己。

宅院里的解縉也聽到了外頭的動靜，立馬走了出來。

詹徽頷首點頭。

田麥也是遲疑道：「您現在要去獅子山？」

「以死明志？」朱允熥緩緩回頭，幽幽的念道了一聲。

此刻的朱允熥已經臉色一片鐵青，陰沉的好似要滴下水來。

朱允熥瞬的一下目光鎖住田麥，對方便立馬低下頭。

朱允熥自是打起配合道：「哦？自是錦衣衛在抓今科會試舞弊案的涉案之人。」

滿心想著如何彌補過錯，如何能不被扒了這一身飛魚服的錦衣衛總旗哪裡還敢去想朱允熥這番吩咐是何用意，當即領命，又是叫人去山下召集西城軍營里的官兵，又是自己親自帶著人進了院子里去搬屍體。

詹徽忽的輕笑道：「其實，微臣如今想來，倒是覺得，天下士子數不勝數，便是有頑固之人又如何？」

朱允熥森森道：「詹尚書覺得，孤會更改心意嗎？」

領了命，轉身便有下了塔樓。

「太孫要去獅子山？」詹徽驚呼了一聲。

朱允熥頓時眉頭一挑，輕聲道：「詹尚書此言何意。」

朱允熥揮揮手，也是反應了過來，自嘲道：「卻是孤一直鑽牛角尖了，原本以為徐徐圖進，可將矛盾壓到最小，一步步的來。卻不曾想到，朝廷予取予奪，可教天下改。」